我的文革(39)

我的文革(39

(十二)“文化大革命”来了

 

“四清”结束后,我们单位各项业务工作开始恢复正常。我的心情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想人生亲历的第一场政治运动——也就是“阶级斗争”总算过去了。哪里知道“四清”还只是牛刀小试,一场更为猛烈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说来就来了。这场运动,说它史无前例也好,说它是继续革命也好,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仍然是一场“反攻倒算”的运动。毛泽东要清算的不单是刘少奇等一干“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有我们这些之前暂时被中共虚情假意容忍下来的民族资产阶级,以及“资产阶级学者、权威”、有“海外关系”的侨眷等等,都被清算得倾家荡产,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有的还家破人亡。

关于文革从何时开始的,英国中国问题专家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Roderick Lemonde MacFarquhar)写有一本书,叫《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他将文革的起源追溯得很早。至少,他将源头追溯到一九五六年。这一年,中共以“公私合营”的方式不流血地消灭了民族资产阶级,农业集体化也取得了巨大进展,是所谓“社会主义高歌猛进”的一年。在国际上,因为苏共召开第二十大次全国代表大会,赫鲁晓夫在大会闭幕时作了一个清算斯大林罪行的秘密报告,毛泽东开始了他的“反修斗争”。这些与十年后文化大革命的发生,都有着江流千里,起于源头的关系。不过,一般论述文革的文章,都将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姚文元发表《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作为文革开始的时间。也有人将中共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五·一六通知”或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颁布“十六条”作为文革开始的时间。但依我的看法,觉得还是以发表姚文元文章作为文革开始的标记比较切合实际。因为,在“五·一六通知”下达前,群众性的文化大革命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姚文元的这篇文章我是在《文汇报》或《解放日报》上看到的。当时我们单位刚开始集中开展“四清”运动。此文并没有引起我特别的注意。因为在姚文元的文章发表前的一、二年中,类似的文章报纸上也时有发表。比如批判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忠王不忠”的文章,批判孟超的《李慧娘》和廖沫沙《有鬼无害论》的文章,对杨献珍“合二为一”论的讨论和批判,以及对德彪西无标题音乐的批判等等。我对这类文章一律感兴趣,觉得这类文章都是我学习的好材料,从中我不但可以了解到过去我所不知道的一些文史哲知识,还可以学到文章作者所持的观点和立场,学到他们分析问题时观察的角度和思维的深度。我认为这些文章既然被报纸刊登出来,只要不是注明供大批判用的,那文章的观点应该都是被报社——背后是中共的宣传部门——认为革命的、正确的。当时我对姚文元的文章也是持这样的看法。但也仅此而已,根本想不到该文背后还藏着一个大阴谋。只是那篇文章我看过之后,有一个观点我总觉得道理上可能讲得通,情理上则接受不了,那就是作者对清官和贪官的评价。依姚文元文中的观点,清官比贪官还坏。原因是清官暂时地缓和了阶级矛盾,对人民起到了麻痹的作用,结果是拖延了人民革命,延长了反动统治阶级的寿命。这种理论有没有道理呢?我想想好像也有一点道理。然而按照这种观点,那岂不是反动统治者对人民愈残暴,剥削、压迫越厉害,反而是对革命愈有利?这是有悖人之常情的。但是我也不敢肯定姚文元的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因为这是刊登在党报之上的,因而一度反而质疑自己的思想是否还不够革命,与很多人一样堕入了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好皇帝和清官的愚昧、无知的泥沼中?《国际歌》说“从来也不靠神仙和皇帝”。所以,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清官身上是不对的。但是,《国际歌》也没有说贪官比清官好呀!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一直委决不下。直到文革结束以后好多年,我对所谓的“革命”有了更深的认识后,这个问题才得到解决。

后来我想,我当初对“清官”问题持这样糊涂的认识,反映了我头脑中其实也有极左思想。正因为我有极左思想,所以才会觉得姚文元的歪理也有点道理,才会热诚地投入文革运动。关键是我对“革命”的认识其实还处在朦胧阶段的误区。我以为凡“革命”都是好的、站在历史进步的一方,幼稚地以为“革命”成功之后,建立的新社会一定比旧社会更合理。根本没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革命都是好的,所有的革命都能带给社会更多的正义和公平;很多革命的结果,往往是新的不公不义代替了旧的不公不义而已。

稍后得知,姚文元文章发表以后,毛泽东与彭真和彭真背后的刘少奇、邓小平展开过激烈的封锁和反封锁斗争,北京市和全国大多数省市的报纸拒不转载姚文元文章。但这些高层的斗争我们底下的小老百姓很难觉察。我们当时看到的和能感觉到的,只觉得革命形势发展迅速,所谓“无产阶级的革命新气象”层出不穷,但误以为这都是“反修斗争”和“四清运动”带来的结果,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后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最初打来的几个浪花;或者说这些都是为“文革”的正式开展预作的铺垫。下面,我说一下一九六六年元旦以后,我们普通老百姓所看到的一些社会形势的变化,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是全国掀起了学习毛泽东著作的热潮。学毛泽东著作热潮最早是在解放军中掀起的,此时推广到社会上。原来在解放军内部发行的《毛主席语录》,这时在社会上也流行起来。这是一种六十四开本,与我们当时常用的便携式笔记本《工作手册》同样大小的小册子,有一个红色塑胶皮的外套。当时在我们县城里最先能拥有这本小红书的当然是县委、县人委机关的干部,然后是县属企事业单位的党支部和党团骨干,轮到我们单位普通群众已是比较靠后了,但比起那些街道居民、公社社员还是算早的。记得大约四月中下旬的一天,我从血防站回唐郁大队,路过站长办公室前的小天井时,人事干事曹惠德笑眯眯地招手叫我过去,给了我一本《毛主席语录》,说这是给我们唐郁“蹲点”小组集体学习用的。这本小书我已在别处见过,但一直无缘拥有,不想现在我们也有了,遂觉得它无比珍贵,心里喜滋滋的。回了塘郁我就把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杨桃源。

那时候除了《毛主席语录》新奇难得,新华书店中四卷本的《毛泽东选集》也长期缺货。大概为了适应形势,就出了许多单行本,什么《矛盾论》、《实践论》、《新民主主义论》等等,一律白皮红字的封面,不下二三十种,摆满了书店的玻璃柜台。我就曾陆续买过二十来种。此外,新华书店还出售毛泽东诗词的手迹,印成四开张大小的条幅,可张贴墙上作装饰品。还有,那时候各种报纸第一版面的左上角或右上角,都会选登一条毛泽东的语录。当时中共宣传说毛泽东的书像万宝全书,遇到什么问题都能从中找到解决的办法。林彪对军队中学习毛泽东著作也做了不少指示,如学毛泽东著作要“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急用先学”、“立竿见影”等等。很多人相信这是学习毛泽东著作的捷径。在中共常年的吹捧下,毛泽东的形象本来就高大、神圣得不容怀疑,现在经林彪进一步吹捧,简直成了战无不胜、永远正确的“神”。

当时,中共还提倡工农兵学哲学。这是为配合学习毛泽东的《矛盾论》和《实践论》而掀起的一个小热潮。出版部门选辑出版了《工农兵学哲学一百例》小册子,单位领导要求大家都去买来学习。我以前读过逻辑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等书,对哲学稍有了解,看了这个《一百例》,觉得所举的事例都是日常生活中经常碰到的,通俗易懂,对普及哲学知识也算是个创新。但这些事例涉及的哲学都是最简单、浅显的入门知识,与我看过的哲学书中讨论的问题,深度和复杂程度还差了好几个级数;倒是与毛泽东的《矛盾论》、《实践论》相匹配。

第二是林彪和解放军的地位越来越崇高。林彪本来就是中共的“战神”,率领“四野”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在人民中声望很高。此时林彪为《毛主席语录》最早的题词:“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随着《毛主席语录》本的流行而到处流传,无形中将林彪的威望也推高了一级。林彪在军队中推行“四好连队”、“五好战士”的做法,经中共的宣传此时也成了地方企事业单位学习的榜样。一九六三年,解放军中出了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雷锋”,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陈云、邓小平、董必武等所有党和国家领导人为雷锋题词,提倡学习雷锋精神。一九六五年七月军队又出了个王杰。据中共的宣传,王杰是在指导民兵训练时发生炸药包意外爆炸,为掩护在场的民兵,自己扑到炸药包上被炸死的。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七日,解放军总政治部、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发出通知,号召全军指战员、全国工人、全国共青团员学习王杰同志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一九六六年春季,全国正处在学习王杰的高潮中。那个时候,英雄人物大多出在军队中。当时中共号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解放军成了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

从一九六六年二月三日到四月五日,《解放军报》连续发表了七篇论“突出政治”的社论,狠判过去那种“政治要落实到业务上”的观点。一时之间《解放军报》抢了《人民日报》的风头,成为人们心目中最革命的舆论风向标。在此之前,代表中共中央声音的舆论工具是《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现在《解放军报》异军突起,也成了代表党中央声音的舆论工具。再后来,中共中央的一些重要文章由这三家报刊联名发表,于是就形成了所谓的“中央两报一刊”。以上种种所造成的结果,是解放军被社会各阶层公认为最革命的集体;又因为参军要经过严格的政审,于是军队也是无产阶级“血液”最纯的队伍。穿一身军装,好比工厂产品被盖上了“合格”、“特等品”的大印,成了人们心目中“政治可靠”的标志。稍后出现的“红卫兵”都喜欢穿一身军装,就是这种社会风气造成的。

第三是整个社会愈来愈强调阶级路线。中共一向强调阶级斗争和阶级路线,社会上各色人等,都以家庭出身分等级。但这时候对阶级的区分更加严苛了。我想这与毛泽东发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警告和“四清”运动有关。过去民族资产阶级政治地位虽然低下,但好歹还属于“人民”范畴;但此时资产阶级在人们眼中与地、富、反、坏、右已无本质分别,都是反动剥削阶级。就是小业主、中农、小商、职员、自由职业者,也成了灰色阶级。只有工人、贫农、下中农、革命干部和革命军人才是革命的阶级,统称为“红五类”。而“红五类”也只是大的分类,在革命阶级内部还要分等级:如工人要三代以上,而且是产业工人的才最吃香;贫下中农分雇农、贫农、下中农三级,雇农最硬气;干部和军人,除了要比参加革命时间的早晚,分红军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和解放后四等,还要比官衔、军衔的大小。经过“长征”的老红军,最受人尊敬。

第四是那年春季全国农村普遍地召开“贫下中农代表大会”,建立起了“贫下中农协会”。这是根据“二十三条”中第十条“建立贫农、下中农协会”的指示而建立的。关于成立“贫协”的一些情况,前面我已说过一些。我们青浦县的贫下中农代表大会我记得好像是在六六年的四月或五月初召开的。中共中央明文规定“贫协”有“监督、协助人民公社的各级干部进行工作”的权力。因此文革期间的农村,它是除了党委、党支部和革委会以外最具权威的群众组织。

按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工会的政治地位应该比贫协高,至少也是并行的,但由于多年来工会的实际作用已变成职工的福利机构,所以当时工会的政治地位根本没法与“贫协”比。文革中有些农村党支部瘫痪了,就有“贫协”掌权。湖南、广西等地文革武斗期间还成立过“贫下中农法庭”,经这种法庭判决,杀了一大批所谓的“阶级敌人”,主要是地主、富农及其子女,和造反派。其情形和性质好比二十年代“大革命时代”湖南等地的“农会”,但其权力比“农会”还大。一九六八年八月毛泽东为解决学校红卫兵武斗问题,发出“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指示,成立“工宣队”(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学校,然后又扩大到整个“上层建筑领域”,领导那里的“斗、批、改”。其地位相当于根据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一日毛泽东“军队要支持左派”的指示成立的“军宣队”。一时间,工人阶级的地位陡然得到了显著提高。而农村则相应成立了“贫宣队”。由于“贫宣队”一般只管理农村中小学和农村“卫生院”等一些小企事业单位,权力不及“工宣队”。在文革的六八、六九、七〇、七一那几年中,在党委还没有成立之前,工、军宣队的权威要超过革命委员会。但工会则与共青团、妇联等组织一样还处于瘫痪状态。

 

附录: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发表于上海《文汇报》

从一九五九年六月开始,吴晗同志接连写了《海瑞骂皇帝》、《论海瑞》等许多歌颂海瑞的文章,反复强调了学习海瑞的“现实意义”①。一九六一年,他又经过七次改写,完成了京剧《海瑞罢官》,还写了一篇序,再一次要求大家学习海瑞的“好品德”。剧本发表和演出后,报刊上一片赞扬,有的文章说它“深寓着丰富的意味”、“留给观众以想象的余地”,鼓吹“羞为甘草剂,敢做南包公”②;有的评论文章极口称赞吴晗同志“是一位善于将历史研究和参加现实斗争结合起来的史学家”、“用借古讽今的手法,做到了历史研究的古为今用”,这个戏更是“开辟了一条将自己的历史研究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现实、为人民服务的新途径”③;有的文章还说:“人们在戏里表扬‘清官’……是在教育当时的做官的,起着‘大字报’的作用。”④

  既然《海瑞罢官》及其赞扬者提出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并且广泛地宣传了他们的主张,我们就不能不认真地进行一次研究。

  《海瑞罢官》是怎样塑造海瑞的?

  在这个历史剧里,吴晗同志把海瑞塑造得十分完美,十分高大,他“处处事事为百姓设想”,“是当时被压抑,被欺负,被冤屈人们的救星”⑤,在他身上,你简直找不出有什么缺点。看来,这是作者的理想人物,他不但是明代贫苦农民的“救星”,而且是社会主义时代中国人民及其干部学习的榜样。

  为了塑造自己的英雄,作者是精心设计过的。安排这位青天大老爷的出场,就用了九场戏中整整三场戏。第一、二两场戏,海瑞都没有出场,剧本不惜笔墨地大写徐府即曾经斗倒严嵩、当过首相、退休在家的徐阶一家,如何霸占农民土地、强抢民女、贿赂官府打死贫苦农民赵玉山,正当在公堂上农民洪阿兰“满腔悲愤唤苍天”之际,一纸紧急公文带来海瑞将作应天十府巡抚的命令,得意忘形的官吏们如闻晴天霹雳,惊呼“这便如何是好!”连“衙役”都大叫“海青天要来了,这可不得了!”第三场戏海瑞穿便服上场了,作者安排他当面倾听“心如油煎”的“众乡民”如何用最敬仰的词句,倾吐对海青天的百般盼望,歌颂他是“公正为官”、“明断公案”、“口碑颂满”、“美政多端”……虽然封建社会“上下都是官世界”“有理无钱莫进来”,但呼冤的农民一致相信“海青天”这个官是一个例外,“海青天一定能替我们作主!”这种烘云托月的手法,是为了使观众强烈感到只有海瑞才能解救农民的痛苦。它说明了《海瑞罢官》并不是如作者所说的是写什么“封建统治阶级的内部斗争”⑥,而是千方百计地为我们今天的观众塑造一个决定农民命运的英雄。

  戏剧冲突围绕着“退田”展开。虽然吴晗同志在序言中自称剧本“改以除霸为主题”,但实际上冤狱是从占田开始,“除霸”、“平冤狱”的行动也是围绕着“退田”进行。“退田”被写成是“帮助穷农民办法的一种”⑦,作为戏剧冲突最高潮的“罢官”,就是罢在“退田”这件事上。剧本通过“乡民甲”的口特别说明:“我等都是徐家佃户”;要观众记住:戏里写的是贫苦农民同徐阶等乡官、贪官之间的斗争,而海瑞是完全站在徐家佃户一边的。“海青天”果然不负众望,一上任就“为民作主”,他不但咒骂“高放债强占田真真市侩”,鼓动农民去“告状”,而且在公堂上颇有民主风度地征求告状的“父老们”的意见。农民要求退还被徐家和“各家乡官”所占土地,要求“大老爷作主”,于是海瑞一道号令,“发出榜文,限令各家乡官,十日内把一应霸占良民田产,如数归还”。“退田”之后,尖锐的阶级矛盾忽然都不起作用了,“众乡民”向海瑞叩头道:“大老爷为民作主,江南贫民今后有好日子过了!”作者要贫农们“感恩戴德,……朝夕礼拜”,欣喜鼓舞,齐声“同唱”对清官的赞歌:“今日里见到青天,勤耕稼重整家园,有土地何愁衣饭,好光景就在眼前!”剧本告诉人们:尽管封建制度原封未动,地主残酷的压迫和剥削依然存在,只要照海瑞的办法去做,农民的“土地”、“衣饭”就统统可以解决,“一片好光景”就在“眼前”了!

  剧本还着重刻划了海瑞如何“为民雪恨”,大杀“贪官”。剧本反复宣传:“冤狱重重要平反”,海瑞决心“平民愤”,要把“恶官吏都扫尽”,“今日定要平民怨,法无宽恕重如山。”行动是剧本中海瑞判华亭知县王明友斩罪,判松江知府李平度“革职囚禁,听候朝命”,判徐阶儿子徐瑛绞罪。据吴晗同志自己说,为了不致让海瑞“走得灰溜溜的……没劲头”,“下了决心,把徐瑛处死”⑧。这样,罢官而去的海瑞,便成为一个反抗封建皇朝的胜利了的英雄。戏结束时,徐瑛被处死刑,徐阶昏倒下去了,新任巡抚惊惶失措,海瑞高举大印,昂然挺立,口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心里想:“我海瑞还是胜利了!”作者塑造自己的英雄人物的任务,也“胜利”完成了。

  这个戏里,作为正面英雄人物出现的,只有海瑞一人。农民只能消极地向大老爷喊冤,恳求“大老爷与我等作主”,把自己的命运托给“海青天”。为了衬托海瑞形象如何高出于所有封建官吏,其他出场的主要官吏统统设计成坏蛋。海瑞的妻子和家人也是“明哲保身”派,只有他母亲支持了他一下。海瑞孤零零一个人,从经济到政治,单枪匹马搞了一场大革命。

  看完这出戏,人们强烈地感到:吴晗同志塑造的这个英雄形象,比过去封建时代许多歌颂海瑞的戏曲、小说都塑造得高大多了。尽管吴晗同志在剧本的单行本前面特地写了历史说明,还在“海瑞罢官本事”中摘录了许多条史料,企图使人们得到这样的印象:他是完全根据历史事实来写戏的;但是,人们仍然不能不发出这样的疑问: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当中,难道真的出现过这样的英雄吗?这个“海青天”是历史上那个真海瑞的艺术加工,还是吴晗同志凭空编出来的一个人物呢?

  一个假海瑞

  我们不是历史学家。但是,根据我们看到的材料,戏中所描写的历史矛盾和海瑞处理这些矛盾时的阶级立场,是违反历史真实的。戏里的海瑞是吴晗同志为了宣扬自己的观点编造出来的。

  海瑞是一五六九年夏到一五七○年春这段时间内,任应天巡抚的。当时,江南农村中的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十分尖锐。从正德到嘉靖、隆庆年间,随着地主阶级用各种方法疯狂地掠夺农民土地,土地集中程度越来越高,农民受的剥削越来越重。《日知录》载:“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什九。”说明松江一带绝大部分土地都被地主所占有。顾炎武虽没有指明确切年代,据我们查到的材料,这个估计是符合明代中叶以后苏、松一带情况的。掠夺土地最厉害的,是依仗政治势力扩大“皇庄”的皇族地主集团,此外就是一部分在乡间的官僚地主,徐阶就占有大量土地,有的说二十四万亩,有的说四十万亩,大约相当于今天上海市所属松江县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或一半。海瑞所谓“华亭乡官田宅之多,奴仆之众,小民詈怨而恨”,就是他亲眼所见的阶级斗争尖锐化的写照。土地的集中,加速了农民同地主阶级矛盾的尖锐化。农民大批破产逃亡,许多土地荒芜,“无田者为人佣工”(《华亭县志》)。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的矛盾是封建社会的根本矛盾,阶级斗争的尖锐化,必然会影响地主阶级内部各个阶层的相互关系。在土地绝大部分为地主占有的情况下,官僚地主要继续兼并土地,不能不把对象集中到中小地主,以及“倩人耕作”的“富家”即“富农”(又叫“上农”)身上,因而地主阶级内部矛盾也尖锐起来。同时,由于官僚地主隐匿了大批不交税的土地,独占剥削果实,封建皇朝的财政十分困难,“帑藏匮竭”,一部分在朝的官吏不断要求查田,要求限制“皇庄”和其他庄田,限制继续兼并中小地主的“民田”。这就引起了朝野各派地主集团之间矛盾的尖锐化。而当时官僚地主兼并土地的主要方法之一,就是海瑞在“退田”中所反对的所谓“投献”。

  投献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有势力的豪强地主收买同原田主有某种关系的狗腿子,把原田主的田“献”给自己,使原有的“富家”丧失土地,“献田”的狗腿子就变成这块土地的管家或二地主。另一种是中小地主、富农、个别或少数自耕农为了逃避严重的徭役和赋税,把自己的田寄献给官僚地主。因为《明律》规定官僚可以根据品级的高低有减免徭役赋税的特权,把田算在官僚地主的名下,就可以逃避徭役。官僚地主乘机把想逃避徭役的中小地主和富农、自耕农的土地强占为己有。由于土地绝大部分都为地主、富农所占有,官僚地主通过“投献”强占的土地主要是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土地⑨。这是事情的本质。《海忠介公传》中记载:“以故富者辄籍其产于士大夫,宁以身为佣佃而输之租,用避大役,名曰投献。故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而士大夫既谢失势,又往往折入于暴贵者,以兼并为固然。乃豪强大有力之人,视田宅所便,收之莫敢不与。”这里所说的“富者”,当然不是贫农,他们无田可“献”;而是指地方上“失势”的士大夫或没有政治身份的中小地主和富农。他们的“民田”不断被“豪强大有力”的官僚地主兼并,达到“收之莫敢不与”的地步。既严重损害了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利益,又严重影响了皇朝的财政收入。

  正因为这样,海瑞一到松江华亭一带,就发现当地的“诸生员”“乡官之贤者”甚至某些“府县官”,都“群声”反对徐阶这类大官僚地主兼并巨量土地,反对他们搞“投献”。“乡官之贤者”对海瑞说:“二十年以来府县官偏听乡官举监嘱事,民产渐消,乡官渐富”。后八个字不是活活画出大官僚地主吞并中小地主的一幅图画吗?海瑞下的结论是:“为富不仁,人心同愤”⑩,这个“同愤”,就是指中小地主、富农以及代表他们利益的知识分子对大地主兼并的共同的政治态度。当戴凤翔这个江南大地主的代言人攻击海瑞纵容“刁徒”时,海瑞就用上述材料证明他的“退田”是以这些人的呼声为基础的。看来,海瑞的话符合事实。他的“退田”,反映了这些“民产渐消”的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共同要求,也为了缓和地主阶级内部矛盾以及广大农民同地主阶级之间越来越尖锐的阶级矛盾,有利于增加赋税收入,解决朝廷的财政困难。

  弄清楚这些历史事实以后,《海瑞罢官》怎样歪曲了阶级关系,就清清楚楚了。

  海瑞要乡官退田,是要地主向农民退还土地吗?不是。《明史》及几个海瑞传记都写明,海瑞要求乡官退田是退出“受献”的土地。“公严厉以治,下令受献者悉退还,或许赎回。”这是削弱兼并,打击大地主。除退回官府的之外,退出去的田,绝大部分还是落到原来“献田”的“弱者”、“富户”即中小地主和富农手中,实际上保护了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利益。贫雇农既无田可“献”,无钱去“赎”,“退田”当然不会退到他们手里。怎么能够臆造出海瑞是一心一意为贫农获得土地而“战斗”呢?

  海瑞要徐阶退田是为了“徐家佃户”翻身吗?根本扯不上。海瑞在给李春芳的信中说明过要徐阶“退田”的目的:“若不退之过半,民风刁险,可得而止之耶!为富不仁,有损无益,可为后车之戒。……区区欲存翁退产过半,为此公百年后得安静计也,幸勿以为讶。”这不是把海瑞的阶级立场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吗?明明是为了“止”民风的“刁险”,是为了地主阶级不致在越来越尖锐的阶级斗争中被打倒,是为了徐阶“百年后得安静”,哪里是什么征求贫农意见而解决“徐家佃户”的土地问题!

  海瑞搞“退田”是“为民作主”吗?海瑞自己在《督抚条约》中告诉我们:他当巡抚的一切措施,都是“除积弊于相安,复祖宗之成法”。原来“祖宗”制定的《明律》中早有规定:“若将互争及他人田产妄作己业朦胧投献官豪势要之人,与受者各杖一百,徒三年。”①这不正就是海瑞所处理的矛盾吗?明皇朝早就规定这条反投献的法律,是为了缓和本阶级的内部矛盾,防止兼并恶性发展,以利于巩固整个地主阶级专政。这个法律后来成了一纸空文。海瑞不过在这个范围内搞了一下反投献而已,怎么能够把他写成为江南农民“作主”呢?

  海瑞为了“穷农民”而反对过“高放债”吗?最好听听海瑞反驳戴凤翔攻击他的话:“先年粮长往往于收粮时,先除还自己平日私债,后算官数;富豪亦乘出米之时,伺逼偿债,公私并举,钱粮难完。臣……谓待完粮后,方私下取偿,非禁不许还债也。”“公”是封建皇朝;“私”是地主土豪。海瑞说明自己并不反对乡间的地主剥削,并不反对“放债”,只是为了解决皇朝的财政收入问题,反对乡间大地主独吞剥削果实。

  海瑞从来没有想从根本上解决农民同地主之间的矛盾。他只是想缓和这个矛盾。海瑞自己就说过:“以下奉上,义不可缺,为之损益调停,使可久行”。坦率地说明了他做的是“损益调停”的工作,目的是把大地主的剥削限制在不妨碍地主阶级根本利益的法定范围之内,削弱农民的反抗,使“以下奉上”的封建剥削可以“久行”。他再三再四要农民服从封建统治,遵守“礼义”,“毋作强贼”,对已产生的农民暴动,他主张双管齐下,“用兵安民,并行不悖”。他反对最反动的大地主,目的并不是削弱地主的土地所有制,而是巩固地主的土地所有制,巩固地主对农民的统治,巩固明皇朝政权。这是封建统治阶级各个集团、各个派别的共同利益,也是地主阶级的“长远利益”所在。把海瑞写成农民利益的代表,这是混淆了敌我,抹杀了地主阶级专政的本质,美化了地主阶级。海瑞一再表明自己对于皇帝忠心耿耿,他给高拱的信中痛陈自己内心时说:“区区竭尽心力,正欲为江南立千百年基业,酬上恩报知己也。”他怎么能够做出动摇“千百年基业”的事来呢?

  对“退田”的描写是假的。“平冤狱”的描写是真的吗?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只能作出否定的回答。松江知府、华亭知县根本没有被杀、被革。海瑞任应天巡抚时,苏、松一带没有撤掉任何一个县以上的官。徐阶的儿子根本没有死,曾被判充军。这件事也不是海瑞干的,而是徐阶罢相后,徐阶政敌高拱再起时干的,张居正上台,这个判决就取消了。《明史·高拱列传》是这样写的:“阶子弟颇横乡里,拱以前知府蔡国熙为监司簿录其诸子,皆编戍,所以扼阶者无不至。逮拱去位,乃得解。”《徐阶列传》中也有相同的记载。抓徐阶儿子这件事,性质上是高拱乘机报复,执行者也是另外的官僚,同海瑞不相干。严嵩垮了之后,徐阶、高拱、张居正之间进行过长期的夺权斗争。把内阁中不同政治集团的倾轧,硬移到海瑞身上,变成海瑞“站在穷农民一边”去“平民愤”,这不是违背了基本的历史事实吗?吴晗同志明明知道历史上“徐阶的儿子只被判处充军”,但为了极力美化海瑞,仍旧要这样写,这说明他为了塑造自己理想的英雄,是不惜改写历史的!

  海瑞也不是象戏里写得那样“民主”。相反,他认为“江南民风刁伪”,“百端架诬,盖不啻十状而九”。他自言对付“刁讼”的办法是“衙门前尝不绝七八人枷号,又先痛打夹苦之”,认为这是好经验。海瑞在《兴革条例》中谈到“疑狱”时还说过:“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下有小注曰:“乡宦小民有贵贱之别,故曰存体。”为保护“贵贱之别”可以“宁屈小民”,这是地主阶级专政反动本质的表现。现在硬说海瑞如何民主,甚至会向农民请求“指教”,这岂不是把海瑞的政治立场给颠倒过来了!

  看一看这些历史事实,再看一看《海瑞罢官》中的海瑞,就不难发现,这是一个编造出来的假海瑞。这是一个用资产阶级观点改造过的人物。历史剧需要艺术加工,需要再创造,我们并不要求新编历史剧的细节都同历史一样,但必须要求在人物的阶级立场、阶级关系上符合历史真实。尽管吴晗同志曾经说过历史剧要“力求其比较符合于历史真实,不许可有歪曲,臆造”①②,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个新编历史剧中海瑞的形象已经同合理想象和典型概括没有什么关系,只能属于“歪曲,臆造”和“借古讽今”的范围了。

  阶级斗争的进程告诉我们:无论海瑞或海瑞以后的封建官吏,都无法使已经腐朽没落的明皇朝恢复青春,更无法缓和农民仇恨的烈火。海瑞之后,松江农民依旧受着重重残酷的压迫和剥削,兼并、逃亡继续发展,阶级矛盾继续尖锐化。一五八七年海瑞死,以后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势如怒潮。一六四四年明亡,离海瑞死还不到六十年。在这样历史现实面前,剧本竟然要贫农对“退田”唱出“有土地何愁衣饭,好光景就在眼前!”欢呼“江南贫民从此有好日子过了!”这不是荒唐到可笑吗?

  《海瑞罢官》宣扬了什么?

  既然是一个假海瑞,我们就来看一看作者通过这个艺术形象宣扬了什么。

  我们知道,国家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机关。没有什么非阶级的、超阶级的国家。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对待国家问题的基本观点。从这种观点出发,就不能不承认,封建国家是地主阶级对农民实行专政的工具。封建国家的法律、法庭和执行统治权力的官吏,包括“清官”、“好官”在内,只能是地主阶级专政的工具,而决不可能是超阶级的,决不可能是既为统治阶级又为被统治阶级服务的工具。当然,由于地主阶级内部存在各种阶层和集团,由于阶级斗争形势的变化,他们之间在这个或那个问题上,在对待大地主、中小地主和富农利益的态度上,在压迫农民的程度和方法上,会有区别,有斗争。但是,从根本上说,这种斗争的实质决不可能超越维护地主阶级专政的范围。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把这种地主阶级内部斗争歪曲成农民同地主之间的阶级斗争。就拿“清官”同“贪官”的斗争来说,确实有过清官大老爷在地主阶级的法庭上、根据地主阶级法律的某些条文,惩办一些“贪官”的事;也有个别农民所告的恰巧是某个“清官”所反对的派别或集团中的一员,出现个别农民在这个“清官”面前“打赢”官司的事。这种现象迷惑过不少没有政治斗争经验的农民,使他们看不清“清官”的阶级面貌,看不清封建国家和封建法庭的阶级本质,地主阶级也经常利用这种现象来麻痹农民的觉悟,把“清官”当作掩盖阶级统治本质的工具,当作配合武装镇压、对农民进行阶级斗争的重要手段。《明史》上就记载过地主阶级派出“清官”作为缓兵之计,然后把起义农民一举消灭的事①③。但是,从根本上说,不论“清官”、“好官”多么“清”、多么“好”,他们毕竟只能是地主阶级对农民实行专政的“清官”、“好官”,而决不可能相反。

  《海瑞罢官》却向我们说:不!“清官”不是地主阶级专政的工具,而是为农民阶级服务的。你看,戏里的海瑞是一个封建皇朝的钦差大臣,可是他却代表贫苦农民利益向徐阶展开剧烈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一方面,“清官”海瑞以保护“徐家佃户”和所有贫苦农民利益的大英雄出现,同所有执行地主阶级专政的别的官吏相对立,“清官”和“贪官”之间的矛盾竟被写成保护农民和镇压农民的矛盾、退还农民土地和强占农民土地的矛盾,丝毫看不出“清官”在巩固地主阶级专政中的作用。另一方面,所有农民都被写得消极无为,没有一点革命的斗争精神,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跪下来向“海青天”告状,哀求青天大老爷为他们伸冤作主,把“清官”看作是自己的救世主。显然,在《海瑞罢官》的作者看来,阶级斗争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清官”才是推动历史的动力;人民群众不需要自己起来解放自己,只要等待有某一个“清官”大老爷的恩赐就立刻能得到“好日子”。这样,戏中就把作为地主阶级专政工具的“清官”和法律、法庭,统统美化成了离开地主阶级专政而独立存在的超阶级的东西,宣扬了被压迫人民不需要革命,不需要经过任何严重斗争,不需要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只要向“清官”卑躬屈膝地叩头,实行封建皇朝的“王法”,就能把贪官污吏一扫而光,就能求来“好光景”。

  列宁说过:国家问题,这是一个“破资产阶级的学者、作家和哲学家弄得最混乱的问题”(《论国家》)。所谓“清官”“平冤狱”之类,作为国家问题的一部分,恐怕是被地主资产阶级弄得特别混乱的问题,成了毒害人民思想的一种迷信。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有责任揭露这种假象,破除这种迷信。《海瑞罢官》恰恰相反,它不但不去破除这种迷信,而且在新编历史剧的名义下百般地美化地主阶级官吏、法庭、法律,加深这种迷信。农民本来还知道“上下都是官世界”,“有理无钱莫进来”,海瑞一出场就愤慨地问农民,地主恶霸“凭的是哪条王法?”教训农民:“这又是你们的不是了,为何不告?”在“平冤狱”的过程中,又反复强调“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之类掩盖“王法”阶级本质的话,并且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有海瑞这样的“清官”按“王法”办事,就能使法庭变成保护农民的场所,就能“为民雪恨”,就能平反“冤狱”,使农民获得土地。这不是把地主阶级的国家机器统统当作保护农民的工具了吗?这不是把地主阶级专政镇压农民的本质一笔勾销了吗?这不是在宣传只要有地主阶级清官大老爷在衙门里“为民作主”,农民一“告”就能获得解放了吗?这种大肆美化地主阶级国家、宣传不要革命的阶级调和论的戏,还谈得上什么“历史剧的创作也必须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①④呢?

  自从人类社会有阶级和国家以来,世界上就没有出现过“大老爷为民作主”的事情。在中国,不但地主阶级改良派,就是资产阶级民主派也从来没有给农民带来什么“好日子”。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伟大革命彻底打碎了地主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建立了以无产阶级为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才解决了江南和全国农民的“土地”“衣饭”问题。这毕竟是任何人都无法推翻的铁的事实。

  我们希望吴晗同志把自己塑造的海瑞形象,把通过这个形象宣扬的那些观点,同毛泽东同志一再阐明过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观点对照起来看,就不难发现,吴晗同志恰恰用地主资产阶级的国家观代替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国家观,用阶级调和论代替了阶级斗争论。在今天宣传这些地主资产阶级吹嘘了千百年的陈旧观点,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对谁有利?需要分清是非。

  《海瑞罢官》要人们学习什么东西?

  海瑞是一个有影响的历史人物。看来,他是封建社会处于没落时期,地主阶级中一位较有远见的人物。他忠于封建制度,是封建皇朝的“忠臣”。他看到了当时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尖锐矛盾的某些现象,看到了当时本阶级内部某些腐化现象不利于皇朝统治,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削弱农民反抗、缓和尖锐的阶级矛盾,为了维护封建皇朝的根本利益,他敢于向危害封建皇朝利益的某些集团或者某些措施进行尖锐的斗争。在若干事情上,他同中小地主和富农利益一致,抑制豪强地主,目的还是为了巩固整个地主阶级对农民的专政,维护皇朝的利益。他上《治安疏》,这是被吴晗同志和许多文章、戏剧说成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事情,也有人专门编演过新的历史剧《海瑞上疏》①⑤,可是,正如他在疏本劈头就说的:他认为“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他的目的是为皇朝“求万世治安”。这个行动也只能说明他如何忠君,而不能说明别的。所以嘉靖皇帝没有杀他,他死后,皇帝很难过,“赠太子少保,谥忠介。”礼部左侍郎祭悼时还说:“虽强项不能谐时,而直心终以遇合”。封建皇朝很懂得海瑞是地主阶级利益忠心的保卫者。这是海瑞的阶级本质,是海瑞全部行动的出发点和归宿。象吴晗同志那样,把海瑞描写成农民利益的代表,说什么海瑞“爱护人民,一切为老百姓着想”,他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斗争①⑥,甚至把他说成是“不怕封建官僚势力”的英雄,这是彻底歪曲了海瑞的阶级面貌的。明皇朝歌颂海瑞“保民如子”,吴晗同志则说他“一切为老百姓着想”,请问两者到底还有什么区别呢?

  历来地主阶级史书上,还曾经大书特书过许多材料来说明海瑞如何“处处事事为百姓”,如海瑞在担任江南巡抚时期,如何大反徐阶,大搞“退田”,如何“不到一个月”就修好了吴淞江,人民歌颂他是“海龙王”,等等。因此,他死后,“小民罢市,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绝。”这些记载加上旧小说、旧戏的渲染,很容易迷惑人。但是,这种“官书”上的记载,显然包含着地主阶级的夸大成份,我们应当用阶级观点慎重地加以分析。“反投献”,要徐阶“退田”,是有过这件事的,但徐阶究竟退了没有,退了多少,是真退还是假退,都找不到可靠的材料。根据谈迁《国榷》隆庆五年七月记载,徐阶曾退出四万亩田,但那十分明确是退给官府,“入四万亩于官”,根本不是退给农民。极而言之,就算“退产过半”吧,也还是为了地主阶级利益,也并不是只有海瑞一人干过的事。徐阶在朝时,也干过“退田”,在嘉靖第四子景王载圳死时,“奏夺景府所占陂田数万顷还之民,楚人大悦。”①⑦如果不分析“还之民”这个“民”是哪个阶级,如果按照吴晗同志的观点,谁敢“退田”就是英雄,敢退几万顷皇田的徐阶岂不是比海瑞更大的英雄了么?修吴淞江确有这件事,但究竟修好了多少,也是值得怀疑的。只要想一想:在现代条件下修一条江都不很容易,海瑞难道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一条江整治好吗?据海瑞在《开吴淞江疏》中自己说,他原来“议开江面十五丈”,从正月初三动工,到二月间钱就用光了,但“工程浩大,银两不敷”,要求动用公款。可见至少这一个多月中连原计划也没有完成,而且困难很大。吴晗同志彭吹什么“进度很快,不到一个月就完工了”,这种夸大连海瑞自己的话也不符合。至于出丧的描述,我们只要想一想:在解放以前,广大贫苦农民在地主阶级残酷剥削下,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许多农民几代人穿一件破衣裳,自己家里死了亲人都没有丧服穿,就知道那时候能穿体体面面的“白衣冠”来路祭的人,决不是贫农,决不是吴晗同志说的“广大人民”,而只能是地主、富农和商人中的某些人。如果在新编的历史剧中,能够真正贯彻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用阶级观点,对这类史料进行科学分析,去伪存真,按照海瑞的本来面貌去塑造这个人物,使观众看到他的阶级本质是什么,用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去认识历史人物的阶级面貌,也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从破除许多歌颂海瑞的旧小说、旧戏的所散布的坏影响来说,是有积极意义的。可是吴晗同志却不但违背历史真实,原封不动地全部袭用了地主阶级歌颂海瑞的立场观点和材料;而且变本加厉,把他塑造成一个贫苦农民的“救星”、一个为农民利益而斗争的胜利者,要他作为今天人民的榜样,这就完全离开了正确的方向。

  吴晗同志毫不含糊地要人们向他塑造的海瑞“学习”。我们到底可以“学习”一些什么呢?

  学习“退田”吗?我国农村已经实现了社会主义的集体所有制,建立了伟大的人民公社。在这种情况下,请问:要谁“退田”呢?要人民公社“退田”吗?又请问:退给谁呢?退给地主吗?退给农民吗?难道正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坚决前进的五亿农民会需要去“学习”这种“退田”吗?⑤⑥

  学习“平冤狱”吗?我国是一个实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如果说什么“平冤狱”的话,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压迫、被剥削阶级从最黑暗的人间地狱冲出来,打碎了地主资产阶级的枷锁,成了社会的主人,这难道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彻底的平冤狱吗?如果在今天再要去学什么“平冤狱”,那末请问:到底哪个阶级有“冤”,他们的“冤”怎么才能“平”呢?

  如果不是学退田、学平冤狱,那么,《海瑞罢官》的“现实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吴晗同志会说:就算学习退田、平冤狱都不对吧,学习他“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精神,“以反对旧时代的乡愿和今天的官僚主义”,这总可以吧!?我不是在《海瑞罢官》的剧情提要中说过,这个戏“着重写海瑞的刚直不阿,不为强暴所屈”的“坚强意志”吗?我们今天在处理内部关系上不是也需要这种“真男子”吗?剧本中的确突出地写了海瑞反对“甘草”,骂“乡愿”,而且还把徐阶塑造成“乡愿”的典型。

  官僚主义确实要反。事实上,中国共产党人从来没有放松过反官僚主义的斗争。但是,我们知道,今天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官僚主义有它的社会根源和思想根源,需要长期的斗争才能根本肃清。至于说到“刚直不阿”、“大丈夫”、“真男子”、“反对乡愿”等等,那就需要首先明确它的阶级内容:为哪个阶级?对哪个阶级?各个阶级对这些概念有不同的理解,不能抛开它们具体的阶级内容而抽象化。地主阶级所提倡的“刚直不阿”、“大丈夫”等等,有它特定的阶级含义,根本不能同无产阶级的革命性、战斗性混为一谈。这里,我们想重复地引用一下毛泽东同志解释过的鲁迅的两句著名的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毛泽东同志说:“‘千夫’在这里就是说敌人,对于无论什么凶恶的敌人我们决不屈服。‘孺子’在这里就是说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敌人,是“横眉冷对”,对人民,是甘心情愿地俯首做牛。今天如果离开了这样明确的阶级立场、阶级观点,抽象地说什么“刚直不阿”“大丈夫”等等,甚至把“俯首甘为孺子牛”也叫做“乡愿”,把横眉冷对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叫做“刚直”,用这种“傲骨”去搞什么“退田”、“平冤狱”,去“反对今天的官僚主义”,去向劳动人民“罢官”,那会把人们引导到什么地方去呢?

  如果不健忘的话,我们还会记得:一九五七年,当生产资料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有一小撮人,忽然对于大反“乡愿”产生了特殊的兴趣。有人就曾用“反对乡愿”、“反对甘草”的口号来反对无产阶级的革命干部和民主人士中的左派,咒骂党的领导是“拘拘于小德的乡愿”,把跟共产党走的民主人士诬为“甘草主义”,这样的语汇可以从当时的某些报纸上找到一大堆。因为站在地主资产阶级阶级立场看来,从党和人民的最高利益出发,采用民主和说服的手段,用团结——批评——团结的方法,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推动人们努力走向进步,都是“乡愿”,都是“甘草”;从地主资产阶级利益出发,敢于坚持错误到底,敢于做无产阶级专政的反对派,敢于把不赞成他们的人一棒子打死,这才是“大丈夫”、“强哉矫”,才是“羞为甘草剂”。这一套东西的实质早已路人皆知了,为什么《海瑞罢官》及其评论者又要重新拾起来加以鼓吹呢?

  吴晗同志顽强地宣传过一种理论:历史剧要使封建时代某些人物的“优良品德”“深入人心,成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道德的组成部分。”①⑧我们不在这里讨论道德问题(这也是一个被资产阶级的学者、作家和哲学家弄得十分混乱的问题),但如果象《海瑞罢官》这样把海瑞的思想行为都当作共产主义道德的“组成部分”,那还要什么学习毛泽东思想,什么思想改造,什么同工农兵结合,什么革命化劳动化呢?

  现在回到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上来:《海瑞罢官》这张“大字报”的“现实意义”究竟是什么?对我们社会主义时代的中国人民究竟起什么作用?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研究一下作品产生的背景。大家知道,一九六一年,正是我国因为连续三年自然灾害而遇到暂时的经济困难的时候,在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和现代修正主义一再发动反华高潮的情况下,牛鬼蛇神们刮过一阵“单干风”、“翻案风”。他们鼓吹什么“单干”的“优越性”,要求恢复个体经济,要求“退田”,就是要拆掉人民公社的台,恢复地主富农的罪恶统治。那些在旧社会中为劳动人民制造了无数冤狱的帝国主义者和地富反坏右,他们失掉了制造冤狱的权利,他们觉得被打倒是“冤枉”的,大肆叫嚣什么“平冤狱”,他们希望有那么一个代表他们利益的人物出来,同无产阶级专政对抗,为他们抱不平,为他们“翻案”,使他们再上台执政。“退田”、“平冤狱”就是当时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斗争焦点。阶级斗争是客观存在,它必然要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用这种或者那种形式反映出来,在这位或者那位作家的笔下反映出来,而不管这位作家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海瑞罢官》就是这种阶级斗争的一种形式的反映。如果吴晗同志不同意这种分析,那么请他明确回答:在一九六一年,人民从歪曲历史真实的《海瑞罢官》中到底能“学习”到一些什么东西呢?

  我们认为:《海瑞罢官》并不是芬芳的香花,而是一株毒草。它虽然是头几年发表和演出的,但是,歌颂的文章连篇累牍,类似的作品和文章大量流传,影响很大,流毒很广,不加以澄清,对人民的事业是十分有害的,需要加以讨论。在这种讨论中,只要用阶级分析观点认真地思考,一定可以得到现实的和历史的阶级斗争的深刻教训。
【附注】
①吴晗:《论海瑞》,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一日《人民日报》。
  ②《北京文艺》,一九六一年三月号:《羞为甘草剂,敢做南包公》。
  ③《北京文艺》,一九六一年三月号:《评〈海瑞罢官〉》。
  ④《北京晚报》,一九六一年六月二十三日:《从海瑞谈到‘清官戏’》。
  ⑤吴晗:《论海瑞》,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一日《人民日报》。
  ⑥《海瑞罢官》单行本前的内容介绍,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北京出版社出版,第七页。
  ⑦吴晗:《海瑞的故事》,《中国历史小丛书》版,一九六三年六月第二版,中华书局出版,第十五页。
  ⑧吴晗:《海瑞罢官》序,单行本第Ⅵ页。
  ⑨《二十二史劄记》中记载了万历中嘉定、青浦间搞投献的例子,明显地反映出这是地主阶级内部矛盾。摘录如下:“又有投献田产之例,有田产者,为奸民籍而献诸势要,则悉为势家所有。……万历中,嘉定、青浦间有周星卿,素豪侠,一寡妇薄有赀产,子方幼,有侄阴献其产于势家,势家方坐楼船鼓吹至阅庄,星卿不平,纠强有力者,突至索斗,乃惧而去。……此亦可见当时献产恶习。”(商务印书馆一九五八年七月版,七二一页)。
  ⑩《被论自陈不职疏》,见中华书局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出版的《海瑞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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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吴晗就因为写了《海瑞罢官》就遭此大难也是莫名其妙。 -chufang- 给 chufang 发送悄悄话 chufang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6/2025 postreply 08:32:21

吴晗以前也是对其他人如此残酷批判的 -rmny- 给 rmny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6/2025 postreply 08:3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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