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中共台湾省工委覆灭记——蔡孝乾、吴石系列潜匪案侦破始末》(五)
「捉放曹」计诱捕台共副书记陈泽民
蒋介石太兴奋了。整个《光明报》事件从开会到侦破,才不过一个多礼拜。这是政府迁台后,国共首次斗争,国民党胜利了,而且一举瓦解了基隆市工作委员会。
总裁大悦,毛人凤不但脸上有光,当他从官邸报告回来的时候,双手还抱了三十万奖金(民国三十八年的三十万,数目大得可以叫人两眼发直)。其中,十万是破案奖金,二十万则是保密局迁台后第一笔经费。提到这二十万经费,我必须简单说明一下民国三十八年一至八月保密局的尴尬处境。
一月二十一日,蒋介石下野,三天后,原保密局即被代总统李宗仁依法解编,另由徐志道成立一个为数七十五人的小型保密局。不过,除了少数人拿了编遣费回家自谋生路之外,大约有三干名同僚并不愿离开原工作单位,于是,我们就变成了当时中华民国政府的地下保密局。由于正式官印已经由毛人凤交接给徐志道,而办公又不能没有官印,我们到上海之后,便买了一块旧铜,找了一名刻印师傅仿刻了一枚官印。这枚假印,一直沿用到三十九年蒋介石复行视事后,才取得了合法性。而在这段地下化期间,政府根本没有编列预算,因此,从二月至八月整整半年期间,我们三千多人没有薪水,每个月仅由会计室依同僚的家眷数分发适量的白米及少量的黄豆,每日三餐,就这样白米饭配腌黄豆过下来了。有了二十万工作经费,同僚们才终于又有薪水可领。
毛人凤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到延平南路来找我,他把钱摊在桌子上说:「总裁当我面夸奖你,他说你办得很漂亮。」然后,他问我要多少奖金?
我没正面回答,只表示,如果把钱留在局里,有助于日后办案,我甚至不要奖金。
「这样吧,给你两万,你自己决定留多少钱我不管,但要记得让一同办案的组员服气。」
这一次协同办案的组员,连同我在内共有九人,我自己分得三千,其余八人各得两干,所余一千元则充作组内基金,用以改善组员伙食。
记得在侦讯钟浩东的时候,他曾经问我一句话:「老郑怎么样?」这句无心的话,立刻引起我的兴趣,我直觉他的层级一定比钟浩东更高,钟浩东是县市级委员会的负责人,那么,老郑可能就是省级的负责人。
「老郑?老郑是谁我不知道。」我告诉钟浩东我是个老实人。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那我们就不谈了。」
我觉得钟浩东倒天真得可爱,于是我笑著说:「你不谈,我可要谈呢!」
不过,钟浩东到死都没有说出老郑究竟是谁。这点我倒是不急,因为我认为,从别人的口中,一样可以探出老郑的线索。就在钟浩东案侦讯到一半时,高雄组长黄昭明来电话了。他说,林建魂渗透进入共产党高雄市工作委员会,并在一次秘密会议之后,捉到此一工委会的工运负责人李汾。
他说:「这个人抵死就是不肯合作,你比较有经验,快来想想办法。」
「他现在在哪里?」
黄昭明说:「火车站前苗圃一辆公卖局的车子里。」
这天深夜,我见到了李汾。这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体形相当壮硕,短衬衫底下裸著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看来是一名典型的刻苦工人。他的额上,有著三道深刻的皱纹,两颊间的法令纹并不对称,下唇由于经常噘盖上唇,显得特别厚大,整个脸上的轮廓,予人一种极为愁苦的印象。然而,从他飘忽不定的眼神,总又觉得他实非一个有思想的人。于是,在我心里,我假设他是一个专注于利益的人。
初时,他是沉默的。不过,经过我以客观情势分析他的利害关系之后,他开始说话了:「什么?你说我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并不会有事?你自己能相信这笑话吗?」
「你少听了一句话,你不但要承认,而且要跟我们合作。」
李汾对合作两个字颇感兴趣,他那原本被愁眉紧压得瞇成一线的双眼,顿时光亮了起来。他表示,既然我曾经是共产党员,又为什么要背弃它?他问我:「它现在是得势的政权,台湾终究会被解放。」
「我了解你的心情。」
「不,你怎么了解?我没房产、没地产,每日在铁工厂上工,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叫孩子们还要跟我一样做一辈子苦力,没出息?我看共产不错,日子好过一些。」李汾说著共产,不知不觉兴奋起来。在他的脑子里所谓的共产,大概就是把有钱人如陈启川、辜振甫、林挺生的财产拿来充公均分吧!
由于他的思想天真得过分,我并未与他进一步讨论思想方面的问题。我只是威胁他基隆市工委会已经破了,我们得到许多宝贵的线索,依我的经验,台湾共产党并不会存在太久。
「或许在你们破坏台共之前,台湾就已解放了。」
「如果你这么想,也许就活不过下个月了!」我的话虽然是威胁性的,但也并不夸张:「毕竟你现在在我手中。」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了,我认为李汾嘴里虽还坚持共产党日内解放台湾的论调,但心里已经妥协了,于是我把他释放了。
黄昭明对我的作法颇不以为然,他担心我会功亏一篑,抹煞了他所立下的功劳。
「抓一个李汾干嘛?将整个高雄工委会瓦解掉才过瘾。」
「你把他放走,不要说高雄工委会,就连李汾都没了。」
「别急,钓鱼要有耐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吧!」我因此暂时在黄昭明家中住下,等待李汾回来报告好消息。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李汾就是没出现,黄昭明越来越没信心,总是一肚子牢骚。
没想到,我刚一回到台北,黄昭明就又来电话了,他说李汾回来了,要我赶紧南下。「大鱼快上鈎了。」在电话中,他的语气相当兴奋。
我于是又匆匆赶搭火车前往高雄。李汾说,十月三十一日有一个重要会议,他的上级约他当晚七点钟在高雄市农会门前会合。
十月三十一日,我、黄昭明、李新明、李汾与高雄组另外一名干员先行前往农会附近埋伏。农会前有一棵大芒果树,我灵机一动,指派李新明躲在树上,然后叫李汾在树下徘徊等待。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名四十二、三岁的男子出现了,他机警地走向李汾。这时,李新明从树上跳下来,正好骑在中年男子的脖子上,我们立刻上前协助将他制伏。
「你把我出卖了。」他面向李汾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他,就是高雄市工作委员会负责人暨台湾省工作委员会副书记陈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