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照相馆》说南京会战:你能想象,一个贫弱农业国家为抗战求存有多么努力。原创:流浪的橡树
近期,纪念抗战胜利80年之际,电影《南京照相馆》上映,成功卷起一波愤怒,尤其看到很多相关小视频,有很多小孩子看完电影泣不成声,认为南京大屠杀是我们的国耻。
无疑,南京大屠杀是中国历史上侵略者强加我们的一场浩劫。
然而,在文明史上,南京大屠杀并非受难者的耻辱,而是日本军国主义作为侵略者、施暴者的耻辱。
南京大屠杀已经过去88年,这段历史过程复杂,《南京照相馆》终究是电影,受片长时间、票房等影响,激情叙事之余,对于理性考据及反思等等,还是颇多留白,这也就容易让历史小白“用力过猛”地仇恨和“怒其不争”……
其实,1937年12月的南京,不仅有悲惨的南京大屠杀,更有悲壮的南京会战,这是一个农业国家在绝境中为求生存的悲壮抗争,也是中国真正走向觉醒,争取抗战胜利的起点。
不过,与很多从书本了解抗战的朋友稍微不同,我与我的较多朋友、故交的曾祖、祖父及父辈等,都是亲历抗战的反抗者;我也就能够在历史书之外,经由他们口述或留下抗战文章、照片、漫话等等更多路径,得以更多地延伸了解和靠近那段人们熟悉而陌生的历史……
如此日有所思,于是,那些金戈铁马,峥嵘杀伐,尸横遍野,血腥冷酷的抗战景象,也就总会经常地潜入梦境。
因此,我写过较多关于南京会战及南京大屠杀的文章,在20年间也陆续收到不少朋友提出诸多关联问题,主要归纳有三。
其一、说说“那时国人心智混沌、性格懦弱,怯于反抗”问题。
最早,大约12岁的我,看多了电影与教科书,也就习惯站在“上帝视角”,认为南京会战及南京大屠杀的悲剧主因有二。
二是“怒其不争”地认为那时国人心智混沌、性格懦弱,以至数个持单发步枪的日本兵,居然耀武扬威押送数以千万计得中国军民前往屠场受难……
再到后来,看了更多相关南京会战及大屠杀资料,我人渐不惑,思想成熟,也就能够以身置地用常人视角回望历史灾难,对南京会战及南京大屠杀的悲剧,也就有了新的理解。
无疑,我们回望历史,必须要离开“上帝视角”,否则,本来平庸懦弱的常人也就会转入民粹与情绪的轨道,越是“上帝视角”、也就越自信,越无畏,越无畏,越强大;继而无视了从人性起码的知而生畏而衍生的顺从、软弱、退让、缄默。
如是我们穿越回到1937年12月,置身极端血腥与严酷战场,与当时南京军民一样,经历日军陆海空强大军队的13天围城血战,倍受极端寒冷、疲劳、创伤、饥饿、恐惧等等煎熬,最终血战惨败,被全副武装的强大敌人分隔分区监控及冷酷压制,谁有足够体力和意志进行反抗?
那时候敢于反抗,远比和平时期的街上见义勇为,难上千百倍。
可见,南京会战及南京大屠杀的悲剧与国人心智混沌、性格懦弱等网络腐儒传闻,毫无关系,纯粹就是日本军国主义强权推动侵略战争而衍生的历史悲剧。
强大的无底线的暴力机器碾压所向,残兵平民有如羔羊,无辜死难,何其无辜。
如今,历史已然历史,南京大屠杀罹难者是我们的同胞、先辈,没有任何国人有资格自居“上帝视角”对历史指手画脚。我们学习历史并非为了仇恨、懊恼、埋怨和哀叹,而是为了反思历史及走向未来。
其二,再说网络军迷热议唐生智的指挥、质疑南京会战战略价值、认为国民政府当年完全可以放弃南京会战,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及大屠杀惨剧。
其实,回望我在2019年以前的文章,也有类似观点。
近些年放开了更多的抗战史料,如是参考新资料分析淞沪会战之后的抗战全局,也就看清了蒋介石、唐生智等当时的无奈,以及理解了一个贫弱农业国家,面临强敌入侵,为抗战求存有多么努力。
这里,综合地缘、战况等,论述淞沪会战之后,国军已经退无可退,必须要在南京迎战日军的战略理由。
一、从军事战略上看,淞沪会战失败之后,日军侵略锋芒直逼国军战略要点,南京会战势在必行。
1937年11月18日,淞沪会战刚刚结束,日本天皇及军政高层在“不宣战”的情况下,以第1号命令公布了《大本营令》,成立了旨在“解决中国问题”的指挥对华全面作战的大本营。
此刻,日本迫切希望将战争控制在国际政治窗口之外,以一场一对一的“特别军事行动”,速战逼降中国。
12月1日,日本大本营正式下达“大陆第8号”命令,以松井石根大将为方面军司令官,以朝香宫鸠彦王中将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及进攻南京前敌总指挥,将上海派遣军、第10军等淞沪集群日军编成华中方面军;明确命令“华中方面军司令官与海军协同,攻占敌国首都南京”。
然而,参考文前战况简图,就战局简况而言,可以归纳如下三点:
一是日军急于“速战决胜”,也就急于控制津浦线、平汉线,在津浦线实现华北集群及华东集群会师,在平汉线截断国军东集群退路和东西部集群的联系,一战迫降中国。
无疑,中国需要更刚烈的反抗,打破日军这个战略企图。
二是当时国军因为淞沪会战、南口会战、太原会战、保定会战等作战失利(参考文前示意图),被迫后退和转进武汉战略集结区、徐州集结区、苏浙集结区、郑州集结区、鲁南苏北游击区、晋西南集结区等,抢在日军第二轮战略攻势之前,完成集结和构建第二战略防线。
大势险恶,为阻止日军战略追击,中国需要在南京战略阻击日军。
三是南京为水运、铁路、公路枢纽,可以辐射武汉战略集结区、徐州集结区、苏浙集结区、郑州集结区、鲁南苏北游击区。
鉴于日本急于“速战决胜”发起攻势,时间已为中日对抗的绝对“战略要点”。这样,国军必须设防南京,为中国第二阶段抗战战略布防和各战区关联,争取至为宝贵的战略时间。
综上可见,抗战突发,日军速胜和快速推进,已使中国在政治、外交、军事、战争等多个方面难以从南京转身,因而不得不咬牙选择在南京与日本决战。
战争就是国家与族群的对撞,关键时刻,都是没有丝毫腾挪的余地。
二、在政治上,南京为当时中国首都,得失直接关系国际形象、高层及各大政治集团的抗战意志、民众的抗战信心。
按照当时中国与苏联签署友好条约条款、苏联顶层人物对中国的“如果日本(侵华)将要取胜,那么我们将参战”等等约定,南京高层认为首都南京保卫战已经为事实上的日本侵华战争“将要取胜”的标志,这样,只要国军坚守南京,可能会换得苏联出兵干涉。
此外,早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之后,南京针对日本可能发起侵华战争,在南京-上海沿线预备国防工事、准备南京会战方案、进行相应演习等等。
然而,从淞沪会战结束到日本大本营正式下达“大陆第8号”命令,日军寻踪追击,相继突破江阴防线及吴福线、锡澄线,使得国军之南京-上海全面溃败。
这样,在南京-无锡-上海之间,既有从淞沪会战撤退下来的70万败军,军政机关及工厂、学校、物资等等;又有已经陆续抵达战区和正在行军途中的来自川湘后方的30万地方军队。
这是中国能够继续抗战的最后力量,亟待分别向鲁、豫、皖、赣战场及武汉-九江等长江中游沿线战场、重庆进行战略转移。
然而,当时京沪杭地区每日遭到日军战机轰炸,交通及市政体系崩溃,再加上国军经历淞沪会战未得补充、休整,军队残破,军政山头林立,军令政令出自多门,指挥系统叠床架屋,军事行动和作战效率极低。
如此数百万军民淤积在京沪杭战区,迟迟不得疏散、实为中国抗战爆发以来最危险时刻。
这样,11月20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宣布迁都重庆。
11月24日,蒋介石签署命令,正式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任命罗卓英、刘兴为副司令长官,周斓为参谋长,编组卫戍部队共14个师约11万余人,进行南京保卫战。
其中,从淞沪战场九死一生撤退下来的国军精锐第36师、第87师、第88师和教导总队等部为南京保卫战主力,防守南京市区及幕府山、紫金山、狮子山、雨花台等近郊阵地;以第2军、第74军、第66军、第83军各2个师防守南京外围乌龙山、栖霞山、淳化镇、牛首山、龙潭等阵地。
在南京会战掩护之下,抗战中国之军队、机关、学校、工厂、物资等等则开始了空前规模的战略大撤退、大分散、大转移。
综上所述,南京会战势在难免,中日国力军力差距悬殊,故而,南京会战失败不能简单归咎国民政府决策和唐生智指挥等失误。
反之,中国抗战在1937年12月到了绝境和低谷,却又从南京会战夺得了近3个月战略时间,为八年抗战及持久战略争取了宝贵的战略先机……
其三、关于南京会战之战略价值、是否可以放弃会战问题。
可以先说答案,综上所述,日本虽然夺得南京,夺得南京会战胜利,但是,日军从南京会战深陷长江战场,从八年抗战视角,确属战略性重大失利。
回望历史,无视中日国力、军力差距,无视当时国情、战况,仅是从“书本”战役、战术等方面去分析南京会战。以“上帝视角”指手画脚,无论电影文章,腐儒奢谈,毫无意义。
诚如前文分析,当时中日军力对比悬殊,中国坚守南京求胜渺茫。
之所以执意发起南京保卫战,实属迫于战略、国际政治和外交等等不得已的权衡考量。
战争大势所迫,南京唯有挺身而出挡住和滞阻日军战略攻势,尽量保障国军在武汉、徐州、苏浙、郑州、鲁南苏北、晋西南等地完成集结、预备第二道战略防线及著名的“第二棱线防线”,继续“持久战略”及长期抗战。
同时,南京会战以牺牲精英军队为代价,掩护中国之抗战军政机关、学校、工厂、物资等等完成了战略大撤退、大分散、大转移。
87年过去,顺延历史余脉远望,南京会战牺牲惨烈,却又确实悲壮完成战略任务。
当年,日本之所以不顾一切速战攻击南京,核心战略目标,就是兵临城下、逼迫中国政府“现地谈判”,签约投降,实现“三月解决侵华问题”的速战决胜的战略目标。
为此,日本华中方面军调集7个主力师团、2个旅团、日本海军第3舰队一部、以及其他炮兵、通信、舟桥、航空兵、辎重及兵站等,总约20万军队,陆海空立体围攻南京。
无疑,以当时中国积贫积弱的农业国家之国力,以步兵为主的几乎介于现、近代化之间的军队,在极端敌强我弱情况下去抵抗、决胜当时有着陆海空绝对优势的现代化日军,从军事常识来看,进行南京会战,没有一丝胜望。
这样,面对中日军队装备差距、战力悬殊态势,非要以“上帝视角”夸夸其谈争论南京会战之得失,已经毫无意义。
确实,国军在南京会战浴血奋战,确遭惨败,伤亡惨重。
然而,从抗战八年的宏观战略视角去看,中国军队在南京会战确实遭到惨败,付出军民重大牺牲等极为惨重代价,同时,中国军民以弱敌强,浴血奋战,却又在中日战争全面展开的关键阶段,为掩护了中国军队、机关、学校、工厂、物资等等完成了战略大撤退、大分散、大转移及第二阶段抗战布防,争取了超过2月的宝贵时间。
(南京会战14天,日军大战之后必须补充和休整,延至1938年2月,日军这才策划华北方面军与华中派遣军会师,发起徐州会战等。)
在抗战防御阶段,在“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的持久战略体系,时间价值难以估量。
回望日本侵华史,从“九一八事件”、长城抗战直至卢沟桥事变、淞沪会战,乃至日军西犯南京,日本都是企图以“兵临城下”,迫使中国地方政府及国民政府“现地谈判”,继而谋求实现“速战决胜”。
然而,到了南京会战之后,中国国民政府已经远走重庆,中日战争全面展开,就此,日本彻底失去了以现地谈判实现“速战决胜”中国的可能。
此后,日本执念战争,为迫使中国和谈,就不得不继续拉长战线逆长江西进,劳师远征,冒险仰攻武汉、重庆。
可见,从战略上看,淞沪会战为日本陷入八年持久战的序曲,南京会战为正式翻开了日本陷入八年持久战的篇章。
综上分析,日军发起南京大屠杀,固然有其“就地征收”、“不留战俘”等残暴命令,以及日军野蛮,纪律散漫等原因。同时,南京会战之战略失败极度刺激日军高层,或为泄愤,开动“野兽机器”对南京实施残酷报复。
当时,作为推动跨越“制令线”,扩大战争,进犯南京,急于“建功立业”的日本皇室朝香宫鸠彦王等日军高级指挥官们,他们都对迫降南京,谋取“速战决胜”充满想象。
然而,他们在惨胜夺得南京之后,眼见战略失败,心中必然失落、沮丧。
就此,这些日军高级将领戾气升腾,为了泄愤及压制中国人民反抗意志,也就或者暗示授意、或者悍然下令,纵兵屠城……
1937年12月-1938年2月,日军华中方面军占领京沪杭地区,看似取得极大军事收益。
然而,日军华中方面军作为侵华日军头号主力集群,经过南京会战,人员伤亡、物资消耗,急于补充、休整,也就失去快速和连续攻势的能力。
同时,日军华中方面军受周边鲁、苏、皖、豫等国军侧翼的战略牵制,不得不放弃华北战区主要攻势,转而继续向日军华中方面军投以重兵,渐成沿长江仰攻重庆的战略局面。
这样,中国军民在南京会战的血泊中,次序抵抗、坚韧抗战,终于在武汉会战之后,将完全被动的抗战推向了对峙、持久的战争态势,争取了一抹苦撑求胜的微光。
八年持久战的历史,于无声处诠释了一个积贫积弱的农业中国,为抵抗日本、苦耗日本、战胜日本的难以言述的惨烈牺牲、艰辛努力、坚韧抗争……
最终,1945年9月3日,中国赢得了这场持续八年的持久战的胜利。
战后审判,关联南京会战及大屠杀的日本战犯大将松井石根、中将谷寿夫等被判死刑,都已伏法。
如今远眺历史,在中国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南京及牺牲军民,已然隐落史河,然而,他们无需后人如何评价,至于那些失落的光荣、壮烈的抗战功绩,总是不朽,总是应该让我等后人为之仰望,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