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旧沙河梦》166。舔犊之情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166。舔犊之情
与曾妹儿隔着走廊相对的,是谭家,房间朝前,窗户面向街道。
谭姨好象是在沙河澡堂当保管员,年岁较大。楼里这些妈妈,象我妈妈,那时不过三十出头,四十岁不到,谭姨估摸着得有四十好几近五十岁了,头发都变灰夹白了。
谭姨的丈夫姓陈,很早前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一对儿女,儿子陈朝君女儿陈朝群。看面相谭姨年青时,也是美女一枚,高挑雅娴,风韵犹存。但她恪守传统,没有再嫁,守着活寡,靠着微薄工资,和为街道工厂加工产品的不多报酬,含辛茹苦十几年,老鸡母呵护着小鸡,硬是把儿女抚养长大,实不容易。谭姨这种贤妻慈母的形象、遵守妇德传统的行为、坚毅平和的性格、甘于吃苦默默奉献的精神,受到全楼大小的一致赞佩,在楼里很有威望。
谭姨的一对儿女,哥儿18岁,比妹儿大两岁,在学校里,也比妹儿高两个年级。也许是遗传因素,朝君哥高个瘦削饱含文雅之气,朝群姐却漂亮大方出落得亭亭玉立。任谁见了,都会夸说谭姨有福气,儿女双全有前途。每逢此时,谭姨都会笑得合不拢嘴来,口头嗫嚅着,还在假意客气拼命地辞谢不敢当。
也许是孤儿寡母,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孤苦伶仃生活困苦,历尽艰难,很能理解妈妈一生的辛酸。两兄妹都很听话,孝顺,力所能及地,尽力承担家务,以便妈妈下班回来,能够好好歇息。文革期间,学校停课,兄妹俩不愿虚度光阴,沒有参加任何组织在社会上打闹生事,而是当了逍遥派,站在边上看热闹,两派都不得罪,省下时间,主动到街道工厂揽活干,以弥补收入不足。
只说这平静清贫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谭姨也很满足了。她很普通,要求不高,儿女已经长成,自己的劳碌得到报答,也对得起死去的丈夫了。现在,只盼儿女们能找到好工作,养活自己,结婚成家,生个一男半女地,一家三代人聚在一起,尽享天伦乐和。
愿望虽好,但现实总是背道而驰。68年夏天已过,武斗硝烟散去,民众思谋着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为尽快结束文革混乱局面,釜底抽薪,伟大领袖发出了“知识青年要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希图将所有起来革命造反制造天下混乱的红卫兵小将们,连带着所有老三届初中高中毕业生们,都赶到农村去,使全国秩序恢复正常。同时也有减轻计划经济负担,改造农村落后面貌,缩小城乡差别的意思在内。
无巧不巧,陈家兄妹都在下乡之列。朝君哥是初66级,朝群姐是初68级,刚刚够上66、67、68初高中老三屇毕业生的坎。可怜这两兄妹,虽然长得气宇轩昂,如花似玉,但却是没有读过几天书的。哥儿63年秋入学,正经八百地读了二年初中,学了如何解一次方程、三角勾股定理、氢2氧1等于水。到了65年秋冬,开始批《海瑞罢官》,接着批三家村。本应于66年初中毕业,但学校搞大串连,停课闹革命,不再有功课了,也不去学校,这毕业一事就拖了下来。妹儿是65年进初中,进校不到一年,就开始停课大串连,然后是文革的各种活动,直到今秋,也就是68年秋,应届初中毕业。
说实话,这对兄妹的文化程度,说是初中,却是虚的,没达到的,怕是连我这样的小学毕业生水平都比不上,是绣花枕头外面光鲜,里面却是一肚子稻草鸡毛。但是,政策卡在那里,一刀切,不管你是有真才实学,还是皮囊空空,既然在线上,毫不客气,没有价钱可讲,一律得遵照领袖号召,上山下乡,去广阔天地,经风见雨,把自己锤炼成社会主义新人。
街道的通知送到家里,也有人上门动员,要两兄妹响应号召,踊跃报名,上山下乡去,不在城里吃闲饭。这个消息,对于谭姨来说,不啻天大畺耗,打得她晕头转向,恰似天塌地陷。一对儿女,从小长大,没有离开过妈妈身边。而今乳臭未干,羽翼未丰,就要被强令离开这个家,脱离保护自己的巢穴,张开自己稚嫩的翅膀,去经受狂风巨浪暴雨雷鸣,岂不是会落个翅断骨折的下场?太令人伤心了,太令人忧虑放心不下了,不行,一定要努力争取,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城里。
于是,谭姨开始活动开了,她找了单位领导、公司领导、街道领导、及各级领导,只要她能够说上话的,她都找到了,陈述自己的理由,讲理、央求、哭告、撒泼,种种手段都用上,却是没有效果。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国策,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谁敢打马虎、讲关系、走后门,该下不下,隐瞒不报,群众眼睛雪亮,都看着呢,难以蒙混的。再说,为此事讲人情,有违党的政策,冒此天下大不韪,头上这乌纱官帽还想不想继续戴下去?所以,谭姨百般设法,总是落个碰壁而归。甚至有人官腔十足,厉声警告她,想把儿女留城,就是对抗国家号召,破坏上山下乡国策,螳臂挡车,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谭姨在这里忧思百结惊恐难安,一对儿女却不这样想,不但不这样想,甚至对下乡还有点期待。正象领袖所言:“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天换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多么远大的理想啊!目标就在眼前,怎不跃跃欲试?呵,牛栏难养千里马,花盆怎育万年松?要象雄鹰展翅海燕凌空,去经受电闪雷鸣的锻造,去迎接狂风巨浪的洗礼,脱胎换骨,成为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于是,兄妹俩满怀对理想的冲动和对未来的憧憬,未及告诉母亲,匆匆地去街道委员会报了名。直到街委会敲锣打鼓地送来批准喜报,谭姨才如梦方醒,顿时傻在当场。
待送喜报的人们走后,谭姨回过神来,拉着兄妹俩,进得家,关上门,隔住外面目光。让兄妹俩站立当场,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气得浑身颤动不已,指着两兄妹,恨恨地数落着。谭姨气的不是两兄妹报名下乡一事,而是去报名下乡,事先并没有与妈妈商量,而是背着妈妈去报了名。这样做,使谭姨太伤心了,凡事瞒着自己,有事不商量,这不是不把自己这个妈妈当亲人?翅膀硬了,生分了,能自作主张了,再也不需要妈妈了,想着,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不可抑止。而两兄妹这才知道,闯了大祸,使妈妈误会了。看到妈妈悲伤欲绝,不禁悔恨不已,两兄妹不由自主地当场跪下,向妈妈忏悔,祈求妈妈的原谅。
一家人进行了沟通,母子仨才平静下来,坐在桌边,慢慢地来商量应对措施。报名下乡被批准,生米已做成熟饭,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可更改了。去请求改变,不说街道领导不会允许,还会担上一个落后扯后腿的帽子,搞得不好,会被冠上阻扰知青下乡工作,被当成反面典型受到批斗。所以,这不可行。但是,兄妹俩一齐下乡,请求被安排在一处,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应该是能够被允许的吧?
于是,母子仨振作起来,再次到街道办去游说陈情,要求兄妹俩分配在一起。当时知青下乡,主要分两种方式。一种是散分。即是根据接收村队实情,将知青打散分配,每个生产小队分上一个或两个,由小队在某庄院内,腾出一间空房,作为住宅,配套厨房茅厕等,称为安家落戸。这样,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联系要密切些,但由于是一个人,孤独寂寞也是难免的。二是定点。有些村组条件好些的,专门修建住房,能够接纳十多二十名知青,称知青点。村组有专人,布置和带领知青们干农活,有点象是一个小型化的农场。知青们吃住在一起,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相濡以沫。定点相比散分,要好上许多,有谈话的人,理解关爱,会觉得下乡的日子要好过些。
原先兄妹俩莽撞,说报名就报名,全没想过这些细节。如今去一打听,得知街道将其散分到桥亭区,虽同属一个公社,但不在一个大队,见个面,要走上2小时山路才行。谭姨对这分配很是担忧,这明显地把兄妹俩分开了,不在一起,万一有个头痛脑热三长两短,来不及应对怎办?好在这个分配只是初定,还没有确定。幸亏来得及时,在母子仨共同要求下,街道办做出改动,将兄妹俩分到白羊区一个知青点上。
兄妹俩分在一起,是谭姨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一对儿女,哥儿体弱文气,不会多少家务,有妹儿在旁,可以帮助洗衣做家务等。而哥儿到底是男孩,在这人地两疏的地头,有哥儿照料,可以预防社会险恶,保护漂亮妹儿不会受到欺侮。两兄妹可以相依为命,坚持下去,总会云开日出,找到机会回城的。
巴郎 记于20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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