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年前这天的我们
--作者:刘建业
10月12日--34年前的这个日子,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我的父母都是中共早期党员,父亲于1930年入党,母亲是在1932、1938年(两次)入党。他们都参加了中共在北方发动的“高(阳)蠡(县)暴动”(时间大约在1932年),就是小说《红旗谱》、《播火记》所描写的那一段。“七七事变”后他们又都投身抗战,在“冀中抗日根据地”用“地道战”等游击形式和日本侵略者搏斗。在环境最为严酷的“五一大扫荡”前后,我父亲先后任河北高阳县委组织部长、县委书记、县大队政委。
1948-1954年,父亲先后任河南禹县县委书记、许昌地委纪委副书记、组织部长,母亲任许昌市工会副主席。他们当年都是怀抱着救国理想,追求自由、平等和正义的理念加入中共的 。也许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令他们心灰意冷,也许是仕途不顺、受过挫折。他们后来调到郑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颇为消极、被动,不求进取(从干部定级到辞世,没升过一级)。
文革之初,父亲因为主张过“学习毛主席著作不要简单化、庸俗化”,被打为“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分子”,母亲也因为在抗战中被捕过(后被“维持会”【1】赎出)而被诬为“叛徒”。他们都急于“回到革命队伍”,结果适得其反,愈陷愈深。1969年5月,在“五七干校”传达“九大精神”的时候,父亲突发心脏病,造反派却不允许医治,任其死亡。母亲也因为“叛徒”帽子和父亲的问题,长期苦闷压抑,1972年被查出癌症,1974年含冤辞世。这些经历使得我们兄弟先后于1967-1968年开始对文革质疑,我们从个人不幸、家庭不幸中进一步看到了全中国、全民族的不幸。在我们看来,摆脱这场堪称中华民族的“浩劫”,只能默默等待最高领袖的离世。
1976年9月9日毛去世,和大多数人表现出来的悲痛相反,我们早就在盼望这一天了。因为--变化就要发生了!我们对期待中的变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力量的对比是显而易见的;担忧的是怕出现我们不愿看到的结果,甚至流血、内战等等。因此我们兄弟做了最坏准备:每人备一把匕首用以防身,备几块军用压缩饼干以防万一……
1976年10月10日,我从一直关注的美国之音中获悉,“未经证实的消息”,华国锋被任命为主席,叶剑英是委员长,李先念为总理--好像正是我们所期待的,但--是真是假?
10月11日,刚要高兴起来的我们,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对“未经证实的消息”,中国方面立即进行“辟谣”,事态又处于扑朔迷离之中……
10月12日,打开收音机。头条新闻: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毛的遗孀江青和她政治局的激进派同事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被逮捕……
我一骨碌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立即敲开了离我最近的弟弟的房门,习惯的压低声音:大好消息!他们几个被抓起来了!弟弟同样兴奋难已。我俩急不可耐的敲开国庆节才刚刚结婚的哥哥的房门。还是我同样用压得极低、却又怎么也压不住的兴奋:美国之音广播,他们几个被抓起来了!哥、嫂也一个激凌从床上坐起来,“快说说、快说说……”这时的我们,早已忘掉了哥嫂还在新婚蜜月中,忘掉了我们这两个小叔子都只穿了个三角裤头,我甚至都没顾得上穿鞋……
实在是太兴奋了!在这人静夜阑之时,喊也不敢喊,叫也不能叫,不能唱也不能跳!这等喜事,却又无法表达、不能抒发,那个滋味,同样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啊!终于,我有了主意:关严窗户锁好门,我们几人围在一起,攒足了心中的兴奋,尽可能压低声音,连喊了三遍从前苏联电影中学到的:“乌啦!乌啦!!乌啦!!!”
这一夜,我们彻夜未眠。在哥哥的婚床上,我们预想着即将发生的变化,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父母亲必将获得平反昭雪,略略告慰他们死不瞑目的冤魂;工农业生产即将冲破“路线”的羁绊,迅速得到发展……
“还可能会允许私人办企业。”我说。
“不可能吧?”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是社会主义,怎么可能……”
我没有争辩。哥哥读书虽多,但多是在哲学、文学方面,而在经济学上,他们都还算是“白脖”;而我早在下乡插队时,可是在煤油灯下读完了马克思的《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等原著,深知商品经济是发展生产力不可能绕开的--中国总不能一直停滞、不图发展吧?再说,将来的变化,现在怎能肯定呢?……
30多年过去了,那天晚上的情景,历历在目,犹如在昨天……
根据1971年林彪在出逃的“9.13事件”的经验,这样的事件至少要“保密”一两个月才会向百姓透露,这段日子怎么熬呀!还不得把我们给憋死呀?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凌晨,一个当年与我们家关系极亲密的朋友,从武汉出差回来,下车后自己家都没回,就风风火火的赶到我家。要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一个“惊人消息”。没成想我们早已知道了,他颇感失落。但我们从他的口里得知:武汉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根本不理会中央“要保密一个月”的规定,直接把消息传达到了每一位指战员……
10月20号前后,大家全知道了!全国各地,人们都蜂拥到街头,买光了商店里所有的酒类!北京人在树上、电线杆子上,挂上三公一母的螃蟹,人们兴奋、激动,无不拍手称快,喜悦溢于言表。
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新的时代从此拉开了大幕……
注:我父母都于1979年平反昭雪,重开追悼大会,骨灰安放“烈士陵园”,父亲的问题曾在1978年得胡耀邦批示。
201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