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雨

金门大桥的灯光在雨夜里晕开成一片橘红色的雾,我站在落地窗前,二十七层的办公室将旧金山湾区的夜色尽收眼底。咖啡已经凉了,杯底沉淀着未化的方糖,像五年前费城深秋里,那片卡在她发间的枫叶。

我忽然想起杭州的雨。

五年前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图书馆,我第一次见到林晚时,她正在艺术区翻阅一本《西湖梦寻》。二十二岁的计算机系天才隔着书架看见她垂落的刘海,和执书腕间一枚青瓷手镯——那抹雨过天青色,与他行李箱里带来的南宋官窑茶盏如出一辙。

"你也来自杭州?"我脱口而出的乡音让她抬头,杏眼里映着窗外宾夕法尼亚枫林的红。后来她总笑他搭讪方式老套,可那天她确实为我泡了龙井,茶叶在保温杯里舒展成西子湖的早春。

费城的秋天比杭州锋利。林晚在艺术史系的走廊里等他下课,羊绒围巾裹着半张脸,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展厅玻璃上毕加索的签名。她踮脚替他拂去肩上的银杏叶时,发梢带着灵隐寺檀香的味道。"这是去年从家里带来的,"她将香囊塞进我风衣口袋,"比你们码农的咖啡因管用。"

我们在罗丹博物馆的《思想者》前争论中国水墨画的留白,在三十四街的奶茶店分享一盒藕粉桂花糕。平安夜他带她去中国城买汤圆,雪地上两串脚印歪歪斜斜拼成断桥残雪的形状。她教他用宣纸折小船,放进斯库基尔河时说这样能漂回钱塘江。

"墨白,"她总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指尖点着我写的代码,"你这人就像西湖醋鱼——"在我瞪大眼睛时笑着补完,"外表冷硬,内里绵软。"那时我笔记本扉页还写着她题的诗:"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

二月的实验室通宵达旦,她送来保温桶里的片儿川,葱花浮在汤面上像柳浪闻莺的新柳。当我终于拿下ACM冠军时,夺冠代码里藏着"wan"的变量名。领奖台下的掌声里,我看见她举着相机,镜头反光像雷峰夕照映在西湖水面的一痕。

变故来得比费城的暴风雪更突然。她父亲肝癌晚期的诊断书躺在邮箱里,回国机票订在次日黎明。我在机场抓住她行李箱拉杆,我转身时大衣纽扣刮落他胸前的宾大校徽。"墨白,"她最后这样叫我,声音轻得像玉泉寺的晨钟,"西湖十景里,你最不该留恋的就是断桥。"

如今我办公室抽屉里永远备着狮峰龙井,茶罐下压着泛黄的费城艺术博物馆门票。硅谷的雨拍打着玻璃,恍惚间我看见金门大桥的钢索变成灵隐寺的雨帘,而她撑着二十四骨绸伞站在光影里,腕间青瓷镯碰着杯沿,叮咚一声——

"沈总?"秘书敲门声惊醒幻梦,"您要的杭州分公司财报。"

我摩挲着茶杯上"且将新火试新茶"的刻字,窗外旧金山的灯火依旧如钱塘江的星火。五年来我重建了西湖三维模型,却再找不到那个在数据流里输入"林深见鹿"密码的女孩。代码可以回滚,时光不能。有时他怀疑那场相遇不过是费城枫叶折射的错觉,就像西湖的月影,伸手一碰就碎了。

雨更大了。湾区百万年薪的年轻CEO打开加密文件夹,屏保仍是宾大图书馆窗边,那个低头看书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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