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反”运动与“抗美援朝”(32)
事实之四:关于工商界认购政府发行的胜利折实公债事
中共发行公债最早的地区是东北。当时为了解决财政困难,稳定物价,中共在东北发行了两期生产建设实物有奖公债,总额一千二百万银元。第一期于一九四九年三月六日发行,效果良好。这一年东北的物价平均只上涨了百分之八十。一九四九年七、八月间,中央在上海召开财经会议,华中、华东地区都提出了要发行公债的要求,还提出了具体的方案。陈云在八月十一日致电中央,提出了发行二千四百亿元公债的构想。陈云还奉中央命令在上海、南京找工商界进行了座谈。据复旦大学教授高晓林刊登在《复旦史学专刊》第二期《上海私营工商业与人民胜利折实公债》一文说:“会谈中,一些工商业家不赞成发行公债。中央听了陈云的汇报,考虑到战争尚在进行,政局还不稳定,与资产阶级的关系不能搞得太紧张,决定推迟发行公债。”但当时国家的财经形势“更加严峻了。巨额的财政亏空仍然必须用发行大量钞票来弥补。七月底人民币的发行额是二千八百亿元(此处及以下所说之人民币均为旧币),到九月底已达八千一百亿元,十月底突破一万亿元,十一月底上升到一万六千亿元。人民币的大量发行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物价的迅速上涨。十月十五日起,从沪津开始,全国物价急遽上涨。上海情况尤其严重。这就增加了发行公债的急迫性。十一月十五日,中财委会议一致认为:“为控制物价继续上涨,必须尽快发行公债,并增加税收。”十二月二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四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发行人民胜利折实公债的决定〉。
第一期公债一万万分于一九五〇年一月五日开始发行。当时由于人民币币值不稳定,公债以实物为计算标准,一分相当于上海、天津、汉口、西安、广州、重庆六大城市之大米和天津之小米六斤、面粉一斤半、白细布四尺、煤炭十六斤的平均批发价之总和。在一九五〇年二月上旬,一分公债值人民币一万九千一百三十九元(旧币)。按此计算,一万万分公债的价值相当于当时的人民币一万九千一百三十九亿元。而那时侯人民币的发行总额是四万一千亿元,所以一万万分公债的价值几近流通货币总量的一半。
中央分配各区公债承包额:华东四千五百万分,中南三千万分,华北一千五百万分,西南七百万分,西北三百万分。华东区公债的分配:苏南四百万分,苏北一百二十万分,山东四百万分,皖南二十万分,皖北十万分,南京五十万分,浙江四百万分,福建一百万分,上海三千万分。
到一九五〇年三月底,上海各界共认购公债三千零六十八万八千四百九十二份,超额完成国家分配数百分之二点三。其中工商界认购二千六百七十五万七千七百五十八分,占总数的百分之八十六点七二;殷实富户及退职文武官吏(即前清和民国遗老遗少、退职官吏)认购了八十一万二千二百九十七分,占百分之二点六四;其他各界认购三百二十八万五千一百三十九分,占百分之十点六四。已交缴款项达二千二百二十一万二千九百十一分,占认购数的百分之七十五。
从上述全国分摊公债份额的数字看,上海承担的任务占华东的三分之二,占全国的十分之三。而上海各界认购公债又以工商界最多,占了百分之八十五以上。高晓林说:“上海推销公债为政府回笼货币六千八百多亿元,其中工商界占五千七百四十六亿元,对于国家财政收支平衡,战时通货膨胀的扭转,币制和物价的稳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高晓林:《上海私营工商业与人民胜利折实公债》,刊《复旦史学专刊》第二期。)而据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庞松的一篇文章,指出“这笔公债按照当年的预算,被用于支付一九五〇年政府支出的百分之十二点五,并提供了不到百分之五的政府收益。”
当然,公债是有利息的,中共把利率定为年利四厘。因此,在名义上中共发行公债向全国工商各界借钱不是白借的。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正如《上海通史》指出的那样:“当时物价上涨率已超过利息率,黑市利率直线上升,利息重至每借一元,月息二元。”所以,谁认购公债就是准备要赔钱的。中共在推销公债时是对认购者施加了巨大政治压力的。有些地方提出口号说“不买公债就是反动派”。好多工商业者为了不当“反动派”,自己钱不够,只得花重利借钱来买公债。这些公债认购者所受的损失只能由他们自己吞下。也有的公司行号为了完成公债任务,抽干了现金,结果没有钱发工人的工资和购买生产原料,引发劳资纠纷,影响了后续的生产。湖南长沙欧亚烟厂因为没有交清公债款,经理被政府扣押。厂方无奈将工厂出卖,实际价值十八亿元(旧币),开价十亿。但因为工厂被当地解放军驻军第十二兵团看中,因此无人敢与竞争,结果兵团仅出价二点五亿元就把工厂买下了。(当时中共党政军都还盛行“机关生产”,军队买烟厂,就是为了“机关生产”。此风到“三反”后才停止。)
而说起来全国工商业者遭受的打击,并非单单分摊人民胜利折实公债一项。在此之前全国的数次物价飞涨,以及中共对税种、税率的大幅提高,对私营工商业者都是经济上的严重打击。至于上海的工商界,所受打击更重,除了一九五〇年三月额外征收的三千亿元税款,还有该年二月初国民党飞机大轰炸造成的损失。这次轰炸导致很多工厂因没有电而停工。所以上海的经济早已是千疮百孔,艰难万分。可中共仍将上海工商界当成取之不尽的聚宝盆,挤不完奶的奶牛。如果说当时中共没收地主、官僚资本是一刀捅死,一口吞掉,那么对付民族资产阶级就像是零刀碎割,每一刀都是血淋淋的。全国的工商业者在这种几近绑票式的掠夺下,无不叫苦连天。连赫赫有名的上海大企业家刘鸿生那样的人物也承受不了,写信向政府诉苦说:“公债买了十几万份,现在要交款,还要纳税,补税,发工资,存货卖不动,资金没法周转……干脆把全部企业交给国家算了,办不下去了。”
中共一而再,再而三的横征暴敛,不但严重地打击了民族资产阶级,也严重地打击了整个社会经济。《陈云传》说:“一九五〇年一月至四月,在十四个城市中有两千九百四十五家工厂关门,在十六个城市中有九千三百四十七家商店歇业。三四月间全国新增加的失业职工约十万人,全国各大城市的失业人口约三十八万至四十万人,全国失业人口总数达一百一十七万人。依困难的程度来说,大城市重于小城市,工业重于商业,上海重于其它地区。上海市三月份与一月相比,百货营业额大商号减少了一半,中小商号减少百分之九十;到四月下旬,全市倒闭的工厂一千多家,停业的商号有二千多家。经济问题影响到社会安定。三四月份上海市面上发生了吃白食,分厂,分店,抢糕饼,打警察,聚众请愿和捣乱会场等严重事件。”(《陈云传》P683。)
据《上海私营工商业与人民折实公债》一文说:上海公债缴款期间,市场呆滞,货物销路狭隘,很多工商企业倒闭,劳资纠纷增加,企业主逃走。再加上统一财经后社会虚假购买力的消失,又使工商业一时产销脱节。总计自一九五〇年二月底至五月期间,工厂停工的有一千二百九十五家,商店停业的达五千六百五十九户。《经济周报》第十一卷第十二期上有一份《一九五〇年一至七月工厂商店申请停歇情况》表,期间上海市申请停歇的工厂有一千六百六十二家,商店有七千三百九十四家。(转引自《上海通史》第十二卷《当代经济》P47。)《陈毅传》说:一九五〇年三月,“产品滞销,企业家蚀本严重;数月前认购的公债倒反升值,增加了缴款的困难;加上国家加紧税收,资方负担加重,严重的危机开始威胁上海。”
当时陈毅作为上海市长,看到上海的社会、经济弄得这样一团糟内心也很不安。他说:“强征苛索,挤垮人家,这不叫社会主义,叫做‘左倾幼稚病’!过去民族资产阶级和我们党合作抗日,合作反蒋,现在人家不跑掉,合作恢复经济,凭什么挤垮人家?”“这叫做过河拆桥,叫做不要朋友,不要人家拥护。政治上很不利,经济也会造成很大破坏,马上会鸡飞狗跳,社会大乱!” 他要上京开会的人向中央进言;“国家财政收入要平衡,这是人民最高利益,决不能含糊。但是挤牛奶不可以把牛挤死。”(以上见《陈毅传》)当然,陈毅话是这么说,但中央压下来的任务上海还是得完成。三千万分的公债通过工商联硬是压了下去。再后来到了“五反”运动,上海资本家不堪残酷斗争和巨额罚款的勒索,有不少跳楼自杀。对此陈毅非但不予同情,反而虐称这些自杀的人为“降落伞部队”,则又显示出了共产党人人格中冷酷无情的一面,和坚持党性的一面。我认识不少共产党干部,他们的人格绝大多数都是分裂的。他们既有一般人的人性和人情,但也有共产党的党性。而只要一提阶级斗争,一提党性,正常的人性、人情立刻会消失殆尽。
此后,中共在一九五四年,五五年,五六年,五七年,五八年又五次发行国家建设公债,每次发行量都达六万亿元人民币。其中前三次,主要发行对象仍都是私营的工商业者。虽然这段时期米、面、油等物价相对稳定下来,公债不再折实定价,但人民币总的趋势却仍是在缓慢地贬值,同样一元人民币面额的公债券,到数年后可以将它赎回时,它的价值即使加上利息,与认购时相比也已经下跌很多。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共建政后每次遇到经济困难,都是首先将眼光盯着民族资产阶级;而每次也都是民族资产阶级出手相救,出力最大,即使自己吃亏,也是打落牙齿肚里吞。对于中共,民族资产阶级真可说是陪尽小心、做到仁至义尽了。可毛泽东还是翻脸就不认人,反说什么“猖狂进攻”,天下宁有此理!天下怎有如此薄情寡义、惯于恩将仇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