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乡的地方离省城仅四十公里,却没有电,村民照明用煤油灯。直到一九七一年,才开始实施供电工程,春末夏初之际,县电业局在本公社征召民工,架设贯通公社南北的主供电线路。做为民工,我带着行李和粮食到指定的驻地报到,住在当地老乡家里,早晚有专人做饭,中午带大饼子和咸菜在工地吃饭。参加立电线杆的民工分为五个组,挖坑、搬运线杆、立杆、填土和拉线装配,前两组先行一步,十天前就开工了。我们这拨儿人的任务是立杆和填土,我被分到立杆组,虽然是干粗活的力工,但这是工业力工,与农业力工不可同日而语,也比挖坑、搬运和填土有技术含量。立杆和填土两组总共有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位县电业局的技术人员小王。
我们到达工地时,电线杆已经沿着线路铺开,每根旁边都挖好了坑。上世纪七十年代,立电线杆完全靠人力,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其工具十分简单,二根大约四、五米长的木杆,大头比小碗碗口粗一些。杆子的小头用八号铁线编的链子连在一起,链子的长度比电线杆上端的周长稍短一些;粗头那端在大约八十厘米和一米二处钻两个孔,两根一尺多长的铁棍插进去,形成四个手柄。立一根电线杆需要两套这样的工具,每套工具由四到六人操作。
开始时,几个人先将电线杆的底端移到挖好的坑上,然后将顶端抬起来。抬到一定高度时,四个人拿起一套工具,两根木杆形成八字形,用铁链部分架住电线杆用力推高,随着高度增大,其底部自动滑入事先挖好的土坑里。稳住后,四个人操起第二套工具,从后面用同样的方式架起线杆。两组都架好后,小王喊号指挥,一组人跟着号子一个猛劲儿推高电线杆,另一组人乘机调整位置,架住电线杆。两组人交替用力推高,直到线杆接近垂直时,一组人用工具顶着线杆转到对面,防止它倒向对面。接着,小王挥舞指挥小旗,发出号令让两边的人将线杆调到垂直的位置上,最后填土组的民工填土掩埋。埋好一个线杆后,大家扛着工具向下一个线杆挺进。小王喊的劳动号子很陌生,“犹—斯拉!”,重音在第一个字“犹”上,稍微拉长一些。这肯定不是出自汉语,很可能是满洲国时留下来的日语。
有时遇到生产队干农活的社员,他们撂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围观,妇女劳力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议论。有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观战,民工里的生牤子干得更来劲儿了,没准儿和哪个大姑娘对上了眼儿,完工时带个媳妇回家也未可知。牤子的意思是公牛,当地戏称未婚青年男子为生牤子,含有好劳力的意思。有一天,县电业局领导在公社书记的陪同下,一行五、六个人骑车前来视察工程进度,振振有辞地讲了一番电力建设的意义,临走时还郑重其事地与站在前面的民工握握手,以示慰问和鼓励。这些民工过去没见过县里来的大官,这次算开眼见了大世面。
这个活干了十来天,从烧锅店立到北边与龙王公社的交界处,共一百多根电线杆,住的地方换了三处。比起干农活和挖土方,这个工作轻松多了。下一步是个要上机械设备的技术活,拉电线装配,主要由县电业局工程队完成。小王留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工当拉线力工,遣散了其他人。我回到队里后,一直没见到支线电杆立到屯子里。两年多后,我离开烧锅公社那天也没看见电杆电线进屯,最终何时通上了电也不知道。
虽然这里离省城很近,但很多村民不知道立电线杆干什么,也不知道电是什么。社员中见识最广的是车老板和掌包的,他们走南闯北,见过城里的电灯、电车、木材厂的电锯和其它公社的电磨。村民们对电的了解基本是从他们嘴里得来的,大多数村民认为电在屯子里没啥用,就是天黑了耍钱看牌九有点儿用处。于家三大爷活了五十多岁,第一次跟车进城见到电灯,嘴里叼着卷烟去对火,对了半天烟也不着,还抱怨城里的电灯不如家里的油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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