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斗争哲学

《毛泽东执政春秋》连载之2(节选),作者单少杰

毛泽东的斗争哲学

1949年,毛泽东终于走完了千山万水,由西柏坡进驻北京城,并于群英簇拥中登上了天安门,可谓荣耀之至。

据其卫士回忆,当时,像柳亚子、李济深“这些民主革命的老前辈们见到毛泽东,都习惯做一个动作,竖起大拇指,轻轻晃动着夸耀毛泽东。那时听到的最多的话是‘真伟大’,‘最伟大的人物’,‘真了不起’,‘打遍全国无敌手的军事家’,‘我们都是经历过几个朝代的人,没有哪一个朝代的人能跟毛泽东比’……” 

说这些话的老先生们,大多是那个时代的所谓名士,大多有些傲骨,在历史上或有过不买袁世凯账的纪录,或有过不听蒋介石话的举动。他们过去不愿攀附权贵,如今也不会一下子变得很世故、很会巴结人。他们赞誉毛公当是发自内心的。

可问题是,他们说话时所站的位置恰好是毛泽东在事业上的转折点,他们只能看到其创业已经走过的路,而未能看到其守成将要走出的路。若只看到前者,确能使人产生敬畏感。因为,毛赢得的是,中国史上最大规模、最为艰辛的战争。但若再看到后者,再看上一些年,又将会使人产生什么样的感受?还能不能继续保持上述敬畏感?

若再看上七八年,看到几十万最爱说话的知识分子却被封住了嘴巴,被打成了“右派”,他们就会发出此主席真够厉害的感叹。因为,这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位蒋总裁也未曾做到的事。国民党执政时的耳根远不如它的后继者来得清静。当时,人们在大众传媒上还不时能看到鲁迅等痛骂论敌的文章,在大学课堂里也不时能听到李达等讲授马克思学说的声音。

若再看上十来年,看到几千万种粮食的农民却因没有粮食吃而被饿死,他们又会生出此主席确有罪过的想法。因为,这是他们在满清时期、民国时期、甚至日本侵华时期都未曾看到的人为性大饥荒。

若再看上一些年,看到那场殃及数万万人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们就会觉着此主席做得太过份了。因为,这不止是他们未曾经历的国耻国难,而且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国耻国难。

 毛泽东崇尚斗争,以至于把它作为人生的一种追求。他曾说过一句名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就把斗争当作他人生的一大快感,一种理想境界。他讲哲学也是大讲斗争性,认为斗争性贯穿于一切事物的矛盾运动中,是无条件的、绝对的。世人也因此将他的哲学恰如其分地称作“斗争哲学”。

当处于强大敌人压迫下,当处于在野党地位上,毛强调斗争尚可理解。因为,不斗争则亡,不斗争则不能夺得政权。斗争在这里只是作为维护自己生存需要的一种手段,只是作为实现自己权力目的的一种手段。

可是,当已经打败强大敌人乃至消灭他们人身存在时,当已经获得全国政权并且得到大多数人认可时,他还要斗、还要把斗争看作是高于一切的事业,就没有道理了。这时,他应该做的主要工作不是革命、不是与人相斗,而是建设、而是与自然打交道。

事实上,他执政后所革的命、所斗的人,大多是他不应该革的命、不应该斗的人。因此,这种斗争的实际意义,已不在于斗争什么对象,而在于斗争本身。于是,过程本身上升为目的,斗争成了“游戏”。一切游戏的特点,就在于目的即过程。

然而,这种“游戏”并不好玩,相反很是残酷。五十年代“反右”,斗了几十万知识分子,后来又给其中99%的人宣布平反,说是搞过火了。六十年代“文革”,又斗了几百万老干部,后来又把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宣布解放,又说是搞过火了。这是反反复复以一种十分严肃的态度做着一些颠三倒四的事情,很像是一种“游戏”、一种幽默,一种全然黑色的幽默。没有几个人能就此笑得出来,即使有笑,也笑得毛骨悚然。不过,老人家倒有可能从中感到生活的充实,进而达到他的“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境界。

这一“游戏”本质上是整人的,并且是大规模整人的。由于处在执政者的地位上,毛与人相斗实是强者对弱者的随意处置,即对后者可以采用包括批判、羞辱、关押、刑讯、枪决在内的任何手段。又由于具有被神化的个人权威,毛的任何整人举措都能获得广泛的响应,甚至能搞成一场波及全国的“运动”。他不斗则已,一斗即整;不整则已,一整便动之于天下。

毛泽东“斗”了一生,也“乐”了一生;只是乐了一人,苦了众生。他前半生斗了许多确想伤害他的人,斗得多少有些情理;后半生则斗了许多不想伤害也无法伤害他的人,甚至斗了许多相信他并支持他的人,斗了许多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人,斗得就大谬不然了。

亚里士多德曾从正面考察过一些像梭伦那样的执政者的政绩,指出他们突出的贡献,就在于积极制定各项法律制度,并严格依据法律进行统治。因为,“法律是最优良的统治者”,“是衡量事物是否合乎正义的尺度”,“法律的统治优于个人的统治”。反之,“让某一个人来统治,就会使政治带上兽性的成份,因为他的欲望有时会支配他,他的情感会影响他,即便是最贤达的人也在所难免。而法律恰恰能免除一切情欲的影响。”(4)

亚里士多德对梭伦等的这一赞誉,似也能反衬出毛泽东的一些问题来。毛执政后未能很好地实现由社会革命者角色向社会建设者角色转变,不注重制度化建设,而总想不停顿地变革。他也曾搞过一些制度化东西,但随后又去破坏它们。他总是在“破”,不只是破前人的规矩,也破自家的规矩。他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就是既要变革旧世界已有过的东西,也要变革新社会刚建立的东西,比如,要砸烂“公检法”,要打破各项规章制度对革命群众的“管卡压”。

即便在日常生活中,他也不守规矩。据其卫士回忆,他过的日子常常不是大家都过的一天24小时,而是根据其特殊生活习惯安排的一天28小时,即所谓“毛泽东的一天”。他散步常常不走现成路,而是踏石踩草想往那儿走就往那儿走。他的身上似有一种天然的反成规反秩序的倾向。

毛泽东这种行为方式,正如他自嘲的那样─“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比较适合于打破一个旧世界,但不适合于建立一个新世界。

附视频:善恶只在一念间—— 解析粟裕与南阳事件 // 粟裕的仕途蹉跎和人生“污点”——细说1958年整肃粟裕大将之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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