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恐怖的饥饿和死亡(1)—— 信阳事件的来龙去脉连载之6
令人恐怖的饥饿和死亡 1—— 信阳事件的来龙去脉之6
(上接《信阳事件的来龙去脉之4》)
4、恐怖的饥饿和死亡
粮食强行收走了,1959 年 9 月份就出现食堂缺粮现象。当时就多吃菜,少吃粮,劳动力吃粮,非劳 动力吃菜,一天吃一顿或两顿,后来有的食堂几天吃一顿。到了 10 月和 11 月,食堂普遍停伙。
11 月中旬,潢川县桃林公社 12 个大队 122 个生产队的 291 个食堂,缺粮的为 100%,断粮 80 多天。 吴集大队在 9 月中旬(农历 8 月 13,离中秋节两天)就停止向食堂拨粮食,10 月中旬全大队所有食 堂全部停伙。全公社连一棵活的榆树也没有,全被吃光。
桃林公社从 1959 年 9 月有 7645 户,34897 人,其中男 15349 人,女 19548 人。1960 年 5 月剩下 6953 户,29438 人,其中,男 14349 人,女 15044 人。人口死亡 5459 人,死亡率为 15.64%,绝户 692 户,绝户率为 9.27%。何陂大队死亡率 为 24.9%,其中劳动力死亡率为 49%。断粮 80 多天,断粮后社员先瘦,后浮肿,再瘦,直到死亡。 瘦弱死亡者临死时吐水。两种死亡的特点是死时不发烧,反而体温下降,临死时都能吃东西,有的甚 至大喊要吃饭。吴集大队马路生产队社员杨春山,怕儿子没人管,在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把两个三 四岁小孩扔到坑里淹死,以后自己死去。群众死亡率达 14%以上。
在断粮以后,公共食堂寻找了各种代食品:
吃稻草。稻草是喂牛喂马盖房搓绳的材料。现在,人们先用铡刀把稻草铡碎,放在大锅里炒干焦,再 放在石碾上碾成碎末,再用石磨磨,磨完再过箩成面状,再掺上百分之三十红薯干面再做成窝窝头。
吃玉米杆。玉米杆是农民烧火做饭的燃料,平常年景连牲畜也不吃,现在也成了食品。吃的办法是, 去掉外皮,放进锅里炒干切碎,磨成面,掺上红薯干,做成窝窝头。
吃白鹭屎。白鹭是一种水鸟,以鱼为食。屎呈青白色,不臭。饥饿的人们把白鹭屎挖回家,用水洗洗, 放在锅里蒸熟了吃。 野菜、花生芽、老鼠、麻雀、草根、树皮、蚌壳、棉絮等都是很好的代食品。
1999 年 9 月,当年新华社常驻信阳记者鲁保国陪我到信阳了解当年情况,他回忆:“1959 年下半年 我乘长途汽车从信阳经罗山到固始,从车窗向外望去,看到路旁的沟里一具一具的尸体。车上的乘客 谁也不敢谈论饿死人的事。在罗山县城西门外我看到一具尸体,就给罗山县委打电话反映了情况。光 山县饿死人最多,死了三分之一,整家整家地被饿死,成了绝户。虽然到处有饿死人,但领导干部照样吃喝。我住在固始县委招待所,县委书记杨守绩请人吃饭,喝皮丝汤。” 我问鲁保国:“作为新华社记者有责任向中央反映情况,你为什么不写‘内参’呢?”他回答说:“亲 眼看到说真话的人受那么多的摧残,我哪敢写‘内参’?”
1999 年 9 月 10 日,在信阳狮河宾馆,71 岁的余德鸿(1959-1960 年任信阳地区专员张树藩的秘书) 向本书的作者回忆说:
粮食被征购走了,秋收刚过农民就没粮食吃。我们到遂平县石寨铺检查农业生产,路经青石桥大队, 想住在这个大队里。大队长慌得不得了,我们说:“简单一点,随便弄点吃的就行。”一直到晚上 9 点半他才端上吃的来,是几块南瓜做的糊糊。大队长说:“瞒也瞒不住了,你们不来我们南瓜糊也喝 不上了。食堂停伙几天了,我找遍了全村才找到这两个小南瓜纽纽。”
我们到息县东岳庙公社王庙大 队,已经下午 5 点半了还没有人下地。为什么不下地?农民说:“今天的饭还没吃呢!”我们还看到 两棵榆树被砍倒,树皮被剥光,有人还一边剥一边吃。
第二天到唐坡,高梁还没有打苞,就把秫杆青 的吃了。这还是秋收过后不到一个月的情况。以后的情况更惨了。不久,食堂基本都停了。到了农历 10 月草根树皮吃光了。以后就大量饿死人。
我家在淮滨县防胡,回去两次。阴历年前从包信到防胡 几公里路边看到 6 具尸体,回到离我家 5 公里的防胡两边死人一片,100 多具尸体在野外没人埋,走 到河塘两边的苇塘里,又看到 100 多具尸体。外面传说尸体被狗吃了,还说狗吃人吃红了眼。这是不 符合事实的,狗早被人吃完了,那时哪有狗?
开始死了人就抬出去,放在门板上用牛拖走,后来就抬不动了。防胡西边的刘长营村,一家姓杨的, 大人死了没抬出去,剩下 3 个 8-12 岁的小孩靠吃大人的尸体维持了几个月。后来从他家清理出一堆 人骨头,孩子说人的脚跟和手掌最好吃。
信阳到底死了多少人?信阳地委向省委报告上写的是 38 万多人(本书作者注:信阳地方志上写的是 48.3 万人)。据中央调查组李坚、李正海两位处长在这里调查,向中央报告是 105 万人。我认为, 105 万这个数字不算多,我是淮滨人,这个县 40 多万人死了 18 万,防胡公社(我家所在地)5 万人 死了 2 万多,死了 42%,我家所在大队吴寨大队死了 52%,我家所在的生产队共 75 人,1959 年冬 天两三个月就死了 38 人,我家里死了 6 口:我父、二伯父、二伯母、三伯父、三伯母、三伯父的继 子。
我采访余德鸿两年以后,他给我寄来一份他写的关于信阳事件的回忆,其中写道: 在全地区 18 个县市中虽然有好有坏,灾情有轻有重,饿死人有多有少,但悬殊不是很大的,没有饿 死人的社队是没有的,没有饿死人的农户比例也不是很大。
我对淮滨县的情况了解得更多些,因为我 不仅是淮滨县人,五十年代初期,我还在那里担任过土改工作队的大队长、区团委书记、县委秘书、 县委委员、副县长等职。记得当时淮滨县有 50 万人左右,有人说死了 18 万,也有人说死了 16 万或 17 万,占总人口的 30%左右。但从我家住的防胡公社来看,说全县的死亡 30%不算大。
据原防胡公 社党委书记熊任宽回忆,防胡公社 5 万人左右,共饿死了 2.2 万人。占总人口的 40%多。其中吴砦大 队(我家那个大队)死亡人数占人口的 52%。小余庄生产队(我的祖居之地)共 12 户、75 口人, 共饿死 38 人。冯庄大队小李生产队 13 户人家死绝了 9 户。黄岗大队马楼村原有 400 多人,饿死了 300 人左右。杨围孜大队王庄生产队 207 人,饿死 107 人,其中死绝了 6 户。原地委党校副校长李 心龙在老家的共有 6 口人,死了 4 口。
总之,凡是我所了解的村庄,死亡人数差不多都占半数左右…… 我于 1959 年 12 月份在回家的路上,仅包信到防胡的 9 公里的路旁,见到尸体约 10 具左右,其中, 有的臀部及大腿上的肌肉已被割去,可能是被人吃了。我感到极其难过。(待续)
江天注:本文引自杨继绳著《墓碑》的有关章节。
赘言几句: 没有人说的话是绝对的真理、绝对的真相, 但对于有基本理解力的 人而言, 这并不影响其判断出那类文字确实呈现了基本真相 , 有些小丑 试图通过吹毛求疵和诅咒的手法,来混淆说真话的文字道出的真相, 只有两个效果:1,遗人唾笑, 2,给自己的丑恶留下文字的画像。
站在强权一边的人会选择性无视最基本的真相,无视生命,这种人不知良知为何物,因此也不懂什么是羞耻。他们要至死不渝地维护强权主子,在这一点上他们有他们的真诚,蛆虫式奴才的本性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转文或著文不存奢望去改变这些离了偶像就不能活的无耻的奴才们。我转文或著文,只为了那些有独立人格却不了解真相的人们。
附视频:那些令人震撼的生死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