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武斗的日子 (8)-- 若兰

来源: poconodog 2024-02-16 17:19:5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055 bytes)

八.恐怖的夜晚

若兰

进入6月以来,革命大联合宣告破裂,双方磨刀霍霍准备武斗。我去县第三中学为爸爸领粮票,赫然读到大字报:揪出红旗派的幕后指挥阶级异己份子若xx. 难怪这几天爸爸妈妈神色凝重。爸爸告诉我,这是学校党的组织干事钟崇兴挑动学生的结果,因为爸爸当面批评他给教师分配福利不公平。爸爸让我记住,如果这个事件还升级,那就是钟崇兴干的。

事件果然很快就升级了。一天爸爸在街上行走,迎面碰到7,8个县三中的学生,其中一个一声喊,打这个反革命,就冲上来拳打脚踢。幸好爸爸身强力壮跑得快,只让他们抓碎了身上的衬衫。这简直就是腥风血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逃。

有时候劫运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就在爸爸准备出走的那几天,我去县第六中学为妈妈领工资,总务干事刘素林不在办公室。我去了两趟,总算在一间储藏室找到他正在为自己打家具。刘素林是教职员中为数不多的出生贫农的职员,现在又掌握工资票证,大权在握,人人都和他套近乎。可爸爸妈妈不是那种跟人相交沾如漆的人,这使他很不高兴。所以当他说:“领工资为什么不到办公室,到这里来干什么?”我回答:“去过办公室两趟”就算冒犯他了。他怒发冲冠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到我脸上。我一路哭着回到家。爸爸见了,不顾他自己正身处危险,找到刘素林,义正词严地指责他的行为。

当晚深夜,七八个荷枪实弹的红卫兵冲进我家。要妈妈把若xx 交出来。那晚爸爸没在家,因天热出去聊天纳凉,就在那家的凉板上睡了。那时年青的妈妈美丽而优雅,对学生充满母爱,要不是因为文化革命大家斗得乌鸡眼式的,她是女生们的时尚楷模,男生们的母性偶像或梦中情人。现在面对杀气腾腾的红卫兵,妈妈端茶递水,散烟摆糖,和气地和他们周旋 — 妈妈一直认为他们就是在愤忿的青春期,一群孩子。凭了这,他们没下手打妈妈。

其中一个来到床前拍醒我,装着很和蔼地问,“我们是搞外调的,有急事找你爸,他在哪里?”那段时间的确经常有外调人来找爸爸。我从睡梦中醒来,不知家里出了事。也是我笨,就从实说爸爸睡在谁谁家。结果爸爸被抓来在屋外痛殴。我和妈妈被拦在屋里,两个人端着长枪守住门,一个人离我们一尺远走来走去,一边用食指钩着,让手枪不停地绕着指头转圈。我听着外头一拳一拳打在爸爸身上的嘭嘭声,和当打到要紧处,爸爸咬紧牙关也憋不住的呻唤,恐惧到了极点,脑袋一片空白。妈妈几次想冲出去但忍住了,生怕惹了红卫兵动枪。觉得过了好久,爸爸已经被打得发不出声音了,红卫兵才离开。妈妈赶紧连夜找来县三中医术高超的朱校医。朱校医诊断三根肋骨尖软骨被打碎了,“还好老若会打架,知道怎样保护自己。没有打伤内脏。”

包扎好。妈妈一边交待我马上护送爸爸去成都,“你不用扶他。他能忍着痛自己走。扶着目标太大。你跟在后头十几步远。如果路上有人把爸爸绑架了。马上回来报告我。送上火车,车动了你就回来。家里还有别的非常要紧的事。”一边训斥:“你12岁了,笨哪,把自己爸爸出卖了!”我泪如雨下,爸爸差点被打死了!我真是笨啊!爸爸马上严肃地制止:“她说出我是对的。不然你们就要挨打。打到你们身上后果就严重多了。”他严厉地要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责备若兰。果然以后很多年妈妈都不再提起。

这接连二三的厄运好像都是由我引起的。妈妈信命,开始觉得我是个不吉祥的人,不堪寄予厚望,培养爱护的重心转移到弟弟妹妹身上去。 当然也许是由于这次刺激太大,我自己心态脆弱了, 妈妈一批评就敏感。总之,自此母女感情发生变化。 同时也看到,哭着回家找父母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带来更大的灾难,看来以后许多事情得自己扛着。无忧无虑的童年从此消失了,我开始用一双忧患的眼睛看世界。这都是后话。

现在我送完爸爸回到家,马不停蹄,妈妈要我跟着她去保护弟弟。她说,“昨晚那些打手们问了几次‘你儿子呢’。我们要马上转移弟弟。…… 你跟在我后面,如果我被绑架了,你就去告诉朱老师—她是我们的好朋友;刘老师 – 她是党员说得上话;还有朱校医 – 他医术高明人缘好。总之把我失踪的消息散布开。”弟弟在农村奶妈家,离我们10来里路。现在镇子外围挖着一人多深的战壕,有好几段路我们就在战壕沿上走。突然“叭…丘…”一声枪响。我觉得子弹就是朝我飞来的,火车飞驰而来的声音就是这样,频率越来越高。我下意识地摔进战壕。过一会儿觉得没受伤就爬上来。妈妈呢?妈妈不见了!她是被击中了还是被绑架了?我该怎么办?那几分钟的紧张是我后来从来没体会过的。好在妈妈和我一样摔进战壕了。

安排好弟弟–妈妈送了奶妈一条乔其纱围巾,请她带上弟弟去亲戚家躲两周。回来的路上,妈妈对我说,这事就是刘树林干的。作过恶的人心虚,他会变本加厉置被害者于死地。爸爸妈妈这辈子恐怕伸不了冤了。若兰你要报仇,爸爸差点被打死了,这是杀父之仇!

妈妈说得没错。多年后其中一个红卫兵高考来找妈妈复习物理,承认了是刘树林指使的,还请他们喝了酒。但那时刘树林已经死了。他果然第二次对我们 下毒手(详见 我写的“我要读书”),这时上帝站出来行使公义,把他拿走了。感谢上帝。同时也遗憾没能亲手送他进监狱。

爸爸走时因伤不能带行李。所以我回家稍事休息,就去成都送他行李。弟弟才半岁。妈妈不得不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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