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恢复人的尊严” ——余英时,一个知识人的一生

来源: 冬绿 2024-01-22 06:06:3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54762 bytes)

“要恢复人的尊严” ——余英时,一个知识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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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君按:余英时先生是国际学术界公认的史学大家,被誉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华裔知识分子”。他继承钱穆先生的传统学脉精髓,又广泛吸收西方文化资源,一生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史之学,以博洽古今的宏大视野将中国数千年政治、思想与文化熔于一炉。

 

作为一位历史学者,他在中国思想史领域的研究尤为人称道,做出了具有开创性的贡献;而其为人、治学之风,在朋辈弟子间亦传为美谈,对两岸三地的年轻学者影响深远。余英时曾说,“我早已决定自己的真生命便是求知识学问”,而他的一生也始终走在学术的路上。在本文中,学人团队将通过搜集尽可能多的文字与影象资料,以勾勒出这位史学大家的学问人生。


 

余英时,1930年生于天津,祖籍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师从史学大家钱穆、杨联陞,曾任密歇根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教授、香港新亚书院院长兼香港中文大学副校长、普林斯顿大学荣誉讲座教授。2006年,获有“人文诺贝尔奖”之称的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2014年,获首届唐奖汉学奖。著有《士与中国文化》《方以智晚节考》《论戴震与章学诚》《朱熹的历史世界》《历史与思想》《陈寅格晚年诗文释证》《论天人之际》等著作。

 
 

 

“许多外面的东西我认为都不必去求的。我早已决定自己的真生命便是求知识学问,我也没有别的才能。至于将来得到什么荣誉,这是自己做不了主的。我对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一概置之不问,等于不存在一样。”

一、“一生祸尽文字出”

余英时,祖籍安徽潜山,1930年生于天津。母亲张韵清在生他时,因难产去世。父亲余协中(时任南开大学历史系主任)睹物伤人,举家搬离天津,此后随着父亲工作的变动,幼年的他曾旅居北平、南京、开封、安封等多地。

余英时的母亲张韵清、父亲余协中

余英时一岁时穿的鞋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余协中跟随国民政府前往重庆,7岁的余英时则随家中亲戚回到祖居的故乡——安徽潜山县官庄乡,在那里他度过了九年(1937-1946)童年时光。

余英时的故乡景色/图片来源:余晓八

潜山官庄乡西山大屋之一角,即余英时少年时的居住地方

 

这段稍显漫长的官庄乡居时光,对余英时一生的治学与思想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由生活体验中得来的直觉了解,对我以后研究中国历史与思想有很大帮助。这种体验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

 

我在乡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无意中对中国传统社会获得了亲切认识,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这一段经历使我和同一代的知识青年略有不同。在我大学时期的同学中,很多人是在都市长大的,谈到中国乡村生活,没有切身经验:传统社会的种种生活是怎么样的,他们往往不甚清楚,因此很容易接受一种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认为地主和农民之间只存在着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是两个互相仇视的阶级。

(《余英时回忆录》)

 

在这期间,他尽管断断续续上过私塾和初中,但并没有接受完整、严格的教育, “唯一与后来研究有关的是得到了一些古文、古史的启蒙” 。不过,后来回想他觉得这种情况也有好处,“就是思想不太受束缚,许多清规戒律我都没碰到,所以我倒是比较自由。”

潜山官庄乡西山大屋旁竹林,余英时1937-46年居乡时常去此游玩

 

余英时的父亲余协中是潜山官庄乡第一代走出去的人,他接受新式教育,毕业于燕京大学历史系,后来曾赴美留学,回国后又在国内多所高校任教,是一位优秀的西洋史学者,与当时的文化政要也多有交往。余英时曾在家乡的阁楼翻到胡适赠送给余协中的一首自作的五言诗:“风过镜平湖,湖面生轻绉。湖更镜平时,毕竟难如旧。”

 

“他的字很秀气,长手长脚,但不是书法家的字,而是典型的文人字。因为是为我父亲写的,我无意间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余英时)

 

余协中对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常欣赏,曾在赴美访问胡适时向其夸耀,后者在1958年1月16日的日记中留下了这样的内容:

潜山余协中来访。他是用Refugee Act来美国居留的,现住Cambridge。他说起他的儿子余英时,说Harvard的朋友都说他了不得的聪明,说他的前途未可限量。
我对协中说:我常常为我的青年朋友讲那个乌龟和兔子赛跑的寓言,我常说:凡在历史上有学术上大贡献的人,都是有兔子的天才,加上乌龟的功力。如朱子,如顾亭林,如戴东原,如钱大昕,皆是这样的,单靠天才,是不够的。

 

余英时曾自嘲“一生祸尽文字出”,那么这种“惹祸”可能早早便从童年时期开始了。1943年前后,由于驻扎潜山的桂系军阀的一个营长杜庭进为非作歹、欺压乡里,余英时激于义愤写了一份很长的状子,控诉其罪行。但他立意并不是真想将状子递交政府。不巧的是,在他外出的几天里这份状子被前往他家的营长下属发现,从而酿成了一出不大不小、有惊无险的风波——营长兴师问罪而来,经乡绅们几度解释与盛筵招待,最终勉强接受了状子乃是一个孩童的游戏之作的说辞,扔下大开杀戒的威胁而去。

1944年,14岁,在安徽潜山县城

 

这一次风波,固然显出少年余英时远超同龄人的笔力,但也在他幼年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至此,他匆匆告别天真的童年,被突兀拉入了一个成人的世界。

 

事过境迁,我已无法重建写作时的心理状态了,但这一事件在我个人生命史上却构成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一夜之间我忽然失去了天真的童年,而进入了成人的世界。这一转变并非来自我自己,而是我周边的人强加于我的。

(《余英时回忆录》)

 

二、“我的父母即是中国的一部分”

 

1945年抗战结束,余英时在桐城的亲戚家中暂住,等待阔别的父亲接他到大城市读书。此时,余协中受杜聿明委托到沈阳创办东北中正大学。1946年夏天,余英时从桐城重回安庆,再到南京转北平,最后定居沈阳,与分隔九年的父亲再度相聚。

1946年,16岁,在沈阳住所前

 

定居沈阳时,余英时开始补习英文、数理化等课程。但这些课程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补起来的,他清醒的认识到,专修自然科学是不太可能的,加之自己的兴趣所在以及主攻西洋史学的父亲的耳濡目染,历史学便成了1947年夏考入中正大学的余英时的选择。在这里,他的老师中有梁实秋、孙国华、高亨等人,在一位青年讲师的中国通史课中,也第一次接触到了钱穆的《国史大纲》。但由于战局变幻,余英时仅在这里读了三个月的书,便于1947年12月随父亲从沈阳飞往北平。

余英时和二伯母张韵华女士合照。约于1947年在北平。余英时出生时母亡,由二伯母抚养至1946年

 

从1947年12月到1948年10月,是余英时闲居北平的一年。这一年里虽没有入学读书,但在各种思潮风云际会的北京,他开始接触当时中国流行的思潮,“在思想上发生了极大的波动”。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在当时流传甚广,也是余英时接触马列思想的开始。当时对他影响最大的读物是储安平创办的、自由主义立场的《观察》周刊,其中所宣扬的理念正与他心灵深处接受的民主、自由、平等、人权等五四观念相契:

 

我记得1948年夏天读到胡适在《独立时论》上的《自由主义是什么?》一文,非常兴奋,因为胡适在文中强调争取自由在中国有很长的光辉历史;他指出孔子“为仁由己”便是“自由”的另一说法,我也认为很有说服力。我一直相信中国既是一个古老的文明大国,其中必有合情、合理、合乎人性的文化因子,经过调整之后,可以与普世价值合流,带动现代化。我不能接受一种极端的观点,即认为中国文化传统中只有专制、不平等、压迫等等负面的东西。 

(《余英时回忆录》)

 

作为一座文化古城,北平的生活在余英时的回忆里也有说不尽的生活情趣:

 

我偶然会到郊外颐和园、玉泉山、香山等地远足。至今不能忘怀的乐趣之一便是逛旧书店,琉璃厂固不必说,隆福寺、东安市场以及其他小书摊都是令人流连忘返的所在,有时发现想找的旧书而又索价甚贱,可以使人高兴好几天。夜晚听免费京剧也是一大乐事。……这是旧北平最令人恋恋不舍的文化生活。1978年10月,我在离开了二十九年之后重到易名的北京,竟感觉到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余英时回忆录》)

 

1948年10月,余英时和家人离开北平,前往上海。1940年代,余协中在与第二任妻子胡芷青离婚后,和尤亚贤结婚,并生下一子。1949年夏,父母及弟弟辗转台湾后又赴港,余英时留在大陆照料上海的家。这年秋天,他考到北平燕京大学历史系二年级,以插班生身份学习。

1949年,在上海寓所

 

此时的北平基本上局势已定,准备迎接新政权的成立。在燕大,他系统研读了不少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品,常常与同学讨论,但心中的许多困惑依然无法解答。“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是我能同情的,然而阶级斗争和我早年在乡村的生活经验格格不入”,“我觉得我必须更深入地理解西方文化和历史,才能判断马克思主义的是非”。

 

1950年初,他趁着寒假赶赴香港探望双亲,到了之后,父母有诸多事务需要他协力且盛情邀他留下,他发现难以短期离开,最终只好又向燕京大学请了一个学期的假。由于居留时间变长,父亲便提议他在这期间向刚刚创办了新亚书院的钱穆先生学习。余英时知道这是父亲有心留他在港,虽然同意了,但内心没打算长留。

余英时继母尤亚贤夫人(1911-2017)与父亲余协中教授(1899-1980)

 

对于去留的问题,余英时的内心经历了漫长的“天人交战”:在情感上他自然不愿弃父母于不顾,但在理智上,他始终不认为作为殖民地的香港可以是他的长留之地,初创的新亚虽有钱穆这样的大师在,但能否继续下去仍是一个问题,“总之,我的生命只能和中国本土打成一片,是我早年无可动摇的一大信念。在此一信念驱使下,我终于狠下心肠,独自坐上去广州的火车”(余英时:《香港与新亚书院》)

 

7月底,余英时搭上了前往广东的火车。但火车到了广州境内一个叫石龙的小站时发生故障,停留了四五个小时。在这意外多出的几个小时里,余英时改变了主意,随之也永久地改变了他的命运。

 

首先,我觉得太自私,只为个人的兴趣着想,完全没有考虑到父亲的处境:他年事已高,在香港不太可能找到适当的工作,因此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对于未来生活的忧虑。我离港前确有感受,但未及深思。这时在石龙车站回忆以往半年与父母相处的情况,不禁愧悔万端,汗泪并下。我才领悟到,如果我留港不走,必要时或可成为家中一助力,父母一定会安心不少。

其次,我一意要回中国本土,为自己国家尽力,也是过重外在的形式而没有触及具体内容,最后流为一种抽象之谈。我的父母即是中国的一部分,正迫切需要我的照料,我若舍此不管,还谈什么为中国尽心尽力?

 

最后,这时韩战已经爆发了一个月以上,香港和大陆之间的出入,两边都日趋严格。我回北京以后,再访香港的机会将十分渺茫。我和父母与幼弟这次分手便真成为不折不扣的‘生离死别’了,想到这一点,我更是悔心大起。

 
(余英时:《香港与新亚书院》)

 

在火车未修好之前,余英时已决定:到了广州后,不仅不北归,而且要重回香港。“说起来教人很难相信,我在做了这一新决定之后,几个月来一直深深困扰着我的‘天人交战’,突然消逝不见了,心中只有一片平静与和畅”。

 

三、犹记风吹水上鳞

 

新亚书院是钱穆和一些朋友于1949年秋在香港创办的一所学校,主要接收从大陆流亡而来的学生或学者。余英时的入学考试是由钱穆亲自主持的,只叫他用中英文各写一篇读书的经历和志愿之类的文字。交卷以后,钱穆当场看了余英时的试卷,马上决定录取。在余英时的回忆里,“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引以自傲的事”,因为在钱先生的所有弟子中,从出题到录取全由其一手包办的,可能只有余英时一个。

新亚书院。图源:网络

 

1950年至1952年,是余英时在新亚书院读书的时期。由于初创期的新亚面临严重的经费困难,钱穆常常不得不四处奔波筹措经费。由于在台北的一场演讲中因礼堂倒塌负伤,1952年的整个春季钱穆都在台湾疗养,也没能在当年6月赶回香港参加余英时的毕业典礼。

余英时新亚书院毕业照,1952年

余英时1952年7月于新亚书院毕业

 

由于新亚师生还少,常常有师生同聚的机会,在这些日常的交流中,余英时看到了不苟言笑的钱穆“即之也温”的一面,彼此间无话不谈,但“他(钱穆)的尊严永远是在那里的,使你不可能有一分钟忘记。但这绝不是老师的架子,绝不是知识学问的傲慢,更不是世俗的矜持。他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但这是经过人文教养浸润以后的那种自然”。

新亚书院原址的桂林街公共休憩空间,有一块印有新亚第一届毕业典礼师生签名,左边的正是余英时的签名。摄:Nasha Chan

 

当时余英时的父亲余协中也在新亚兼课,钱穆常常与他们一家一起去太平山顶或石澳海边喝茶,余英时在钱穆九十寿辰诗中的“犹记风吹水上鳞”一句,便是回忆此时的情形。

 

海滨回首隔前尘,犹记风吹水上鳞。

避地难求三户楚,占天曾说十年秦。

河间格义心如故,伏壁藏经世已新。

愧负当时传法意,唯余短发报长春。

 

在1953年到1954年的一年里,余英时几乎天天和钱穆见面,开始比较切实地研读中国历史和思想史的原始典籍,这是余英时治学道路上重要的奠基期。

 

钱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对于胡适、陈独秀等人所主张的西化观念并不认同;而《胡适文存》是对早年的余英时影响很大的一本读物。“在思想方面,我相信钱先生对我很有意见,而我也不能完全接受他的看法,但彼此只是心照不宣,从未说破”。这种思想上的隔阂并没有影响彼此的交谊,在余英时心中钱穆是他一生敬重、相伴四十年的老师,而钱穆对于这个聪颖的学生也非常看重。

右起:余英时、钱穆,时间不详

 

1956年余英时访学哈佛时,钱穆曾几次去信,希望余英时能够“早归”,“相与讲究切磋”,可惜由于全家来美的关系,余英时不得不将为期两年的访学计划改为博士研究生计划,“无论如何,失去向晚年的钱先生从事系统问学的机缘,这是我生平最大一憾事”。

 

在此后的人生中,余英时每年到台北访学时,无论行程如何仓促,总会去拜谒钱穆,“这并不是出于世俗的礼貌,而是为一种特殊的情感所驱使。我们师生之间的情感是特别的,因为它是在患难中建立起来的;四十年来,这种情感已很难再用‘师生’两个字说明它的内容了。”

 

四、“带艺投师”:哈佛留学时光

 

1955年,25岁的余英时作为新亚书院提名学者,入选哈佛燕京学社的“访问学人计划”,得到了一个前往哈佛访学的计划。这对于在港期间生活窘迫的余英时来说,实是意外之喜。

 

但在办理赴美签证的过程中,余英时却遭到了台湾当局的限制。其中缘由,便是余英时曾于1951年参与香港的“第三势力”报纸《自由阵线》的编辑工作,并发表过一些提倡民主自由的文章,从而被目为反国民党的“第三势力”,他的出国申请便被搁置一旁,无从获批。

《民主制度之发展》(1955,亚洲出版社)、《自由与平等之间》(1955,自由出版社)等余英时“少作”(图源Facebook用户:電光影裡書店)

 

最终,在美国驻港领事馆的协助下,他以“无国籍”的身份获得了赴美签证。原本计划于1955年7月前往、9月开始的访学计划,最终推迟到了10月3日方才成行。

1955年10月3日,香港启德机场,余英时先生乘泛美航空公司飞机到美国

 

作为访问学人离开新亚时,余英时与校方签订合同,约定两年之后他必须回新亚服务至少两年。但他刚到美国不久,父亲很早之前提出的移民申请竟意外获得通过,为了避免与家人分居,在征得到钱穆同意后,他转而申请哈佛燕京学社的博士研究生,并于1956年秋顺利通过,开始正式跟随杨联陞攻读历史学博士学位,主修中国汉、唐之间的古史。

 

杨联陞在当时的学界,已是研究东汉士族问题的大家。而1955年之前,余英时还未曾听闻杨联陞的名字,这或许与新亚注重经典研读的治学风格不无关系。初到哈佛时,几个朋友带余英时到杨联陞家里拜访,几天之后在费正清家的茶会上两人再度相遇,他向杨联陞问道:“您现在专门研究什么东西?”一时传为笑话。后来,余英时回忆道:“这并不是我看不起杨先生,我根本不知道他,怎么可以乱讲话:久仰久仰。”

余英时先生的两位业师:钱穆(右)、杨联陞(左)

左一:余府宴客。中为余英时先生与夫人陈叔平女士;

右上:余英时(左)与刘梦溪,1992年;右下:右起余英时、巫宁坤

 

 

在余英时的学术历程上,钱穆之外,杨联陞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两位业师治学风格迥异,从不同方面给了他必要的纠正与补充:

 

在香港时我受钱先生影响最大最深,注重通识,喜欢讲大问题,因为钱先生擅长宏观论断,又能抓住要点,能用一两句警策的话笼罩全局。这都是我想学的。但我尚无学力,这样做是危险的,杨先生的渊博和谨严在此恰好是对病下药,把我从悬崖边上救了回来。

(余英时《我的治学经历》)

杨先生知道我已在钱先生门下受过熏陶,所以开玩笑地说我是“带艺投师”。因此他教我另外一套治学方式,也就是现代西方学界的普遍规矩:基本材料当然是原始文献,但原始文献中有许多地方必须用现代的眼光去理解,读者才能明白,这就得考证和分析,不能不负责任地引用经典原文,便算了事。
(李怀宇:《余英时:知人论世的历史研究》)
 

在哈佛,余英时的研究和听课十分自由,几乎毫无拘束。在读博期间,除了跟随杨联陞研究中国古史(集中在汉、唐之间),更选修了当时一批著名学者的课程,如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与史华慈(Benjamin I. Schwartz)合开的中国近代史、赛门(Ronald Syme)的罗马史、怀特(Morton White)的历史哲学、佛烈德里治(Carl J. Friedrich)的西方古代政治思想史等。而他选修这些内容,并非想对西方史学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其主要目的仍在为中国史的研究提供一必要的参考和辅助。

孔捷生与沈君山对弈,余英时(右二)观棋不语

 

此时他与一大批杰出的海外中国研究学者结交,开阔了眼界。哈佛余英时的家被当时许多港台留学生称为“余家庄”——因余英时的父母都在哈佛,这些学生便常常前往余家“打秋风”,进而常在一起聊天、谈论学问,进而办起了讨论会。当时出入“余家庄”的人有张光直、张灏,还有一些史语所得老先生,如张秉权、严耕望、董同和等。

余英时的博士论文《东汉生死观》,是在1959年他为钱穆先生祝寿而撰写的《汉晋之际士之新自觉与新思潮》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的,1962年1月初,费正清以博士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宣布余英时的博士论文——《东汉生死观》顺利通过评审。至此,他的博士学位计划便完成了。

 

五、重返新亚:平淡人生中波澜汹涌的日子

 

博士毕业后,余英时到密歇根大学任教,在此期间写成了《汉代贸易与扩张》。当时学生中有比他大十二岁的黄仁宇,在《黄河青山》一书中,黄仁宇多处写到余英时热心地为他推荐工作、申请研究基金。1964年余英时和陈淑平结为夫妇,从此相濡以沫,一同走过了近半个世纪,两人育有二女。陈淑平是著名教育家陈雪屏的女儿。

 

1966年,余英时离开密歇根大学,回到哈佛任教,与杨联陞先生合教十八世纪以前中国史,并于次年拿到了长期聘约。

1973年,余英时出任新亚书院院长(《新亚生活月刊》,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藏)

 

为了履行1955年赴美前与新亚书院方面的承诺,1973年至1975年,余英时回到香港中文大学担任新亚书院院长,“不幸”又轮到兼任香港中文大学副校长,又恰好港府决心改革香港中文大学,要使原本独立于大学的三间书院——崇基、新亚、联合隶属于中文大学之下。余英时被任命为改制小组的组长,于是这两年的生活成为了他“平淡人生中一次波澜汹涌的日子”。

1975年,担任新亚书院院长的余英时(左三)| 图源:香港中文大学资讯处

余英时在就任新亚校长的短短两年间,不仅会接受学生访问,亦会于学生报撰文,回应学生要求他分享有关对于自由与民主的想法。摄:Nasha Chan
 

 

从1974年夏天到1975年的5月,改制小组前后开了一百多次的会议,最终确定的方案却两面不讨好。港府方面不能认可,新亚方面的唐君毅、牟宗三也不认可,唐君毅认为他“出卖”母校,甚至鼓动学生以大字报批他:

 

我为此曾对唐先生当面说:您是老师,有问题应直接找我说明,因为这件事我已向新亚董事会作了报告,而且您自己也是董事之一。现在你们不公开和我讨论,问清楚真实情况,却在背后鼓动学生向我贴大字报,实在不能叫我心服。唐先生也无话可说。不过事后,我还是理解唐先生确是为了理想而奋斗。这是一场不幸的误会。但我对新儒家在理论上陈义高远,而实践中却和常人差不多,不免感到失望。
 
(余英时:《我的治学经历》)

 

与余英时同为改制小组一员的陈方正后来回忆道:

 

他翩然回归,出长母校新亚书院,跟着又担任中文大学副校长,真所谓英才俊发,风华正茂,不料旋即卷入大学体制改革风波,为这所崭新学府的转型付出沉重代价,两年后就黯然返美,似乎是绚烂归于平淡了。其实,那才是他事业的真正开始。

陈方正与余英时聚餐。右起:邢慕寰、余英时、不知名者、陈方正、金耀基、余小姐、余夫人,1982年9月。

 

回归香港的这两年,也是余英时写作上的一个重大变化,他发现此前用英文写成的著作在日本、台湾学者间几乎无人问津,于是决定之后用中文写作,再用英文写一篇提要式论文,供西方读者阅读。1976年,余英时出版《历史与思想》,在中文学界引起巨大反响,此后他每一著作的问世几乎都会引起热烈的讨论。

余英时,1984年。来源:联合报 

 

1977年余英时被礼聘为耶鲁大学讲座教授,1987年成为普林斯顿大学讲座教授,直到2001年退休。一生执教三个常春藤大学,这在美国名校中是少有的纪录。作为一名教师,余英时实可谓桃李满天下,许多今天非常著名的历史学者,如王汎森、黄进兴、林富士、罗志田、彭国翔、陈弱水等,都曾是他的学生。

2006年,余英时荣获有”人文诺贝尔奖“之称的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John W. Kluge Prize)。2014年,又荣获有”东方诺贝尔奖“之称的唐奖首届汉学奖。这样的成就在华人学者之中,无出其右。

左一:2006年获颁有“人文学界诺贝尔奖”美誉的克鲁格奖后,应媒体要求展示奖章;左二:“克鲁奖”两位得主余英时(左)及富兰克林(右),与赠奖人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毕灵顿合影。(《明报月刊》资料照片)

2014年唐奖得奖人:汉学奖得主余英时。(记者邱德祥/摄影)

 

六、自问生平志业,在追求中国思想史的新知识

 

我一直欣赏西方学术界流行的一句老话:一个研究工作者的最大荣誉是姓名能出现在其他学人著作的“脚注”中,footnote,而不是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上,headline。我自问生平志业即在追求中国思想史方面的新知识,绝无兴趣作“公共知识人”,因此从未参加过任何有组织的政治、社会活动。我虽然在治学之余,偶然发表一些有关世事的评论,那也不过是稍尽现代公民的言责,即康德所谓“公开运用理性”的表现,如此而已。

(余英时:《我的治学经历》)

 

余英时一生著述颇丰,陆续出版中英文著作近60余本,论文400余篇;研究领域上自春秋战国,下至五四,且思想、社会、文化、政治无所不包,是极少数在史学研究上能驾驭各朝代,又精通西方学说的学者

 

普林斯顿大学中国研究教授裴德生(Willard Peterson)曾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他写了中国历史的方方面面,当我们在正式投票决定聘用他时,我们的中国研究专家团队都意识到,余英时在我们的每个专业领域都至少有一篇重要的论文。”(1987年余英时加入普林斯顿大学)

“东西史学大师跨世纪对谈”,谈论1898~1989世纪交替中的中国知识分子。图为时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余英时。照片来源:联合报

 

 

但余英时毕竟也有他的专业与主线。思想史毫无疑问是他的专业,而其中也有两个主线:“第一个轴线是认识中国文化必须在其自身的环境之下,但有时也要靠‘比较观点’”,第二个则是“始终把重点放在改朝换代之际”。熟悉余英时著作的人,不难在他的作品中发现这两点。

1993年“国家、社会、国人”国际学术研讨会在瑞典召开,与会嘉宾合影。前排右三为余英时。(图源:陈迈平)

 

据余英时自述,他的思想史研究主要有以下四个特点:

  1. 不但研究上层的经典(如儒家和道家),而且也注重下层的民间思想,尤其关怀上、下层之间的互动。

  2. 不但探索中国思想史的连续性(continuities),而且也分析它的断裂状态(discontinuities)

  3. 以我过去的研究工作而言,我的重点主要放在中国思想史的几个重大的变动时代,如春秋战国之际、汉晋之际、唐宋之际、明清之际,这是四个最有突破性的转型期。

  4. 今天研究中国思想史不能不具备一种比较的眼光(comparative perspective),但不能流入一种牵强的比附(forced analogy)

(2007年10月6日日本中国学会第59回大会,余英时“我与中国思想史研究”讲词)

摄于2007年,图源:中华书局

 

“以西方为参照,认识中国文化传统的特性所在”,是余英时史学研究的核心,他相信中国的文化传统可以与现代的民主、自由等价值相融,而不是它们的敌人。他曾在2006年的克鲁格奖得奖演说中提到:

 

如果历史可为指引,则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对基本价值似乎存在很多重迭的共识,毕竟中国的“道”讲的就是承认人类共通的价值和人类尊严。如今我更坚信,一旦中国文化回归到主流之“道”,中国对抗西方的大问题也将终结。

 

由于关注儒学的发展以及对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余英时常被视作“新儒家”的一员,但他否认这种说法,相比于新儒家的侧重抽象理论内容,他更认为自己是一个注重研究史实的思想史学者。

 

中国思想史中的变动,是余英时思想史研究的另一方面,“(我)寻找两千多年中的种种变动,主要是想破除中国二千年未变的偏见”余英时认为中国思想史上主要有四大“突破”:一、春秋战国时期,从“礼坏乐崩”到“道为天下裂”;二、汉末到魏晋南北朝,士的个体自觉的觉醒及其与群体秩序之争;三、唐宋之际,士大夫群体的“回向三代”与“同治天下”的政治理想;四、16世纪即王阳明(1472-1529)时代,士商互动以及士大夫群体从“得君行道”向“觉民行道”的转变。

 

事实上,我研究每一个思想变动,首先便从整体观点追寻它的历史背景,尽量把思想史和其他方面的历史发展关联起来,其次则特别注重“士”的变化和思想的变化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余英时《我与中国思想史研究》)

 

关于士这一群体的研究,构成了余英时史学研究贯穿始终的核心。他既关注士这一群体在历史中的变动,也将其与西方语境中的知识分子相比较。他认为西方近代的公共知识人(Public Intellectuals)与“士”的概念最为相似:

 

所谓“知识分子”,除了献身于专业工作以外,同时还必须深切地关怀着国家、社会以至世界上一切有关公共利害之事,而且这种关怀又必须是超越于个人(包括个人所属的小团体)的私利之上的。所以,有人指出,“知识分子”事实上具有一种宗教承当的精神。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

 

从孔子的“士志于道”“天下有道,丘不与易”到范仲淹的“以天下为己任”,中国知识分子对道德、政治、社会等方面均有深重的责任感与参与意识。由传统的“士”转化为具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现代知识人,便是中国现代知识人所必须要面对的一个人生课题。余英时认为,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中国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现代知识人,只是这一脱胎于传统的群体,不可避免地带有一种文化特色:

 

第一,从追求民主、自由、人权等普世价值到采取实践行动,中国知识人都当仁不让,包括多次革命在内。西方学人对这一点很感诧异,因为西方知识人虽也提倡普遍价值,但并不将求得其实现看作是他们的特有的责任。
第二,中国现代知识人对于执政集团及其最高领导人,无论是什么名义,在建言之际,往往使人感到有传统士大夫向朝廷和皇帝上条陈的味道。他们似乎仍仰视大权在握的政治领袖,不敢与之分庭抗礼。这就失去了现代知识人的独立人格和尊严。康德说,所谓“启蒙”可以理解为“公开运用理性于一切事物的自由”。其实这便是现代知识人,尤其是“公共知识人”的基本精神。换句话说,他们对一切有关公共事务,只凭理性向全社会发言,该批判的便批判,该建议的便建议,根本不考虑政府及其领袖是否会因此愤怒。
(余英时:《我的治学经历》)

 

在这种知识人的转型之中,余英时认为胡适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其缘由便在于他敢于“公开运用理性”,“我觉得胡对今天年轻一代的中国知识人最能发生积极影响的地方,便在他能不向政治权威低头”。

 

                                        余英时生平剪影2000年|图源:联合报

2007年|图源:中华书局

2007年|图源:中华书局

2008年 | 联合报,拍摄:曾学仁

2014年

2018年

 

 

最早在2002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士与中国文化》第二版序中,余英时提出以“知识人”替换“知识分子”一词。在过去他也随俗使用“知识分子”,但后来他觉得过去“分子”用得太可怕了,右派分子、坏分子、反动分子,等等,而在西方和日本,便都是用“知识人”,

 

讲知识人等于中国人讲读书人一样,讲政治人、经济人、文化人都可以,为什么不能用知识人呢?我的意思是人的地位要受到尊重,我要恢复人的尊严,因为语言是影响很大的东西,语言一定限制你的思想,用暴力语言,就是鼓动暴力。
(余英时:《在这个时代,做一个有尊严的知识人》)

 

在时代周刊的一次采访中,记者问及,在今天这个时代里,如何做一个有尊严的知识人?

 

余英时答道:

 

我想你们年轻人自己要努力,要自己把自己当人,不要盲目服从上面的权威。我认为每个人要争取自己基本的人权,不要随便被人剥夺了。如果人家给你“恩赐”,给你点好东西,你就感激涕零,这就不太好了。

 

人就应该量才适性,自己有多少本事,在什么环境,尽量做自己该做的事。但是人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我们念中国书,受中国文化影响,不能只管我一家,其他就不管。

 

因为小时候受影响,有社会责任感,但是责任感也不能无限膨胀,膨胀到连家都不顾了。起码的责任是对家里人有承担,这以后才有余力为公家做事,这是很简单的人生道理,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中国才能够慢慢走上现代社会,只能求一点一点地变。

摄于2007年 | 图源:中华书局

余英时普林斯顿住处后花园的竹林。“此次探访恩师,还有机会一览余府后花园一百八十度宽的竹林风姿,整排笔直地一棵紧挨着一棵,毫不孤单地群起英挺、昂然屹立,映照出主人作为一代学术大师不畏权力的傲然风骨。”(林泉忠,2019年)

2020年10月,香港综合性学术文化刊物《二十一世纪》创刊30周年庆,余英时的寄语:

当时开笔欲回天,今日重思徒悔惭。

回首卅年聊自解,有言毕竟胜无言。

余英时先生逝世后,安葬于普林斯顿公墓(Princeton Cemetery),紧挨父母余协中、尤亚贤墓地

 

盖棺未定论:关于余英时的争议

 

批评别人首先应该了解对方,不能动辄以轻鄙的态度出之,流于谩骂。这是我们最容易犯的毛病,一天到晚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人。

余英时 语(陈致《余英时访谈录》)

 

“人无完人”。对一个学者来说,就更是如此。余英时一生坚信五四时期的“科学”“理性”。真正的科学精神必定在智识上反对独断,反对唯我独尊。他称自己:“从来不把任何个人当神一样看得不得了。古人今人中好多人我都很欣赏,很尊敬,但我不觉得我要崇拜某一个人”。毋庸讳言,余英时先生在学术和政治上都引起过一定的争议。他也一定不会觉得自己在学问、人格方面完美无缺、无可挑剔。但无论如何,他所留下的学术遗产是有价值的,他的生命是丰富而灿烂的,他一生执着求知,其间展现的科学精神将跨越时代,启迪后人。

 

余英时曾在2008年与邵东方的一次访谈中说:

 

学术研究最重要的是有开创性,用过别人没有用过的史料,提出过别人没有提出过的观点,得到前人没有得到过的结论,而这个结论是有很坚强的证据的支持,所以我们研究历史最要紧的是要有对证据的尊重。如果没有证据,那随便怎么说,你说这样一套,我说那样一套,那就完了。那就没有是非可言,也没有真假可言,也没有对错可言。那是不行的。所以我们讲,历史最后有一个关口,你逃不过的,那就是你有没有证据。

 

基于同样的逻辑,也不乏一些学者对于余英时的史学研究提出质疑。

 

1954年,余英时在香港《人生》杂志连载《郭沫若抄袭钱穆著作考——〈十批判书〉与〈先秦诸子系年〉互校记》,认为郭沫若的《十批判书》大量抄袭其师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一书。1996年,学者瞿清福、耿清珩发表《一桩学术公案的真相》予以反驳。他们批评余英时“不但使用了一些通常学术批评不应该使用的恶毒的词句,而且口气傲慢武断”,随后,通过对两书的重新校勘,他们认为郭沫若并无抄袭行为。王学泰等学者也认为余英时的论述与事实不符。

 

余英时先生对中国思想史研究具有开创性贡献,其对宋代政治文化进行研究的《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政治文化研究》一书出版后影响很大,但也有一些批评的声音。刘述先、杨儒宾等人撰文商榷,余英时作了一些回应。葛兆光先生的文章有为其辩护之意,但也认为“从政治史角度把王安石和朱熹连起来,虽然揭出一个被遮蔽的侧面,但也可能以这一侧面遮蔽另一侧面”。余英时先生引人争议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恐怕是他的政治立场。他一直信奉“自由主义”,而对共产主义持保留意见,越到晚年,这一点越发明显。根据年轻时对中国传统社会的观察,他十分怀疑阶级史观支配下的历史解释。

 

余英时代表著作

 

余英时部分著作书影

 

余英时一生治学勤勉,将学术研究融入生命历程中,留下了诸多著述。他曾说;“我自己觉得我是很幸运的,因为我的兴趣跟我的职业是合而为一的。现在做的工作正是我喜欢的事情,并不觉得苦,久而久之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了”。

 

美国国会图书馆目录显示,余英时出版了102本中英文书籍,包括在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的版本。

 

现将余英时先生的主要著作按时间编排如下,方便读者按图索骥。

一、港台出版

 

1.《近代文明的新趋势》,香港:自由出版社,1953。

2.《民主制度的发展》,香港:亚洲出版社,1954。

(以上二书合刊为《西方民主制度与近代文明》,台中:汉新出版社,1984。)

3.《民主革命论》,香港:自由出版社,1954。

4.《到思维之路》,香港:高原出版社,1954。

5.《自由与平等之间》,香港:自由出版社,1955。

6.《文明论衡》,香港:高原出版社,1955。

7.《方以智晚节考》,香港:新亚研究所,1972。

8.《历史与思想》,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6。 

9.《论戴震与章学诚:清代中期学术思想史研究》,香港:龙门书店,1976。 

10.《红楼梦的两个世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8。 

11.《中国知识阶层史论:古代篇》,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 

12.《史学与传统》,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2。 

13.《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

14.《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4。

15.《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7。

16.《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7。

17.《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台北:允晨文化公司,1990。 

18.《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台北:三民书局,1991。

19.《中国历史转型时期的知识分子》,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2。

20.《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台北:三民书局,1992。 

21.《民主与两岸动向》,台北:三民书局,1993。

22.《历史人物与文化危机》,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5。

23.《现代儒学论》,美国新泽西:八方文化企业公司,1996。 

24.《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8。 

25.《五四新论 : 既非文艺复兴,亦非启蒙运动》,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99年。

26.《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台北:允晨文化,2003。

27.《重寻胡适历程》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4。

28.《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台北:允晨文化,2004。

29.《未尽的才情 : 从《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7 年。

30.《知识人与中国文化的价值》,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2007。

31.《十字路口的中国史学》,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8。

32.《东汉生死观》,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8。

33.《汉代贸易与扩张:汉胡经济关系的研究》,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8。

34.《人文与理性的中国》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8 年。

35.《中国文化史通释》,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10。

36.《人文与民主》,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2010。

37.《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14。

38.《中国与民主》,香港:天窗出版公司,2015。

39.《余英时回忆录》,台北:允晨文化 , 2018年。

 

二、大陆出版

独立著作:

1.《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江苏人民出版,1989年。

2.《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

3.《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4.《现代儒学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

5.《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

6.《中国文化史通释》,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

7.《重寻胡适历程 : 胡适生平与思想再认识》,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

8.《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

9.《论天人之际 : 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中华书局,2014年。

10.《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 九州出版社, 2014年。

 

作品集(系列):

余英时文集(全十卷) 2004年—2006年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1.《史学、史家与时代》

2.《中国思想传统及其现代变迁》

3.《儒家伦理与商人精神》

4.《中国知识人之史的考察》

5.《现代学人与学术》

6.《民主制度与近代文明》

7.《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上》

8.《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下》

9.《历史人物考辨》

10.《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

 

余英时作品系列(全六种) 2004年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论戴震与章学诚:清代中期学术思想史研究》

2.《方以智晚节考》(増订版)

3.《文史传统与文化重建》

4.《现代儒学的回顾与展望》

5.《现代危机与思想人物》

6.《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上、下)》

余英时作品系列(全四册) 2012年 北京大学出版社

1.《中国情怀:余英时散文集》

2.《师友记往:余英时怀旧集》

3.《学思答问 : 余英时访谈集》

4.《卮言自纪 : 余英时自序集》

 

三、海外出版

1. Views of Life and Death in Later Han China. Doctoral Dissertation, Harvard University, 1962.

2. Trade and Expansion in Han China, A Study in the Structure of Sino-Barbarian Economic Relations.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7. 

3. Early Chinese History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Editor and principal author, Seattl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81. 

4. The Power of Culture, Studies in Chinese Cultural History. Co-editor (with Willard J. Peterson and Andrew H. Plaks),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1994. 

 

 

 

参考文献:

1.余英时:《余英时回忆录》,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

2.陈致,访谈:《余英时访谈录》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

3.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续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

4.林载爵主编:《如沐春风:余英时教授的为学与处世》,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19年。

5.许倬云口述,李怀宇撰写:《许倬云访谈录》,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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