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空军幼年学校】张学忠
“崇墉九仞,必厚其基。峻岭千寻,必登自卑。惟我空军,嶽嶽英姿。下俯云汉,上接虹霓。咨尔多士,朝斯夕斯。论年则幼,用志不歧。宏尔造诣,正尔威仪。德与时进,学与岁驰……驱逐寇盗,海宇清夷。云程万里,远大为期。”
当时,空军幼年学校这首校歌,唱得未来的飞行员们热血沸腾,个个摩拳擦掌,希望自己快快成长,鼓荡天风,飞上蓝天,驱逐日寇,保卫祖国领空。抗战中期,为长期抗日计,国民政府效仿苏美空军预校模式,效仿前苏联“纳西莫夫”少年海军学校的模式,在四川灌县蒲阳场(今都江堰市蒲阳镇)建立空军幼年学校,招收小学毕业或初中肄业的学生。到1945年底,招收的学生共6期,约2100人。世事沧桑,当初从祖国四面八方奔来蒲阳学习的少年,现存1200多人,几十年后,他们星散世界各地,命运不同,境况也各异。但是,无论身处何地,他们都以曾是蒲阳人自豪、自傲。相逢必说蒲阳话,必称蒲阳人。“蒲阳情”贯穿着这群特殊的、来自天南海北的“蒲阳人”,历久弥新。
“蒲阳河之滨,二峨眉之阳,巍巍空幼,战歌飞扬。莘莘学子,奔来八方。志在抗日,银翼翱翔。卫我蓝天,自兹起航。悠悠蒲阳,终生难忘,悠悠蒲阳,终生难忘。”
上录诗歌为当年空幼校教官杨新仪新作《歌蒲阳》,载《北美蒲阳通讯》第七十九期,时在2008年12月,杨先生居住在四川德阳市,当年已届九十高龄。
烽火艰困中的创立
自1938年武汉会战后,中国空军英勇杰出的表现,已为世界瞩目。但飞机不能自己造,越打越少。由于苏联东部面临重大威胁,也撤回大批援华作战的飞机与飞行员。至1940年,中国空军仅剩飞机65架,要应对渝、蓉、昆、桂及西安等城市的空防,根本谈不上制空权。更成问题的是,与战斗机数量的劣势相比,中国飞行员已难以为继。为了持久抗战,为了抗日保卫领空,也为了培养基础的空军,在苏、美军事顾问的建议下,借鉴苏、德等国经验,1939年,经蒋介石授意,中国航空委员会决定成立少年航校,并命名为“空军幼年学校”(初定名为幼年空军学校),校长照例由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兼任,由保定军校第三期出身、曾在美国留学的汪强将军担任教育长。从体质、素养、文化俱佳的、小学毕业或初中肄业的12——15岁的少年中选拔尖子。学生入学读书六年,经严格的初高中文化及军事、航空基础学习,体质锻炼,培养成合格的未来的飞行人才。毕业后升入空军军官学校,正式学习飞行。
1940年春,首先在成都商业街租了一军官住宅,成立了空幼校筹建处。几番斟酌选址,当事人决定在成都和灌县两地选择。这时,担任三青团四川支团干事长、接近中枢的任觉五先生提议将空幼校设在自己的家乡灌县蒲村(今都江堰市蒲阳镇)。汪强等人实地考察,蒲村离成都不远,又比较隐蔽,林木繁茂,有利防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是培养军事干才的好地方。于是,他们接受任先生的建议,选择蒲阳场东北外包括八保村(现建设村)的一大片地方作为校址。同年夏天,一面建校,一面在重庆、成都、昆明、贵阳、桂林、芷江、韶关、西安和来自南洋等地招生。通过对上数地区的近万名考生的严格筛选,宁缺毋滥,录取了297人(原计划招收300人)为第一期学生,编为第一、第二中队。1940年12月26日,空军幼年学校在四川灌县蒲阳场隆重举行第一学期开学典礼。参加者有航空委员会副主任黄光锐、沈德嬊及空军各友好学校负责人等。
最难报考的学校
在战时条件下,空幼校由全国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主持招生。每年从全国各地上万名小学生中考选数百名空幼校学生。招收第一期时,正值抗战处于胶着艰困之际。太多的中国人都经历了战争的苦难。全民同仇敌忾,家长均以子弟从军杀敌为荣。因此,空幼校一成立,立即吸引德智体群优秀的青少年加入。当中包括许多亲人死于战乱的孤儿,或已成为烈士的遗眷。广大各阶层百姓,更是踊跃送子弟报考,出现了许多感人之事。如刘震、刘泰来、刘忠钰和刘晓铎的父亲,先后把他们四兄弟送来入读幼二——幼五期,并题辞“精忠报国”勉励。在国民政府上层人士中,如高级将领、空幼缔造者之一的白崇禧的儿子白先道、李济深的儿子李沛金、李沛琼兄弟二人相继入空幼校学习。教育长汪强也把自己的外甥邵学栋(浙江余姚县人)送入空幼校第一期学习。
考空幼校真是百里挑一。幼四期王厚炽(重庆人)先生回忆道:自己是从妹妹捡回家的报纸上看到空幼校第四期招生的消息,按照其刊登的报名日期和地点,到了朝天门招生办事处。眼前,人山人海!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群,报名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大街上,据说有3000多人。而录取的名额只有33名(补招第四期的差额)。招生考试要求特别苛严。体检之前,先经目测,这是第一难关。每个考生的形象、体态,只要稍有一点问题,不管你是如何的热情,不管你如何的哀求,都会毫不例外地被淘汰。仅此一关,就刷掉一半考生。体检的官员,对每一道程序都丝毫不苟,层层把关,非常负责认真。每过一个项目,都有人被刷下,到最后,能参加笔试的考生就不足百名了。笔试后,才接到通知,到重庆市立医院,作x光透视、验血、查大、小便。至此,招生考试结束,两周后,等候通知。王先生讲,自己报名时,很高的热情,面对如此少的录取名额,以及一关一关的无情淘汰,完全如冷水泼心,只是抱着无奈的、观望的态度走完过程。完全没有想到会幸运地被录取!同样在成都,也是第四期,报名者逾千,仅录取60名。
茅屋军校
蒲阳场,旧时称蒲村,在灌县东北方,近廿华里。空幼校校址在场镇东北方两三里许,南傍蒲阳河、北依二峨眉,背后是渐次高起、连绵不绝的高高的龙门山脉。交通方便,利于隐蔽。战时,资金短缺,时间紧迫,来不及,也不可能大兴土木。因此,先在当地征租唐家族人的五个院子,加上大明寺寺院,乃至少量街房,空幼校便开始运作。大明寺,位于校门正北,路左,占地颇广,因地僻而香火稀少。寺院黄土围墙多处坍塌,但,墙内的丛丛修竹却构成了寺院的第二层屏障。寺院内大殿、侧殿、香客房、仓房等建筑,都改成学生和队职官的寝室及办公室。大殿内,森严的神像下,便是学生的排排单人床位。胆小的,晚上还会做噩梦呢。唐姓,唐九如、唐籍绪之后,灌县名门望族,应是殷实人家,五大院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唐姓族人在国家民族危难之际,能响应、支持建校一事,足见其识大体、广心胸的怀抱。正可谓有国才有家。
为了容纳后届学生,学校抓紧新建和完善校舍及其他建设。到1943年大致完成后,安置后期学生的房舍仍在不断地修建中。校园占地很广,依山临水,平地与浅丘交错起伏,排排整齐的房舍也随地势高低升降,或高踞山坡,或落足平地,或在蒲阳河边。这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殊的军校。
校园依山傍水,自然地错落在田地、植被、农舍中。人工的简陋茅舍和地理环境交融一体,洋溢着诗情画意。若非酷烈的战争正在将近半个河山进行,你还真有隔世之感。校区内外,道路纵横交错。宽的是可行卡车的碎石路,窄的仅容单人通行。路随地势起伏、环境变化,蜿蜒伸展或明灭变幻于玉米、田地、果树园、花圃,乃至竹丛林莽、农院校舍之间。高大、郁茂的杉树、柏树、楠木树秀出其间,巍然伫立。还有汩汩溪流曲折穿行。有的农舍还开有出售花生、地瓜、糖果之类零食的小卖部。好动、好奇的学生利用课余、周日,像探险队员地,沿着这些路在校区内漫游,要花一个学期的功夫才能把学校的每个角落摸清楚。真是好一派田园诗画中的军校,好一处大好河山打扮的校园。
在当时国困民艰、财力贫乏的条件下,空幼的校舍建设都因地制宜因地就简。所有新建校舍,不论何种用途,一律是木结构两层茅屋,墙壁用竹片编好后抹上草筋泥,最后抹上白石灰,整洁亮堂。楼梯、楼板是木条、木板铺就,楼梯转弯凹处,放置一枚空壳炸弹,似乎随时在提示人们的使命和紧迫感。茅屋房顶厚厚的、非常整齐,可以称之为“茅屋军校”。站在高坡上的楼房中,往窗外望,只见远远近近、高低错落在绿树、田园的茅屋,装点江山。操场上,学员的整齐列队、下操,口号声响亮,至今难忘。
知行合一的教学
空幼校校长名为蒋中正,但实际校务由教务长汪强主持。汪强(1893-1957年)号伯平,上海人。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炮科。后勤工俭学到美国史维尔州立大学文科毕业,然后又留学西点军校。回国后曾任长沙市青年会总干事。1934年任上海中国银行总务处处长。1936年任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体育总教官。1937年7月任苏州地区炮兵中将总指挥。1938年任湖南省伤兵管理处处长。1940年任空军幼年学校教育长。作为杰出的教育家,汪强知道,培养空军飞行员,需要相当的科学知识,学生既要学习好又不能成为书呆子;强调锻炼身体,又不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培养军人素质,又不能制造“军事机器”。他一直认为,空幼的学生应具备高尚的人格、崇高的品德、优美的情操、多方面的兴趣和爱好。为此,他建立了“管教训”三合一的教育体制。他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要来两位数学教官强化科学教育,在校内实行“知行合一”的教学原则,以贯通理论和实践,在教学上贯彻了“理论实践,力行贯通”原则,以“德智体群、全面发展”作为办学方针,极大地提高了空幼的教学水平,为幼校学生打下了坚实的科学基础。
空幼校初创,江强教育长就十分重视师资建设。走马上任后,他立即从全国广聘知名教师,还专程赴新加坡请来华侨中学校长陈充恩主持教务。担任学科教学的教官多来自国内著名学府、海外留学生和归侨中的杰出者,皆一时俊彦。国文组主任教官陈国桦是爱国归侨教育家和文艺家,精通多国文字;国文教官谢少白也是华侨,毕业于暨南大学,书画兼长,是徐悲鸿大师的高徒;英语教官劳远培、郭有玉是留美硕士,以大学教授身份来校任教……强大的师资力量,在抗战烽火的中国堪称“豪华阵容”。空幼校开设的国文(高中全是古文)、英文、数学、生物、理化、史地、音乐、体育、劳动和滑翔课等科目,各学科任命具有丰富的教学和管理经验的学者担任主任教官,负责学科教学。学校还专设图书馆、实验室、劳作室、卫生科等机构,以保证学生的研修、探索、动手和健康诸方面的需要。
幼校学生入学后,即接受以收复失土、捍卫祖国领空为己任的爱国主义教育。学校当局要求个个学生都要以高志航、李桂丹、阎海文等空中英雄的自我牺牲精神为榜样。幼校高空悬有标语:“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 空幼学生统一着草绿色的童子军军服,戴船形帽。一个个小脑袋瓜儿,依次被推成光葫芦,看起来也够潇洒的。当时,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年幼小的心灵中早巳凝聚着忧愤:忧民族灾难如此深重,愤祖国半壁河山被日寇践踏,不但祖国的东海前哨和中原大地屡遭日机轰炸,连大后方的成都、重庆也不时飞来日本飞机,火海一片。这些热血少年,每天高唱《空军幼年学校校歌》《幼校进行曲》和其他抗日救亡歌曲,走上课堂和操场,激昂慷慨。人人都痛下决心,为驱除寇仇苦学苦练,早日飞上兰天。
空幼学生是严格择优录取的,身心条件均为上乘,被誉为“少年精英”“天才”。在学校“培养未来的新兴飞行员”的总要求下,得以全面发展。在教学中,空幼校全面、认真地贯彻素质教育方针,兼顾文化、科学知识的传授、艺术的欣赏。充分发挥学生的个性特长,容许学生对各学科有广泛的志趣,并对个别学生在学业上的偏科情况表示理解、尊重。课外,为学生提供多种自我丰富、自我淬砺的机会,学生的活动内容丰富多彩。各类球队、歌咏团体、乐队、读书会、书画社、剧社纷纷成立。鼓励学生广泛接触社会,赶蒲阳场,旅游灌县、青城山,参加“放水节”典礼,到煤矿下井体验学习等。还开展夏令营,让学生在游玩中,培养初步的军事技能与野外生存能力。此外,不时聘请著名学者,举办适时的讲座,或传授科普知识,或欣赏中外文学艺术作品,以促成学生艺术素养的培养、能力的提高。
如前所述,担任空幼校个学科教学的教官都具有深厚的学养和丰富的教学经验。不少学生在回忆文章中都谈到,很多教官对教材都很熟悉,上课时几乎不看教材,教学内容丰富,教学语言生动有趣,极富感染力。学生如坐春风,学到了知识,受到了陶冶。
在离开空幼校后,不少教官均在大学任教。以音乐教师为例:1940年受聘为空幼校音乐总教官的张锦鸿教授,国内驰名。是乐坛不可多得的全能学者。空幼校的校歌、空幼校进行曲,以及第一期期歌都是他谱的曲。更叫绝的是,张锦鸿教授还有一副美妙的嗓音,令人钦佩。后来,他在台湾师大任教。又如,1945年担任音乐主任教官的王云阶,是国内知名作曲家。1949年以后,一直担任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再如,音乐教官姚以让先生,1949年后一直是四川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姚先生还画得一手潇洒的水彩画。2005年,姚先生的一篇题为《水彩画与音乐》的论文在《中国水彩》杂志上发表,颇获行内好评。次年,笔者曾到姚先生家拜访,有幸获赠他的水彩画册。
又如,1941年起,一直担任空幼校高中部的国文教官谢少白,大学生,30多岁。侨居泰国,其家族创建了著名的“正大集团”(后来,谢少白先生的儿子成为“正大集团”的董事长)。在抗日烽火中,谢先生带领一批侨生归国参加神圣的抗日事业。画得一手好画的他,领头在空幼校筹建了“虹社”画社,向学生传授中国画知识,随习者不下30人,其中,后来成为著名画家的周诗成即是其中之一。还有,教航空的教官厉歌天,爱好文学,好写诗歌,笔名牧野,思想左倾,差点被抓。1949年后,在西安电影制片厂从事剧本创作。1950年代,还受到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合影。今有《牧野文存》传世。此外,著名学者、书法家吴丈蜀也曾任过空幼校国文教官。
空幼校学生学有所成、对国家作出卓越贡献的可以开出一排长长的名单,例如:空幼校第一期学生范家参(1929——2004),学号068。后来成为昆明工学院教授,地震学家,美国华盛顿大学纽约大学(水牛城分校)客座研究教授,美国国家地震工程研究中心资深客座研究员,1989年国家杰出科学家,英国剑桥大学名人传记中心《国际学者名人录》,美国传记学会国际5000名人录。一期的蒋鉴明是我国建筑物理学界的知名教授;也是一期的邵学栋是位于成都沙河堡的农业部生物药品厂(研究所)的高工,有多项发明获奖,幼三期学生傅京荪,后来是国际图型识别学会主席及创始人,美国科学院、台湾中研院院士,第五代电脑之父。八十年代后回大陆讲学,曾受到邓小平的接见;第二期学员周诗成参加谢少白先生组织的“虹社”学习美术,后来成为中央美院华东分院(今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在台湾地区军界,空幼校学生还有70多位晋升将军,其中上将就有6位,例如第一期的赵知远、华锡钧,第三期的林文礼和第六期的唐飞。林文礼,1930年8月5日出生,四川省资中县人,空幼校第三期(学号633)。1989年12月5日任空军总司令部总司令,并晋升为空军二级上将。唐飞,1932年3月15日出生,江苏省太仓人,空幼校第六期学员,历任空军总司令、一级上将、参谋总长、“国防部长”和“行政院长”……
师生生活
战争就是拼物质、财力。那时,国家虽是艰困万分,但富饶的川西坝子还能保证空幼学生的营养所需。定下的标准时空勤丙等、地勤甲等。用餐时每桌六人。以早餐为例,每人两个生鸡蛋、两个馒头,共同的有卤肉、油炸花生米、豆腐乳、白糖和豆浆稀饭。教官严格管理,不准任何人在桌上、碗内留有残屑。
空幼校二期学生叶于聪(现居福建)曾回忆到:幼校的丙级空勤伙食只有学生才能享受。这种规定,在空军中是严格执行,习以为常的。至于学校众多的官长、老师和家庭,在当时物价飞涨,靠工薪供养家人,其生活之困难,可想而知。总队长高凌昭、英语老师史国斌等家口多,还有教育副处长佟震西的妻子,曾因生活艰难而发生家庭争吵。但他们都严格遵守校规,甘愿过清贫的生活,仍然没有人会去眼红学生伙食。学校严格管理,汪强、高凌昭以身作则,学生的伙食款由经理部按时发放,专款专用,任何人不得插手。据说,也有个别例外。1943年冬,曾有一上尉队长安排他的小舅子当队上管学生伙食的事务长。寒假期间,该队长带领学生去蒲阳河里去炸鱼。“轰”的一声之后,河面上飘起许多三、四斤中的大鱼。装了四、五辆鸡公车,晚饭时,每桌却只有一碗鱼。更多的,被他们拉到市场上卖了。不久,该队长和他的小舅子都被离校!
当然,由于薪金有限,教官、官长们为了改善生活,力所能及地想了一些办法。例如,国文教官谢少白收留了四个孤儿,放养一小群奶山羊。平时供他和很多人都能有羊奶享用。在校园内外,成批阿娘竹丛、树林中,鸟儿甚多。弹弓打鸟也小有斩获。此外,他们还在田地、河塘、小溪里饲养鸡鸭,到蒲阳河里钓鱼、网鱼。偶尔,也会分到美国援华的各种罐头、饼干之类。有一次,笔者曾骑在某教官的肩上,看到几个教官通力合作,用长竹竿上的网套圈住野狗。这简直算是丰收了!
所有的教职员工的着装,都是由美国卡其布制成的、质地良好的制式服装。至于学生制服,夏天甚为齐全。除了正式的童子军服、各种运动服,还发游泳裤。唯独冬天,却只有一套棉军服。既无换洗衣服,又无罩衣。因此,一冬下来,棉衣上一层灰黑的油垢。有的棉衣中的棉花缩成一堆,袖口、裤足特别厚,棉衣变成夹袍。
假期休息,师生自由活动。学生们便广泛接触社会、大自然。平常就赶蒲阳场,去挤热闹,吃锅魁夹卤肉肥肠、麦芽糖、玉米馍馍、汤圆、粉子醪糟。有时几人相约,早餐后动身步行至灌县城,逛大街小巷、进离堆公园、参观都江堰水利工程。遇到清明节,还可以观看到盛况空前的开水大典(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由国府主席林森主持)。要不,你就在校园内外的郊野、田间游耍:或在沟汊里摸鱼、捞虾、钓螃蟹,或在从林中去学当地老乡摆八卦阵套鸟、掏鸟窝,或采嶶蕨一类的野菜和拾蘑菇;甚至与当地老乡一起背起火药枪上山撵野兔。喜欢游泳的,在蒲阳河里放长滩、扑对河。还有的喜欢游山,翻过白果岗外的勾子山,去探访白沙小河;更远者,则登青城。
幼校东北方12里外有煤炭厂(即向峨煤矿),每逢周日,总有学生前往。坐上机车,由矿上指派的专人引导,深入地府,参观当时较为现代的采矿业,获得有关掘煤的粗浅知识,或感性认识。参观完毕,在矿区内随意游玩,在那里的市场喝茶、午餐。
总之,严格的课堂学习与课外的兴趣爱好活动、社会生活相补充,书本知识的获取与对社会体认积累的结合,对于“人”的健全发展,尤其是对正处在旺盛成长时期的空幼学生来说,无疑是非常明智的。“知行合一”的教育理念,被汪强先生鲜活地实行着。
不渝的蒲阳情
1945年8月10日,日本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来,浴血八年抗战的中国大地,举国欢腾。为纪念这一具有历史性意义的辉煌时刻,灌县各界亦于是月某日在离堆公园内的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前的广场上举行隆重的庆祝胜利的盛会。在地方绅士的推举下,纪念典礼由空幼校教育长汪强先生担任司仪,负责实际主持大会。他登台后,从宏观的角度阐释了抗战胜利的重大意义及今后的努力。接着用流利的英语发表议论,获得在场的美军官兵的热烈回响。
1949年元月,空幼校奉命迁台。先搬至成都太平寺(空军通信学校)待命。当年6月,随着最后一车满载蒲阳衣钵的卡车驶离空幼校校园,钟声停了,炊烟息了,曲终人散,而相思永存。
也是在当年6月,除空幼第4——6期师生中不愿去台的以外,留校的人员,分批乘专机从成都出发,陆续前往空幼校的新址——台湾屏东县东港镇大鹏湾。不久,教学不变而更改了校名。1958年起,招收初中生,1961年恢复“空军幼年学校”校名,共招生至第24期,有学生7000余名。除硬件设施与教学环境与蒲阳校区有别以外,在新的“空幼校”内,蒲阳的薪火传承,诸如教学课程、进度,校徽、校训、校歌,皆仍依照蒲阳旧制,甚而至于学习生活,以及语言都是“蒲阳话(化)”,真可谓“萧规曹随”。
1976年5月16日,台湾当局合并陆军预备学校、海军官校预备班、空军幼年学校并增训政战预备生,正式改名为中正预校,“旨在适应建军需要,期能及早培育优质的国军骨干以蔚国用”。现已成为一所师资优良、设备完善、环境清幽、竞争力强之高级中学。
岁月变迁,“空幼校”去台师生时有迁居北美的,于是形成今天大陆、台湾、北美三地,老蒲阳的“空幼”人员各占三分之一的格局。自1949年以来的近七十年间,当年的英俊少年都成为华发老人,彼此相隔万里,却都以自己是“蒲阳人”而自豪、自傲。无论在世界的哪里,他们彼此相见,必互称“哥子”,都情不自禁地讲蒲阳话,好象只有如此,才能回到当年,回到蒲阳。据说,在台空军内部,都以蒲阳话为“官话”,足见他们的蒲阳情结的深牢。
1990年8月12日,以“空幼校”建校50周年为契机,促成了大陆、台湾、北美三地的“空幼校”师生与家属共600多人在蒲阳的大聚会。那天,一大群老人不顾年高,不辞辛劳,不怕路遥,从北美,从台湾,从大陆各地赶来,相聚在蒲阳。分别几十年,再次聚首,紧紧拥抱,许多人痛哭失声,泪水沾湿了衣襟。他们访问了大明寺、唐家大院等空幼校旧址,重游故地,今是昨非。老人们还参观访问了都江堰、离堆公园和青城山。8月15日,聚会活动闭幕,还请来当年曾在空幼校演唱过的著名歌唱家郎毓秀旧地重游,高歌几曲。空幼学员感谢蒲阳人民养育之恩,还捐资修建了蒲阳幼鹰小学。当年,对这次蒲阳大聚会争相报道的报刊有:《成都晚报》《四川政协报》《羊城晚报》《文汇报》……1993年9月11日,原空军幼年学校第四期、次年中秋原空军幼年学校第五期、再次年原空军幼年学校第六期海内外校友都先后在蒲阳空军都江堰疗养院集会,庆祝入学五十周年,各有近200名来自港、澳、台及大陆和旅居海外的校友与会。又,1997年5月11——15日,幼三期毕业五十年,2000年9月23——28日,幼六期入学五十五周年,也均在蒲阳空军都江堰疗养院集会庆祝。此外,空幼校学员的各类聚会还在大陆、台湾、北美等除蒲阳以外的更多地区举行。例如在大陆的北京、南京、上海、杭州、重庆、成都、贵阳、昆明和庐山等城市(地区)举行。空幼校学员的这些活动,是一道道动人的人间少见的胜景。
为了友谊的发扬,为了“蒲阳情”的抒发,为了方便联系,空幼校校友在北美、台湾和北京三地各自创办了自己的通讯刊物。1986年,《北美蒲阳通讯》创刊发行;1988年6月,《北京蒲阳通讯》开办;1991年4月,在台湾创办了《空幼》杂志。这三个刊物,成为大陆、台湾和北美三地空幼校相互联系、关怀的纽带。这种浓浓的蒲阳情结被誉为“空幼现象”。究其原因,可以用空幼校六十周年校庆联谊会邀请信中的相关语句来说明:
“六十年的历史已经证明,创建于抗日烽火年代的空军幼年学校实在是当年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产物;实在是中华民族精诚团结的象征。它熔铸着民族至上、民族利益第一的可贵原则;它昭示着中华民族热爱自由、维护独立、不容欺凌的意志与精神。而我们这些当年奔赴至她身下的少年,则不愧为中华赤子、时代精英和民族脊梁。六十年前,我们抱定‘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的决心来到蒲阳场,我们唱着‘我们是勇敢的一群,我们是空中的后备军’,在二峨山下、蒲阳河畔,共同砥砺驱除倭寇,报效祖国的豪情壮志,并共同缔下‘不是手足,胜似手足’的兄弟情谊……”
2010年9月18日,昔日空幼少年已成白发老人,一群在抗战烽火中胸怀报国志向的少年,经历了数十年的分离又聚集在一起。当年的同学会后,老人们专程赶往位于大邑安仁镇的建川博物馆,在中国老兵手印广场将一批抗战文物、文献捐赠该馆,将空军幼年学校的历史永久留在了这座中国最大的民间抗战博物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