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晓斯: 1979:物价补贴,40%调资,《生死恋》及其它

来源: 世事沧桑 2022-11-10 17:22:5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3254 bytes)

老家一份刊物创刊30周年(1993-2023),约我写点当年的故事。春花秋月,往事悠悠。记得早在1970年代上大学时就与他们有过来往,尽管办刊物还是之后10多年的事儿。那天恰逢11月2日,突发奇想,索性翻出1979年同月同日日记,直接穿越到43年之前,瞧瞧那年今日是个啥模样。

 

1979年11月2日

星期五 晴

 

下午古汉语考试,题目并不难。我考得不错,提前交卷后,去厂里领工资。
从本月开始,几种副食品价格上涨,全国职工每人每月发5元补贴。本月领到工资44.7元。
晚上骑车出去,差点压了一小孩。回来看电视《生死恋》。

1979年是中国改革元年,改革大潮初起。刚从10年内乱中苏醒过来的社会,“伤痕”遍体,正值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之际。短短百十来个字的日记,至少留下这样几条历史迹痕。

77级学子 

我当时为安徽大学中文系77级学生,77级上年(1978)春节后报到开学,这是文革恢复高考后首届大学生。此时为77级大学生第四学期,亦即大二的最后一学期,单科课程年终考试已经陆续进行。从日记中看,古汉语考试之前,古典文学的“魏晋南北朝”部分已经考完。

这时在高校,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76级)已于暑期毕业,校园里除77级之外,还有比77级晚半年进校的78级,以及刚入学2个月的79级。后来被称为“新三届”学子自此开始三届同堂,直至1980年秋季80级新生入学。

当年课程安排很满,教师用心,学生更用心。就说“古汉语”这门课,不但课间当堂出题做练习,答卷要收回批改,而且任课老师还提前通知系里,确定晚自习增加辅导。据同年9月12日日记:

星期三 阴雨 晚自习是古汉语辅导课,发下上次课堂练习,我的评语是“优”。

那时晚上,学生宿舍空无一人,而阅览室和教学大楼则是灯火通明,即使周日也是如此,白天晚上教室坐的满满当当。当时有句话挺流行,叫作“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那时学校图书馆经过10年浩劫折腾,可外借书目有限,有的书仅此一本。常常是一个同学借了本好书,宿舍里互相传看。待到还书时刻逼近,必有同学尾随去图书馆,这边还上,那边借来。往往一本好书得在班上“巡游”大半年才转回图书馆。

当时有不少书和电影还困在“封资修”的阴影中有待“解放”,而老师和同学都想方设法四处找书来看。记得后来上“元明清文学”课,讲到古典名著《金瓶梅》,可是同学中没人看过,图书馆告之阙如。任课老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洁本”,选出一个回目,用钢板刻写打印出来,作为讲义发给同学们。如今很难设想,77级中文学子第一次读《金瓶梅》,竟然来自钢板刻印本。

至于电影,入学之初我便利用家在省城的关系,从电影公司租来一批封存的中外名著影片拷贝,以中文系为主,全校师生均可售票,在学校附近电影院包场放映。前后延续1年多,包场内部电影10来部。此事系我一手操办,这在当年安大也算一桩逸闻。

带薪上学 

自1966年起到1976年高考停滞11年,造成数以百万计考生积压叠加,同时年龄悬殊,当年77级就有中学老师和他的学生同时中榜的佳话。正因为如此,77级招考政策规定,凡工龄5年以上的允许带工资上学,即人去念大学,工资仍由所在单位继续发放。这个政策并非自77级始,此前工农兵学员也有类似规定,这是对大龄学子的一种照顾。

77级新生有的不仅已婚,而且孩子也有两三个,没有收入显然读不起大学。带工资上学政策延续到78级,两届学生只差半年,不少78级甚至比77级年龄还大,因为头一年观望,第二年才敢上考场的不在少数。随着考生年龄差距逐渐靠拢,符合条件(5年工龄)的新生越来越少,带工资上学作为一种权宜政策也就成为历史。

我是1971年3月从农村招工进厂的,2年学徒定级为1级工,过几年转为2级工,这些都有硬杠杠,顺大溜走。因此,当年带工资入学的77级新生基本都是拿2级工工资,30多块钱。如果未婚,每月这些钱也还挺滋润;如果有家属孩子,养家糊口还是紧巴巴的。那时尽管物价低,可是学子们最需要的书籍并不便宜。同年9月19日,我在新华书店买了一套新出的《辞海·语词分册》上下两册,书价10.85元,花去月工资的三成。

带工资上学的比例并不高,我们中文系90人中不过五六人。后来扩招的10个走读生,多属大龄,带工资也多,这样全年级100人中,带工资的同学加起来约莫十个出头,10%而已。需要说明的是,并非带工资的都是大龄,有的进厂早,带薪上学时不过二十三四,而有的同学二十七八甚至将届三十,因为进厂晚或在农村没有薪金而不能带薪。这时,知青下乡插队可以计算工龄的政策尚未出笼,如果当年有这个政策,那77级带薪上学者的比例至少会超过总数的三成,因为77级学子包括他们的同龄人无论年纪大小,百分之百有过下乡插队经历,其中不少人属于“老三届”,早在1968年即已上山下乡。

副食品涨价与40%调资

1979年,中国改革航船从寒冬腊月开始破冰起锚。1月,全国第一个对外开放工业区在广东蛇口呱呱坠地。3月,农业改革紧锣密鼓,国务院决定从当月起,提高粮食、棉花、油料、生猪等18种主要农副产品的收购价格,平均涨幅达24.8%。对于长时期处于低工资、低物价状态的职工来说,副食品价格波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7月,全国物价工资会议确定,合理调整农产品销售价,同时给全国职工副食品价格补贴,并适当增加工资。10月17日,国务院发出通知,从11月1日起,在提高猪肉、牛肉、羊肉、禽、蛋、蔬菜、水产品、牛奶等8种主要副食品价格的同时,发给职工副食品价格补贴。

 

在低工资时代,吃是第一位的开支。肉禽蛋奶几乎是老百姓菜篮子里营养品的全部,一夜之间齐刷刷涨价,如何吃得消?这是文革后首次物价改革,各省市革命委员会随即转发国务院通知并贯彻,还印制了“宣传提纲”。我们系是10月27日传达文件的,因为属于在职职工,我每月可增加5块钱物价补贴,而拿助学金的同学们增加多少由各省革委会确定,具体数目没说,每人肯定加不到5元。

传达文件当日日记中有“消息传来,议论颇大”8个字。隔了一周,11月2日我去厂里领工资,原本每月工资36.7元,加上3块钱回民伙食补贴,共39.7元。这次因为5元物价补贴,一步跃上40元大关。现在人不觉得5块钱多重要,当年升一级工资也就五六块钱,而升一级工资的机会之少和升级之难,虽不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也是一般人不敢奢求的。有这5块钱补贴,对于单身和赡养人口少的职工来说,刨去物价上涨因素,多少有些盈余,等于涨了薪水。

当时在青工中,月薪30多与40多相差挺大,30多的一般般,满街都是,40多几近“高薪”,在青工中凤毛麟角,谈恋爱也属捷足先登者。3年后我毕业分配到省直机关某局,处里一位40来岁的干部,家里两个孩子,每月也只拿40来块钱。

与物价补贴同时,还按40%的比例提高了全国职工的工资级别。按照职工人数40%比例升级调资,本意是多劳多得,促进生产率提高,避免平均主义“大锅饭”,也要求经过考核,但是最终谁升谁不升还是车间(工段)领导说了算。

之前在1977年也搞过一次按职工人数40%升级,工资多年原地不动,升级突如其来,许多三四十岁,五十来岁拖家带口的职工跃跃欲试,班前班后津津乐道不知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那时我工龄短,没负担,自知不是那些老职工的对手,压根就没作升级奢望。因为僧多粥少,不如意者还是多数,而升了级的买一包糖果散发了事。

现在回想起来,按照某种比例升级调整,用意固然好,但是这种以不变(40%)应万变的方式终究脱离现实,实际操作也难。领导也是人,很难不受人情世故的左右。升了级未必都是优秀的,升不了级未必都是落后的。故而调资期间乃至之后,厂子里总会弄出几出悲喜闹剧来。

1977年恢复高考招生,邓公洞察秋毫,择优录取之余,毅然取消“领导批准”这一条,这是何等英明。至于这年11月的40%升级调资,本人虽然在册却不在岗,或许不在升级范围之内,厂里没通知,日记也无记载,我还是拿着44.7元月薪读完大学四年。

电视进入家庭 

日记里写“回来看电视”,说的是回家看。当时我家住在安大西门对面小区,步行十多分钟,骑车顶多5分钟到家。家里这台电视是最早面世的9寸黑白电视,应该是刚买来几个月,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我在此前后的日记里常常提到看电视。

有人说,1979年一台黑白电视轰动一座楼,当然有点夸张,但是电视确实还很稀少。那会儿常有同学到我家看电视:

星期一 晴 晚上王从水、许祥瑞到我家看电视《神圣的使命》,中途插入华国锋答记者问,看完已近十一点。

《神圣的使命》是当年新摄制的国产影片,以揭批“四人帮”为主题。还有同学到家里来看球类比赛。9寸电视屏幕过窄,两三个人看还凑合,多几个人近了坐不下,远了看不清。当时商店里有卖电视放大器的,放在电视机前面,把屏幕放大,看电视就看放大器。放大器倒是可以放大屏幕,缺点是清晰度比屏幕差太多。尽管如此,当时还是有不少人抢着要,特别是子女多的家庭。同年11月11日下午,我买了一个电视放大器送到女友江虹的家里。

待到1980年代初期,我们小家终于有了第一台12寸孔雀牌黑白电视机,依稀记得总价大约350元,可以分期付款。首付50元即把电视拉回家,余款以后每月从工资扣。至于分期付款手续怎么办的,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机关出了一个证明,相当于购买者分期付款的担保,否则怎么会只付50块钱就把电视机拉回去?

电影《生死恋》 

《生死恋》作为最早的译制片之一于1979年在我国上映,也是继《望乡》之后,第二部在我国上映的日本电影,栗原小卷倾倒大批影迷。奇怪的是,同年9月7日日记:

“星期五 晴 下午和江虹在光明电影院看日本影片《生死恋》,这是部很动人的片子,把人物的真实感情充分表露出来,感人至深。”

电影尚在热播,电视开始播映,这不是跟电影院抢票房吗,当时并不稀奇。一则电视远未普及,抢不了电影院的票房;二则可供电视播映的电影有限,总不能轮空。那时电视节目简单,上午半导体知识讲座,英语学习。晚上新闻联播+电影/戏剧。

以同年10月、11月两个月日记中记载的电视节目为例,包括:《唐知县审诰命》《神圣的使命》《三看御妹刘金宝》《阴谋与爱情》(哈尔滨话剧团演出)《生死恋》《神州风雷》(11场话剧)《以革命的名义》(苏联话剧)《虎穴追踪》《全国文代会主办曲艺晚会》《全国文联、诗刊社主办诗歌朗诵会实况》《星光啊星光》(歌剧)等。同样是10月、11月两个月,除电视之外,还和同学或独自看过的电影,计有《保密局的枪声》《小花》《巴士奇遇结良缘》《吟公主》(日本)等。

文坛荒废10载,一朝苏醒,人们对文学影视乃至书刊的需求,已是饥不择食。由此足见物质短缺使人饥寒而求温饱,精神短缺同样使人饿馁而求满足。在全面实现小康的时代,精神小康与物质小康同样不可忽视。

一则日记留下些许迹痕,平凡琐事,自然微不足道,而它们又是大历史大时代刻画的几行印记。有道是:“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假如把1979年间的凡人小事聚拢起来,或许可以触摸到改革大潮拍岸之初的那种氛围,那种虽然艰苦却乐于拼搏,虽然落后却勤于追赶的热忱与朴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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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开启了中国近代史的黄金十年 -Shortpump- 给 Shortpump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1/2022 postreply 05:2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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