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来源: 加州花坊于 2022-10-28 06:04:59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阅读数 : (17915 bytes)

原创徐敏汉嘉女1 2022-10-28 05:19

建国初，赵济年是技术型干部，最先在人民银行总行工作，1952年上级指派他参与筹建中国人民保险公司，遂成为第一批从事保险工作的专业人员。1955年末保险公司新宿舍落成，赵家便搬入了位于月坛北小街的5号院。

1957年夏，人保面临停办，赵济年调中国民主促进会，担任宣传部副部长，一家人又搬到了民盟宿舍楼三不老胡同1号院居住。

这样的工作经历，让赵济年觉得，自己还是很受组织信任的。

有一次大儿子北岛为吓唬弟弟，声称他的钢笔是无声手枪。不知民主促进会的领导怎么就知道了，私下找到北岛，暗中调查他父亲赵济年，是不是有一把私藏的钢笔手枪？这件事赵济年后来知道了，才明白自己并不真正受上级信任，也属于被监视对象。

受到组织监视的赵济年，组织派他去监视别人时，他接受了。当时谢冰心是民进中央的挂名宣传部长，凡事不闻不问，但按照官场程序，身为副部长的赵济年，仍然要定期向她汇报工作。因为这层关系，上级指示赵济年在汇报工作时，多留个心眼，把冰心的谈话内容记录下来，交给组织审查。从此，赵济年每隔两三周去冰心家汇报时，会提前电话预约，一般选在下午，进门后，一边汇报工作，一边饮茶清谈。回家后便根据谈话内容整理成文，写成报告交给组织。

赵济民的监视汇报最终是竹篮打水，并无成果。这倒不是他没有尽力，而是冰心早已有所察觉，每次聊天都能应对有节，滴水不漏。有一天，她索性对赵济民挑明说：“我们这些人，一赶上风吹草动，就像蜗牛那样，会先把触角伸出来。”这意思等于通过赵济民向组织带话，就别费这份儿心思了。

当年，像赵济民一样接受指派，暗中搜集被监视者不满言行的卧底，绝非个例，像翻译家冯亦代、文化老人黄苗子都曾经或主动或被动地做过这种事情。冯亦代晚年，还把他的这段经历写成《悔余日录》公之于众，表现了一种极大的勇气，比起那些主动整人害人的宵小之徒，不但不忏悔道歉，反而掩盖粉饰，要高尚得多。

人生在世，除极少数大勇者外，更多的普通人，面对险恶的环境，往往会选择逆来顺受，做出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从文是民国文坛上别具一格的作家，北大教授，因为被郭沫若点名批判，丧失了教书和写作的权利，遂主动申请到博物馆工作。因为一开始处境就很艰难，所以凡事谨慎，步步“紧跟”，避免给自己招来麻烦。反右斗争时，他选了向政治背景和自己差不多的朋友萧乾开火，指责萧乾早年就和帝国主义分子相勾结。萧乾其实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新政权建立后一直“跟得很紧”，他参加土改的思想总结，曾受到最高方面的肯定，以视为殊荣。后来在阳谋中翻身落水，说明思想改造还没达到要求。不过，像“勾结帝国主义”一类大帽子，看似吓人，全无实据，并未构成萧乾定谳的主要依据。萧乾自然也不会因此记恨老友。文革后期，萧乾得知从干校回来的沈从文住房逼仄，便托人向有关领导反映，希望能帮他一把。没想到沈从文得知此事，不但不感谢，反而很不高兴。这天两人在街头相遇，一向温和的沈从文劈头就问：“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申请入党！”吓得萧乾连连道歉。

另一位大师级的剧作家，就是写过话剧《雷雨》的曹禺，也是谨小慎微，运动一来先就揣摩上意，亦步亦趋，除了一篇又一篇声讨他人的文章不断推出，对自己也能批判反思。几部已经成为新文学经典的早年之作，只要领导讲点看法，他必动笔修改；又见文件中有了新精神，立刻又来修改一遍。就这样翻来覆去，最后改得驴唇马尾，惨不忍睹。结果文革一来，照样没能逃脱厄运，批斗扫街，一样不少。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反动文人”、“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内心痛苦极了，整天在家里喃喃自语，要妻子方瑞帮他结束生命。六神无主的方瑞不忍心结束他，却用安眠药把自己结束了。

没经历过的人自然不会理解，但就是经历过的人也未必理解，譬如老舍死的前一天，并没有人要求他去单位接受批斗，可是他坚持要去接受革命群众的教育，那意思当然是希望紧跟形势，让自己投身革命的洪流。哪知道那些革命群众并不认可他的行动，只想从打人的过程中获得兽性的快感。这让他太伤心了，就伤心得连“千古艰难惟一死”也不畏惧了。

这种死法，与其说是自杀，不如说是逼杀。所以后来发明了一个很得体的说法，叫做“被迫害致死”。而施暴者，往往是和受害者地位相似的人群。这是很可悲的。

有人说，最早认识到这一点的大概是巴金。他在《随想录》中的《解剖自己》一文中有如下这样一段发人深省的话：

在那个特殊时期我不曾登台批判别人，只是因为我没有得到机会。如果我得到了解放和重用，那么我也会做出不少的蠢事，甚至不少的坏事。当时大家都以紧跟为荣，我因为没有“效忠”的资格，被勒令靠边站，这才保持了个人的清白。使我感到害怕的是，那个时候自己的精神状态和思想状况，没有掉进深渊，确实是万幸，清夜扪心自问，还有点毛骨悚然。

当年，巴金率先反思自己，把问题认识到这种程度，是值得敬重的。《随想录》出版后，触动了无数人的良知，也让某些作恶者切齿怒骂。巴金一生著作等身，能让他在文学史上名垂不朽的，当首推这部真实记录生命血泪的书。

资料来源：

1、高星《擦去时间的浮尘留下历史的刻痕》

2、《北岛回忆里的卧底话题》

3、《怎一句“人性卑微”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