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被迫重婚的女人们

来源: 2022-09-18 18:23:52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仅以此文纪念那些为她们深爱的男人和子女、为家庭做出巨大牺牲的女人们。她们惊天地、泣鬼神的痛苦抉择和苦难的人生历程将永远记录在历史长河之中。

我的老家在河北,地处富饶的华北平原东南部。那里文物古迹众多,人们尊师重教,那里人杰地灵,那里土地肥美、盛产小麦、玉米和棉花,算是北方比较富足的地区之一。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村里刚刚关了集体食堂,分户各自开火吃饭。那时家家断顿,户户缺粮。为了生存,大家各找门路,四散逃生。爷爷因为是带帽地主,不许离村。奶奶一个人来到了我家。我记得很清楚,奶奶刚来时,脸色蜡黄没有一丝光泽。她不大爱说话,只是闷声干活。奶奶双脚浮肿得很厉害,用手一按一个大坑,半天也起不来。住了一段时间后,奶奶的脸色逐渐好了起来,腿和脚的浮肿也渐渐地消失了。慢慢地奶奶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原来奶奶性格很开朗,她开始教我唱老家的小调:天上的绫罗什么人织?地上的黄河什么人开?什么人把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他就没回来呀咿呀嘿?天上的绫罗王母娘娘织,地上的黄河老龙开,杨六郎把守三关口,韩湘子出家他就没回来呀咿呀嘿。赵州石桥什么人儿修呀?玉石的栏杆什么人雕?什么人骑驴桥上过?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呀咿呀嘿?赵州石桥鲁班爷爷修,玉石栏杆圣人雕,张果老骑驴桥上过,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呀咿呀嘿。55年过去了,歌词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象发生在昨天。

暑假里有一天,我家突然来了两个人。奶奶让我管她们叫大嫂和三婶,说都是我老家一个村子的乡亲。她们刚丛内蒙古回来,当天晚上要坐火车回老家。她们带了好多本色白毛线,这些毛线和商场买来的毛线不太一样,有些扎手。听她们说是自家纺的生毛线,全是纯羊毛的。她们准备带回老家去,还带了少量的白面和一些莜麦面。奶奶和爸爸妈妈商量后,决定让我和她们一起回趟老家,给爷爷送些白面。我上午刚买来的30斤白面,放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我扛起面口袋和他们一起出了家门。一上火车,我靠着火车椅子的犄角就睡着了,到站时才被叫醒。揉揉眼睛扛起面和她们一起下了火车,只记得走过了一座很长的天桥才出站。走出火车站来到汽车站后,才得知,这两天发大水公路被冲坏了,不通汽车老家回不去了。

我们在石家庄一个亲戚家落了脚,当晚住了下来。她们给我买了一张第二天返京车票,让我一个人先回北京。我带去的30斤白面由她俩负责带给我爷爷。想着明天要自己坐火车回家,心里有些害怕,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她两人在聊天。原来她两人是几个月前,过完年后的二三月春荒时,离开家的。当时家家粮缸见底,每日只能喝一小碗稀糊糊。三婶的大小子11岁和我一样大,每天饿得直哭。为了儿子能吃上饱饭。她把三叔和缸底的一点口粮留在村里,一狠心带着大小子去了内蒙。经人介绍自己把自己嫁到了内蒙古包头附近的农村。这次回来,内蒙的男人怕她跑了,把大小子扣在内蒙了。大嫂只有一个姑娘,为了一家能够活命,她把仅有的一点口粮留给了自己的男人,带着不到3岁的姑娘,把自己嫁到了内蒙。她两人对内蒙男人说,男人饿死了,家里实在是没有吃的才嫁人的。这次是带了毛线和白面及莜麦面回娘家的,听着听着我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三婶给我买了两斤醉枣,把我送上了回北京的火车。一路上枣被我吃了差不多一半。下车后我随着人流出了永定门车站。站在站前广场上,傻了!不知道东南西北?更不知道家在哪里?口袋里也没有一分钱。突然灵机一动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我问拉车的叔叔可不可以到家再付钱?叔叔点头后,我立即窜上三轮车,一直坐到家门口。跑回家叫爸爸付了车钱,我记得是5毛钱。回到家里爸爸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后脑勺一边笑着说:这姑娘脑子活分,没准将来能有些出息。

过了些日子,三婶和大嫂又回来了。在我家吃过晚饭就要回内蒙去了。和她们要一起去内蒙的还有我老家同村里的二妮子和仁义家的嫂子,另外还有邻村一个远房的姨也准备和她们一起走。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吃顿饱饭,更为了能给她们所爱的男人留下一些口粮,让家里孩子大人能有活命的机会。这些女人们,抛弃自尊,背井离乡、抛家舍业,一步一回头义无反顾地奔向遥远而又陌生的内蒙古。她们用手擦干脸上的泪水,眺望着前方,不想知道也并不知道前方等待她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就象当年山陕地区的男人们走西口。所不同的是男人们是去学生意,求财。女人们是万般无奈之下,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温饱,求命。邻村的姨在姨父的坚持下,把大表弟留在家里,带着二表弟和表妹,跟着乡亲们去内蒙了。困难时期,前前后后许多人为了活命,在婚姻存续期间,先后抛夫弃子把自己嫁到了内蒙。当地的人管这种现象叫放飞鸽。大家全都心知肚明,没办法为了能活命,只能妻离子散。正应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也正是靠了这种自救的方式,我老家的村子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相比之下饿死的人是极少数的。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放飞的鸽子们陆续飞回了老巢,大部分走内蒙的人也都返回了家乡。因为内蒙的男人对三婶带去的大小子非打即骂,三婶第一个带着大小子回来了。大部分的人们,除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回忆外,完整地回来了。

有的人的却没有那么幸运,永远地留在了内蒙,再也回不来了。我那个远房的姨,在内蒙嫁给了一个农村的土大夫,又生了一男一女。本来也想回来,但是,一来是从家乡带出去的二表弟打井时,摔成了高位截瘫,怕回来不好交待。二来又实在舍不得在内蒙生下的那两个小的,因此永远的留在了内蒙。表姨夫经受不了妻离子散的痛苦,郁闷一生很早就去世了。只可怜大表弟一个人留在了老家。现在几个嫡亲兄弟姐妹,天各一方。

一晃五十五年过去了,我已从一个少不韵事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走过了花甲之年向古稀之年迈进。对她们当年为生存做飞鸽的无奈之选和她们所经历的感情及生活上的痛苦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本文所提到的那些重婚远嫁内蒙的女人们都早已作古,可是她们为了自己所爱的丈夫,为了家庭成员的生存和子孙后代生命的延续,所作出的伟大的个人牺牲,我们将永远不会忘记。

仅以此文纪念那些为她们深爱的男人和子女、为家庭做出巨大牺牲的女人们。她们惊天地、泣鬼神的痛苦抉择和苦难的人生历程将永远记录在历史长河之中。



(作者介绍:老许,1950年生于北京胡同四合院内。1968年12月赴山西晋南插队,1979年返京。在农村种过地 ,在工地挖过土石方,进工厂干过维修工。回京后从国企退休,现在在家含饴弄孙,自认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