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之十:洋女婿进京
辛夷楣 盖瑞·坦普
辛夷楣:
2002年9月,我的父母将在北京庆祝他们的钻石婚。住在其他城市,甚至海外的亲戚都准备赶去,我和盖瑞当然要到场。盖瑞从未去过中国,对于北京、上海、长城、兵马俑早已心向往之;当然,他也很想认识我的父母家人。他坦率地告诉我,他不喜欢前妻的家人,婚后他才渐渐明白自己不仅选错了人还进错了门。
我的内心感觉告诉我,家里人会喜欢他接受他,会意识到这是他们为我期盼了多年的人;而他也一定会喜欢中国、喜欢我的家人的。我是不会把家里难以接受的人带回北京,让他们心中不快的。多年来,家人为了我的婚姻,从找对象到结婚及至离婚,真是费尽了周折操碎了心。现在,我把这个洋女婿带回来,我衷心企盼家人能接受他,也企盼盖瑞喜欢中国,接受我的家人。
获得新生的上海
盖瑞在一家美国医疗测试仪器公司——伯乐(Bio -Rad)公司担任工程师十几年。公司在悉尼的分部当时分管亚太地区包括中国。公司决定8月份派他和其他人到上海培训中国的工程师们,这与我们去北京的行程正好衔接。
我当时任职的《朋友》杂志的领导也说,你此次回国,探亲采访相结合,何不多跑几个地方?几经商议,我们的行程确定下来,先到上海参加盖瑞公司培训,再去杭州,然后北京、西安,再返回北京。在上海,我们由盖瑞公司接待。在杭州、西安,我们则由《朋友》的主办单位国内《女友》杂志社接待。那一期的《朋友》杂志我在西安合成。
伯乐公司2001年初才正式进入中国,仅一年半时间,已在上海、北京、广州建立了办事处,还在上海外高桥保税区建立了大型仓储基地。
提起外高桥,还有一件趣事。在悉尼,盖瑞就老是叨念“Wei Kou Qiao”,还很急切地问我,这三个中文字该怎么写?我说:“根据你的发音,第三个字一定是桥,但前两个字是‘魏口’,还是什么,我实在猜不出来。”
出发前,我们在悉尼遇到一对上海来的夫妇。我问:“你们上海的开发区叫什麽呀?盖瑞整天念叨着Wei Kou Qiao……”他俩笑着同声说:“外高桥——”我赶紧教盖瑞如何念这三个字。他练得很辛苦,脖子都伸直了,仍然很外国味儿。
我看这一个中文地名就让他练得这么费劲儿,赶紧找出我们家的全家福照片对他说:“还有一项家庭作业,咱俩恐怕得现在一起做。我们家人多,你在这儿最好把他们的名字背一背。省得到了北京,再加上来参加妈爸钻石婚的几十口亲戚,非把你搞得晕头转向不可。”
盖瑞把这张照片扫描后,存在他的电脑里。根据我的发音,他在每个人的身上写上英语拼音。然后,他每天晚上都望着屏幕上的大照片咿咿呀呀地练习。
假如说,浦东的一切是在一片平地上拔地而起,上海市区的变化真有如翻天复地。早在出发之前,曾经几次赴沪的盖瑞的同事马克就对我们说:“忘了纽约,上海才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尖端的城市!”我生在上海,又在1966年“文革”串联时去过上海。1966年下半年的上海显得陈旧不堪,外滩的旧楼灰暗阴湿,街道上又脏又乱,到处是大标语,哪有一点现代化大城市的影子?听了马克的话,我不禁怀疑:上海能变化这么快吗?马克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儿?
当我们乘车从浦东世纪大道一直往西,经过巍峨的金茂大厦、美丽的东方明珠,看到黄浦江两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特别是江上盘旋翻卷气势磅礴的南浦大桥时,我的心中涌动着惊异与自豪。这就是我出生的城市!这真是货真价实的东方明珠啊!旧外滩、破浦东全都消失殆尽了。上海真的旧貌变新颜了。盖瑞不停地用摄像机拍这拍那,一边不住口地惊叹:“太惊人了!太惊人了!”
上海是购物天堂的美名早已远扬。出发之前,悉尼的上海籍亲戚朋友就告诉我,一定要去襄阳路商场、城隍庙、徐家汇购物;去新天地、旧法租界吃晚餐;去金茂大厦、东方明珠顶层看上海全景。
我叫了出租车,很顺利地把盖瑞、马克与另一位澳洲女同事玛丽(Mary)带到了市中心的襄阳路商场,盖瑞想买什么都由我来讲价。他有个毛病,喜欢的东西一下就买很多。比如领带一买10条,T恤一买5件。这倒好讲价了,我总是估摸着给个价,人家卖就卖,不卖我扭头就走。
我们正逛着,下起小雨来。我赶紧买了把伞打着。盖瑞和他的两位澳洲同事却表示不怕雨,一心一意地挑选假名牌手表。一位年轻男子凑上来说,他有各种假名牌手表,因为怕警察抓,货不在商场里,让我们跟他走。
我刚翻译给他们听,他们三个立即兴致勃勃地跟着年轻人走,我只得打着伞跟在后面。在小巷里绕了好几个弯,年轻人仍在往前走。我有些担心了:“这么远,我们别去了!”他们三个老澳却异口同声:“没关系,我们四个人,不会出事的!”
年轻人终于拐进一座小楼,里面黑洞洞的。他拧亮电灯,我才看清,窄窄的过道里堆放着炉子和杂物。年轻人上了一个又陡又窄的楼梯,我们也小心翼翼地尾随而上。楼上的一扇门开了,光线射进楼道,我们鱼贯而入进了一间小屋。一位老妇人和一对年轻夫妇打开大衣柜,拿出一盘盘假名牌手表,果然比襄阳路商场里的品种多多了。他们轻声推销,我们也轻声还价,小屋里气氛神秘却融洽。
买完了表,年轻人又带我们去买CD盘。这次他把我们带到一溜儿棚屋前,棚屋又矮又小,简直很难下脚。盖瑞的两位同事进去了,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我和盖瑞只好站在屋外屋檐下。我看到如此恶劣的住房条件,心里难过起来,盖瑞也无心再买CD盘了。我真希望上海建设的步伐再快一点,让这些住在危楼和棚屋里的居民们早日搬进像样的住宅楼。几年之后,我的亲戚告诉我,襄阳路商场搬家了,那一带的旧房全拆了,盖起新楼盘。我不知那家卖手表的人家怎样了,但愿他们已经搬到好一些的房子里。
盖瑞知道我出生在上海,就敦促我尽快去寻访故居。他的培训任务很重,实在抽不出时间,我只好一个人前往。小弟告诉我,那一片没有拆,但是你一定要打车去,你自己找不到。我在外滩打了一辆车,直奔虹口区溧阳路。出租车一驶入北四川路底,我突然就觉得眼前的景物十分熟悉。我赶紧说:“你就在这儿停下吧!”
我下了车,沿着溧阳路没走一会儿,就看见我们曾经住过的弄堂——1114弄了。往里一拐,我就看见了弄堂口的那家幼儿园,大门上、院墙上画满了小朋友和花花鸟鸟。我兴奋得不得了,连忙拉过一位路人给我照相。这就是当年我的幼儿园,我天天中午吃红菜汤的幼儿园呀!当年?多少年了?50年了!再往前走几个门,4号,这是我的故居,度过了我人生最初7年的故居!然而,它与我魂牵梦萦的印象不同了。它变小了,变旧了,美丽的花园没有了,都盖成了房子。我细细地端详,房子的大格局没有变,汽车房的斜顶没有变……往事不由分说全都浮现在眼前。
有谁想得到,50年之后,我是带着我的洋先生回到出生地上海的,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我,往事如梭,白驹过隙,世事难料啊。
在东方明珠塔上,几个中国年轻女孩要求与盖瑞合影,他自然十分乐意。他的同事马克是意大利裔,比他年轻比他英俊。但是,马克是黑头发棕色皮肤属于南欧人种,大概不是典型的西方白人长像,所以没有中国女孩主动要与他合影。盖瑞却非常吃香,他当然也特别得意。
有一天,我带他们去老城隍庙。看见这么多小摊这么多中国工艺品,他们几个老澳乐得合不拢嘴。马克特别喜欢和摊主们砍价,弄得那些上海生意经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他们向我抱怨:“他给的价太低了!”我只好说:“你即使按批发价卖给他,也比存在库房里强,资金周转嘛!”我心里好笑,这回是上海生意经遇上了威尼斯商人,天生做生意的料儿碰在一起啦!
最后,讨价还价的持久战终于结束,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进了老城隍庙里最大的中餐馆吃晚餐。他们几个让我点菜,我点了糖醋鱼等几样西人都喜欢的菜,又点了老鸭汤。我说,上海人最爱喝老鸭汤,到这么大的上海餐馆吃饭怎能不点老鸭汤?服务员从大汤盆里给我们四人一人盛了一小碗老鸭汤。
玛丽拿勺子在小碗里一搅,突然惊叫起来:“鸭子脚!”我一看,原来是一小块鸭掌。马克立刻不放过机会大开玩笑:“中国人可是什么都吃,这汤里什么都有,你好好找,鸭头、鸭心可能都在里边!”玛丽一副不知所措的窘迫像。我也有些尴尬,我忘了他们不像盖瑞呀!盖瑞已经习惯了吃中餐,早已对鸡脚鸭掌见怪不怪了。
玛丽把那小碗鸭汤小心地放到一边,专心吃起糖醋鱼、糯米藕、鸡毛菜、炒面筋等。一会儿,她就忘记了鸭掌,大声地赞美起来:“你点的菜真好吃!到中国餐馆吃饭,一定要跟中国人一起来!”盖瑞不失时机地吹嘘:“楣就是能干!”
正在大家吃得酒酣耳热之际,盖瑞突然说:“马克,我对你有一个郑重的请求……”马克马上认真地看着他说:“什么请求?你说!”“我和楣准备年底结婚,我想请你做我的证婚人。”马克立刻举起酒杯,激动地说:“我太高兴了,太荣幸了,我祝你们两人永远幸福!”我没想到盖瑞这时突然说出此话,也激动起来,高兴地举杯。玛丽说:“我都激动得要哭了!”
在上海,盖瑞想尝尝地道的上海生煎包。我们时间很紧。我又怕他肚子不结实,没敢带他去小摊上尝试。在一个大饭店里,我们总算吃到了生煎包,但是盖瑞不满意:“上海的生煎包不如悉尼的好!”
盖瑞·坦普:
上海之行是短促的,但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在自己的笔记中写道:“过去,老一代人常说:‘看了罗马死而无憾’。而当今的人们可能该说:‘看了上海获得新生’。对我们这些面向未来的人来说,你可以忘记罗马、巴黎、米兰、伦敦、悉尼,甚至纽约;访问这个新世纪诞生的城市,发展最快的城市,地球上最惊人的城市——上海吧!假如你原先以为亚洲是世界落后地区,当你访问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上海时,你就会把这些想法抛掉而把尴尬留给自己。”
杭州巧遇
辛夷楣:
上海的培训结束,我们8月下旬到杭州,一出车站,热浪扑面而来。《女友》杂志的女同事说,这两天是杭州今年气温最高的日子,今天39摄氏度。我们把行李放在招待所,就急不可待地去逛西湖,看断桥,吃楼外楼,逛古色古香的河坊街。
《女友》杂志的同事说:“楼外楼不许订座,我们只能早去,4点多就得去排队,5点整他们放人进去。”客随主便,我们只好听他们安排,早早来到楼外楼的前厅等待。等到我们刚在分配给我们的桌子边坐好,我突然看见一个极熟悉的身影晃进了餐厅。我想,该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吧?我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来,那人却离我更近了。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跟在他后面走。等他快走到他们的桌前时,桌边坐着的一位男子紧紧地盯着我看。我一眼就认出来,他是我前夫的侄女婿。这时,我的前夫站住了,他回转身,准备拉开椅子坐下,一抬头,却看见了我,他笑起来。我说:“我们今天刚到。”他说:“我们明天就走。”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而我们两人又仿佛在说着电视连续剧里的台词。
前夫又指着他的侄女婿说:“我跟他们一家来了一星期了,住在他们军队的招待所,明天要走,今天来楼外楼吃顿饭。小毛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来。”小毛是他的侄女。我不知再说什么好,就说:“那好,小毛一会儿来了,我再过来。”
回到桌边,盖瑞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告诉他:“那是我的前夫,他们来了一星期了,明天回北京。”“真的?这么巧?那你带我去见见他?”“好吧!”我站起身。我知道介绍他俩见面是有些尴尬的,但盖瑞既然提出了,我也不好拒绝。《女友》杂志的同事不懂英语,不知我们在说什么。他们只知道我碰见了熟人,当然想不到是我前夫。
不要说他们想不到,就是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我几次回北京探家,但是自从离婚之后,我从来没想过要见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10年,我觉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儿了,好像上辈子似的。
我和盖瑞走到他们桌边,我开始给他们彼此介绍:“这是我的前夫,这是我的男朋友盖瑞……”我的话音未落,盖瑞就弯腰给我前夫认认真真鞠了一躬。大家都笑起来,气氛很轻松。等我俩回到桌边,我问盖瑞:“你为什么给他鞠躬?”他爽快地说:“他比我年长,我向他表示尊敬嘛!”他非常坦然,我的尴尬也消散了。
这件事我和盖瑞议论了好久,觉得实在是太巧了。中国如此之大,来来往往的游人如此之多,我们俩人就偏偏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遇上了。我想,假如真有上天的话,天意是想让我和前夫都忘记过去,忘记彼此,从此轻轻松松往前走,走入人生新篇章。而盖瑞的那一躬,正好是在向过去告别。
没想到,当夜盖瑞大泻数次。他怀疑我们中午在火车上吃的肉松面包使他不受用。早上起来,他觉得好一些,要出门,我决定带他去灵隐寺。
那天是周日,灵隐寺内外人山人海。进寺不久,盖瑞又不舒服起来,几乎要昏过去了。我赶紧让他坐在石凳上不要动。我这才意识到,选择周日来灵隐寺是多么的不明智。人头攒动如过江之鲫,寺院如此庞大,出租车根本叫不进来。
幸亏,半个多小时后,盖瑞感觉好些了。我们慢慢走出寺外,赶紧叫车返回住处。休息到下午,他好些了,又想出门,我们就去西湖边上的山外山饭店吃晚饭。
不想,当晚我开始发烧,虽然吃了药,第二天仍起不来。我们都不想麻烦《女友》杂志的同事们。盖瑞决定独自出去,在附近买些牛奶、方便面和水果之类。在招待所楼下,他发现一辆自行车,就骑上了。他对中国的交通规则不甚了然,澳洲与中国恰恰又是反向交通,加之他又不认得路,只得误打误撞地往前骑。其他骑车的人忍不住在背后向他大声吆喝,但骑近了一看是个老外,知道他听不懂中国话,只好摇摇头算了。
盖瑞总算找到了一间超市,就对售货员说,想买牛奶。售货员听不懂英语,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就用手比划了一个庞然大物,又哞哞地学牛叫,还用两手上下舞动,做出挤牛奶的动作。售货员笑了,把他带到放牛奶的冰箱前。他又小心地挑选了方便面和一大把香蕉。付款时,盖瑞掏出一把人民币,售货员从中拿出几张,又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塑料袋,递到他手里。首次购物成功给了他信心,他决定去药店给自己买些止泻药。
盖瑞一句中文都不会,要想买药可比在超市购物难多了。他只好四肢并用在药店大堂里比划表演开了:我吃了东西,肚里咕咕叫,肚子疼,然后又噗噗噗从后边出来了。药店的男女售货员们围着他大笑,然后从后面找来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士。
这位男士拿出三种药,但他不会讲英语,不知该如何告诉盖瑞一天吃几次该吃多少,药盒上又全是中文。盖瑞就拿出笔,画了一幅画,上面有三个太阳。一个太阳刚刚升起;一个太阳高挂中天;一个太阳已经落山了。
那位男士拿起一种药,在升起的太阳下面写了1。他又拿起另一种药,在三个太阳下面都写了1。盖瑞很高兴地一一记下,骑车返回。
我一看,这是两种西药、一种中药,都是治腹泻的。我夸他能干,让他赶紧吃药。盖瑞非常得意地说:“你看,我不会讲中文,也能办成事,还给自己买了药回来。不过呢,你以后得教我点儿中文日常会话。这样我起码可以和中国人交流交流!”
洋女婿
火车一到北京站,我就看见大弟一家在站台上翘首盼望。大弟的儿子毛毛迎上来拿行李。盖瑞张口就喊:“毛毛!”
毛毛高兴地说:“爸,他知道我的名字!”
盖瑞得意了。他又高兴地叫出大弟、大弟妹的名字。我告诉大弟他们,盖瑞在悉尼整天背记他们的名字。他们都赞扬盖瑞记性好,发音准确。
盖瑞又说,我叫他“板儿爷”。当然,他的“板儿爷”发音有点怪,大弟他们不解其意。
我解释说:“他肩膀特别宽,背特别平,还喜欢赤膊,像过去北京拉平板车的‘板儿爷’。”大弟全家都笑了。
未去中国之前,妈妈几次在电话里提及:“真怕你们住在家里,盖瑞不习惯!老吃中餐,他行不行啊?”
此时,我们已同居半年有余。我很有信心地说:“妈,别担心!盖瑞能习惯,他什么都吃,还吃卤猪舌呢!”爸爸笑着重复:“还吃卤猪舌呢?”
妈妈心细。其实,她不仅担心我们在家里住不住得惯,还担心这洋女婿到底行不行,是不是长久之计?我虽一再在电话里说,我们相见恨晚,妈妈还夸我们是天造地设,但家里人没看见他,总是不太放心的。他毕竟是西人,和我们不同族不同种,文化背景生活习惯与我们相差很远。我家亲戚虽有不少定居海外,可还没有与西人通婚的。我这可是头一份儿,家里人能放心吗?
我俩打算赴京探亲之后,于当年年底结婚。因此盖瑞说,他要给我妈妈爸爸准备聘礼。临行前,他拿出一些纪念币,仔细地擦拭,又分装在两个绿丝绒口袋里。
这是他就职的公司给他的。公司每年圣诞节赠送就职5年或10年的人员纪念币。2000年,盖瑞正好在公司就职了10年,得到了世纪纪念币。他举着小丝绒口袋,很得意地对我说:“这叫礼轻情义重!”
我们一行人进了家门,还没坐稳。盖瑞就拿出装纪念币的小口袋,郑重地送给我的爸爸妈妈。爸妈和大弟他们都很好奇地端详这些纪念币。
盖瑞在旁边等急了,忍不住问:“你们接受不接受聘礼啊?”爸妈都是解放前的大学毕业生,英文底子很好,连忙笑着用英语说道:“接受!接受!”盖瑞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没想到他这么重视礼仪,倒是被他的细心感动了。
大家坐下来吃饭。盖瑞正好坐在妈妈对面。他仔细地端详着妈妈,半天才说:“这下我放心了!妈妈八十多岁还这么好看,楣将来老了也不会太丑!”我翻译给大弟他们听,大家都笑了。
后来,妈妈坦诚地用英语告诉盖瑞,她原来对他是西人不太放心,但一看见他,就放心了。妈妈的这种感觉是我们全家共通的。我们家人与盖瑞真可谓一见如故,当然,他们之间免不了有一些“小事故”发生。
全家人对他的好,真是无以复加了。妈妈挖空心思安排菜谱,弟弟弟妹们带我们出去玩,请我们吃饭,给我们买衣服。全家把盖瑞当小孩子宠。
那时北京暑热未消。爸爸知道盖瑞爱喝啤酒,每次他一进家,爸爸就从冰箱拿出青岛啤酒。盖瑞就眉开眼笑地用刚学会的中文说:“青岛啤酒,谢谢!”
家人见他果然喜欢吃中餐,喜欢家中小阿姨做的菜,连中国酒都欣赏,非常高兴。家里的小阿姨也放心了,不必担心他在吃饭时挑三拣四。
我们刚到北京,妈妈就说,她要带我俩去拜访她的老同事郭阿姨夫妇,他们就住在我家同一座楼的另一个单元。我们欣然前往。盖瑞虽然和他们语言不通,却急于加入交谈,就四肢动用地表演起来。
他先告诉他们自己如何在杭州买止泻药;又比画说,有的中国男人开着奔驰车,下了车,却往地下甩鼻涕。他的动作很大,但是一看就明白。
妈妈的同事夫妇退休前都在文艺单位工作。那位叔叔说:“我不知道盖瑞做什么工作,但是,他肯定很有表演才华!”
从老同事家出来,妈妈才告诉我们:“郭阿姨的女儿也在悉尼。她说澳洲人爱洗澡,有时在浴室里待很长时间。我和你爸担心你们来后,咱家一个厕所不够用。郭阿姨就说,欢迎我们随时去她家上厕所。我还在卧室里准备了一个坐便器。没想到根本用不上,你们在厕所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厕所并不拥挤。”
盖瑞·坦普:
听楣的老妈妈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到来之前妈妈爸爸与全家如此紧张。我想,我要尽量适应中国的家居生活,尽量别给家里人添太多麻烦。
辛夷楣:
带盖瑞回家,我当天就真切地意识到了东西方礼仪的差异。那天,大弟、大弟妹、毛毛把我们接回家,一起吃了饭,他们就要走了。他们三人站在门口笑着说再见,爸爸、妈妈、我和盖瑞也围到了门口。盖瑞突然伸出手臂,搂住大弟妹的肩膀,还在她的腮帮上亲了一下,才放开她,笑着说:“拜拜!”
全家人没想到盖瑞的这一套西方礼节,都有点惊讶。还好,大弟妹很镇静很放松,没有躲闪,还笑了。大家也都跟着笑了。第二天,小弟、小弟妹来了。他们告别时,盖瑞照例拥抱小弟妹,亲吻腮帮。小弟妹也笑着接受了。后来,每逢告别,大家就等着盖瑞拥抱亲吻大弟妹、小弟妹,场面欢欣,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想起我到澳洲初期,对这种告别礼尚不习惯,经常给错了腮帮,弄得两个当事人都有些尴尬。现在,中国改革开放速度快,两位弟妹都对西方告别礼节处之泰然,迅速接受。
有一天,我们要坐大弟妹的车出门。盖瑞趋前几步,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大弟妹笑着说:“盖瑞要开车。”随即她就发现自己误会了,盖瑞打开车门,很礼貌地做着手势,请大弟妹入座。
大弟妹又笑起来:“他是给我开车门啊!”
盖瑞后来对我说:“给女士开车门已经成了我的习惯。现在,我坐大弟妹的车,当然应该给她开车门啦。在澳洲时,你有时没等我开车门,就自己打开了车门,我就会不舒服,觉得自己不礼貌,没尽到责任。”
这不禁使我感慨。中国可是五千年的礼仪之邦啊!我们竟把礼貌几乎丢光,连别人待我们以礼,我们都不习惯了。
我们全家一起出门,爸爸腿脚利索,咚咚地走在前面。妈妈腿脚不好,杵着拐棍跟在后面。我们也跟在后面慢慢走。
盖瑞说:“爸爸应该买辆三轮车,让妈妈坐在后面,爸爸在前面蹬。”大家都笑了。
毛毛笑着对我说:“又来了个傻女婿!”言外之意,盖瑞和大姐夫都忠厚老实,是傻女婿。
大弟说:“盖瑞人真好,要是他在中国,在单位里肯定被人欺负!”
我翻译给盖瑞听了。他起先还有点不高兴,觉得大弟似乎小看了他的为人处事能力。后来,我解释说:“中国的人情世故繁复,单位里的矛盾错综复杂,不要说你,我隔了这么多年如果再回来工作,都不见得应付得了!”
盖瑞这才理解了大弟的意思,承认自己是有些天真。
有一天,我在家里染头发。盖瑞戴上手套,一手拿着染发水,一手拿着小梳子,细心地给我染后面。妈妈看见了,笑着用英语说:“盖瑞真是个好丈夫。你应该把这个技术教给爸爸,以后,他就可以给我染了。”
盖瑞一边继续染着,一边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英语俗语:“老狗学不了新招。”
我和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爸爸显得有些尴尬,只得乐呵呵地对妈妈说:“我也不错啦,陪你去烫头发。”
其实,当时我也很尴尬,觉得很对不起爸爸。但是,盖瑞话已出口,我当场无法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只得一笑了之。事后我给盖瑞讲:中国人辈份观念很强,他这样说对爸爸非常不敬。幸亏爸爸是个很开放宽宏的人,他理解西方人没有辈份观念,所以对你的失言不计较。盖瑞瞪着大眼听我讲,满脸狐疑。我知道我的话对他有点匪夷所思。
那一段儿,家中喜事临门,亲友汇聚,大家经常吃饭馆,真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盖瑞每次都兴致勃勃从头吃到尾,哪一样都不肯放过。
家人听说澳洲人爱吃糖醋,盖瑞尤其爱吃糖醋鱼,就为他点松鼠鳜鱼。松鼠鳜鱼的切功使他惊叹不已,更不要说色香味了。松鼠鳜鱼是下饭菜,上来得晚。此时,他往往已吃得八分饱,可还是忍不住要吃掉半条鱼。
他对中餐做工之精细,用料之复杂,味道之鲜美赞不绝口。他反反复复地说:“真是‘吃在中国’!除了中国,你在世界其他地方不可能享受到这样丰盛的美味!”
我的两个侄子、两个外甥英语都不错,和盖瑞没有语言障碍,又发现他活泼开朗,就喜欢围着他转。
一天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家,盖瑞对这四个小伙子说,他要买一箱啤酒扛上楼去。他们就带他去我们楼下的小铺去买。小铺的售货员看见进来一个外国人,有点惊讶。盖瑞一张嘴,这四个小伙子就叽哩呱啦给他翻译成中文。小外甥还调皮地对售货员说:“我们四个都是他的翻译。”售货员认真地说:“那这个外国人一定很重要!”
最初,我们全家确实是把盖瑞当作外宾来接待,但是他活泼可爱的性格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家人的盛情使盖瑞难以承载。有一天,他忍不住问我:“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把他的话翻译给大弟妹听。
大弟妹说:“你告诉盖瑞,因为他是我的姐夫。”
其实,大弟妹的话道出了真情,他们就是把他当亲人当家里人了。但是,盖瑞跟自己的家人多年来关系疏远,他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浓郁的亲情了。所以,他对这爱的缘由有疑问。私下里,他又问我:“你的全家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好,我爱你?”
“一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他们都认为你人好可爱,真心地喜欢你!”
盖瑞对我的话将信将疑,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耐心地给他解释:“中国人家庭观念强,特别重视亲情。我们家不仅孩子与父母,就是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也特别亲密。我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这洋女婿与我们家人一见如故,彼此关系这么融洽。”
盖瑞·坦普:
我此次到上海培训又到北京与楣的家人相聚,这给了我了解她家人的绝好机会。但是,在上海培训时,我弄伤了我的肩膀,肩膀很疼,我心情不好。我担心这次工伤会对我今后做全职工作有影响,也暗自担心楣及她的家人对此有想法。他们会不会嫌我受伤,不同意我们结婚?但是,不论是楣还是她的家人都只是让我回澳洲好好检查就医,谁也没把这当一回事。我的担心实在多余。
楣的家人对我如此热情慷慨,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招待。一开始,我有点尴尬,我可是一只孤独的狐狸呀,我是一个外国人,老外呀!然而,一切细节都在显示,楣爱我,他们也爱我,他们从心里关心我。这里没有疑问,没有种族歧视,没有虚情假意。与楣的家人告别两个多月之后,我与楣在澳洲结婚。我深知我们是带着楣全家人的衷心祝福结合的。
钻石婚
辛夷楣:
从加拿大和香港专程赶来参加爸妈钻石婚的叔叔姑姑们都会讲英语,盖瑞很快和他们熟络起来。在餐馆的饭桌上,叔叔姑姑问起爸妈当年认识的细节,爸爸就讲起了60多年前的往事。
爸爸一向口才佳记性好,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盖瑞看着大家专注听讲的样子,着急地问:“爸说什么?爸说什么?”
我小声说:“你先让我听完了,以后再给你讲。”我当然不愿错过专心聆听爸爸讲述的机会,也怕打扰别人聆听。
爸爸从两人如何在抗战时期的昆明相识,讲到此后如何在香港重逢,然后,又如何在日本军队占领香港的炮火中辗转逃回大陆,最后,两人终于在昆明结婚。
妈妈爸爸的一生富有传奇色彩。这次庆祝他们结婚60周年,为他们举行钻石婚庆典,实际上是在赞美两个顽强生命,是在歌颂爱情的美好。所以,全家人这么重视,姑姑叔叔们都从海外赶来。
盖瑞问我:“你说,我在庆祝仪式上讲一讲话好不好?”
“当然好!你写好英文讲稿,我给你翻译成中文,让小弟的儿子欣欣念中文。我事前给你们排练一下就行了。”
盖瑞写得很认真。讲稿不长,却行文优美且富于抒情意味。我连声夸奖他写得好,他却担心我的翻译水平不佳,不能充分表现出他原文的精彩。他一定要妈妈爸爸看中英文的稿子。直到他俩齐声说,他写得好,我翻得也好,他才放下心来。
盖瑞·坦普:
我在庆典上说道:“对妈妈和爸爸来说,今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而这一天,我们之中只有很少的人可能经历。
“钻石婚是他们几乎用了一生精力才实现的一件大事。
“我永远不可能经历自己的钻石婚庆典,今天能在此躬逢盛典,我十分珍视。
“然而,有时,上帝会对我们微笑。他原谅我们的过错,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
“仅仅简单的一瞥,上帝给了我一位有奉献精神的好女人;
“给了我兄弟姐妹、爸爸妈妈;
“还使我有幸共享妈妈爸爸的钻石婚庆典。
“而参与这个庆典,正如参与我自己的钻石婚庆典一样精彩。
“对所有热爱楣的人们,我要向你们保证,我将永远珍视她。
“我将以她的家人所给我的同样的温暖和慷慨,来照料她。
“祝贺妈妈和爸爸!
“祝妈妈永远美丽!
“祝爸爸永远幸福!”
我事先和欣欣悄悄说好,那天当场,我又在最后临时加了一句:“祝她永远爱我!”
辛夷楣:
盖瑞仿佛猜到了我们家人的心思。在这个郑重的场合,向我的家人和亲友保证,永远珍视我。对于我和我的家人,这真的有如雪中送炭。好久以来,我就意识到,我生活的沉浮并不仅仅关乎我自己。我感激盖瑞理解我,理解我的家人,选择这个大喜的日子,庄严表态。
有60多位亲友参加了爸爸妈妈的钻石婚庆典,许多亲友在麦克风前回忆了动人的往事,盖瑞将现场实况拍下来,回澳之后,又制成长达几十分钟的录像片,还配上了优美的音乐。他虽然不懂中文,录像片却制作得精彩流畅,荡气回肠,也许是氛围和妈妈爸爸的故事感染了他。
2010年5月,我与盖瑞回京探亲,正赶上央视崔永元的口述历史摄制组来采访妈妈爸爸。他们说,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会将对妈妈爸爸采访中的一些片段编入正在制作的电视片《我的抗战》,而以他们的故事为主的这一集的主题就是抗战中的恋爱。后来,32集电视片《我的抗战》拍成了,在各电视台放映之前,先在搜狐网上播放。讲述妈妈爸爸故事的是第14集,名字叫“永远的微笑”。我与盖瑞一起在电脑前看了片子,我一句句地翻译给他听,让他对妈妈爸爸的故事再多一些了解。
亚洲的新雅典
爸爸当了几十年历史教师,记性又特好。他答应陪我们去故宫,大外甥也陪我们同去。爸爸说,去故宫就得从南面穿过天安门,进午门,才能体会整个故宫的气势。我们出了地铁站,就到了天安门广场。在文化宫门口,盖瑞被小摊上的微型半导体收音机吸引,一掏钱,却发现,钱不在裤兜里。
离开悉尼之前我们就说好了,他身处异乡异地,一心管好自己即可;人民币由我带着,证件机票由我保管。盖瑞身上只带几百元人民币,以防万一。
为了防御小偷,盖瑞把几张百元人民币票子卷起来,放入一个小塑料袋,然后装在有拉锁的裤兜里。早上换裤子之后,却忘了掏出来,他现在分文全无了。
他抓住我的手说:“你可别把我丢了,我身上既没钱,也没证件或妈爸家的地址、电话。”我和爸爸、大外甥都笑起来。
进了故宫,盖瑞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大殿,特别是太和殿的壮观令人屏息。他感叹说:“白金汉宫和凡尔赛宫内部陈设豪华,建筑却远不如故宫宏伟。”他恨不得用摄像机把故宫从各个角度都拍下来,连角楼、飞檐斗拱一样都不肯放过。
这可苦了爸爸、我与大外甥,我们只得耐心等他,还要不断地注意他是否仍驻足摄像而掉了队。但是,当我们参观西路的深宫六院时,小殿跨院太多,他一时竟找不到我们了,急得他大声呼唤。还好,我及时发现盖瑞没有跟在后面,返身回去找寻,总算有惊无险,我们很快又会聚了。
回到家里,盖瑞的裤子已被洗衣机洗过,他从裤兜里找出装钱的小塑料袋。
我问:“钱洗坏了吗?”
他高兴地说:“一点儿没坏,毛主席像被洗得又干净又漂亮!”
我一看,他把三张百元的红色人民币凉在窗台上。它们不仅颜色鲜亮,上面的毛主席像也更清晰了。
大弟妹却说:“洗过的钱可能通不过验钞机。”
我只好又给盖瑞三张百元人民币,把那三张洗过的装在我的钱包里,看可否花出去。后来,我在十三陵买门票时,果然有一张通不过验钞机。
去故宫的当夜,盖瑞又象在杭州时一样大泻特泻起来。清晨,他躺在床上很沮丧地说:“看来,你爱我,家里人喜欢我,可是中国不喜欢我。我在杭州已经泻了肚子,到北京没几天,又泻起来。我们四人昨天一起在外面吃午饭,你们三个都没事儿,只有我泻肚子。我想,我干脆早点回悉尼算了!”
我好言相慰:“你水土不服,对中国的肠道细菌没有抵抗力,过些天就好了。”劝了半天,但他情绪仍是不佳。
我问他:“明天是星期六,大弟夫妇本说陪我们去长城、十三陵的。你泻肚,还走得动吗?”他毫不犹豫:“当然走得动!”大外甥就把“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说法讲给他听。他自然更来劲了,也不提要早点回悉尼的事了。
妈妈非常耐心地对盖瑞说:“你少吃油水,也不要吃蔬菜和肉,今天只吃烤面包、煮鸡蛋,肚子会好的。明天去长城、十三陵,也不要吃外面的东西,从家里带面包和煮鸡蛋。”
盖瑞感激妈妈的细心照顾,照做不误,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把面包和煮鸡蛋装进塑料饭盒,又放在他的肩背包里。果然,他没有再泻肚。
那天在长城上,他跑上爬下,兴奋不已,病容一扫而光。他看见小摊上卖的纪念品,觉得特新鲜,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摸摸。大弟妹掏出钱包就给他买,把他当成个小孩子来宠,我怎么阻止都不行。
在家里时,爸爸曾经说过,我们徐家是朱元璋的大将徐达的后人,我们家的远祖是徐达的第四个儿子徐膺绪。徐达的长女嫁给了燕王朱棣,后来朱棣夺得皇位,徐氏被封为皇后,两人感情甚笃。爸爸还曾经讲起朱元璋和徐达的一些故事。
盖瑞在游览中看到英文介绍,知道故宫、天坛都建于明成祖朱棣年间,他又听爸爸讲过,现在我们看见的八达岭长城实际上是徐达修筑的明长城。他觉得他和中国历史、中国古迹关系很近。在朱棣的陵墓——长陵大殿里,他高高兴兴地与朱棣的塑像合影。
定陵博物馆里有明代十几个皇帝及他们的皇后的画像和事迹介绍。我仔细地寻找,果然在一个玻璃柜里发现了徐皇后的生平介绍和画像。生平介绍很简单,画像也已陈旧。但是我仍然为找到它们而兴奋不已,赶紧叫盖瑞和大弟他们来看。
盖瑞让我把徐皇后的生平介绍翻译给他听。听完了,他指着徐皇后的画像,对我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大弟他们站在玻璃柜前,差点笑弯了腰。
盖瑞·坦普
北京是一个特殊的充满矛盾的城市,成长与消减,富裕与贫穷,热与冷,希望与失望并存……而你访问北京时,你将会发现污染、贫穷、交通拥挤、人口稠密;你将会发现这个城市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成长的痛苦。欧洲人或许对世界奇迹中的金字塔、卢浮宫、巴特农神庙和罗马角斗场更为熟悉,但这并非使它们比北京的故宫和长城更让人惊诧和激动。
北京将真正反映出你所预期的一切。访问北京,你预期看到几千年的历史,人类文明的核心,精美的艺术和文物;你还将和新近富裕起来的人们交往,接触到最新的技术……这些你都可在这里找到。这个“亚洲的新雅典”,正热切地期待和为2008奥运做准备。
我也对“亚洲的新雅典”提出建议:
我认为,北京的文物保护得相当好,国内游客很多,外国游客也不少,但北京旅游业还大有潜力可挖。我建议,十三陵的地下宫殿应该尽快挖掘,并且把它们用地下隧道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庞大的地宫,周围再建些宾馆、餐馆、商店。这样,游客可以一住几天,既游长城又游十三陵和地宫,北京的旅游收入和就业机会自然大大增加。
辛夷楣:
盖瑞像一块海绵,在短短的时间里吸收了那么多异族文化,了解了那么多中国历史。他真诚地欣赏典型的中国建筑、中国园林和中国食品。他和我众多的家人、亲友甚至陌生人相处融洽。对于旅途和家居中的种种不便,他也应付自如,处之泰然。特别使我感动的是,他对中国的问题、困难如此理解。他敞开胸怀拥抱中国,实实在在地沉醉在东风里了。我的精神放松下来,正如他在笔记中所说,他确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人。
选自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书《人约黄昏》
照片说明:盖瑞在北京故宫喜不自胜地亲吻辛夷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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