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家事

来源: chufang 2021-08-06 21:23:3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7740 bytes)

【往事】尘封的家事

束美新 五颜六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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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美新

父亲束星北和母亲葛楚华先后生了七个孩子,依次是儿子束越新、女儿束沪新、儿子束孝新束庆星束义新束润新,最后是我。自从1931年父亲回国结婚,母亲就一直默默地陪伴在父亲的身旁,在父亲最艰难困苦时,母亲给了他最大的安慰和支撑。我母亲慈悲为怀,厚道、大度。无论别人说父亲什么右派啊、反革命啊,她都坚决地与父亲站在一起,精心操持家务,认真抚养孩子,与邻里的关系也一直很好,遇事处之泰然,从来没抱怨过。

束星北夫妇

母亲9岁时外公就去世了,外婆在湖南湘乡。母亲从此在教会学校上学,学会了爱,学会了宽容大度。母亲常常对我讲,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嬷嬷们的奉献精神。但学校却说教会是特务机构,这和从母亲口里知道的完全不一样。母亲总是对我们讲,后退一步,天地宽。做人不要光考虑自己争面子,更要学会给别人搬梯子。

1957年,反右前束星北全家福

肃反运动期间,父亲受不了,曾想到自杀。1955年5月的一天早上,母亲悄悄地指着脚盆里父亲那套湿透了的衣服告诉束庆星,你父亲昨天晚上去过海边了,你不要只顾着看书,上去看看,和他谈谈话。哥哥就告诉父亲可不要想不开,既然从来没做什么亏心事,就不需要害怕,事情总归会查清楚的。父亲说:“如果我死了,你敢不敢去北京为我告状?”哥哥坚决地回答:“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去了,因为你已经死了,去也活不过来了。如果你不死,我敢,现在就陪你去。”不久,哥哥陪父亲去了青岛市检察院。

听完父亲的陈述,检察长问:“束教授,你认为自己是不是反革命?”父亲说:“当然不是。是,我还会来找你?”“那就好了,既然你知道不是,人家怀疑,那就让人家去怀疑好了,人家说你,那就让人家说好了。是不是反革命最后要根据事实来判断,而不是根据有没有人怀疑和说你的人的多少来定。”他接着说:“你是教授,过去用笔杆子、嘴皮子工作,现在是参加实际斗争。这是一场群众运动,我们要接受党的考验,要挺直腰杆,决不能自暴自弃。”临别时,检察长将他们送到门口,并再三叮嘱父亲要记住三句话:“真金不怕火炼”、“大度包容“和“忍耐”。此后没听说他要离婚、自杀。当时,四个孩子一个在高中、一个在初中、两个在小学,父亲不能没有顾忌。

我从来没看见父母互相指责和争吵,即使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有时候,他们可能闹别扭,父亲跟母亲赔个笑脸,什么问题都过去了。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肃反期间,我七八岁,半夜睡觉醒来,听外面的房子里父母谈话,声音很小。母亲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离婚,我没有别的条件,我只要带着妹妹。”我听后很害怕,担心了好一阵子,但实际上并没有出现离婚的情形。

束庆星1956年从青岛二中毕业,高考成绩很好。父亲当时已经挨整,受到牵连。清华北大录取时,他的档案被甩到一边。亏得还没录取完,父亲获得短暂的平反,他才得以上复旦大学。我大姐束沪新只考上了石家庄俄语专科学校。二哥束孝新从唐山铁道学院毕业后,分到成都机车车辆厂,后被送去劳动教养,直到1979年才得到平反。还有一个哥哥下乡到莱西。母亲原在山东大学校产科工作,“反右”受牵连,站在凳子上被批斗。1959年,山东大学迁往济南时,她被迫辞职。直到1983年底,经山东省政协主席赵芳洲过问,山东大学才为她补办了退休手续。

大哥束越新1950年18岁当兵,做到飞行教官。父亲划为右派,又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后,就不让他飞了,1959年复员回青岛。回来后强迫父亲写检查,家里气氛才有点沉重。当时我真的从心里恨他,我的两个哥哥也恨他。后来大哥对我说,父亲犟,不这样,说不定早就被打死了。想一想确实是这样的。父亲不想写检讨,检讨确实是他的亲笔。但据我所知,很多检讨是大哥让他写的,甚至是我大哥写完让他抄的,但是大哥不承认。大哥坦率地认为改造的办法是根本行不通的,认为父亲基本上没变,还是老样子。我只能说他学会了保护自己,变得更低调更成熟了,但我真的没有感觉到大的变化。在这一点上,我和大哥的看法一致。

文革初期,山东海洋学院、青岛二中等好几帮学生抄家,要带走我父亲。大哥就和他们争吵,说:“你们找青岛医学院去,没有青岛医学院的同意,你们不能把人带走。”学生们只好带走母亲和大哥。后来看我大哥穿军大衣,有所顾忌,抓我母亲也没什么用,才将我母亲和大哥放出来了。后来我们逐渐理解大哥了。他等于从天堂到地狱,人生落差太大了。我和大哥开玩笑,我们弟妹都没进过天堂,都没有你那样的感受。

1960年,父亲看到大哥从一个飞行教官沦落到街道上拉地排车,就全力指导他研究颜色光学。颜色光学是一门边缘物理学科。父亲教大哥物理、英语和德语,大哥也很刻苦,两个人全神贯注地研究学问,写出了《颜色光学》一书,就不大在乎外面世界的事了。父亲的精神完

全转移到帮助大儿子重新站起来的信念中。改革开放后,大哥创立了颜色光学研究所,并担任颜色光学学会会长。

父亲在月子口水库劳动期间,每月20元生活费,大哥复员回家,没有工作,母亲也没有收入,我们几个未成年,生活异常艰难。1960年他到青岛医学院,拿到85块钱,日子过得依然紧张。当时运动不断,好在他人缘好,帮助别人修半导体什么的。打饭的时候,伙房师傅特意给他多加饭菜。

1975年春节的全家福

我家从各方面都是优先考虑父亲的。灾荒年代,母亲在阳台上养两只鸡,鸡下蛋以后首先考虑给父亲增加营养,然后考虑我大哥。我1964年上高一,传染上了结核病。为了治病,家里只好变卖东西,包括樟木箱子等。父亲非常坦诚,邻居小孩找我玩,他就说:“妹妹得结核病了,小心不要传染上,别和她玩。”

1971年底,父亲跟随青岛医学院到北镇,就是今天的滨州。当时连卧底的手段都用上了,动员他的一个学生监视,定期向公安部门反映他的情况。我也看了档案中的很多揭发材料。我不怪这个学生。他卧底的事泄露,遭人白眼,被迫离开山东大学。他感觉窝囊,想找我解释,我说没有必要了。那个年代向党汇报,是一种要求进步的表现。只有在民主意识健全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父亲一心想摘帽子,但一直没摘成。刚有一点希望,就破灭了,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我觉得他的状态还是比较自然的。他跟我说,当反革命和右派要当大的。他是大右派,青岛人都知道束星北,都说怎么有本事,还说他贪财。我问父亲:“怎么人人都说你贪财?”父亲说他不爱做的事情,就会要钱。他不会捡好听的话说,很坦诚。但是往往坦诚大了,就真诚地跟人提意见了,就说人不爱听的话。父亲在意的是自己的感觉。有一次他身上挂了一块“反革命极右分子束星北”的大牌子回家,我看了很心酸,眼泪马上掉下来了。谁知,他却安慰我说:“哭什么,认识我的人反正知道我是束星北,不认识我的人,反正不知道束星北是谁。”

1974年春节,父母在北镇青岛医学院分院时,因青岛医学院附属医院心电图、脑电图等进口仪器全坏了,无人会修,便将父亲从分院调回青岛。得知父母回青岛,我写信给上海、南京、成都、莱西的哥哥姐姐,相约春节回青岛。就在这次除夕的聚餐中,父亲向全家人郑重提出,他死后要将遗体捐赠给青岛医学院。原来,他在打扫卫生时,看到医学院的尸体标本奇缺,尸源基本上是靠无人认领的死刑犯人,造成医学院的学生到毕业都没有碰过尸体。他随即与解剖学家沈福彭教授约定,去世后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作医学研究。他患有哮喘病,常年喷吸一种叫肾上腺素的药物。医学上讲此药会损坏心脏,而他用了多年,心脏却没有发现问题。因此希望死后解剖遗体,验证肾上腺素对心脏是否有害,也算不枉在医学院工作这么多年。

五嫂王惠玲告诉我:“我和束义新开始确立恋爱关系时,他在青岛玛钢厂工作,我在纺织厂。玛钢厂的军代表跟我说,家庭问题不可以选择,新型的社会关系是可以选择的,你找这么一个人,你想干什么?我说,他父亲是右派,他不是。贼的儿子不是贼。他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怎么就成了反动的?党的政策是即使有错误,也要挽救啊!军代表又问我,你不怕受到牵连?不怕被遣返到农村去?我的态度很坚决回答,全国七亿人口,五亿农民,那五亿人就不是人啊?当农民又怎么了?你们能把我遣送到月球上去?不能吧。军代表就不说话了。1966年,束义新进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实际上是隔离和软禁,直到1968年才放出来。我那时没法与他联系,想起来真是不容易。记得有一段时间,政策有转暖的迹象。我感觉这个很重要,就写好字条,用包味精的塑料袋包好,用橡皮筋缠好,包在用开水烫好的饺子里,与其它煮熟的饺子混在一起送给他,帮助他树立信心。他在里面得不到任何消息啊!我们就这样传递信息,多不容易啊!他当时的处境很险恶,他的一个好朋友就是在学习班上被活活打死了。”在那个年代,王惠玲有勇气走进我们的家庭,很不容易。她一直精心照顾我父母的生活,我很佩服。

束庆星回青岛结婚,女方家里不同意,因为他是残疾,父亲又是右派,他俩等于是私奔到青岛的。父亲觉得这样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就叫五嫂王惠玲把他们送回上海,请严中简当媒人到女方家求婚。在那样的形势下,父亲这样做没掉价。此后,女方家对我们的态度才好一点。

父亲对我的教育

我上学时,父亲不提倡我按部就班地做作业。说:“你懂了的题目,可以不做作业,要做不懂的和似懂非懂的。上课时听懂了,就不要做重复性的工作。”他从不过问我的学习成绩,不要求我们考多少分,不要求那些表面的东西。而是希望我多动脑子想,增强理解能力,做一道题,得从几种方式得到同一个答案,非常严谨。他基本上不大管我们的学习,我问学习题,他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更多地让我们自己独立思考。所以我在学校学了更多的东西。这和现在的教育思想是不一样的。

父亲不给我们留任何财产,他说他的父亲太有钱了,所以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很少有出息。我1960年考上青岛二中,学校叫我划清界限,让我写思想汇报。我划不清啊!1964年,班主任建议我住校,说我在家里会养成娇骄二气,容易受父母的影响,达不到划清界限的目的。在学校里,大部分老师对我非常好,个别老师比较差劲。有几个同学认为我父亲是反革命分子,歧视我,确实让我觉得寒心。那时候一个人七尺布票,父亲一米八五的个子,我哥哥也都是大个子,所以我和母亲的布票就给他们了。母亲将她的衣服改一改让我穿。母亲的衣服都是好料子,我在学校里就显得穿得很好。老师和同学就以资产阶级小姐讲究吃穿批判我,给我压力不小。但我这个人不自卑,就和你们比学习。

我在中小学的成绩一直很好,不用父亲操心。1966年高中毕业,正好赶上文革,不能继续上学,又担心上山下乡,因小哥哥下乡到莱西,非常穷困,爸爸不表态。大哥坚决阻止我下乡,要我在家好好学外语。我因为对大哥一直有看法,就没有听他的。1967年,在南京的姐姐叫我去南京工作,我姐夫的姐夫是南京军区的领导,我在那里待了近一年。后来姐夫说,有一封青岛人民来信,说父亲破坏上山下乡,把我弄到南京去了。我一看这个情况,赶紧回到青岛。到那儿看见大字报写的是“反革命极右分子束星北滚出合江路一号”。家被搬到登州路33号了。我到33号一看,只有17平方米,乱七八糟,关于电磁学的书泡在水里。

父亲被打成右派以后,家里两层楼变成一层。搬到合江路一号,家具又少了一些。这次到33号,就只剩下一个写字台和一个圆桌。写字台是父亲看书用的,圆桌是吃饭用的,白天吃饭,晚上拼成大哥的床。父亲又买了个单人钢丝床,母亲用两个小板凳在钢丝床的床帮上睡觉。家里没有我住的地方,只好借住在邻居家。父亲患有严重支气管哮喘、肺气肿,有时几乎喘不上气。我什么话都没说,把家里整理干净。买煤等比较重的家务活都是我干。有一年国庆节,我到北镇,看见夏天的短袖衣服还挂在那儿没人洗,心里很难过。

学校说我逃避下乡,其实他们知道我父亲是右派,因为二中很多老师是山东大学家属,对我家的情况很熟悉。我这个姓一提,都知道我父亲是谁,当时的报纸报道束星北是大右派。遇到这种情况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随遇而安。后到聊城的三线厂当了工人。我每年回家一到两次,照顾父母。

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已经结婚,父亲不太愿意我报考大学,担心会影响我的婚姻。大哥和五哥让我考,说你学习那么好,不考要后悔。结果我报考了。考试前,父亲在济南开会,给我写了一封短信,说记住会做的题先做,不会做的最后做,就这么两句话。他还建议我不要考山东大学,认为他们的基础和底子差,希望我考北京大学、浙江大学。我说,太不务实了,我想考北大浙大,能考上吗?能有个学上就不错了。通过努力,我考上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数学系。毕业时,父亲认为我做学问已经来不及了,希望我做具体工作,也可以搞点技术,但一定要学好英语。许多技术资料是英文的,仪器也都是从国外进口的,英语是工具,把英语学好后,看懂第一手资料,就能比别人领先一步,工作上就能得心应手,我就这样做了。

束星北复出后的随笔小诗

父亲对我非常宽松、民主,这种教育方式是中国不多见的。他是慈父,对我的关心比母亲都多,我非常感恩。他那刚直的品格、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气概和对科学事业的献身精神,都让我难以忘怀。他教育子女绝不说违心的话、谎话,我们从小就受这样的熏陶。

但长期的改造在父亲的心理上还是留下了厚重的阴影。1980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下班回家,远远地看见父亲在楼梯口徘徊。以为是没带钥匙,进不了家门,便赶紧跑过去,这才发现父亲的神色不对,满脸疑云和不安。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不说话,只是嘴向楼上的家努了一努。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赶紧上楼,发现有两个民警在家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几天前我在中山公园丢了一辆自行车,报了案。人家是来通知我去公园派出所取车的。我下楼向父亲说明缘由,可父亲仍然疑惑,无论我怎么劝说,他都不上楼,直到警察走后才跟我回家。

真正了解我父亲,是在1992年以后,对我来说的确晚了。开始研究父亲,得感谢李寿枬与许良英关于我父亲是不是爱因斯坦研究助手的争论。1979年3月,《光明日报》曾发表父亲口述、宫苏艺整理的《我在爱因斯坦身边工作的日子里》一文,我从此开始关注父亲的历史。我先后到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大量走访父亲的同学、同事、朋友和学生,可以说走进了父亲的人生,增加了对父亲的理性认识。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王淦昌等人的鼓励,他们推着我做这项工作。2007年,我参与编辑《胡杨之魂》,我为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自豪。

父亲的朋友和学生

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王淦昌、严中简、张立文、王彬华等都帮助过我们。王淦昌曾多次来信询问、安慰我父亲,表示要给我家寄钱,要出我大哥结婚的所有费用。父亲生怕连累挚友,婉言谢绝了。父亲被打成右派后,严仲简每月资助我家30块钱,连续9年,直至1966年他自己也被批斗为止。张立文作为青岛医学院院长,安排父亲从事仪器修理和教学工作,发挥他的一技之长。文革中张立文遭到批斗,说是我父亲的保护伞。父亲和张立文一起挨斗,幽默地说,你今天和我平起平坐了。

1982年,王淦昌、束星北及国家海洋一所所长曾荣(中)

1980年夏天,王淦昌到青岛参加全国高能物理会议。报到的当天上午,便到了我家。这是1956年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20多年了,经历了多少风雨,我原以为会有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但没有想到却是非常平静,只是相互握了一下手,拍了一下肩膀,就坐到了沙发上。为了不打扰他们的谈话,我们家人退出了房间。我在门外的走廊上做饭,不时听到房间内他们提高嗓门的争论,一会儿又变成了开怀大笑。傍晚,我们全家人一起陪王淦昌游玩了青岛。他俩一同住在父亲的卧室里。我和母亲住在隔壁房间,不知道他们到底睡没睡觉。总之,我睡着前,听见他们的谈话声,早上醒来还是他们的谈话声。第二天上午,他们两人一起携手出现在全国高能物理会议上。这是父亲复出后第一次在全国性会议上露面。

父亲去世后,我和王淦昌一直保持联系。1990年代中期的一天,我到他家,闲谈中我感慨道:“王伯伯,我父亲要有你一半会做人就好了,他也不会摔这么一大跤!”谁知他的脸当场就板了下来,严肃地说:“不对,你父亲说出了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做出了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他还说,有些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开会,就是举举手,鼓鼓掌,吃两顿好饭而已

从事海洋研究的束星北

1978年到1983年,父亲有幸遇到了曾荣。曾荣顶着政治压力,请父亲到国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工作,从工作和生活上尽力照顾父亲。父亲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71岁,靠个人拼命追赶世界先进水平无济于事。所以,他就给自己定位为“作人梯”,把追赶的希望寄托于后人。通过广泛了解科研人员素质和科研状况,深入阅读有关海洋科学和海洋物理文献,他提出首要的任务是培养一支有深厚理论基础的学术队伍。在领导支持下,他组建了有28位科研人员参加的“动力海洋学进修班”,亲自授课、答疑、辅导、批改作业,先后讲授《张量分析》、《数理方程》、《理论力学》、《流体力学》等课程以及动力海洋学的若干基本问题。他常常对学生讲的一句话是:“你们趁我身体好时,多学点东西,不要分心,不要以后后悔。”

为了照顾父亲的生活,组织上调我到海洋一所工作,父亲对我说,他很满足了。父亲说,你搞学问不行,把我照顾好,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我不服气,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我沾了你的光,我是有工作能力的。我觉得,要学好外语,能够看懂说明书,就能做出工作成绩。

1979年8月,山东大学对父亲的问题进行了复查。12月,经山东省委批准,20多年的冤案得到了彻底平反,恢复名誉。父亲写诗言志,“半生流浪半生沉,老态龙钟始遇春,但愿中华民族振,敢辞羸病卧黄昏。” 我们全家都希望他整理和出版1965年写成的《狭义相对论》,但他不干,说没有空:“先将《狭义相对论》放一放,我现在教教学生、搞搞研究,等我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再来弄。”但最后还是没有完成。

曾经授课的束星北

束星北与王淦昌

1982年,王淦昌、苏步青等都入党了。许多人也动员我父亲申请入党,曾荣还希望我父亲当所长,他当党委书记。父亲对曾荣说:“我不能以身作则,我在党外,你清闲我也清闲。我领导不了人,一个人都领导不了。”山东省物理协会聘请他当理事长,他不当。他很怕开会,和人家谈条件,说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开会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教学和研究。最后达成协议,说可以用他的名义,但是不要叫他开会。

1979年春,国家海洋局科技司司长陈炳鑫在曾荣所长带领下,向父亲求教关于数据舱安全回收时限的问题。陈介绍:当导弹弹头在预定海域溅落时,将会激起100多米高的水柱。数据资料舱在弹头溅落时被弹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料舱会离开溅落点向外漂移,打捞船在警戒圈边缘等待。我们必须在警戒圈内打捞,时间超过4小时资料舱将会自爆,在此时限内越出警戒圈,就可能落入别国之手。问题是弹头溅落后隔多长时间才可以安全打捞?

当时父亲感冒了,在床上躺着。有人给他拿来钢笔、计算器和纸张,他十几分钟就完成了复杂的计算,说:“资料舱溅落半小时后出发打捞就没什么危险了,1小时后,肯定安全。因为其时冲击水波的能量向四周基本扩散完了,没有必要再花冤枉钱做什么模拟试验了。”就这样,本来打算花上百万元经费研究的问题立马就解决了。我后来找过陈炳鑫,问洲际导弹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公开报道?他说,国家把这个项目交给海军,海军请海洋一所支持。海军参谋长拿了我父亲计算出来的结果交给钱学森。钱学森说,是束星北计算出来的,那就没问题,不用做实验了。

父亲的学生里最有名的是李政道。母亲曾说,父亲对学生的感情要胜过对子女的感情。李政道1943年在湄潭期间,父亲看他提出的问题与众不同,认定他是天才,对他格外关照。一年后,父亲被借调到军令部研制雷达,怕耽误李的学业,建议他投师吴大猷。1957年听说李政道获得诺贝尔物理奖时,父亲非常兴奋。1972年10月李政道回国,周恩来总理希望他能为解决国内人才断层问题做一些工作。李政道表示:“中国不乏解决‘断层’问题的人,只是没有得到使用。比如我的老师束星北。”

他表示非常想见老师。此时,父亲正在北镇青岛医学院分院打扫卫生,住两间很差的平房。青岛市革委会研究了多种见面的方案,都被否决后,有人提议让父亲到北京去见李政道。父亲说,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学生拜见老师,哪有老师去见学生的?最终没能见成。但这件事对改善父亲的处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977年,父亲收到了吴健雄和李政道寄来的一本英文原版书,扉页上题词:“敬请束先生指正。吴健雄李政道”,父亲看后,感慨地说:“啊呀,指正不了了!”

1978年,李政道准备到北京,父亲正好在北京开会。在北京等一等肯定能见到李政道,但父亲还是很快回青岛了。他对学生们说:“你们也是我的学生,现在是你们更需要我。我们的时间很紧,我怎么能放弃你们去见他呢?”李政道和父亲最终没能再次相见,十分遗憾。父亲去世后,李政道和我多次联系,请我到北京,请我吃饭。他过80岁生日,还给我发邀请函,邀请我去参加

作者(束美新)

 

所有跟帖: 

文革期间,几乎所有中国的知识分子不是在擦厕所就是在学毛选没干什么正经事。 -borisg- 给 borisg 发送悄悄话 borisg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07/2021 postreply 01:32:23

美国邮局在今年春季有出过一张吴健雄的纪念邮票。为纪念t她为核物理做的贡献,可能现在在邮局还有卖 -聂耳- 给 聂耳 发送悄悄话 聂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07/2021 postreply 04:45:51

六十年代初和束庆星学长在复旦广播台有一面之缘。 -龙剑- 给 龙剑 发送悄悄话 龙剑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07/2021 postreply 08:11:16

寶貴歷史 -dong140- 给 dong140 发送悄悄话 dong140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07/2021 postreply 18: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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