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这一代一共三个男孩,爷爷是最小的。
家庭发生的根本变化突然出现,这就是他的长兄成为北洋水师学堂的学员。北洋水师学堂成立于1881年,是寻求船坚炮利的洋务政策的结果,但最初的招生并不如意,有钱人家的父母还是要让聪明的孩子去读四书五经考取功名,顽劣的才送到水师学堂,尽管这个新型学校不要学费,而且倒找钱,招生还是难以满员,而且质量很差。于是,改变政策,进一步提高奖励金额,每个学员每个月补助四两银子,这么多钱对于我们家这样的穷孩子吸引力太大了。
但是一个底层劳动人民的孩子,什么基础都没有,怎么能进这样的学校去学习英语和现代科学呢?爷爷写的家史并没有解释。而在讲自己的时候,则明确说是在济生社义塾接受启蒙教育,当时天津的一些信佛的绅士为了积德行善,为上不起学的穷孩子办了个免费的学校,学习的主要内容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宣传因果报应行善积德的通俗读物,教学生写字认字,非常可能也教一些算术等就业需要的知识。我估计他们兄弟三人先后进入这个学校或类似的学校学习,命运也就因此开始改变。
北洋水师学堂的银子让家庭的生活大为改善,我爷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好了,最后身高长到一米八左右,在当时很罕见的。二哥没有进水师学堂,而是到一个工厂做翻砂铸造的工作,因为他自学了机械制图,被提升为技术员。
但是风云变幻,大哥刚毕业还没机会去真正的兵舰实习就赶上甲午海战,北洋舰队遭到灭顶之灾,只能去做一些工程方面的工作,而闽侯水师学堂毕业的詹天佑深知这些学员有现代科学知识,就把他招揽到自己的门下,去修建京张铁路,然后扩展到京包铁路。他最后担任“工程课课长”,我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后来在一次出差时不幸逝世。
大哥向詹公推荐了自己的小弟,也就是我的爷爷,虽然他没有受过正式教育,但写的一笔好字,也善于绘画,又跟大哥学了一些现代科学知识和英文,詹公正好需要绘图员。这条铁路沿线的所有车站的平面图基本都是我爷爷所绘。詹公还推荐他读了一个美国的函授大学。有了这个学位,就晋升为工段长,工程师,领导了北京环城铁路的建设。现在詹天佑纪念馆中的一些重要文物正是我家所捐献。
总之,在一个风云变幻、兵荒马乱的年代,三兄弟机缘巧合,由穷孩子变成清末民初中国最早的那代工程技术人员。
爷爷虽然变成了有钱人,但他了解穷人的困苦。所以在二七大罢工的时候,他联络几位工段长、工程师,把当月的所有薪水都买了小米,发给因罢工而拿不到工资的工人。这件事让他被逮捕,怀疑他是共产党。(其实他真的有一位过命的共产党好朋友。)审了十多天没查出问题才把他放了。
最后他做到交通部的中层职员,抗战结束时被委派担任天津敌伪产业接收专员,本来以为能衣锦还乡,想不到突然染上伤寒,很快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