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知青董广发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退休后一直在上海生活,有时也回东北小住。他和老伴之所以大多时间在上海生活,是因为他们的儿女都定居在了上海。
今年八月初,董广发和他老伴又回到了东北,在东北生活居住了两个多月,国庆节后才返回到上海。一次偶然,董广发老师给我讲述了他在东北插队落户时的那段生活经历。
那是一九六九年三月上旬,董广发和十几名上海知青来到了东北边陲的三道沟大队,他们十二人被安置在三道沟二队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上海来的这十二名知青七名男生五名女生,他们都是初中毕业生,董广发的年龄最大,十七岁。有一名叫王桂香的女生还不满十六周岁。他们居住在队部的三间土坯草房里,生产队长张贵运为他们安排一名女社员帮助知青们熟悉东北农村的生活习惯并教知青们学习做饭。
三道沟大队地处森林边缘的山区,那里偏僻闭塞,社员们的生活水平都不是太好。好在知青们第一年有国库供应粮,吃饭不成问题。可对于东北的寒冷,上海知青们真的是很难适应。
当时虽已经到了阳春三月,可三道沟那里漫山遍野还是皑皑的残雪,冰冻的河面上还能通行拉柴的牛车。白天的最高气温还在零下好几度,知青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还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室内有火炕,室内的温度高,知青们有躲避寒冷的地方。
安顿好了吃住的地方,知青们在家休息了两天,张队长就带领知青们上山打柴。一天三顿饭离不开烧柴,烧炕取暖也离不开烧柴,趁着农忙还没开始,趁着山上有雪能拉爬犁,张队长想给知青们多储备一些烧柴。
上山打柴对于东北山区的农民来说,那是很普通的事情,十来岁的孩子都会打柴。可上海来的这十多名知青第一次跟着张队长上山打柴,他们一帮人都不如张队长一人,张队长一上午打了满满一爬犁,知青们一帮人才打了一爬犁烧柴。看知青们不会打柴,张队长就耐心帮教,手把手教,一连上山打柴五六天,队部院子里堆的烧柴足够烧到冬季了,知青们也基本掌握了打柴的要领,也能独自把烧柴拉回家了。
教会了知青们打柴,张队长又教知青们挑水,教知青们劈柴,还教知青们推磨磨面,他拿这帮知青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们既然是来农村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的,他就想把这帮孩子们教育好。
经过了两个春耕春播和繁重的秋收劳动,董广发他们一行十二人虽然晒黑了,可他们都长高了,身子骨也结实了。董广发回上海探亲时,他一个人背回上海20斤大豆,20斤松子和榛子,还木耳蘑菇和山野菜。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壮劳力,董广发的母亲高兴地哭了好几次。
1973年春天,董广发被招工到县林业局,成了一名正式工人,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学习,他被安排在三道沟大队附近的林场,负责病虫害预防和整个林场内的地形地貌及林木蓄积量的调查和勘测。
别小看县林业局的这个林场,这个林场三分之二的面积属于原始森林,解放初期的人工林占三分之一。离三道沟大队不远的那片人工林,红松和落叶松也都长得高大挺拔,丛林茂密。这个林场的木材还没有采伐过,之所以安排工作人员进行勘测调查,就是为采伐林木做准备。
董广发正式上岗后,他和两名同事住在了离三道沟大队十三里路远的二道沟林业防护站,他们一个月或半个月到林场办公室汇报一次工作。二道沟的这个林业防护站只有一间半简易房,这一间半简易房是用木材树枝编制的,里外糊了厚厚的草泥,冬暖夏凉,外边半间有锅灶,算是厨房,里间屋是一铺火炕,能睡五六个人。
这个林业防护站虽然不大,但一应生活设施俱全,冬季有足够的存粮,就算大雪封山,三个人吃三个月的口粮绝对有保障。因为林场内时常有凶猛野兽出没,为了安全起见,林场还为董广发他们配备了猎枪和长矛。
那年秋收后,董广发跟同事请了一天假,他带上在林子里打的松子榛子,还有晒干的木耳蘑菇回了一趟三道沟大队,离开大半年了,他非常想念张队长和乡亲们,想念一同在三道沟插队的上海同乡们。久别重逢,大家格外开心,那天董广发喝醉了,张队长喝醉了,集体户的男知青们都喝醉了。离开三道沟大队时,董广发还邀请知青们去他的林业防护站做客,特别邀请了张队长冬季一定要去林场打猎。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1975年的秋后,董广发在林业防护站已经工作两年半了,他和两名同事几乎走遍了林场的各个角落。工作中有很多的开心和快乐,也遇到了不少的麻烦和危险。有一次董广发在巡山时,遇到了一只大黑熊,那只大黑熊和他打了个照面,竟然秋毫无犯,友好地离去了。董广发把端在手里的猎枪背到肩上,擦掉额头的汗珠回到了防护站,没想到凶猛的野兽也这么友善。
1975年的第一场雪下的不大,下雪后农村基本就到了农闲时节,三道沟大队的张队长平时就爱打猎,但他以往只在三道沟附近的山上打猎。自从董广发来到了二道沟林业防护站,张队长也到二道沟打过几次野兔和狍子。张队长一般不打野猪和狼,更不打熊瞎子,他惧怕凶猛的野兽,也不想招惹大型野兽,除非万不得已。
那天是小雪节气的第三天,张队长扛着猎枪,带着他家的大黑狗来到了二道沟林业防护站,防护站的门上挂着一把锁,但没锁门,屋里没有人。张队长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往林场南边走去,南边有一条山溪,夏天野兔和狍子常去那饮水,冬季也时常看到狍子和野兔。
太阳偏西的时候,张队长没打到啥猎物,只捡了两只被套住的野兔,他看到过一只狍子,没忍心开枪,因为那只狍子太小了。就在他准备往回走时,突然听到山沟对面的林子里有狼嚎的声音,好像不是一只狼的吼叫声。那只大黑狗也听到了狼嚎声,它冲着沟对面狂吠不止。张队长犹豫了一下,端起猎枪,正要过去看看,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董广发的同事大刘。
原来大刘和董广发在沟对面正统计达到采伐标准的林木数量,突然发现几只狼悄悄围住了他俩。大刘喊了董广发一声,就往沟这边跑,董广发看身后有好几只狼,他就顺着沟坡往上跑了。
看大刘身上背着猎枪,竟然吓得不知所措,张队长就问大刘:广发带没带枪?大刘说带着呢。这下张队长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没听到枪响,董广发应该没什么危险。
大刘可能是吓蒙了,他竟然没认出张队长来,张队长端着枪往大刘指的方向跑去,大刘犹豫了一下,也端起枪紧跟在张队长身后。往前走了不远,又听到了狼的嚎叫声。张队长端着枪往前跑,大刘紧跟在张队长身后,不时地回头张望,生怕腹背受敌。
很快,张队长的那只大黑狗就发现了狼群,四五只狼围着一棵碗口粗的松树转来转去,不停地跳起来吼叫。张队长抬头往树上一看,只见那棵松树上方的树杈上,骑着一个人,松树摇摇晃晃的。大黑狗冲着狼群不停狂吠,那几只狼竟然冲着大黑狗和张队长呲牙咧嘴地示威,并不惧怕。
看骑在树上的董广发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张队长对着狼群就是一枪,一只狼应声倒下,其他几只狼拼命逃窜。张队长和大刘跑到那棵松树下,董广发确定安全了,才慢慢从树上出溜下来。
坐在地上的董广发抖作一团,他已经无法站立了,裤裆处还湿了一片。看董广发吓瘫了,张队长背起董广发,就往防护站方向小跑。爬过沟坡,张队长把董广发放下喘了一口气,看董广发还不能站立,他又背起董广发往防护站走。
回到防护站,把董广发放在炕上,过了好一会子,董广发才缓过神来,他看着张队长,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张队长板着脸问董广发:“你背着枪干嘛用啊?当烧火棍啊?还有大刘,你要是打一枪,狼群早就四处逃窜了。”“队长,我只顾着逃命了,早把枪忘到一边去了。”董广发哽咽了,大刘好像也才醒过神来,一个劲儿傻笑。
看董广发没啥事了,张队长赶紧告辞。天黑之前他必须赶回家,他担心家人惦记。那次遭遇狼群围攻,董广发是第一次经历,也是最后一次经历。其他人防护员在林子里也常遇到狼,但都没遇到过狼群。有了那一次经历,张队长再也没去二道沟那边打过猎。
1976年秋天,董广发调回了林业局,担任了办公室主任。那年年末,董广发和本单位一名叫周娟的女职工结为了夫妻,他真的在东北落户扎根了。在林业局工作期间,董广发每年春节都回到三道沟看望张队长一家,他说张队长不光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亲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张队长一家的。
董广发在林业局工作了近四十年,直到退休后,才和周娟一起回到了上海生活,和儿女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回上海生活以后,董广发和他老伴每年夏天都会回到东北居住两个月,因为周娟是东北人,她实在不习惯上海的生活习惯和炎热的天气。周娟说,要不是儿女们都在上海生活,她是不会去上海的。
时隔这么多年,张队长也去世好几年了,可每次说起在三道沟大队插队落户的那段岁月,董广发就眼泪汪汪,他说那年在林区遭遇狼群,是老队长救了他一条命,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老队长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