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4点多,除了公鸡打鸣,村里静悄悄地。
我跳下炕头,马马虎虎洗了脸,骑上老乡的钢管自行车就上路了。
接到录取通知书 ,兴奋了75%,另外那25%留给体检。体检不合格,梦就碎了。
体检在县城医院,早上九点。
我住的村距离县城最远,要骑上几个小时才可以到。清晨四点多上路,一点不早。
骑了两个多小时,发现裤裆破了。
什么时候破不行吗?偏偏这节骨眼儿上。
破在膝盖不行吗?偏偏破在裤裆。
发现路边一户人家,玉米秆院墙,玉米秆门。
门半开着。
我停下来,推开门,问,有人吗。
门帘掀开,一位年轻妇女出来,“有啊,啥事。”
她20岁末或30岁初头,鹅蛋脸,红红的脸庞,带着腼腆,一种对外乡人 (生活比自己好的外乡人)的腼腆)。她像成千上万的农村年轻妇女,迎面走来,擦肩而过,都不会再记得了。
我简单叙述,问,可以借针线缝缝吗。
有,有,进来,进来,当家的下地了,你进屋缝。
我在屋里缝,她在堂屋做着什么。
隔着门帘,她问,姑娘,这么早,你去哪儿啊。
县城。
县城,开会?
体检。
啥?体检?
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要去县医院体格检查.
哎呀,姑娘,你娘一定高兴啊。她的声音好像就是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兴奋度。
我缝好了,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鸡蛋,说,刚刚煮好的,带在路上吃。
不行,不行,这是给你当家煮的,留给他。肉鸡蛋在乡下都是好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吃呢。
他回来,我再给他煮,说着,她把鸡蛋往我手里塞。
我推,她塞,几个来回。我说,如果有玉米饼子,我就拿一个。
她无奈地把玉米饼子塞到我书包里,送我出院子。
走到院子门口,她不走了。
依在栅栏门边说,我真替你娘高兴。
我眼圈红了。
她的眼圈儿也红了,对我摆摆手说,赶紧上路吧,这儿不是你们呆的地方,我们太穷,对不住你们城里的年轻人。
我向她鞠了一个躬,说了一声谢谢。
骑了不到十分钟,我停下来。
骑不动了,坐在田埂边抽泣。
谢谢,多么苍白无力的语言。
不是你们对不住我们,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我们到农村,抢你们的公分,偷鸡,偷西瓜,偷蔬菜,同时分分钟钟都想逃离农村。
我现在终于逃离了,你给了我一个鸡蛋。
中国农民住在同样茅草房上千年,经历了无数朝代统治者,他们太屈忍,太坚韧了。
我一生吃了无数鸡蛋,记不住他们是什么样子。
唯一记住的就是那个我没有吃的鸡蛋。
-- 回忆1978 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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