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耕莘坐冤獄二十五年
軍統局少將軍調部主任 法租界督察長中共功臣
薛耕莘坐冤獄二十五年
法租界最有權勢的三位高級警官之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底,我工作的山西太原西峪煤礦,陸續從全省各勞改農場、磚廠、煤礦運來八百多名穿囚棉服的老人,他們都是曾判重刑的「歷史反革命」犯,居然沒戴鐐銬長途旅行,引起了人們注意。十二月十五日,那八百多人在礦部大禮堂出席大會,省裡派大員宣佈執行四屆人大常委會二次會議決議,對在押的原國民黨縣團級以上黨政軍特人員全部予以寬大釋放。據說,在全國範圍內,總數有三千三百多人,分四個城市集中宣佈特赦令,按毛澤東親自批示,每人給一百元零用錢,會餐一次,席上要給魚吃,每一桌都有科以上幹部陪席。散席後,那八百多人搬到礦區新建的幹部宿舍暫住。凡有家可歸的,都可以回原籍定居;無家可歸的,由政府分配工作,享受職工待遇;要求回北京、天津、上海三大城市的,必須級別在少將以上、當地有直系親屬接收且獲得當地公安局同意。
那八百個特赦人員每天都有開拔回家的,所以,居住環境日漸寬暢,我乘隙走訪了原東北保安司令部少將督察葛佩琦、原上海法租界巡捕行特級督察長薛耕莘等百多人,他們的妻兒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一時難以成行,便終日以擺龍門陣消磨時間。那一批昔日的風雲人物,一年後才走完,從他們口中,我知曉了中國現代史的許多秘辛,詳細口述記錄也在三年後順利帶到香港。葛佩琦等人的傳奇故事,容後逐一介紹,現先談薛耕莘。
九十年代,薛當上了上海市文史館館員,我從香港回滬探親,在摯友殷洪權陪同下又多次到他在徐匯區岳陽路的法式別墅訪問。從薛耕莘口中,我對舊上海法國殖民者的鬼蜮伎倆有了第一手認識。年前,香港有個署名羅亞的,寫了一本《政治部回憶錄》,然內容淺嚐輒止,並未涉及機密;薛耕莘口述回憶則揭露了法帝國主義在上海租界內勾結軍閥、政客、豪紳以及地痞流氓,刺探我國政治、軍事、經濟情報,干涉我國內政的種種內幕。事實上,法租界同英租界的制度、手段雷同,歷史與現實亦如出一轍,近日昆明發生亂刀斬人、西藏屢有僧人自焚、北京有吉普車撞天安門,其幕後主使人便呼之欲出了。現將薛氏歷次口述資料匯總如下:
法租界政治處是間諜巢穴
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一樣,是帝國主義憑藉不平等條約,在上海設立的國中之國,由法國駐滬總領事館獨攬行政大權,不受中國政府管轄。它的統治機構分成兩部份,一是公董局,管理一般行政事項,二是巡捕房,負責治安保衛工作。所有重要職務都由法國人充任,還僱佣一批白俄、安南人以及華人經辦具體事務。巡捕房機構龐大,設總監一人,分制服、便衣兩部。便衣部管理便裝警務人員,除直屬的鑒別科(手印間)外,分設刑事、政治兩處,各有處長一人負責。政治處是帝國主義在租界內統治華人的神經中樞,下設六個部門:
(一)社會股,下設三個組,一是派專人蒐集國府政、經、軍情報,探長程子卿與國民黨元老居正、葉楚傖及中央通訊社社長馮有真等關係密切,故而消息靈通。一九二一年七月下旬,中共在法租界望志路一幢房屋內召開成立大會時,那個身穿藍袍黑褂前往傳達法租界當局命令不准開會的,就是程子卿。一九二七年國民黨清黨前兩個月,程就將刺探到的國民黨內部左右派之爭,由政治處匯總編寫《政治報告》,譯成法文,經由每日上午十一時的專使送達外灘法國總領事署與法國駐滬陸、海軍指揮部,再由總領事署擇要轉報法國駐華公使上呈法國外交部。後來事態發展證實情報正確,程子卿破格由探長跳升華督察長,成為華人外勤的最高級別。二是收集法租界以至整個上海的社會動態,方法是透過法租界巡捕房六個分局實施重點監督。例如麥蘭分局防範大世界遊藝場發生政治事故;嵩山分局防範辖區內褚家橋殺牛公司的屠工結幫械鬥;盧灣分區監視區內大專學校的學潮;福煦分局保護區內華洋權貴(孔祥熙、宋子文、蔣介石都在此購置房產)等等。每區派有便衣探員一人,負責監視工運、學運以及社會團體的動態。社會股還撈過界,對公共租界和華界派遣探員,監視電車公司、自來水公司、英美煙公司、江南造船廠的工人動態以及虹口區日僑動態。上述探長、探員每晚五至八時集中在政治處匯報情況、編寫報告,當夜分送到譯員家中譯成法文,翌晨合訂成《政治報告》上呈,如有重要情況遺漏,有關人員會被開除。三是專門調查法租界與公共租界內各種人民團體——工會、學生會、聯誼會、同業公會、同鄉會、市民聯合會、納稅華人會以及學術團體的成立經過、負責人名單、履歷、政治面貌、社會背景等等,每個團體及其負責人都立有專卡,隨時可以翻閱查考。政治處社會股大部份力量用來對付三十年代蓬勃興起的工人運動。一次是一九三○年法商電車公司機務部修理工一千多人要求加薪,資方不同意,工人迫不得已舉行罷工。法租界當局恐事態擴大,下令捕房總監限期解決,捕房找到幫會頭子杜月笙,警告杜:若不協助解決罷工,法租界當局將禁止法租界內一切煙賭。杜月笙考慮到法租界內煙館、賭場是青幫勢力主要經濟來源,乃串通法籍警察以《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把工人領袖徐阿梅判刑十年,又派親信滲入工會,這才把一個多月的罷工鎮壓下去。第二次是因為杜月笙向法捕房總監法伯邇中校行賄遭拒,杜乾脆發動法商電車公司車務部工人罷工,致使法租界電車交通癱瘓兩個月之久。法伯邇為免事態擴大,乃由薛耕莘出面調停,與杜月笙講和,讓杜平息車務部工人罷工,被資方開除的工人領袖轉而跟杜月笙揾食。
(二)外事股。由已加入法國籍的白俄負責,搜集外國人團體在法租界的動態和上海外文報紙的重要內容,每日編匯成法文報告,經政治處處長審核後,送駐滬法國總領事署。該股負責人愛莫利亞諾夫、烏薩柯維斯基都是沙俄將軍謝米諾夫舊部,前者精通英、法、蒙古語;後者專門編寫國軍五次剿共、中原大戰和淞滬抗戰的情報,資料來源是黃浦四期畢業生竇鍔;埃潑萊夫是原沙俄駐日海軍武官,精通法、日語,專門編寫日、英、美、意駐華海軍艦艇的類型、火力、性能、戰術等情報以及日艦動態;史羅樸契可夫是上海出生的白俄第二代,能講英、法語,專門調查租界內白俄情況和外僑團體的政治面貌與動態,此人居然與孔祥熙之子孔令侃搭上關係,將西愛咸斯路一幢孔府巨宅改為上海俄僑俱樂部。
(三)查緝股,成立於一九三一年,負責協助國府在法租界搜捕中共地工人員以及國民黨黨內的反蔣政客。下辖三個華籍探目:趙子柏,係國民黨元老于右任的學生,一九三八年參加汪偽特工「七十六號」,被軍統制裁擊斃;蘇爾才,廣東梅縣人,專門搜捕越南革命青年,曾先後逮捕二十多人由法國駐滬海軍指揮部押回西貢;范廣珍,浙江紹興人,巡捕出身,每次參加拘捕行動都將搜獲文件製成副本,連同被捕人姓名、住址、照片、手印編成檔案留存。一九三九年他將這套副本賣給汪偽特工「七十六號」。單是一九三四至一九三六年,共搜捕中共地下工作人員六十多人,搜出文件近百箱,被捕者大多是中共黨內叛徒出賣的。查緝股還指定專人負責登記報紙、雜誌、電台和印刷所,非經書面批准,一律不許在法租界內經營、出售。
(四)文書股,保存政治處的全部檔案。
(五)譯報室,翻譯上海大小各報的每日要聞、社論、短論等,經常配備七名譯員。
(六)馬龍特務班,一九三八年底為配合日本憲兵行動而設立,班長是法國人馬龍,故名之。這個特務班設立在嵩山分局內,由法捕房政治處直接管轄。薛耕莘在此當上了特級督察長,也藉特權掩護過中統上海站站長、原南市警察總局特務股股長劉槐、軍統特務程克祥、彭壽以及特務醫生唐家珍、丁濟萬等私設的秘密電台。
庇護中共地下黨 厚待軍統特派員
一九三○年後,法捕房政治處不斷擴充,法籍人員由兩人增至十五人;華人由六人增至九十多人。程子卿利用與國民黨高層的關係,刺探國府情報供法租界當局轉送法國政府,在捕房政治處激起華員公憤,因此,一九三一至一九三六年他先後七次收到匿名警告信,最後兩次附有子彈。有一次他在打浦橋遇刺未中,嗣後每天上下班都由警察護送。法捕房的中統人員程海濤暗中加入汪偽特工組織,一九三九年九月被人槍殺在馬浪路口,屍體上貼有小紙條,上寫「漢奸」二字。同樣原因被制裁的還有趙子柏、曹炳生、徐乘龍等多人。
法租界捕房便衣部還設置刑事處,下設採訪、外勤、正俗、文書等股和強盜班。採訪股負責保健、保安,前者會同公董局衛生處檢查界內衛生情況,後者監督界內商店、工廠有礙居民安全的設備,有權飭令停辦。外勤股是在大街小巷搜索行跡可疑人士,檢查旅館、執行禁煙禁賭事宜,實質上包庇販賣煙毒。正俗股名為正俗,實際上傷風敗俗,徴收花捐,使娼妓合法化。強盜班本職是緝捕強盜,可是中外巡捕、探員利用職權、非刑逼供、栽贜陷害、敲詐勒索,比強盜還利害。探長蔣福田、杜葆泉都加入幫會,收徒弟一、二千人。
法租界巡捕房還僱了五、六百個安南人,相當於一個營,俗稱「安南巡捕」。這些人身材矮小,不能指揮交通,主要是攜槍在馬路上巡查。他們仗勢欺凌黃包車伕、三輪車伕。
薛耕莘一九○四年誕生在上海浦東陸家嘴,他父親薛仲仁是英資上海鴻源紗廠的棉花部主任,母親是英國人。他五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母親為了讓他受到良好的教育,送他到比利時讀書,在他的同學中有以後擔任比利時首相的廷德斯曼。薛耕莘頗有語言天賦,精通中英法三國語言。十三歲母親病危,他趕回上海,轉入徐匯公學。畢業後先在松江聖心教會學校任法語教師,後至上海《法文日報》當翻譯。一九三○年,他考入法租界巡捕房,任政治處社會股翻譯,業餘入震旦大學法律系進修,一九三五年畢業時獲巴黎大學頒發的法律碩士學位。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周旋於法國人、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
一九三一年初,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被捕,在法捕房叛變,聲稱願帶路抓捕周恩來,薛親自訊問後立即通知中共地下黨,使周及時轉移。一九三四年,法捕房派巡捕從租界巨籟達路一戶李姓居民家中搜出一本英國麥加利銀行的存摺,內有27.3萬元存款。薛耕莘壓下了這本存摺,使遲到的國府上海警備司令部偵緝隊撲了個空,後又以「查無實據」為名,開釋了李某,還將存摺歸還。三日後,李某來電約薛去霞飛路一處舊樓晤面,見到中共江蘇省委委員秦邦憲(博古),對方再三申謝。李某是中共江蘇省委的財務負責人,是共產國際成員宋慶齡出面向法租界當局交涉,保住了人、款兩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