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春节:1973
一转眼,一九七三年元旦到了,春节也即将来临,但是大家却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沉寂中。十二月十八日,杨瑞丰离开荆门,去陕西落户。元旦后,张崇武透露出想转到汉阳农村的想法。罗老师则得到了可以回恩施的消息,准备过年后迁回城里。其余的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些似乎都是各人在为自己准备后路:该回去的回去了,不能回去的似乎要准备在农村过一辈子。虽然谁也不愿意点破这一点,但找个好点的农村对遥遥无期的未来可能会好一些,却被很多人认同。
元旦的前一天,罗老师把自家养的小猪杀了。猪很小,好像还不到一百斤。杀猪时,罗老师躲在一边不敢看,还叫小秋恩站在远处“啰啰”地叫,据说是给猪送行。我们则满头大汗地帮杀猪佬把猪大卸八块。晚上,罗老师送给我们一大块肉,又叫小妹带回掇刀一大块。剩下不多的十来斤,大概也只能吃过春节,然后就准备回去了。我打算回武汉,张崇武准备过年后办到汉阳农村去的转点手续,可能要在武汉多呆一段时间。所以想留在队里,过最后一个年。
一月十二日,我们在新建的老档水库工地上劳动。工地上人山人海。我正在给别人上土,突然陈幼黄说:“你看大坝上有个骑自行车的人好像是你弟弟?”我大吃一惊,抬头看看,果然是小林正慢慢地在大坝上骑着自行车。我赶快喊住他,原来他打算叫我一起回武汉。这里的工地这么大,有这么多人,要找到我是非常困难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大坝上走来走去,让我看见他。好在运气不错。我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立马跟队长请假。第二天就和小林一起坐火车回武汉。
春节期间,我除了到汽标厂看望工读班的老朋友外,天天就呆在家里做示波器。到春节前夕,终于完工了。我还特地用做烟囱的铁皮敲了一个铁壳子,理论上是为了屏蔽外来干扰,实际上我害怕:玻璃的显像管在开机时会不会爆炸?在准备开机试验时,我和小林都感到有些担心:行吗?毕竟是第一次做能产生高压的显像仪器,心里真的一点底也没有,根本估计不到会是什么情况,也想象不出如果不行会发生什么事情。小林本来站在示波器的前面,看到我准备开机了,连忙跳到一边,仿佛会有什么东西会从前面射出来一样。我不禁笑了起来。我咬着牙把开关打开,没有什么动静,仔细一看屏幕,上面出现了一个绿色的亮点。虽然这个点又大又毛糙,像是有人用毛笔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但毕竟是亮了。我们欢呼起来。随后,我们逐渐调节亮度、对比度、聚焦等等,再加上各种信号,示波器终于能显示各种漂亮的波形了。真有趣啊,有图像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我们在输入口接了一个喇叭。对着它发出不同的声音,屏幕上就立刻显示出不同形状和频率的波形……。我们像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王国,小心翼翼地在里面探险。此时我们都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什么农村,什么招工,什么前途,见它的鬼去吧!
春节前夕,大姐姐回来了。她准备结婚,未来的姐夫是大东门那边一个工程设计单位的技术员小周。小周父母家不在武汉,而以我们家的现状,没有能力也不敢举办什么婚礼。只能是意思意思,越简单越好。尽量不要让四周邻居们知道,免得惹出麻烦,搞得不愉快。结婚那天晚上,妈妈做了几个菜。爸爸妈妈、我和小林,再加上他们两人,好像还有黄原,大家一起吃了一餐饭,算是“婚宴”。晚上他们两人就到大东门那里自己的新房子去了。第二天,小林和黄原到他们家,送两人去轮渡码头,乘船到上海旅游。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简单的婚礼啊!
也许是在那种情况下找对象和结婚过于匆忙和草率,大姐姐他们婚后感情不是很好。好像经常吵架,并且没有一、二年就离婚了,也没有孩子。这段婚姻在我们家的所有人心里都没留下很深的印象。
春节后刚半个月,二月十七日,张崇武从荆门回来,开始办理转点的手续。他告诉我:罗老师他们打算二十几号就要回恩施了,很希望能见到我,而且也确实需要有人帮忙。于是,我赶快收拾行装,买好火车票,打算十九号晚上坐火车回荆门。那天小林送我去车站。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正准备下公共汽车,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个人,像疯子一样往下面挤,可能是偷了东西要跑吧!我气得大骂他们:“这样着急是要去赶头刀呀!” 旁边几个人听见都笑了起来。我回头一看,不料竟然是小娘娘。我和小娘娘都大吃一惊,我们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彼此的消息。我们兴奋极了,就站在路边谈了起来。小娘娘关心地问到爸爸妈妈,以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近况。听说爸爸妈妈已经被放了出来,可以去探望时,都松了一口气。她也告诉我们:四爷爷也自由了,婆婆也还在……。我真想多和小娘娘讲讲话,但快到火车开车的时间了,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文化大革命把我们所有的亲人都冲散了,彼此失去了联系,也不敢贸然跑去看望,但彼此都还是记挂在心中的。无意中,我们又联系上了一个亲人!我赶快叫小林回去告诉爸爸妈妈这个好消息。
一九七二年对我而言,是比较务实的一年。劳动不能太卖命,但必须搞好,这是生存的必要条件。能回家看看,给受伤的心多少有点安慰。暂停招工使回城的希望断了,知青们开始想办法“病转”。而体壮如牛的我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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