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口令声中,仪仗队朝天鸣放排枪。 最后,一位号兵吹起了就寝号。 这些曾苦战于漫长突围之路的英雄们可以安息了。 (12月13日,兴南港,陆战第1师为阵亡士兵举行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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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战后,掩埋于漫长突围途中的美军遗体经交涉皆起葬回国。大型运输机和殡仪车将这些覆盖着星条旗的棺木运送到首都华盛顿,在庄严的葬礼中埋葬于阿灵顿国家公墓。众多韩战无名士兵中的一位,被安葬在位于公墓至高点的无名战士墓,与一战、二战的两位无名战士为邻。每天有人来敬献花圈。白色大理石墓碑面对着山下的华盛顿纪念碑、杰弗逊纪念堂和林肯纪念堂,面对着他们为之献身的伟大理想。墓碑上镌刻着如下文字:"这里长眠着一个光荣的美国士兵。唯上帝知晓他的名姓。"守灵的卫兵身着深蓝色军礼服,肩长枪,在墓前往复走动。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永无穷尽。经特殊训练的礼仪步幅安详庄重。向墓左行21步,肃立21秒,再右行21步,肃立21秒。这最高的军仪,如21响礼炮,于生者心头隆隆回响。始于泥土,归于泥土。再没有酷寒,再没有饥饿,再没有枪炮声与冲锋号搅扰,在大地母腹中沉入黑甜的长梦,从永远到永远。 与无名战士墓遥遥相望的,是坐落于波多马克河彼岸的韩战纪念碑。与华盛顿纪念碑相反,韩战纪念碑不使人仰望崇高的云天,而把视线引向苦难的大地。纪念碑主体是一群战地士兵的不锈钢雕像。战士们身着披风,在雨雪泥泞中搜索前进。他们毫无英雄气概反而写满困苦疲惫的面容,会刺痛你的心,使它紧缩为一枚苦涩的橄榄。低矮的甬道边墙上,刻着联合国15个参战国国名,以及美军伤亡失踪数字。另一边是一面黑色花岗石长墙,光洁如镜的墙面上蚀刻着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士兵头像。主碑上铭刻了那段名扬世界的隽永的铭文:"自由并非无代价".在排头第一尊士兵雕像脚下,在褐色的花岗石地面上,也刻了一段文字:"我们的国家以她的儿女为荣:他们响应召唤,去保卫一个他们从不知晓的国家以及素昧生平的人民。" (12月14日,海军陆战队第1师撤离兴南港 最后撤离的战舰 军火物资大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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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中旬,一个阴霾的日子,我和两位中国大陆作家友人来到韩战纪念碑前,把一束深红色的玫瑰轻置于群雕脚下,那段"以她的儿女为荣"的铭文边上。长津湖战役已经过去整整五十七年了。 这束红玫瑰献给年轻的士兵格拉波。他连指手套里的那朵玫瑰被揉碎了。 这束玫瑰也献给海军陆战队第1师那些谱写了人类精神史诗的英雄们,那些永不凋败的长津之花。 铅云密布,有冷雨飘洒…… 穿过半个多世纪烟尘,我仿佛看到了冰雪覆盖的长津湖,那些拖着战友睡袋在冰面上挣扎而行的美国士兵,那些绑在卡车保险杠和炮筒上的尸体,那些排列成战斗队形成片冻死的中国士兵…… 我想,这束花也应该献给那些曾战斗在长津湖畔的志愿军将士。他们和陆战1师将士一样,呼吸过同样的酷寒,忍受过同样的饥饿,跋涉过同样的苦难,流洒过同样的血液。也许会有那一天:中国未来的民主政府,会把他们流散异域且被人冷落的骸骨迁回祖国,埋葬在他们哭瞎了双眼的亲娘身边。他们同战死于朝鲜半岛三千里河山的美国人、朝鲜人、英国人、土耳其人、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法国人、苏联人一样,都是我们的兄弟。他们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都是同样的殷红。他们也是长津之花。 (异体字引文)我在依稀梦幻中又听到了大炮在轰鸣,听到了滑膛枪在鸣放,听到了战场上那陌生而忧伤的呻吟……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上将 (作者到华盛顿韩战纪念碑献花) 2008年12月写于华盛顿D.C. 主要参考书目: [美]约翰·杜兰:《韩战:漫长的战斗》 [美]贝文·亚历山大《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 [日]日本陆战史研究普及会:《日本人眼里的朝鲜战争》 光亭:《冰雪长津湖》 王树增:《远东朝鲜战争》 周军:《开国第一战》
补记:
我对朝鲜战争的关注,起源于我妻子北明多年前对这次战争的系统研究。在中文世界里,她最早翻译了刚刚解密的前苏联政府秘密档案,并发表了一大批有史实支持的研究文章。这些研究颠覆了我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欺骗性宣传,带给我精神的解放。这是我要深深感谢的。其后的延伸阅读,使我重新发现了这场"被遗忘的战争".一些令人震撼的细节,促使我写成了这篇文字。理想状态是一种"平衡写作".遗憾的是,某些关键性的战史,在中文出版物里语焉不详,真实生动的思想与细节尤告阙如。于是,受资料之限制,《长津之花》的视角不可避免的倾斜于美军。这是一个缺陷。但是,我又能到哪里去了解宋时轮将军以及他麾下志愿军将士真实的感受与思想呢?既无战地记者的即时报道,亦无宏词大句之外的回忆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矣。这种情况,也从侧面证实了一个毫无新意的发现:在英明领袖的宏伟气魄中,在官民的集体无意识中,中国军人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仅仅是创建"美好新世界"的一次性工具。 (长津之花 全文完博
贴主:刀锋于2019_09_20 15:52:11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