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当年有海军 ZT
[原创]武川当年有海军
老绥远韩氏 于 2018/12/12 20:31:48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原创文学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id=13099317&boardid=5
上个月的某一天,博友王海军来我的博客访问,并对我的博文进行了评论。我无意中回访了她的博客,看到头图很有风度与气质,直以为是个男士,后来细看,才知道是个妇人。王海军系北京知青,1968年到内蒙武川县插队,直至1978年考入内蒙师大中文系,1990年回京。期间颠沛流离、历尽波折、悲欢离合、催人泪下。我大概浏览了她的几篇博文,文字流畅、委婉、细腻,行文很讲究起承转合,下笔及收尾都很巧妙。我当即给她发一纸条,表示敬意,纸条是一首打油诗:
一直居陆地,名字叫海军。
本是优雅女,早年曾务农。
幸的天开眼,师大做学生,
晚年居北京,仪态更雍容。
王海军不但名字有男子气概,相貌也器宇轩昂。她属大家闺秀,不是小家碧玉。眉宇间有股浩然正气,但妩媚不足。用内蒙乡土作家陈弘志的话来说:“有国务委员的风范”。贺龙的爱女贺捷生是中将,如果王海军穿上贺捷生的行头,我想一定比她更有将军的风度。
王海军身高估计有一米七零。我和博友陈弘志的身材因为那个年代的饥饿,大打折扣。但同龄人王海军却长得人高马大,自然和她的家庭有关。那个年代,人家她爹是中共“一支笔”,享受特供,属肉蛋干部,她自然发育的要比我们完善。
王海军的塞外知青生活异常艰苦困顿,她在博文《独守寒窑》里写道:
那年雪特别大,下了一夜雪又刮了白毛风。我们住的是原来的小学校,门是向外开的,雪就把门堵住了。我们那儿地广人稀,每家都住得很远,小学校离别人更远,叫人也叫不到。我又急又怕,在屋里团团转。忽然想起这小学校窗户是可以开的,我从窗户跳出来,才把雪铲开。更难的是每天要去挑水,井台上冻着厚厚的冰,井口也冻得很小,连水斗子都下不去,要打水还得用尖头铁棍把井口凿开。我凿不了井口,看见别人挑水,也赶紧去挑。井台又光又滑,一不留神就会滑倒,手要是碰到桶上,一粘一块皮。我们那儿冬天不干活,我每天在村里东游西逛,到人家的热炕头暖和暖和,和老乡聊聊天、蹭点饭吃,一天一天地混着。
除夕之夜,我想,我也不懂这里的习俗和禁忌,就别随便去招人讨厌了。就躲在自己屋里,躲在这节日的欢乐之外。我们那时还是不会过日子,门上有一个大洞也不懂得糊上。每天早上,水缸里、锅里都是冰。这时屋里升着炉子,还是冷得要命。冷风从门上的破洞中呼呼的往里刮,门忽嗒忽嗒地响着……
千金小姐落难,是多么地孤独、无助。至此,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些知青女孩要嫁给当地人了。
海军在博客中用了很大篇幅,描述了几对女知青的婚姻,情节凄婉而动人。我拜读时,曾经老泪纵横。尤其为咩咩和老四的婚姻唏嘘不已:
北京知青杨联敏,外号咩咩,长得端端正正,白白净净。她在别的公社时,已经和一个农村青年结了婚。县里得知一个女知青和一个地主子弟结了婚,觉得不合适,三番五次派人到村里,逼得咩咩离了婚。这其中,咩咩遭受了多么大的精神折磨和感情痛苦,她不说,也就无法考究了。离婚后,同情男方的人鄙视她、主张她离婚的人也不待见她。她自己也觉得无颜见村里乡亲,更无法坦然地回知青点,所以,县里把她调到了海军她们公社。
郭四旺,人称老四,是个羊倌。40上下了还没娶过媳妇,和老母亲一起生活。老四家是得愣愣的贫农,家中没有适龄的男青年(老四的年龄和咩咩的父亲差不多大)。老四有一个老母亲,咩咩和老娘娘住,再合适不过了。县里觉得是把咩咩放进了保险箱。
谁知,过了些时候,竟爆出了惊动全县的大新闻。老四和咩咩到公社去登记结婚了!这下可像是塌了天,公社不给登记,县里不批准他们结婚。原公社和现在公社的知青都不赞同他们的婚姻。咩咩的哥哥也从北京赶来,转达了父母及全家的意见,坚决反对咩咩嫁给一个跟她爸爸差不多大的农民。这时的咩咩已完全不像上次那样惊慌无助、任人摆布了。面对无数的劝说、警告,咩咩一声不吭,只有一句话:要和老四结婚!上级无计可施,就按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逼婚、诱婚的罪名,把老四关进了公社“学习班”。咩咩不哭不闹,仍旧一声不吭,只是每天去给老四送饭。眼看要拉老四去批斗、游街了,咩咩宣称:已经怀了老四的孩子,现在不让结婚,以后抱着孩子去结!最终,老四和咩咩结了婚。
海军为此下的定论是:他们都忘了老四是个男人、咩咩是个女人!
后来,咩咩带着老四回京。她们屈居在一间小平房里,三分之二的地方,搭成像农村大炕一样的床,一家6口人就挤在这里。老四的笑脸,咩咩的平静,挡住了所有人像猎奇珍稀野生动物一般的探询。
咩咩回京时,办的是假接收。回来后无处上班,找了个临时工。老四也在打零工,维持着一家六口人的生计。咩咩家的户口本上,老四是她的公公,想来也是先办丧偶,咩咩和孩子回来后,再以公公无人赡养为由,办回了老四的户口。管他户口本上写的是丈夫还是公公,老四户口回来就得。
后来,街道给这些丢了公职的知青都办了退休。拿北京市的最低工资,还有了社保。两人再做点临时工,日子就宽松了许多。日子渐渐好过了,老四却日渐衰老了,嘴扁了下去、背驼了起来,加上跟不上时代的打扮,活脱脱一个耄耋老农。再后来,老四患病不幸辞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吧。
我对海军说:“这些情节如果写成电影剧本,不比《雷雨》逊色。你快写吧,如果让尚老大(内蒙作家尚静波,王海军语)看到了,不出半个月就拿出文学剧本来了。”有史以来,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老四与咩咩的婚姻反映了人性、人道、人伦、人心。能够触及人的灵魂,能使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声泪俱下,但海军似乎无意为此。
老四去了,却留下了太多的谜。咩咩不说,谁也走不进她心里。据说,当年逼迫咩咩离婚的县里的干部××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逼咩咩离婚,害了她一辈子。”可咩咩嘴里,却从来没吐过半个“悔”字,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谁。现在,她们的三个女儿都已成家了,都有了房子,最小的儿子也上了大学。若老四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吧!
据海军讲,后来许多嫁给当地人的女知青。除了个别高干家庭出身的女孩和丈夫反目为仇,毅然独自离去,多数人都费尽周折,把自己的苍老、窘困、粗俗的农村丈夫带回了北京。
为了回京,多数女知青先办假离婚,回到北京后再谎称要和小叔子结婚,把老公办回来。有的是谎称老公死亡,甚至拿出了死亡证明及火化证明,然后再以老公公在农村无人关照,需要接来北京抚养为名,把老公的户口迁到北京。
海军的老公是内蒙古乌盟武川县返乡知青,是她在下乡四年的头上认识的,其时老杨在实验站工作。海军说:“我家老杨相貌尚好,不过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算不得出类拔萃的男人。我却视之若宝,为他付出了全部。”
老杨结识海军幸运的,没有海军,70年代那次在乡下患肾炎,他就会毙命。那些年,乡下人哪里看得起病?是海军动员了家庭及亲属的力量,才把老杨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不要把女知青和当地人的结合一律看做落难,海军和老杨的生活虽然艰难困顿,但她们婚姻也充满了温馨和欢乐。
“有小不愁大,就怕养不下”。王海军在插队《纪实(十三)——错位小天才》一文中记述了女儿燕燕三岁时的趣事:
那次,我和先生去参加民办教师招考,大姐来给我看孩子。我回来后,好几个亲戚争相向我夸赞我女儿:“窄(这)女女争(真)精了,做饭贵贱不搅(叫)她大姑姑倒油。”“你骂她小猪猪,她骂你老母猪。娃娃翻过班来了。”“她三嫂(我们的三侄媳妇)戏逗她说:‘你妈下街离婚圪了。’她接起来就骂:‘你妈接嫖客剋(去)了!’”诶呦,我的天哪!这都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学来的啊!孩子才3岁多点儿啊!还夸她呢,越夸她还不越来劲儿?!
有一次,邻居家孩子打了三哥家的两个孩子。我女儿爬到东院圪蛋(用扇形土坯旋成的圆形粮仓)顶上,扯开嗓子大骂:“XXX(对方家大人的名字),哦X你妈,你打爷哥哥,爷。”一点儿大的小人儿,站得高高的,操着地道的后山调,把女人骂街的话,一套一套地抛出来。家家都有人跑出来看热闹,被骂的人也叼着个烟袋乐呵呵的看着。我真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即使是一个只有三岁多的孩子,也不能随便当众挫伤她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我耐心地等她骂了十几分钟,骂够了回来,我说:“以后你回北京,北京的娃娃不骂人,你怎么办?”女儿想了想,认真地说:“妈妈,那你得提醒我啊!”好在我女儿很争气,4岁离开农村后,不仅没有再骂一句人,连内蒙话都没再说过一句。只是开始几天不说话,等一开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
海军1978年考入内蒙古师范大学中文系,是恢复高考后第二批的大学生。她插队时是初中生,那年的竞争非常激烈,能在高手如林的青年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
海军是个好女人,她回京后,把老公的农村亲属都弄来北京打工。把老杨的婶婶,一个身材不足一米五的瘦小枯干的农村老太太,还弄到天安门城楼上,站到毛伟人当年挥手的地方照了张相,我为此很感动。
就是这个婶婶,曾给她伺候月子,并完全按塞外农家的惯例:请老娘婆接生,夏天也把窗户糊死,穿棉衣、罩头巾、喝米汤。海军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土著人的生活,谁能想到,她爹曾经震惊整个中国。只是我为她捏一把汗,如果难产、胎位不正、大出血可咋办呀?
海军不惜钱,没有一般女人惯常的小家子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一个人的最可贵之处。海军在血水里泡过,在碱水里煮过,使她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人。
命苦不怨政府,老杨在六十出头时就病故了。骨灰飞播了,没有留存。
海军与老杨的独女燕燕,相貌娇痴娴雅,性格温婉贤淑。大学毕业后先在北京供职,后赴英国求学,现在伦敦定居。
听海军说,她手里有好几卷康生当年写给其她父的条幅。据行家评估,现在每幅至少值五百万元。康生的字的确好,他自己都说,我用脚趾夹住笔,也比郭沫若写的强,看过康生书法的人都说此言不虚。我劝海军不要轻易出手,她点头称是。
海军眼下仍爱吃武川莜面,推窝窝、搓鱼鱼、擀囤囤,信手拈来。皆为早年学就的童子功夫,让人叹服。
后记:
尽管王海军的父亲因“反党乱军”深陷囹圄14年,但他在《王力反思录》中再三强调,他坚信这一生选择的道路、选择的马克思列宁主义、选择的共产主义事业“是正确的”,他“是死而无悔的”。
据海军说,她每次去秦城看望父亲,父亲总是谈笑风生,情绪很好。对党,对革命事业仍忠贞不二,有他的诗为证:
百阵西风勇昂首,
进宫却愿自低头。
只缘朱砌昭阳殿,
唯应多情不应仇。
我看完此诗,给海军的留言是两首打油诗:
其一
文革歌舞新承宠,
蜜月初度便弃身。
秦城寒舍十四载,
谁知老妾夜夜心。
其二
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熏笼坐到明。
安知妾心终向党,
至死坚信主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