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77、78年高考与英语广播讲座

 

我作为40年前参加77年/78年英语高考的考生，要特别感谢当年遍地开花的“业余英语广播讲座”。

本人所在的郊区中小学于69年开了英语课，一下子从名不见经传跨入南京市的“先进”学校行列。校长开课的初衷是要向外国人宣传毛思想和世界革命的，教材当然也是这个思路，里面尽是“革命委员会好”（The Revolutionary Committees are fine.）,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Never forget class struggle!），“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Carry the Great Proletarian Cultural Revolution through to the end!）等政治滥调。语法几乎没有，少量有点情节的课文有《阿里热爱毛主席》，即那个文革中脍炙人口的黑男孩阿里把毛像章直接 wear 在胸前肉上的故事，还有后期学的几篇伊索寓言。开课后师资困难，小学阶段是随便找人凑合的，有朝鲜战场向美军喊话的文工团员，还有上午学下午教的现学现卖老师。中学时时来运转，学校请到一位退休在家的老师重新出山。这位老师的英文好棒，我记得他是1925年清华的毕业生。他在课本中沙里淘金，寻找一切语言点教我们语法知识。我因为课文背得溜，在老师的扶植下当了几年英语课代表，任务是收作业本，偶尔带领同学读课文。后来发生了马振扶公社的张玉勤事件，学校鼓励反潮流，学生外语课上造反，不做作业不听课，钻桌子架板凳玩“地道战”。刚刚鼓动起来的一丁点儿为四化学英语的热情就这么被打下去了。我拿着好不容易收上来的几本作业交去办公室，七十多岁的老师沉默不语，满脸的无奈和哀伤。没过多久，老师重病去世。那往后，自学为主的英语就学得鸡零狗碎，一地鸡毛了。

业余英语广播讲座大约是73年的时候兴起的，那时提出国家要搞四个现代化，学英语成为时尚。安徽和上海率先开办了英语广播讲座，我和我的铁姐们两个 “有志青年” 积极响应，搞来教材在南京收听，" I am a worker, you are a worker, she is a worker, too." 可惜信号似大海波涛，起起伏伏，时有时无，忽轻忽重，我们没有好的短波收音机，白白激动了一场。

江苏开办英语广播讲座后，我们一边工作一边跟着学。铁姐们在远郊菜场卖带鱼，我在精神病院当“护士工人”。相隔遥远的两人互帮互学困难多多，但如果碰巧遇上我上夜班而她刚好在菜场值夜班，等我这边病人全部睡下，平安无事的时候，我们就半夜里偷偷打电话讨论，拿着广播教材对作业对答案。

76年，江苏的英语广播讲座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听众，决定招收一个辅导班，每周两个下午由老师见面辅导，给我们这种光听广播自学得乱七八糟的学生解答问题。有广播里的老师亲自教哦！那一天，我一下大夜班就赶到南师（今南师大）的院子里与铁姐们会合。可是，全城的业余好学青年大概都跑来了，上千人要报名，而辅导班只招30人！我看着乌央乌央铺天盖地的人群，信心崩溃想逃跑。形势如此严峻，铁姐们倒是很冷静。她讲，世界上不仅怕认真二字，还怕坚持二字。“坚持”二字太振聋发聩鼓舞人心了，我立刻热血沸腾，脑海中出现 “十八棵青松” 挺立在芦苇荡的舞台造型。于是我们决定留下坚持，等待时机。中午吃饭时分，报名无望的人群渐渐散去，我们努力争取到了两个旁听位置。后来，不少学员没能坚持，空出座位，我们转了正；再后来，辅导班扩充成AB两个班，我们在时间选择上又多了灵活性。那年月，大众心目中好学上进的青年形象是：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抱着一本文化书刻苦学习。当年的我抱着英语广播讲座教材可没少在公交车上摆那个pose。

再再后来，铁姐们考上77级南师英语系，我落榜了。南师地理上与精神病院接壤，铁姐们和我一墙之隔。墙这边是冬天，天地白茫茫；那边是春天，草绿花正香。我午休时间穿着白大褂钻过围墙去参观她们八人一间的宿舍，看她们教室里转着两盘大磁带的录音机，心中是难以言状的羡慕嫉妒恨。我从此没了搭档，要孤身苦战了。

几个月后再战高考，这回自我感觉发挥不错。辅导班给我们放了个励志纪录片《沙石峪》，讲述当代愚公怎样万里千担一亩田，青石板上创高产。英文配音是南大的英文老师，我们佩服得一塌糊涂。电影放毕，一群考生围上去，向他询问全国最好的英文专业，希望他指导填志愿。记得他讲，不仅要看学校如何，还要看上讲台的师资是否强大，你能否摊到好老师，......天，太精辟了。他还说，最好的英文专业都在北京，希望看到你们考去北京。

最早得到录取的消息就是在辅导班上。“你就是某某人啊，你考取北京某校的英语系了！” 辅导班的老师们提前去招生办打探出了消息，正为自己的教学成果欢欣鼓舞，据说还开了庆功会。我校英语系在南京录取的两个女生竟然都出自广播讲座辅导班：A班一个，B班一个。那一位女生是辅导班最大的骄傲，78级的全国英语状元，考了九十几分。报纸电台曾到班上来采访，我没有碰上。我在上班，在站最后一班岗。

铁姐们听到我考去北京，轮到她羡慕嫉妒恨了。哈哈，经过一番苦寒，我这边也终于花开“迎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