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和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记不清楚了,应该是1977年的九月底十月初吧。
这个消息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兴奋,我那时学徒期满,二级工,毎月38块大洋,和周围一帮子朋友一样,觉得很满足,毕竟比起在农村插队当知青几年,日子不知好到那里去了。上大学当然好,可我现在也不错啊。
可我母亲不这么想,周末回家,她就反反复复地说这事,先是说情说理,说不动就开始发脾气,说急了眼泪都流,这样反复几次。文革中父母自顾不瑕,我的事,无论是在文革中,下乡,招工,他们都是有心无力;母亲脾气温和,从没见她这么急过。我就想,这也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何必让母亲这么着急呢,考就考呗。父親倒是没有发表意见。
我是69届初中生,初中三年学校基本上停课,到69年工宣队进校,开始复课,我们这届又要毕业了。后来延迟半年毕业,所以上了半年学。课程有语文,数学,还有工业基础,农业基础,政治课应该是有的,不记得了。好像也没有课本,或是极简易的课本。语文学过两篇古文,愚公移山和枕戈待旦,都是油印的单张。我当时每星期不定时去学校几次,事先并不知道上什么课,要是数学就坐下来听,语文课视心情而定,其它工基农基,掉头就走,多半去青年教师宿舍下围棋。班里的工宣队是位老太太,满臉大麻子,人极和谒。她采取怀柔政策,记得有次过节她请了班里四五位学生去她家中吃饭,席中好言相劝,我也恭逢其中。70年初毕业下乡插队(有少量留校读高中,一个班四,五个吧),毕业前学校居然举办了考试,想起来觉得奇怪,我也居然静下心来关在家中复习了一个星期,数学考了100分,作文事先看了报纸上一篇文章,正好押中,得了90多分。
即然决定高考,当然要好好准备。进工厂后我上过工人夜校,后来又一直自学(我上夜校和“自学成才”的原因和过程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724/201512/413091.html ),数学部份我觉得有信心,只是需要做题加强,特别是平面几何。物理中电学部份,电路电磁,因可能和将来工作有关,花过不少的工夫,其它的内容则需从头学起。最差的是化学,绝对零基础。政治语文这些想想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的朋友明也决定报考,我俩一同去车间。车间主任是位八级工,鞍钢来的,他一口答应说,好事啊。他并同意我们的要求,借了厂区一间空房给我们暂住,这样省去了毎天上下班时间,食堂澡堂厂里都有。那时车间正在转型,传说将与另一车间合并,人心惶惶,事也不多。
明比我高一届,早入厂一年,基础差不多。他很有办法,复习用的初髙中数理化课本全是他弄来的(那时这些课本很不好弄),后来还弄来一些政治语文复习资料。这时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除非班组有事,我俩白天就在车间里那间房里复习,开始来聊天的人不断,还有人躲在我们那儿下棋打牌,后来只好请人将门从外面锁起来,要方便时两人一起去,在窗口大叫人来开门,同事就笑,说放风了,放风了。厂里青工报名的不多,车间除我俩外还有三四人。我知道老Z也报名了,他是初中66届的,比我高三届,感觉他基础很好,但他深藏不露,不想别人知道,白天没事和人聊天也不复习,大概下班回家拼命努力吧。他哥大老Z也是我厂同事,不同车间,是高中66届的。老Z说他和他哥文革前在同一所重点中学,他哥更是学校里有名的学习尖子,考上大学应是题中应有之义。
因只有一套课本,俩人复习计划错开来。我的重点是物理化学,但对数学也非常重视。最先把数学过一遍,然后转向理化,但每天做数学题,做不出的再看。插队前那次极简单的中学毕业考试带给我很大的信心,觉得只要静下心来学,自己没什么学不会的,呵呵。我最喜欢的环境就是晚上,一个人在一个房里,聚精会神,做完全的投入。我学理化的过程也是尽可能快的过一遍,只看例题,不做习题,尽量看懂,看完后,有大致轮廓,再来第二遍,做题。记得化学原素表,有些记不住,就做些联想,如钠镁铝硅磷,厂里正好分来一个大学生,叫李桂林,这样就记住了。
时间过得快,考试前一个星期,我们感到准备也就这样了,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也有点烦。我们托人在城里找到一个中学,插班听课。那个中学为参加高考的应届生和在校生专门办班补习,人数很少,不到20个人。头一天是物理,摸底考试,题目不难,其中一道题是电路题,计算加入电阻前后的电流,但题目没有给出内阻,因此电流无穷大,无法计算。我很快做完交卷并指出那道题出错了,老师看了我一眼说,你不用来了,学不到什么的。数学课也是讲题,我课间问问题与老师思路不同,那老师很不耐烦,于是我们决定不去了。明回去继续复习,我则去我原来的中学看看。教我数学的韩老师还在那儿,我问她还记不记得我,她说当然记得,又说你们那班学生是我毕业教的第一个班,也是最坏的一个班。韩老师那时剛毕业,梳两条长辨,她写板书,班上的坏小子就比着用粉笔头打她的头,记得她转过身来满脸都是泪水。韩老师和她丈夫同是学校的数学老师,她拿出一份她俩合做的数学题集,针对一些典型的问题,毎个问题有两个到三个不同的解法,共有30来页,我看了觉得新鲜,韩老师说这个可以借给你,但你以后要还给我。她并拿出厚厚的一本化学题集,是本校老师共同编写的,她说这个不能拿走,要是能把上面的题大部份做出来,据说化学问题就不大了。我花一二个小时将整个化学题集过了一遍,感觉不错,韩老师也很高兴。从韩家出来,我到教室转了一下,与前面那所学校不同,一个大教室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还有站着的,一位老师正在分析作文在。走廊上碰到教农业基础的万老师,她当年送我们到插队的村里,并在那里住了一夜,所以她还认识我。万老师看到我站在补习班门口,不禁失笑,说你也想参加高考?不等我回答,又说,不可能的,你们那届的人考不上的。大概过去的印象太坏了吧。
回来将韩老师的数学题集过过细细地看了,太有帮助了。同一问题从多个角度求解,让人对问题了解更透彻,也让人对这类问题更有自信。说句后话,这种力求从不同角度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对我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和助益。
考试开始了,考场在青山中学,骑车从厂里去半个多小时。两天考试,除了语文外,我都很快做完,提前交卷出来透气。感觉数学没什么难题,题后有几道附加微积分题我也试着做了一下,不知做对没有。微积分我过去简单看过一点,但这次没复习。理化一门,我也很快做完交差,政治应该也还可以,但作文栽了个跟头。作文题目是《我难忘的一件事》什么的,我随编随写,越写越不满意,写得很散,想重新构思重新写又来不及了,方法一开始就错了,没办法, 感觉很不好。考试的分数我后来一直不知道,其实最想知道的是这篇胡编乱造的作文得了多少分。
高考填志愿,专业我是清楚的,自动控制。为啥呢,听名字就很fancy啊。学校当然也倾向于工科院校。我事先写了封信征求一位堂兄的意见,他学工的。他洋洋洒洒回了我三,四页的一封长信,把他的学校大大吹捧了一遍。于是我第一志愿就填了他那所学校的自控系,第二志愿填了同一学校另一个系,第三志愿填什么好呢,想想不好再填同一学校了,我就胡乱填了个清华大学自控系。哈哈,无知者无畏也无罪,得罪了。
考完后感觉很累也很放松,与明两人上馆子吃了一顿,还喝了酒,完后同去电影院看电影,管它什么电影。电影院正放演动画片大闹天宫,人很少,我俩半躺着半睡半醒地看,看到孙悟空在黑漆漆的炼丹炉里,只看得见亮晶晶的一对眼睛嗗溜溜地转,觉得好玩极了,及至孙悟空破炉而出,打得老君府东倒西歪,觉得实在是痛快。
厂里第一个接到通知的同事是外地的一所工科院校,他也是69届的,很佩服,为他高兴,自己也焦急。这以后过了好长一段也没消息,日子难过啊。有天早上我站在班组门口,老Z走过来站我旁边闲聊了几句,然后没有预兆的在我肩上重拍了一下,几乎把我拍倒,我说你搞什么搞,他说你通知来了,在教育科,是某大学呢。我半信不信,我没填这所大学啊。结果是真的,哈哈。我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我家住在一个二层楼房里,公用电话在一楼半的地方。我爸接的电话,我说我通知来了,是某大学自控系,听见我爸在那边大声的重复,哦,是某大学自控系啊!声音如此之大,估计整个楼里的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