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岁月(十六)土楼里的”宝马香车“

来源: 吴友明 2017-06-08 11:27:3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806 bytes)

闽南人说缝纫机叫缝纫车。下乡时,我家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和一辆信家牌缝纫车,虽然都是“旧车”,却有著新奇的故事。我称为这两部车是我家的”宝马香车“。

     记得下乡那一天,当我们的自行车从汽车上风尘仆仆地被卸下来时,后生和丫头们情不自禁喜笑颜开,这个摸摸车把,那个按按车铃,簇拥著把自行车推走。卸下来的还有一辆信家牌裁缝车,已经用了快三十年了,看起来黑乎乎的,也引起很多惊奇的目光。原来,田中村几乎没有人买得起自行车和裁缝车。五十年代中期公路就开通了,到了六十年代末,那里的公路上都很少见到自行车,可以想像当时农村的落后。田中离开书洋2公里,要向原来经过的公路往回走。我和村民们说说笑笑走着回来,应接不暇地回答这两部“车”的问题,什么时候买的?你会做衣服吗?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的自行车和裁缝车会发生什么故事。

    生活在土楼的岁月里,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的问题说不完,我在前几章说了住房、粮食和日常生活费用的问题:出工、砍柴、侨汇、国家生活费用和粮食补助等等,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蔬菜,我们吃菜哪里来?但蔬菜问题和脚踏车和裁缝车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下乡后不久马上分到每人三厘田的自留地,春节前种了蕃薯和大蒜,春节后种菜豆、四季豆、萝卜和葫芦等,但是不管我们怎样努力,都还是没菜吃,因为种了菜还要等菜苗长大啊!一、两个月之内能采摘就不错了。春节期间是蔬菜淡季,农家的菜园里只看到芥菜,少数人有包菜,几乎没有其他蔬菜。社员们都没菜吃,何况我们?但是,常有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把家里的蔬菜送我们,一些要好的社员也经常送菜来,有时候还送我们冬笋,把冬笋炒蛋,就是上等的佳肴了。所以,除了墟日自己买菜,你家里是否有菜吃?就看你个贫下中农的关系了。这就说到这两部“车”的故事了。

     我妈的缝纫机在下乡之后没有一天不运转几个小时,因为家里总有社员们送来缝补的衣服,我妈是照单全收,所以衣服永远也补不完。我记得有几个大队干部和我家关系很好,就是因为我妈把他们家里几年来囤积的旧衣服全修补了,不然的话,农家妇女是要用针线缝补的,她们像看西洋景儿一样看我母亲把缝纫线筒插在机背上,绕过几道孔再穿入铝亮的针,双手把布平放在机上,双脚踩动机器踏板,发出喳喳喳连续不断的响声,闪亮的针上下窜动,把布片缝结在一起,恨不得马上就有自己的缝纫车。生产队干部社员看到我母亲一天到晚为社员们补衣服,曾经就打算让她专门在家“出工”,给社员们做衣服和补衣服,这件事在我当时写给我二哥的信里就有明确的记载。因为我妈是义务缝纫的,所以社员们也不会让我妈白忙,他们拿衣服来的时候,总会带点蔬菜和笋干等土产给我们,所以我们家的蔬菜问题也就基本解决了。这就是裁缝车的故事。

    这辆裁缝车实际上成为我家和贫下中农情感沟通的渠道,我们家因此热闹了不少,社员们常在我家进进出出,话是越说越贴心,连几位大队干部也成了我家的好朋友。当然也有干部不敢“麻烦”我妈妈,可能是他们的阶级觉悟较高,知道我父亲有“历史反革命”的嫌疑在案,不敢和我们来往。其实我父亲不过是在读中学时,集体加入三青团,据说上司是国民党军统机关,所以他成了“军统特务”,谁敢和军统特务来往啊?

     我家的自行车更不用提了,三天两头就有队里到小伙子和姑娘们和要来借一下,下墟场要借,学骑车也要借。不仅要借,还要你扶著车后座,让他/她像骑木马一样跨上车座,再东歪西倒地推著车子走,连教车师傅也当了。当然,有时候有人要借车出远门,想骑自行车到船场墟和梅林墟的(梅林是在书洋以西13公里),我们是不借的。那里公路上下坡很多,自行车很容易磨损,好朋友有时可以答应,但有时是平时见面只打招呼的邻村人,也磨破嘴皮要借你的车,实在很无奈,但那种事很少发生。总的来看,队里不少年轻人就是因为借车而和我们十分要好,上山砍柴帮你扔一把,下田插秧帮你多插上一行,友情其实就是在这些平凡的日子里产生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友情的物质见证却是这辆自行车。

     别看这辆旧自行车,在文革中却有著不平凡的经历。文革的时候,我曾经用它来载客赚钱,从石码镇载客一人到20公里的漳州,公家规定是八毛三分钱,那是自行车运输社的价钱,是有载客执照才可以载客的,但也有一些没有执照的社会青年和学生,在文革中当观潮派,不参加学校的革命组织,却在社会上溜溜荡荡,甚至载客赚钱的,我就是学他们的样子,不过我载客很少,当经验还是很丰富的,有时遇到载老太婆,你要把车停得稳稳的,把她扶上车,有的还有包包箱子的,你要把行李绑在后座的后面,后座的前面才让客人坐,当客人上去后,自己上车时,右脚要从前面的车钢管绕上去,一不小子心车子向右边倒下去,连客人都摔了。这是载客的故事。还有,那时学校停课,龙海一中校园被两大造反派分割。校园东区旧址被八一八革命造反委员会占据,西区三五楼新址被八二九革命造反兵团占领,两区中间是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场。我是八一八这一派的,和六八届几位初中生组织了一个“伏虎”战斗队,在学校的大食堂里有我们一间队部,那时学校大食堂已经被竹屏围墙切割成若干小间,让革命群众组织有“办公”的地方。我每天骑著这部自行车到学校的时候,不敢走校大门,因为大门口在八二九的三五楼前,两派人马如果在那里相遇,难免引起冲突。我的家庭出身不好,不想被谩骂和恐吓,所以自行车总是绕过大门,从北边的小门进入,其实这小门不是门,是被拆掉的围墙,走的人多了,便成了门道。石码街区有个规定,在街道上是不能骑自行车载人的,但在文革中没人管了,有时我常骑著这辆自行车,载著战友,三更半夜到街道上贴大字报,撕大字报。当然,贴的是自己的大字报,撕毁的是对立面群众组织的大字报。有时深夜无人行,看到八二九的人刚贴完大字报走人,我们就马上跑上去把大字报撕下,撕下后还舍不得走人,干脆把它们捆起来,放到自行车后座,载回战斗队部,赶明儿载到废品收购站,卖个十元八元的,我们这个战斗队撕大字报出名,都差点儿引起八二九的民愤,他们还写大字报呼吁要“打倒”我们!可是我们的车技太好,看到快被他们发现了,车子一滑就不见人影。

     一九七三年,我还骑这辆车子,从书洋过天岭到南靖山城、漳州、石码,半个月后又骑了回来。不过,有时是人骑车,有时是车骑人,更有车载人又载树的故事。车骑人,就是上天岭的时候。有两段路就要扛车子抄小路上陡坡,让车子也休息一下,自己却累得汗流浃背,上气接不了下气。车何以载树?原来在下坡的时候,路太陡,为安全起见,你要在路边砍一棵小树,拖在车后地上,做煞车用途。当然,这是很危险的,因为当时汽车少才有这个胆量。

我家的“宝马香车”辗转着土楼岁月的轮印,是一段难忘经历,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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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捆棵树做煞车的办法好极了 --hutu-- 给 -hutu- 发送悄悄话 -hutu-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08/2017 postreply 18: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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