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2016闽南故乡行（十二）

9月30日（4）

我们把行李放下之后，轻装上阵回到队伍中。教堂里的大院还非常热闹，有多少久别重逢的朋友来啦！张弟兄，李姐妹，好久不见！这些年都好吗？感谢神！哈利路亚！以马内利！手不停地握，头不停地点。说话都有点语塞了，热泪就要盈眶了。

正在兴致勃勃的时候，大妹对我说：“我们还没有通知张阿姨的子女晚上吃饭，你不是说你知道住址吗？”是啊！我们在落实客人的过程中，就张阿姨子女无法联系，而他们是我们晚上一定要请到的客人，是我们到石码之后必须马上落实的事情。

张阿姨的一个儿子就住在教堂对面的一条巷子，他的家和一般小城的民众一样，民国的老房子一直住到80年代才重建，是有钢筋和水泥框梁的两三层的小楼房，没有什么显目的地方。但是他家的原址，这个已经不在的民国老房子，却留下有我们家的一段终身难忘的记忆。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三日这一天秋风萧瑟，石码礼拜堂的苹婆果的秋叶呼啦啦落黄了一地。几位红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在圣殿前张贴了一张“勒令”：勒令历史反革命分子、反动教头吴乃文三天内滚出教堂。他们都是平时经常来教堂玩的邻居孩子，他们的父母和我们的父母平时也和睦相处，谁家有难，大家互帮互助。因为出身好，他们的子女成为文革的闯将，现在还要勒令我们滚蛋。

把屈辱和愤怒强压在心里，我实在窝火憋气。但父母要我们忍耐，用神的话语鼓励我们：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父母说他们只是被蒙蔽的本性是善良的孩子，只是被人利用打头阵，上帝会原谅他们。所以直到现在我们都不会怨恨他们，不会怨恨那些文革中给我们制造痛苦的人，我们可以用爱来过日子，因为我们是远离仇恨的上帝的儿女。至于当时我父亲为什么会被扣上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我们不知道，但是上帝知道我父亲是好人，这就够了。

那时我们曾多次听说外地的牧师被赶出教堂，有的流落街头，有的迁居他乡，有的被迫自杀，有的含病而死。相比之下，教会停办两年，但我们还可以住在牧师楼楼上两房一厅。父亲没有薪水，但我们还有海外亲人的定期汇款。过日子虽然提心吊胆，全家人还是平平安安。感谢神！信仰的力量使我父母一无牵挂，把未来交给神。

但这一纸勒令对我们子女而言，一瞬间的感觉是如晴天霹雳灾难降临，我们就要无家可归了，就要地做床来天当被盖了。但父母非常平静，何去何从？路在何方？家在哪里？自有神的安排，孩子放心吧！上帝爱你！

母亲在祷告之后找到张阿姨。张阿姨是教会的老姐妹，和我母亲情如手足，知道我们的困境之后，不怕避嫌，毫不犹豫地把她自家前面的一个放东西的小房子借给我们居住，那时很多邻居看到我们唯恐被诛连，避之不及，但张阿姨凭她的爱心为我们救难解危。虽然这老房子只有15平，屋顶还漏水，但是我们一家好歹也不必流落街头了。

那三个月简直是度日如年，寝食难安，父亲被关押游街毒打，银行的存款被冻结，无钱买米，弟弟把自己养的小绒鸡拿去菜市卖，小妹去给人家做斗笠。我多次找居委会领导干部希望把我们家的侨汇解冻，但是屡屡被拒之门外。全家7人挤在两张木床，下雨的时候半夜要起来拿脸盆接水。

屋漏偏逢连夜雨，但有时这场夜雨是梦寐以求的及时雨。三个月后上山下乡的高潮的到来，对我们一家来说，就是一场及时雨。我们全家都要下乡了，我们要到广阔天地安家了，我们要离开了这个救急救难的老房子了，感谢这个老房子留给我们的难忘的记忆。这老房子拆掉之后盖新的，就是现在张阿姨的儿子现在的小家。

 

 

我父母出国之后，常常和张阿姨一家联系。2015年我回国的时候，张阿姨的儿子小坚就对我说，三十年前我父母出国之后，我母亲常常写信给张阿姨，有时还寄点钱给她，有几次是50美元的，他都记得很清楚。那时1美元可以换成8～9元人民币，50美元就是可观的金额，张阿姨非常感谢母亲天涯若比邻的爱心。母亲1985年移民到美国的时候，已经是快70岁了，没有工作，如果有几块钱也是儿女给的，但是她一直念念不忘张阿姨一家，知道她们有困难，每天为她们一家祷告。这次我们七个兄弟姐妹一起回来，和张阿姨一家的兄弟姐妹相聚，是母亲在天家的嘱托，我们唯命是从。其实请教会的弟兄姐妹吃饭只是形式，我们是报恩，是神的爱使我们又能聚在一起，这种爱从父辈的亲人传到我们这一代，希望能一代一代传下去。

很快找到张阿姨的家人，大妹妹被巷子里的几位同龄女子认出了，原来是老同学，于是她们聊得不亦乐乎！我得赶紧回来。

一到教堂，初中班长老林早就在等我了。一般来说，在学校里当班长学习成绩一定要好，而且要有当一辈子班长的思想准备，因为同学毕业之后还有没完没了的同学会，这同学会的会长首推班长，于是班长就年复一年地当下去了。老林班长不仅学习好，记性也很好，1969年我去南靖书洋下乡，他去梅林下乡，两地之间就13公里，我们时有来往，细节我早就忘记了。但是前几年他对我说过一件事情，他说在乡下那一年他来书洋找我，我母亲请他吃饭，那是满满的一碗大米饭，班长几十年后都没齿难忘那饭香，你说他的记性不是超好吗？离开学校几十年，同学会的事情都是他在操心。我这次请同学吃饭，就找他一人，谁叫他是班长呢？

我没有提前安排初中同学吃饭的事，我想2号中午我们的兄弟姐妹请各自的同学时候，一起请我的同学。我对他说，石码的同学都通知，外地的就不要麻烦他们了，节日期间大家很忙，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啦。如果提前通知了，不想来的同学会有压力，不来不好意思。我观察现在的同学聚会，有些人喜欢，有些人不喜欢，真的不要勉强！所以还是临时通知好，能来，那是我们有缘分见面，不能来，我默默祝福你平安幸福。这是我一向的做法，顺其自然！有缘无需预约，有情天长地久。”班长感同身受，能多少人能来就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