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我的老师,我的三天半文革(一)

来源: 2016-06-18 13:03:44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我的中学,我的老师,我的三天半文革(一)

(白镜天二零一六年,六月,于北美寒舍)

     六三年的暑期特别热。庄家地里的玉米有七尺高,是她生长期最为茂盛的时候。八百里秦川被连片的玉米地装扮成一片禄色的海洋。田埂上一个少年被淹没在禄色的海洋里,他一个人在孤独地割猪草。忽然,小堂弟在远处的幺喝声让他停下了手中的镰刀:“哥,你在哪里?你老师来了,说你考上‘长寿’了。婶子让你快回家”。我装了猪草,背上背篓,提起镰刀,同小堂弟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小堂弟从我身后一会绕到我左边,一会绕到我右边,总在注视我的脸,总想在我脸上找到高兴,找到快乐,找到得意。似乎要我把镰刀仍向天空,欢快地高高跳起,他才满足。但是,小堂弟失望了,他始终未能找到“高兴”“快乐”或“得意”。

     五十多年后,那个情景仍然是历历在目。但我始终不明白,小堂弟未能找到“得意”,是我少年老成,太城府,还是榆木疙瘩,太麻木。我并没有意识到,被时被刻,我的人生将要发生巨大的变化。因为我将有最好的中学,我将碰到最好的老师。老爸对我人生的规划彻底化为乌有。(在我出生后,老爸看我壮实,就规划了我的人生:戴个瓜皮帽子,穿上帮帮棉袄,赶牛车,当地主, 在家守候他那祖传的五十多亩地。家兄生来体弱,老爸的规划是,在外边大小找个事就行)。

     同小堂弟回到家,三位初中老师满面笑容,高兴地向我祝贺。同在校时的严肃,威猛完全判若两人。他们也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汗水侵透了脏兮兮的衣服,裤腿卷在漆盖上,满是窟窿的旧布鞋装满了黄土,两只手臂被太阳晒得油黑油黑。不过,塌垃的旧草帽下还是那双虔诚,满怀感激之情的双目。

     八月二十三清晨,娘早早地让全家吃了早饭。爹背起娘给我作的新被子,我提着网兜里的脸盆,跟在爹后边,踏上了去“我的中学”的路。去火车站的三十里路,爹只关走路,没对我说一句话。然后坐了四十分钟火车,走了十几里的大街,找到了座落在西关外半山腰的“长寿中学”。六三年,国家开始搞重点,“长寿”是省重点之一,从十三个县区招收最优秀的初中毕业生,再也不是只在诚里就近招生。校门口传达室的老头接待了我们。爹放下被子,转身就走。他要再走十几里大街,他要赶火车,他要天黑前赶回家,报平安,让俺娘放心。

   学校规定三天报名时间,八月二十三是第一天,我竟然成了一百六十多名“重点”新生中第一位到校者。这惊动了校长李生民,他匆匆忙忙地走出西校楼的办公室,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传达室。他身后还有俩位要升高三(六四届)的女学生。李生民校长高个,微胖,和蔼可亲。就因为他治校有方,半山腰的“长寿”才赢得“重点”,而名正言顺,座落在市内的“宝中”反而落榜,这让“宝中”的全体师生大为失落。

    李生民校长,两位学姐等,总共有七,八个城里人围着我,看着我。他们意识到我这穷乡僻野来的农村娃不会和人交流,怕我紧张,也不多问。我观察着他们,尽管不说话,但眼睛紧张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眼睛后面的脑细胞在飞速地旋转着:他们嫌我土?他们嫌我脏?他们嫌我笨?我不会说话,我不会讨好;但我会考试,会考100分。我终于寻回了一点自信。

    李校长让两位学姐帮我拿行李,送我去新生宿舍。学姐都是诚里人,很漂亮。脸蛋嫩的象苹果,不掐都出水。两人都比较胖,一个高,一个矮。高个小圆脸,白中透黄,扎两短辫;矮个大圆脸,白中透红,两根辫子又粗又长,几乎垂过屁股蛋。她俩一个拿被子,一个提脸盆,又说又笑。我跟在她们后面。随着脚步的前后迈动,矮个的两根大辫子很有节奏地敲打在她那滚圆的屁股蛋上,伴随着学姐们银铃般的欢声笑语,真比得上古印度打击乐的美妙。一个十六岁少男那纯真的情窦第一次被打开了,也开始了这之后长达十五年“癞哈蟆想吃天鹅肉”的奢望。这十五年是残酷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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