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时代(文革间的)北京上访 - -一个亲历者回忆

来源: 涯生 2020-05-25 11:05:38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4258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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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城”就是北京火车站的候车厅,里面有厕所、有水,可以洗洗脸和衣服,找机会亦可擦擦身,找个座位打打瞌睡,但要机敏些,警察来查夜,要自觉点离开,装着上厕所或在门外站一会,待查过后再进去睡。

 

蔡任民是一个普通的教育工作者,却命途多舛,在“文革”中遭受诬陷迫害被遣送回老家。《海门蔡家》(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是蔡任民的自传,介绍了家族的风风雨雨和自己的坎坷经历,展现其矢志不渝的信仰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书中,蔡任民记录了“文革”后期他赴京上诉,其间,被关、被打、被戏弄,最终回生产队受批判的遭遇,细节生动,是不可多得的“文革”史料。

 

去中央接待站上诉

 

在庄严的首都,举目无亲,晚上就睡在火车站的长板凳上。为了弄清上诉路线,买了张北京地图,坐在车站广场的边角旁。身边还坐着几个人,从他们的谈话听来似对北京比较熟悉,经相互询问,原来都是到北京上诉的。其中有个五十开外的人,衣冠比较端庄,据云原是某市粮食局的领导老苗,他是个“老上诉”了。苗讲,上诉的人要是一点路子没有,的确是困难重重。我把申诉报告给苗看了,他讲只要实事求是,问题迟早会解决。苗指点我上诉中央教育部、中央公安部、国务院及中共中央办公厅的路线。还教我,上诉单位的接待官员若当你提出要求在京住宿有困难时,他能安排你到招待所住宿,问题就可望解决。在接待官员询问时要实事求是,要据理力争,不要畏惧,赴京上诉就是古时上京城滚钉板告御状,要感动“上帝”。还告诉我在京上诉的人很多,留在北京至少在十万以上,人员比较复杂,你老实易受欺骗,应当格外谨慎,切不能问题未解决加上岔事,那就更麻烦了。

 

按苗指点的上诉单位路线,我在地图上做好记号,从火车站步行去中共中央办公厅与国务院办公室接待站。到了接待站先填表、挂号、等候指名接见。刚要排上号,接待站下班了,要我明天上午早一点去排队,再听候接待。天下着雨夹雪,夜晚接待站清理,不准留人。正愁何处夜宿时,听到同访者之间在谈夜里回到“自由城”住宿,我就问他们北京的“自由城”在哪里,要多少钱住一晚?他们笑了起来,知我是“初出茅庐”,告诉我“自由城”就是北京火车站的候车厅,里面有厕所、有水,可以洗洗脸和衣服,找机会亦可擦擦身,找个座位打打瞌睡,但要机敏些,警察来查夜,要自觉点离开,装着上厕所或在门外站一会,待查过后再进去睡。一般一个晚上警察查夜两次,解放军巡视时,只要不闹事,是不管旅客的。实际上我刚到北京时就已经睡过“自由城”,经他们一点拨,我懂了争取“自由”的窍门。

 

我跟随众上诉友折回“自由城”。候车大厅虽大,但比马路上要暖和得多了。我似睡非睡地打着瞌睡,大约到午夜,警察来了,在有经验的“老诉友”暗示下,我到厕所间站了半个小时,又回到老地方。“老友”告诉我,不要老坐在一定座位,大厅有很多区,各区都有警察分管查,要是经常换地方,就能避免警察注意,免惹麻烦。万一被警察查到,也不要紧张,最多把你赶出候车室,当然做坏事的就不同了。就他们的经验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遇到警察,能避开为好。据云北京的解放军巡逻队对上诉的人很同情。有个上诉友讲,一次没办法睡在马路旁雪地上,身上全被雪盖住了,被解放军巡逻队发现,喊醒他,送他到能避风雪的地方休息,还送热水给他喝。要是那时遇上警察的话,即使不被关起来,亦要送收容所。

 

清晨,我离开“自由城”去中央接待站,九点光景到达,尚未开始接待。按昨天填表的挂号,今天挨到第三个。我默默地坐着,警卫人员叫号,十人一组进门,我被指定由代号为“215”的首长接待。不知“215”首长何许人,也不准知道是何许人,因上诉友告诉我打听首长姓名地址要当反革命处理。但呼其“215”首长是可以的。警卫员先把我的行李包打开,还检查全身,然后领我到“215”办公室。我把上诉报告递呈给“215”首长,门口有两个巡回走动的背枪的警卫人员。“215”年纪大约四十开外近五十岁,脸上有股威严的正气。叫我坐下谈话,先问我职业、家庭情况,为了何事要赴京上诉,为什么不向当地报告请地方解决。我一一回答,陈述了我的冤案事实。“215”很仔细地听,还不时记录。他突然问我:“你的陈述内容有无假话?”态度十分严肃。我回答:“如果我向首长递呈的书面报告和口头报告所陈述的内容中有半句假话,就是欺骗党中央,愿受加倍处罚。”“215”接着讲:“你隔两天后再来找我。”并问我,“来过北京没有,在北京有无亲戚朋友,住在何处?”我如实禀告:“从未来过北京,无亲友,亦无住处,昨天住在火车站。”他随即给我一张住宿登记表,我填好后交给他,他给了我一张住宿证,给我解决三天的食宿,我就住进了中共中央办公厅信访站的招待所。第三天我到接待站找“215”,一进门见他的脸色很沉,眼睛也睁得老大,有点怕人,也没有叫我坐下。我一进门他就大声叫嚷,说我不老实,说我在“反右”时有问题,没有交代,是欺骗!我当即亦大声回答:“这是新的诬陷,制造假材料,欺蒙中央领导、坑害同志,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欺骗。‘反右’斗争时,我在大学读书,担任共青团组织委员,当时学院的大字报都有抄件,分系班组归类,装订成册归档。我是中文系二班,可查核原材料为证。如若我在 ‘大鸣大放’ 中有半句右派言论,甘愿受欺骗中央领导的罪名,加倍惩罚!”“215”说:“今天不谈了。”我讲:“我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到北京上诉,这是我对党中央的信赖,中央不管,老百姓含冤负屈到哪里去诉述,还有什么出路?古人有尸谏,我就死在这里,我是受冤屈的、无辜的、清白的,让血的事实来证明。”“215”的态度有了好转,说:“不是不管,今天就谈到这里。”他又给我住宿表,又给我解决三天的食宿,要我三天后再找他。他亦即挂电话到我原读书的大学,按我提供的系、班、组找“鸣放”材料的证据。三天后我按时到“215”办公室,我一进门他就招呼我坐下,“215”开头第一句话:“我相信你是老实的。但要以事实为据,上次接见委屈你了。”我笑笑讲:“严刑逼供,残酷批斗,人格任意污辱,我都经受过。首长为了替含冤负屈的人伸张正义,弄清真实情况是必须的,首长的生气主要是被我原单位诬陷我的人所提供的假材料欺骗所致,我是理解的。上次我回答首长问话言语生硬处请首长谅解。”“215”对我讲:“你的材料我详细看了,亦与上海、江苏等有关方面联系查核,中央是决策指导机关,具体落实在地方,基层咬牢不放就可能增加落实政策的难度。但那种诬陷不实之词是不允许的,中央已三令五申要实事求是。只有实事求是,才能得到正确解决。我已帮你发函给上海市革委会给你落实政策。”“215”把发给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信封拿给我,又对我讲:“你目前的身份,路上如遇检查,出示中央函件可放行。有中央给的函件,上海市革会也一定接见你。”他又给了我四天的食宿费用,并嘱我第四天来领回上海的火车票。绝处逢生的我,热泪控制不住直流下来,“谢谢首长!”千言万语只能用这四字来表达。

 

去公安部上诉

 

北京是我向往已久的伟大首都,又是历代古都,名胜古迹萃集的圣地,怎不想看看故宫、天安门、长城……长长见识呢?但我无心观看,我是拼着命来京告御状的。我趁这段时间又上诉中央公安部。我排队进入公安部接待厅,先填表等候。大厅里等候的人很多,按省市分区域,我是上海市的站到上海区内。到公安部上诉的一般都是政治和其他刑事犯罪名的人员,我亲眼看到有个山西的上诉者,当场被铐起来,押送出去。气氛非常紧张,喊冤的、打骂哭喊的都有,在这种地方真感到有点不寒而栗。

 

“上海蔡任民!”警卫人员喊到我名字,我随着他走进指定的接待室。警卫告诉我:“今天首长值班接见你。”据云接待我的是刘处长。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刘处长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全国最高专政机关。”“你来干什么!”“我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受到冤屈,请求首长给予伸张正义。”说着我把申诉报告递上,刘处长很认真地看了报告,还用红笔画线圈点。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大声对我讲:“报告的内容真实不真实?若有虚假,你看到刚才老山西的榜样。”我讲:“我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来京上诉,我含冤负屈,请求首长公正判断,给予落实知识分子的政策。如若我递呈的报告和口头陈述的内容有半句假话,甘愿加倍严处。如若有半句虚假欺骗首长,铐起来也是自作自受。”他又问我“你到北京上诉过什么单位”,我如实说了中共中央办公厅与国务院办公厅信访接待站。“谁接待你的?”“‘215’首长。”“有函件给你吗?”“有的。”“拿出来给我看。”我迟疑了一下,他讲:“中央的函件我不会扣你的,请放心。”我从棉袄内拿出,双手抖抖地呈上。我心里发急,万一被扣,那就完了。外面马路旁的雪尚未融化,天虽冷,但我额上仍沁出汗珠,睁大眼望着刘处长。他阅后仍交还给我,我的心才踏实了。刘处长问我:“你家在土改前有多少土地?”“三千五百步虚地,二百五十步合一亩地,共十三亩土地,土改时我家五口人,每人三亩五分土地,五口人共分到十七亩半土地,除自家十三亩半外是分进四亩土地的中农。我老区1946年土改,我当时十七岁,已参加地方土改工作。”他又问:“你们启东最大的地主有多少土地。”“我们启东最大的地主也没有一个超过千亩的。”他笑了,“你这个富农比地主的土地还多几倍呢?”“为了罗织罪名故意把‘步’改为‘亩’,单位改了,增加了二百五十倍!”刘处长对我讲:“不实之词害了人,但归根到底还是要讲实事求是的,你回上海市公安局去,由他们给你落实政策。我现给你发个函给上海市局,同时给你一封函件,凭这信函上海市局领导会接待你,给你切实复查落实的。”刘处长风趣地说:“知识分子在目前已不大好当了,反革命分子恐怕更不好当吧!”我讲:“说实在的,目前知识分子仅是‘臭老九’,被辱骂而已,不犯法。反革命就不仅是‘臭’的问题,讲真话、做实事人家总当你是假的,因为‘反革命’的实质性概念决定了的,三百六十行什么都好当,‘反革命’ 实在难当呀!”“假的当真的办更苦透了是吗?”刘处长讲:“赴京上诉的人员,目的请求中央给予解决问题落实政策,要是自作聪明,弄虚作假,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要加上新的罪行,这种人才是真傻瓜。”我接着话题说:“首长明察秋毫实情,非常感激!”最后刘处长讲:“你没有地方住,可住在公安部招待所,这里很简单,一人一张板铺,一条毯子,有火炉。你有困难,食宿都替你解决。”他给了我一份食宿的单子。凭单我去登记领食宿的票证,中午我在公安部用餐,领到两个玉米馍馍,又叫窝窝头,一碗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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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上访比现在还好很多? -大鸣- 给 大鸣 发送悄悄话 大鸣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5/25/2020 postreply 14:5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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