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路》（3）大家看看这水平能不能达到老提的项背？

Chapter III第三章银色漩涡
很多人经过这座圆柱形的酒吧时，都爱伸手拨动在门外悬浮的旋转招牌。招牌呈圆形，一
面是卷起的海浪，另一面是正在往前踏步的少年。每当招牌被拨动而快速旋转时，看起来
就像少年行走在那片卷起波浪的海面上。酷。
这是YOUNG MAN&SEA酒吧。
推开旋转门进来，黑金两色的主调配上暗红色的点缀，是一阵复古优雅的气息。中央的环
形吧台以一个直达天花板的鎏金柱形酒架为圆心，周围环绕着整齐的高脚凳。酒架上伫立
着各样酒瓶，在灯光下晶莹闪烁，加上倒挂在最高处的一大圈高脚酒杯，宛如一盏水晶吊
灯，照耀着两位正在表演调酒的全息投影酒保。
吧台右边，被一张枣红的超长波浪形沙发占据，每个波浪凹处都有一张小圆桌。左边则是
卡座区域，每个卡座由两张一百五十度的弧形沙发包围着中心的圆桌，私密度较高。墙上
有圆形几何图案，随着灯光变化而起伏，如同海底洋流悄然流动。
歌莉雅来到酒吧时，爱凡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了。踏着新买的高跟鞋，她顺了顺散落的
头发，深呼吸，走向他。
一共只有十几步路，爱凡搁在桌面的双手，已换了两次动作。歌莉雅装作镇定，缓缓在他
对面坐下。
二人默契一笑。
“嗨。”她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躲开眼神，仿佛潜水手电筒的光束，在幽暗的水底探索。
“嗨。”他望着光影为她勾勒的银白色轮廓，同样腼腆地弯着嘴角。
幸好酒吧播放着音乐，才没有让两人接下来的安静显得太尴尬。彼此都故作轻松地滑动着
桌面的触摸餐牌，歌莉雅终于点了一杯——银色漩涡。
一个龙卷风状的液态漩涡，徐徐于桌面中央升起，这是一款没有酒杯的调酒。两人的视线
随漩涡往上移动，直到无法避免地看向彼此。
歌莉雅焦糖色的吊带背心，完全无法遮盖她越发加速的心跳。爱凡的胸膛，则在白色西装
夹克下偷偷起伏着。桌上的漩涡旋转不断，像极了彼此当下的内心运动。
“你会觉得奇怪吗？”歌莉雅率先打破沉默。
“什么？”爱凡礼貌地笑着。
“它叫银色漩涡却不是银色的。”即便歌莉雅努力表现得从容，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她声音
里的紧张。
“哦？”爱凡倒是没为意，注意力全在她清奇的关注点上，“对。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珍贵的东西要往心里看。”歌莉雅悄悄朝爱凡看了一眼，“你看，它表面是蓝蓝绿绿
的，但是……”她边说边伸手蘸了些漩涡液体，往旁边的空气中放大。一片蓝色的星海瞬
间浮现空中。“看到吗？那一颗一颗的，像宇宙中的星体，不就是银色的？多美丽！”
她真特别，他心想。
“你喜欢看星星？”爱凡问。
“只是觉得很浪漫。像月球就很专一，宇宙里那么多星体，它只围绕地球转动。”
爱凡会心一笑，没有回答。
“你笑什么？”歌莉雅微微蹙眉。
“你知道月球正在远离地球吗？”
“啊？什么意思？”

“啊……所以很久很久以后，月球就会消失？”歌莉雅显得有些失落。
“那倒不会。”爱凡笑着，“你看不见它，不等于它就消失了啊。”
歌莉雅眨了眨眼，忽然又说：“而且即便这样，还是很浪漫啊！地球明知道月球要走，还
是用尽全力地挽留它。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我觉得浪漫的是，几千年来，人类望着遥不可及的星空，居然能一直去探索它，尝试理
解它。这种锲而不舍，是浪漫的。”爱凡又一盆冷水浇了下去。
“你是个理工男吧？”
“什么？”爱凡没反应过来。
“理工男才那么理性的吧？”歌莉雅调侃。
“你是说……无趣吗？”爱凡却一脸认真。
两人同时笑了。歌莉雅无法分辨爱凡到底是幽默，还是真的在向她确认。但她知道，眼前
的男人，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所以，”歌莉雅呷了一口银色漩涡，接着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计算机科学，你呢？”
"1010111000?"
爱凡愣了一下，随即放声一笑。“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就知道！果然是理工男！”歌莉雅的嘴角泛起些许得意，“那你会写App吗？”
“嗯。”
“哇！真的吗？什么类型的App啊？”
“我还写过挺多不同类型的，实用的、好玩的、有用的、没用的……哈哈，都有。”
“那最近咧？最近一次写的是什么类型？”
“我已经很久没写 App 了。现在我主要专注于……训练机器学习。”
“训练机器学习……”歌莉雅显然是没听懂。
“人工智能，你了解吗？”
“ChatGPT、DeepSeek那种吗？”
“差不多，只是我专注训练的是更生活化的模型。”
“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跟酒保交谈过吗？”爱凡指向正在吧台调酒的全息投影酒保。
“他跟我打过招呼。”
“有机会你去跟他们聊聊天。挺有趣的。”
“跟NPC[1]聊天？这听起来也太傻了。”
“那你得相信专业人士。”爱凡笑着挑了挑眉，“受过训练的NPC，比一般游戏里人为算法
的NPC有趣多了。”
“哦？有什么区别？”
“传统人为的算法，就是把‘输入’经过人为的算法处理之后，变成‘输出’。如果酒保使用的
是人为算法的话，就会有一套固定的对白和动作。所以换作以往，人们不可能在游戏里跟
NPC 深入聊天。而机器学习就是，训练机器从大量数据中自己学到规律，让它能对未知
的资料做出判断。你仔细听听酒保跟不同客人的谈话内容，就会发现他们一直在对每位客
人的性格做出判断，实时调整自己的聊天方式。”
“那不就是ChatGPT吗？那会儿ChatGPT刚推出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跟它聊过天。”歌莉雅
把双手摊向空中，露出了一个略带嫌弃的笑脸，“还行吧。”
她连嫌弃都那么可爱。爱凡跟着笑了。
“不一样。像ChatGPT这种人工智能，虽然功能性很强，但由于它缺少自身的性格与长期
记忆，跟它聊天就会无聊。它的功用也不在于聊天。酒保就不同了，他们是更生活化的存
在，在于为人们提供情绪价值，像生活中的朋友一样，懂幽默、能倾听。而且聊起来以
后，你会发现他们各自的性格也不同，看待事情的方式也不同。”爱凡娓娓而谈，手不自
觉在空中比画着。
“这么厉害？但机器又没有脑袋，怎么训练它们呢？”歌莉雅睁着圆圆的眼睛，不忘又呷了
一口调酒。
“其实机器跟人类的学习过程很像。比如在你小时候，爸妈不断指着有四个轮子、两边有
门的物体，反复告诉你那是汽车，慢慢你就会学到什么是汽车。同样，当你让机器看很多
输入和输出的配对，比如看一千万辆汽车，并标记告诉它这是汽车，通过一个类似人脑的
神经网络，就能让它学到什么是汽车。当然这只是一种把机器当作婴儿的训练方法，叫作
监督学习。像我们刚刚提到的，类似 ChatGPT 或酒保那种，就一定要把机器当作成年人
来训练……”
说着，爱凡发现歌莉雅表情逐渐迷惘，便体贴地终止了话题：“是不是要睡着了？”
“我感觉你在说外星语。”歌莉雅倒不否认，却依旧兴致勃勃，“AI是不是很可怕？”
“可怕？”
“对啊，不是很多人都说，AI以后要统治人类吗？”
“我觉得这里存在很多误解吧？”爱凡笑了笑，“很多人可能因为人工智能在智力方面……
呃……可以比人类更好地完成一些任务，而将它们拟人化，把人类的欲望投射在它们身
上，觉得它们有那么多能力之后，肯定要消灭人类……但我认为有一个本质的不同，就是
人类有各种欲望，但机器的欲望，其实只有人类设置给它的任务。”
“那如果你给它爱的任务呢？”
“爱的任务？”
“就是……你能训练它学习到爱吗？”
"……"
爱凡一时语塞。
“我觉得，呃……我的理解是……可能要发明这个AI模型的人心里有爱，才能够传递……
透过它传递……”他努力组织着语言，“呃……其实即使它能回答关于爱的所有问题，或者
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也不能确定它是真的……学会了爱……”
终于，他腼腆一笑，露出了长酒窝。“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她压根就不懂，他却对她的随口一问，异常认真。四周灯光昏暗，他幽深的眼眸显得
更加漆黑，却闪烁着慑人的光芒。有那么一刻，歌莉雅甚至觉得，他就是那杯银色漩涡
里，让人着迷的星体。
*****
午后的阳光洒在海岸线上，海面仿佛铺满碎钻。望着这片广阔又闪烁的大海，歌莉雅更渴
望一份坦然，任海风把头发吹乱。
“所以那一整晚你们都在聊 AI？”露露微微偏头，眉头不解地蹙着。
“嗯……”歌莉雅耸了耸肩，淡然一笑。
“天啊，这听起来可真无聊。”露露忍不住笑。
歌莉雅没有搭话。
“然后呢？这几天你们还有聊天吗？”
歌莉雅继续望着远方，缓缓摇头。
“想什么呢？”露露能感觉到，歌莉雅有心事。
歌莉雅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终于把头转过来，似有还无地笑着。
“我说啊，几天不聊天，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你不敢。对吧？”露露分明就是歌莉雅
肚子里的虫。
“唉。”歌莉雅深叹了口气，“距离产生美，懂吗？”
“
唉。
”
露露模仿着那一声叹气，一语道破，
“
借口真多！你只是想保持安全距离罢了。
”
“这几天我在想，他感觉是个学识渊博的人……虽然看上去很容易接近，但也可能只是他
的修养……”歌莉雅终于稍稍打开心扉。
“学识渊博？你也渊博呀！”
“你说我们的专业在这种高学历理工男面前，会不会有点不切实际？”歌莉雅幽幽说道，双
脚不自觉地来回踢着空气。
“怎么会？你别这样想。”
“他这种男生，应该会觉得外表、穿搭这些……过于表面吧？”
“他当时穿什么来的？”露露忽然问道。
“白色西装夹克，黑衬衫。我当时还在想，他这一身和我的高跟鞋还蛮配的。”歌莉雅低声
一笑，补上一句，“对了，他应该还喷了点……檀木香的古龙水。”
“一个男生约会穿西装夹克，喷古龙水，你告诉我他觉得外表、穿搭这些过于表面？”露露
摆了摆手。
歌莉雅被逗笑了。
“但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我说月亮只围绕地球转动，很浪漫。结果
他说月球每年在远离地球几厘米……”
“你应该这么想，直男不懂艺术家的浪漫不是很正常吗？你就原谅他吧。”
歌莉雅又被逗笑了。
“反倒是你几天不找人家，万一人家以为你不想搭理他了，那怎么办？”
“那就是天意，一了百了，再也不需要烦恼。”
是进是退，歌莉雅确实已经烦恼了好几天。可每当想起他，嘴角又会忍不住往上翘。良
久，她终于冒出一句：“爱……会面临什么呢？”
要是别人在第一次见面以后，用上“爱”这种字眼，露露应该会无法理解。但这是歌莉雅。
露露不但很能理解，还感到欣慰。
她笑着打开控制手环，一顿操作。一个淡蓝色的愿望漂流瓶随即浮现在空中，瓶中漂浮着
如海藻般柔软的光影。
露露将瓶子递向歌莉雅：“你问它。”
歌莉雅看向露露，满脸疑惑。
“把你的心事告诉它。”
“告诉它有用吗？”
“为什么做事情一定要考虑有没有用呢？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你诚实面对内心，不去假
装心事不存在，不逼自己独自面对。”
这天，歌莉雅仿佛遇到一双耐心的耳朵，对着漂流瓶说了好多话。然后她把漂流瓶放到海
中，看着它漂向远方，想象着心事也随之远去。
爱会面临什么呢？这一刻她还没有答案。
但她能强烈感觉到，爱的第一步——
是愿意冒险，坠入漩涡。
[1] Non-Player Character
，非玩家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