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与龟蛋

陶杰∶学生与龟蛋

在学校强制验毒？多可笑的事情。

小孩子受过份的「关怀」，只会更为脆弱。一九七一年，英国七岁和八岁的学童，有八成是自己上学的。一九九○年，数字下跌到百分之九，也就是不足一成。

让小孩学会什麽叫风险，是他们成长的过程。像海龟生蛋，孵出来的小王八，从沙穴冒出来，一苹苹爬向大海。天空有老鹰虎视，俯冲下来，把挣扎爬向大海的小龟抓来做了点心。

每次海龟产卵，只有百分之八的小海龟能从沙穴爬进海洋。这是大自然残酷的规律。如果小孩从小被政府和家长剥夺了面对风险的机会，他们长大之後，面对一个愚蠢而邪恶的世界，只会更无从生存。

在六十年代，街边的女小贩在卖菜，菜摊底下有一苹纸皮箱，箱子里放着她刚生下两月的婴儿。生活紧迫，小贩并无北欧一年半的产假，小孩生下来，带到街市，搁在纸皮箱里养。街上的汽车经过，废气冲天，一苹纸皮箱，可以用十年，当做摇篮，女小贩母亲就这样带大三个子女。

什麽叫「香港精神」？这就是了。今天的香港口号泛滥，空话连篇，其中最令人发笑者，就是高官和精英拿高薪，吃饱了没事干，以做骚度日，时时都勉励市民，要振兴「香港精神」。

香港精神是很残酷的∶马山村的木屋、顶着擦鞋箱的街童、一条「长命富贵」的孭带、一双木屐，香港精神就是当几千苹龟蛋孵化出来，一起卖力气向海边爬，天空的老鹰，就是黑社会、毒贩、流氓。前殖民地政府来自达尔文的故乡，比谁都明白何谓物竞天择，冷眼旁观，看着只有百分之八的小生灵爬呀爬的，终於爬进了大海。

昔日的「香港精神」，对不起，一切贵客自理，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是很刻苦和凉薄的事。中学男生吸毒、女生当娼？尽管自便好了。父母不养育子女，把责任推给警务处长，港督和英女皇？笑话吧。

但是当今经济不景，父母要双双谋生，没时间管教啊。不，这只是藉口。谋生的担子太重，敬请不要生育，真的要生，就效法湾仔街市那个卖梨子的女小贩 ──这是我很小时亲眼目睹的──一苹纸皮箱，拉扯大三个子女，长大了还一个当了律师，一个医生，最没出息的那个，还当了文学系教授。强制验毒？别开玩笑了。小孩和王八蛋，记住，在慈爱的造物主眼中，众生平等。自己卖力气爬呀爬，老鹰在上，加油呀，大海就在前方，那一片蓝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