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张之南老师
一阵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正待发火,一位女士先向我道歉, 然后说,“你们的张之南老师,于数日前病逝。。。” 这真是晴天霹雳,。。。几年前就听说他已经将协和血液病专科主任的位置交给了后起的年轻人,专心于著书立说。现在竟撒手人寰。。。这消息是如此的震惊。。。只要他还活着, 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疑难的血液病病人获得新生。 张之南老师也是我们全体同学最热爱的老师。他治学严谨, 是中国少有的血液病专家。如果说,中国南方的血液病疑难病人, 最终会集中于上海和广州的著名医院, 那么中国中原和北方地区的血液病疑难病人,最终就集中到协和医院,集中到他的手里。中国的医疗系统的金字塔形结构, 使张之南积累了最为丰富的诊治血液病的临床经验。 这位电告我噩耗的女士, 就是其中一位被张之南老师挽救成功的一位病人。她也是一位在美国的留学生。前几年在心血管会议中,我认识了她。 她告诉我,她可能不久于人世。 约翰.霍普金斯医院诊断她为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美国的治疗虽然有效,但是仍然反复发作,未能根治,任何一个突然的感染, 就会让她离开人间。我建议她回国找张之南老师看看,或许有救。 不能说中国的治疗血液病的平均水平优于美国, 但是中国的血液病专家处理过最多的血液病病人,临床经验最丰富。
张之南的外号叫作“金钥匙”。那是在老协和时期奖励他的一项荣誉。 他在解放前考入协和医学院,连续三年的基础课程全优, 解放后进入临床训练,师从血液病专家张安教授。按照老协和的规矩,三年全优的学生会被奖励一把黄金打造的钥匙,寓意打开医学的大门。解放后, 卫生部号召西医兼学中医,举办了协和医院系统及医学科学院所属单位的中医学习班。 张的记忆力惊人,理解力极强, 过目不忘。许多协和的著名的西医教授, 在学习中医的过程中,力图将中医的概念用现代医学来解释。而张之南却坚持学习中医的原有理论。 卫生部为了检查西医学习中医的效果, 举办了全医学科学院的中医学习班的期末大考。参加考试的人, 包括西医学习中医的学员,教授,专家,也包括专业的中医师和老中医。 考试的结果却令人唏嘘,最高分又是”金钥匙“获得。 老中医们竟然不如这位年轻的协和西医。
文化大革命后期,我们班抢到了张之南老师为我们全天开课。文革耽误了两年的学习,要在短时间内赶上原来的教学进程谈何容易。为了加快进度。他提出了按照西方医学教育家 Wiiliam Osler 的教学法 - “床边教学”,即把医疗实践放在首位的教学方法。在半年的时间里。他让我们亲眼见到了大多数的各类疾患,从诊断到处理原则。有一次门诊实习,一个身材结实上肢粗大的年轻人来到了我的诊室,病人抱怨肌肉无力。张之南看到了我的窘境,立即叫所有同学停下手中的病人,都集中到我的诊室来,开始了一堂“重症肌无力”的讲课,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病房实习中,血液病人都要经过他的亲自检查和处理。他事事都亲临亲为。从获取骨髓,制作骨髓涂片,到显微镜观察,都一丝不苟。病人获得了缓解,出院的时候,他都会开上几副中药,嘱其何时和何种情况下服用哪一副药。由于他治疗的血液病人的效果比国内其他人的治疗效果好,卫生部嘱其撰写血液病的专著。
当我们快要离开学校奔赴祖国的大西北的山区,农村和草原的离别时刻。他鼓励我们在实践中学习,向病人学习,向基层医生们学习。他告诉我们,只要进入到山区,农村和草原,那里基本上没有西医,有的就是农村的祖传中医。不要看不起他们,他们比我们更有临床经验。几千年的农村医疗服务,都是他们完成的。
十年以后,第一届研究生招考。我们又考回了母校。报到的时候,听说张之南老师在中央派往四川简阳的医疗队里发生了胃部大出血,卫生部立即派飞机将他接回北京,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我们一行人去八楼病房探望他。他卷曲上身,一个个凝视着我们。“该回来的,都回来啦!该回来的,都回来啦。。。”他居然还能记得我们这些从大西北回来的学生。
出国的时候,他见到我们每一个准备出国深造的同学,仍然嘱咐我们在实践中学习,在实践中成长。他的离去,给我们带来的悲痛是难以形容的。他所倡导的“床边教学”,和“在实践中学习”,一直回响在我们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