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北京南城一个大杂院. 院子与一个大寺院通着. 大多数邻居在寺院里工作.
邻居多是由退役的和尚和尼姑组成的家庭. 还有居士. 当然居士是终身制的.
其中也不乏佛教界的知名人士. 可能是由于职业的关系, 邻居们都很和善.
院子里孩子们生长的环境也有点特殊, 听大人讲佛教的故事, 寺院成了每天的游乐场,
有时晚上溜进庙里自己吓唬自己.
时而看到有关院子里名人的文章. 这里只想说说默默无名的S叔叔家.
S叔叔是个典型的农村汉子, 黑瘦, 自幼在五台山出家, 后来到北京的寺院.
由于文化不高,只是做个打杂的低等僧人. 解放后就还俗了.
在八大处看守佛牙塔. 那时的八大处是非常遥远的地方, S叔只有周末才回家.
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S婶. S婶是京郊的人, 也是从小出家. 因为是自幼身体不好,
家里怕养不活. 那时候不懂, S婶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S婶白白净净的,
一头厚厚的黑发, 据说是因为长期剃头的结果.
他家刚刚搬到我们院时自己没有小孩. 所以一到周末他俩就带着院子里的孩子们玩.
大家都很开心. .. 有一天, 大强出生了. S婶也因此病了好长时间. 只好请山西五台的小脚S奶奶出山.
S奶奶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但有一件事情她不用说我就知道. 每当她给我一毛钱的时候,
我就知道她的止痛片没有了. 于是飞快地跑到胡同口的药店给她买药. S婶的病时好时坏.
经常有一个中年妇女来看望 S婶. S婶说那是她出家时的师妹.. 渐渐地师妹也和院子里的人熟悉了.
日复一日,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 不知不觉大强也五, 六岁了, 每天跟在我们几个大男孩后面.
一天, 一辆胜利-20 停在了院门口, 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围着汽车看热闹, 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
S叔搀扶着S婶慢慢地上了车. 又过了几天, 胜利-20回来了, 带回了二强, 没有看到S 婶.
晚上妈妈轻轻地告诉我: S婶死了.
S叔的白头发一夜就满了, S奶奶买止痛药的频率也在增加. 难得的是S婶的小师妹常来帮忙,
照看二强. 有时也带二强她回家过夜. 渐渐的二强只是周末才被送回来. 二强被养的白白胖胖.
打扮的干干净, 经常有新衣服穿. 大强则黑瘦黑瘦, 大大的脑袋像个拨浪鼓, 补丁满身.
越来越长的不像哥俩了. 小师妹也是解放后还俗的, 但已经过了生育年龄, 有心收养二强..
二强也越来越乐不思蜀, 每次回家都呆不住, 哭闹着要走. S叔曾想把二强接回来, 也是力不从心.
停课闹革命的一天早上, 大强敲开了我家的门, 哥哥, 你看我奶奶怎么了? 只见S奶奶静静地躺在床上,
没有一丝气息. 10岁的我居然没有一点恐惧, 拿起奶奶干枯的手寻找她的脉搏, 反正是没有找到.
我回过头平淡而郑重地对大强说: 你奶奶死了! 你爸的电话哪? 大强指了指墙围子上的一串号码.
院子里的多数大人都去干校了, S叔叔因为是看守着佛牙重地还留在城里. 有几天胡同里突然热闹起来了
在锣鼓和”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的口号声中, 胡同里的几家邻居被解放车送到乡下去了.
一切好像都与我们的日子无关, 但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的余波.
一天晚上从梦中醒来, 看见爸爸和S叔叔在小声交谈, 依稀中听S叔叔说什么”二强是用S婶的性命换来的”
….
又是一个周末, 二强回来了, S叔叔罕见地给他们哥俩买了新衣服.
哥俩高兴地拉着手跑到我家向我显摆兜里的水果糖. 后来好像还去了公园…
大概是周一的傍晚, 放学后看见小师妹坐在S叔叔家门口哭, 觉着很奇怪. …
晚上妈妈下班后小师妹来了我家, 原来S叔叔也在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的躁动下回山西五台了. 是悄悄地走的. …… 那年是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