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增色（上）
西湖对杭州的重要，今人见到的只是秀丽的风光，使杭州得到人间天堂的美名。不过这只是元明以降的情况，进一步追溯历史，可以说西湖是杭州的母亲，没有西湖便没有杭州。宋代以前除南山、北山附近有泉水的地方之外，杭城大多数居民的饮用水，以至附郭农田的灌溉全靠西湖供给。前面已经说过，地质条件使西湖本来就容易淤塞，再加上附近田主贪图一时利益营造葑田，加速了西湖的湮塞。因此，历来治杭留有政绩的官员，无不重视对西湖的治理，反过来讲，治好西湖也正是历代杭州主官的主要政绩。据可靠记载，自唐至清，除元代外，对西湖之浚治不曾中辍，重要者不下数十次之多，西湖才能维持至今。大规模治湖的有唐代的李泌、白居易；五代吴越国的钱镠；宋代苏轼；明代杨孟瑛；清代李卫、阮元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次，九百多年来最为人称道的就是苏轼主持的一次。
宋代废除了吴越国每年浚治西湖的旧例，苏轼之前，只有宋真宗景德四年（1004）知州王济和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知州郑戬先后疏浚过。苏轼第一次来杭州时，离郑戬较大规模的整治不过三十年，西湖就淤塞了十之二三。十几年后的七月，苏轼第二次来到杭州，西湖淤塞了四千一百多亩，面积几乎只剩吴越国时的一半，淤塞速度明显加快了。这一年杭州恰逢大旱，西湖干得几乎底朝天，湖边几千亩良田无水灌溉。第二年正好相反，从四月梅雨季节开始就淫雨不止，杭州几成泽国，“农民栖于丘墓，舟筏行于市井”，疏浚西湖已经刻不容缓。灾荒还带来瘟疫，苏轼就任杭州最高长官的第一年，形势非常严峻。
整理杭城水系和浚河工程完成后，效果卓著，于是有115位杭州的父老农民，共同向苏轼呈递了要求治理西湖的诉状。都说西湖是上自运河，下及民田，亿万百姓生聚饮食所依赖的资源，不只是仅供游览的胜地。诉状中说近年以来西湖堙塞几半，葑草滋生，水面日渐减少，再过二十年就没有西湖了，力劝苏轼带领百姓重新整治。苏轼经过实地踏勘，筹划了可能的治湖资金来源，向哲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呈上了《奏乞开西湖状》，并立即着手制订疏浚西湖的具体方案。
奏章第一次在官方文件中使用“西湖”这个名称。奏章一开始以西汉末年和三国孙皓时的实例，说明水利关系到天命国运。又说自己相隔十六、七年再度任职杭州，西湖由原来湮塞十之二三严重到今天的湮塞其半，照此速度，不出二十年西湖将消失。西湖乃杭州之眉目，人不可无眉目，杭州不可无西湖。
接着，奏章从五个方面阐明了西湖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第一条理由西湖是个放生池，从真宗时起就有放生为皇帝祈福的传统，没了西湖，鱼虾龟鳖到哪里放生？影响皇帝的福分可是件大事。这个理由今天看来未免有些滑稽，当时却是冠冕堂皇，摆得上台面，看来领导健康长寿第一，在中国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第二条理由西湖是杭城居民饮用水水源，杭州建在海湾冲积平原上，地下水咸苦，不能养民。自从李泌开始引西湖水到六井，居民才有足够的饮用水，城市日渐繁荣。现在湖面越来越小，湖水越来越浅，假如二十年后，西湖都变成农田，举城之人重新饮用苦水，势必外迁，杭州繁华不再。第三条理由西湖是杭州附郭农田的灌溉水源，白居易在《钱塘湖石记》中立了利用西湖水灌溉附郭千余顷农田的规矩：只要管理得当，蓄泄及时，这千余顷良田就可以旱涝保收，不受灾害。如今农田虽然不到千顷，但从下湖过去数十里路，仍能收获不少茭菱谷米。第四条理由西湖是为航道补水的理想水源，如果西湖开阔水深，运河可从西湖补水，保证航运通畅，不然就必须利用江潮带来的水，才使河道能够通航。但是潮水混浊，泥沙含量高达50%，不出三年贯穿闹市区的河道就要疏浚一次，吏卒搔扰，泥水狼藉，给居民带来很大灾难。第五条理由西湖水来自周围山泉，是酿造好酒不可缺少的原料。全国酿酒基地以杭州为最，每年可收酒税二十余万缗，倘若西湖湮塞水流不过来，每年要化二十万人工挑运泉水酿酒用。因此，西湖绝对不可以废。
苏轼说父老们再三要求及早治理西湖，使自己深感惭愧和责任重大。我本是文学侍从之臣，受陛下宠信而被任命为杭州知州，眼见得有五大不可废理由的西湖日渐被废，岂敢苟安度日，不为挽救西湖尽力尽责？所以已经差遣官员测量湖上葑田共二十五万余丈（宋代作为面积单位的“丈”，一亩大约等于六十一丈，葑田有四千一百余亩），估算清除这些葑田需要人工二十余万工。
苏轼又说，去年浙江西路受灾严重，杭州更是重中之重，蒙皇帝和太皇太后陛下恩典，出粜免除上供额度的五十余万石米和本应上缴常平仓数十万石米，救活了不可胜计的东南灾民。又特赐本路度牒三百，其中杭州独得一百道。我根据陛下的圣意，增价卖度牒减价卖米，赈济饥民。节余的钱米，用于治湖，估计可够十万人工费用。
最近钱塘县尉许敦仁提出西湖的治理应该尽快开始。他说：“杭州议论治理西湖已经很久了，自从郑戬太守以后，决心为民办实事的知州，莫不以此为急，可惜都是用工不足，又没有善后办法。西湖水浅，葑草茂盛，虽然尽力除葑，但三二年间，人工不继，而葑草随即又长得茂密，与清除之前一样。我见到苏州人种菱，每年春天清除水面，寸草不遗，然后下种。如果把葑田变为菱荡，永无葑草堙塞之患。知州可向上级请求用救灾结余钱米，雇人开湖除葑，每工约可开葑一丈，十万工可开出十万丈水面。开成湖面之后，马上作为菱荡租给百姓种菱，承租户管理不力，只要有葑草长出，就取消承租，转租给别人，承租户有压力，自然会努力清除葑草，永无后患。政府拿到租金，每年可继续用于雇人除葑。按每日米三升、钱五十五文，雇用灾民中的青壮年，以工代赈，使数千人得以食其力度过荒年，一举两得。”苏轼把许敦仁的办法交给大家讨论，都说这个办法允当。此时正值梅雨季节，葑草根系浮动，容易除去。等到六七月大雨来临，就利于彻底清除，不再滋生。浙中农民都说，八月断葑根，则死不复生。所以抓紧时机仍然差遣捍江舡务（江河船舶管理部门），楼店务（商用房产管理部门），兵士共五百人，于四月二十八日开工。
同时依照许敦仁的建议制定了四项实施细则。一、从来西湖水面不许人租佃，只有近岸生长葑草的地方才允许出租种菰。现在准备把葑田开成水面，要把原来的葑田租给农户种菱。时间长久了，农户可能会慢慢侵占原来水面种菱，而官方无法觉察。已指挥本州官员从开湖之日起，在新开水面的边界上，立三座小石塔，以它们划定的圆周为界，圆周以内水面，不得出租及侵占种植。如有违反，允许举报，每丈奖励钱伍十文，以犯事人家财产支付。二、湖上种菱农户，以前留田埂状的葑地以为疆界，葑草因此繁殖侵占水面，这种做法不可不禁。现在开始承租种菱农户，只许标插竹木作为四至，不得保留葑地为界。如有违反，取消其承租权。三、本州的公使库（州衙小金库）以前收西湖葑田菱荡税，每年官方获税金四百五十四贯，现在葑田尽变为菱荡，给与农户租佃，今后官方收入一定会略有增加。继续拨入公使库未为稳便，今起请求批准把西湖上新旧菱荡的租金，统统划归钱塘县尉司收管，称作开湖专用基金。今后不得增添租金，更不得挪用，以备逐年雇人开葑撩浅。如胆敢挪用，按违犯诏令处理。如农户除葑不力，致使葑草滋生，允许另租给他人除葑种菱，并特免其三年租金，以资鼓励。四、因钱塘县尉办公场所就在西湖岸边，请求从现在开始，今后差遣钱塘县尉职务内带管开湖司公事，经常巡视湖面，一旦发现葑草，立即依本法执行，或用开湖专用基金雇人治理。离任交接时，与后任点检交割清楚，如葑草没有根除，应根据点检情况作为遗留问题向吏部申诉。以上实施细则刻石置于知州衙门和钱塘县尉厅上，常加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