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中有人说父亲的故事不如直接面对面打鬼子的故事精彩。也许真的没有那么危险或者精彩，但是在那样的时代，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面对面地去打鬼子。对于一群年仅20岁左右的青年学生，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为祖国的未来而奋斗。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事业会不会成功，但是他们相信它会成功，为了这个信念，他们可以用年轻的生命去殉它。这是另一种精彩，也是我们对父辈和他们的历史起码的尊重，不是吗？
好了，今天说一下父亲和前妻的故事，青春时代不可以没有爱情，也不可以没有感情的迷茫和挫折。
上一节说过，史叔叔和陆伯伯离开了山西，去了延安，父亲入了党，留在了山西，任某县特派员。在这个县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年轻姑娘，我们姑且叫她柳姑娘。那一年，父亲刚满22岁，柳姑娘大概18、19岁，两人都非常年轻。
柳姑娘是四川人，来自有名的大家族，家庭富有，据说和四川军阀杨森有亲戚关系。柳在大城市受过良好的教育，也受到左翼学生运动的影响，于是和一群同学来到山西，参加抗日运动。遇到父亲的时候，她在县妇女救国会工作。
柳姑娘应该是漂亮的。一般来说，川妹子长得都比较漂亮，我虽没见过这位柳姑娘的照片，但是我还是相信父亲的眼光，从他的恋爱婚姻经历来看，他喜欢的姑娘都长得很漂亮。顺便说一句，父亲一生有三段婚姻，共同特点都是家世好，受过教育，长得漂亮。
现在我手里有一封1939年8月父亲写给他姐姐的信的复印件（来自我在台湾的表姐），上面告知姐姐（即我的姑姑）说，他在山西从事抗日工作，遇到了这位姑娘，两人十分相爱，经过组织批准已经结婚了。同时，也是在这封信里，父亲告诉姑姑，他要到别的地方去一段时间，还要回来，如果回信的话，可以直接写给柳姑娘收转。
这正是父亲接受组织的调派，准备前往延安马列学院学习的前夕。当时组织上告诉他说学习一年后还要回来，所以父亲并没有要求组织同时调妻子去。结果世事难料。
父亲走后，柳姑娘虽然也是妇救会的干部，但是没有父亲的陪伴，她深感寂寞和无助，于是向组织上请假，说家中有要事必须回去处理。于是柳姑娘离开了山西南下，准备回四川老家。当时她的想法是，回家停留半年，再回山西来的时候，父亲就回来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打算从山西穿过陕西然后南下进入四川。从山西到陕西需要在韩城一带过黄河。那时候黄河没有大桥，在陕西的韩城有个渡口。就在她刚刚过河，日本的飞机就来轰炸渡口，她躲避不及，被飞机炸伤了一条腿。韩城是一个小县城，当时属于国民党辖区，当地并没有医院，只有国民党驻军有一家医院治疗从前线下来的伤兵，因为柳姑娘的打扮和气质都不是普通老百姓，于是就被送到了这家医院治疗。虽然柳姑娘保住了腿，但是却落下了终身残疾，一条腿骨断了，一生都得拄着拐杖才能行走。
就在她养伤期间，遇到了一位国民党军官，据说是一位连长。这位连长看上了年轻美貌的柳姑娘，就要娶她，而且也就得到了柳姑娘。至于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没有人知道，柳姑娘本人也抵死不说。我们只能猜测有几种情况，一是这位连长强霸柳姑娘为妻，柳姑娘从心底不愿意，但却无法抵抗无法逃脱，只能暂且活命再说；二是柳姑娘半推半就，随遇而安，在当时的情况下，因为已经受伤，山西和四川都回不去，有个地方落脚也是好的；三是，柳姑娘在极端无助的情况下，那位连长对她关怀备至，让她深感温暖，决定自愿嫁他。不管如何，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和那位团长在一起生活了近半年时间。
因为韩城是个渡口，南来北往的人都经过这里，各种消息都传播的很快，柳姑娘嫁给国民党的连长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延安我父亲的耳中。父亲非常地激动，绝不能相信这条消息，必须得要自己亲自去见柳姑娘。父亲相信，柳姑娘一定是被迫嫁给那位连长的，决心要把柳姑娘带回延安。
在获得上级批准之后，父亲亲自跑到韩城。那时候是国共合作，国民党军队算是友军，但是也不能随便暴露身份。而且韩城是一个红白交集的地区，虽然是国民党的辖区，但是中共地下力量也很强。于是通过地下组织关系，为父亲找了一个当地的乡绅，属于倾向共产党的“开明绅士”，让父亲他家落脚，乡绅把他安排在一间堆满棉花的空房间里。父亲到韩城后，见不到柳姑娘，非常着急，晚上难以入眠，就不断的吸烟。没过多久，家里人发现房子里有火光，原来父亲抽着烟睡着了，引起棉花着火。大家赶快把父亲叫醒，才救了他。后来在1980年代，父亲还去过韩城，见到了那位乡绅，再次当面向他表示感谢。
几天以后，也是通过这位乡绅，见到了柳姑娘和那位连长。父亲坚决要求柳姑娘跟他回去，连长坚决不让，父亲无法和柳姑娘直接交谈。最后经过那位乡绅动员当地其他乡绅来说服那位连长，因为毕竟柳姑娘是父亲的元配妻子，在国民党的法律下也是不能随便就嫁给别人吧。连长无奈，最终允许柳姑娘跟父亲走。
父亲带着柳姑娘回到延安。本来柳姑娘也是共产党干部，但是由于她和国民党军官搞在一起一段时间，就要对她进行政治审查。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中共是一个革命政党，要防止敌对势力的渗透和自己人的背叛，这在哪里都一样，叫做“背景审查（background check）”。在审查期间，柳姑娘被安排在延安附近的一个小学校里当教师，父亲仍在学习期间，只能每个周末去看她。开始每次去看她，父亲希望柳姑娘讲一讲这段经历，但是柳姑娘抵死不开口。逐渐地，柳姑娘对父亲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变得非常疏远。到后来，父亲听到风言风语说柳姑娘和小学的体育老师好了，父亲不相信，还是坚持去看她。结果每次父亲去看她的时候，柳姑娘就把那个体育老师的照片，要么摆在桌子上，要么就从怀里掏出来当着父亲的面看照片。最后父亲无奈问她要怎样，她要求离婚，父亲同意了。
可以看出父亲对柳姑娘用情甚深，对这段经历终身难忘，后来对母亲坦诚过这段感情，在小酌微醺时也有讲到过，仍旧十分地欷歔，感觉自己没有照顾好柳姑娘。
后来，柳姑娘果然和那位体育老师结了婚，但是却一直感情不和。1949年后，他们一家到了东北，但是家庭仍然不睦，经常吵架。因为是离休干部，又受过伤，退休后一直住在疗养院，不肯回家，儿子女儿也都不管她。
1980年代父亲跟母亲去东北访友，母亲还陪父亲一起还看望过这位柳姑娘，算是老战友相见吧。母亲形容当时的气氛，两人似乎都有一种相对无言，欲哭无泪的感觉，但二人却又绝口不提过去。
我能够想到的是，因为和那位连长的事，这位柳姑娘觉得对不起父亲，于是试图用自己一生的不幸来弥补自己的错误和对父亲的歉意。我常常扪心自问，在18-9岁的年纪，一个年轻姑娘，如果我是柳姑娘，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好了，父亲的故事很长很复杂，我目前只能讲到这里了，感谢大家捧场。以后有机会再讲父亲和母亲的罗曼史，母亲的家族史，也会是很有趣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