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中有人提到说很像电影,或可以改编成电影。这里先来一个声明和“抵死可赖”(disclaim),本故事完全真实,我并未做夸张处理,甚至为了叙述方便,裁剪掉了很多细节。至于说它有戏剧性,那是因为很多历史事实本身就有戏剧性,你经历了,你的人生就很精彩,老了有故事可讲,遇不上,人生就会很平淡,老了回忆自己一生时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另外,若有人转载传播或用于改编故事及影像作品,须获得本人授权,否则本人有权追究法律责任。不是想霸占故事或害怕什么,我本人不太在乎什么知识产权,也想让父亲的故事传播的越广越好,但是正因为故事并非虚构,我不知道故事中涉及的人物的后人是否愿意让自己父辈的故事公之于众。希望大家原谅。
好了,丑话说完了,现在言归正传,讲完“三剑客”的故事。
上节说到“三剑客”路遇散兵,情形危急,他们机智应对,要求见长官,士兵把他们带到团长那里。
团长是个上校,在后来的交谈中知道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年龄不大,说话温文尔雅,待人彬彬有礼。“三剑客”都在20 到22岁之间,一脸稚气未脱,说话一口学生腔,刚一交谈,团长就知道这三人的确是学生。于是气氛缓和了,团长让士兵把他们松绑,东西还给三人,让他们坐下一起聊天,想要问清楚情况。
但是,因为他们是受牺盟会派遣,身份和行动都要保密,只告诉团长他们是热血青年,要去前线上,和朋友约好在什么地方一起组织队伍打鬼子。团长说,我理解你们想要参加抗战的心情,但是你们毕竟是大学生,学业重要,应该回家去,好好读书,抗日是我们军人的事。但是“三剑客”和他辩论说,抗战人人有责,国土沦亡,我们已经没有了校园,所以只能上前线去了。团长无奈说,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决要参加抗战,那可以跟我的队伍走,在哪里不是抗战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三人是牺盟会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一支国民党的军队跑了呢?于是他们坚持要往前走。团长见说不动他们,就说,好吧,今天也晚了,你们在这里可以住一宿,明天我的队伍要路过XX村,你们可以跟我走一段路,我还可以保护你们,要不然这一路散兵土匪这么多,你们没走到前线就被他们收拾了。到了XX村,那里有一条路,人比较少,可以通到你们要去的地方。于是团长招待他们吃了饭,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跟着队伍走了一段路,到了XX村,就和团长挥手告别,分道扬镳。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继续工作。
这段遭遇有惊无险地就这么过去了,三人在这件事上互相配合,共渡生死难关,克服危险,于是他们的友谊就有了特别的意义,在每个人的记忆中都非常深刻。但是后面我要说的是,这件事在他们后来的生活中也成为一件有惊无险事件的来源。
这件事过去之后,父亲因为一直都表现积极,党组织注意到他,发展他秘密地加入了共产党。史叔叔由于家里的军阀背景,一直都喜欢舞枪弄棒,一定要参加军队。他先是到阎锡山的“新军”中呆了一段时间,但是不喜欢,于是又闹着要去延安。同时,陆伯伯也想去延安,因为当时牺盟会和阎锡山也有很多摩擦,这些青年人比较理想,觉得阎锡山并不是真心抗日。他们认为,当时人们也普遍认为,只有共产党抗战最坚定,所以他们要找共产党。父亲已经是中共党员了,但是又要保密,只能劝告他们说,党就在你们身边,只要你努力工作,党会看见的,当你符合了标准,党就会来找你们。但是史叔叔和陆伯伯都觉得,必须直接找到共产党,那就只有去延安。于是大约在1938年5-6月之间,史叔叔和陆伯伯先后去了延安,史叔叔进了抗大,后来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
陆伯伯进了延安鲁艺,并且很快地入了党。当时的鲁艺正在探索文学艺术中国化的道路,而且经常下乡,参加劳动。但是陆伯伯是个书呆子,只认有根据的学理,老是想要从哲学的高度讨论问题,他又出身于富裕家庭,似乎不太适合当时延安的环境。正在这时候,他收到了未婚妻的来信,说她已经到了云南,进了西南联大,希望陆伯伯赶去和她完婚,然后一起读书。于是陆伯伯就开始动心了,想要离开延安。
自史叔叔和陆伯伯走后,父亲一直在汾西工作,担任一个县的特派员,组织抗日活动。1938年,中共中央决定在延安建立马列主义学院,为此要从各地抽调一批文化水平较高,有一定马列理论基础,经过革命斗争考验的党员干部进入马列学院学习。父亲符合所有条件,于是被选中了,说是去延安学习一年。1939年8月离开汾西,大约在8月底,9月初到达延安。
在延安父亲只见到陆伯伯,因为史叔叔已经离开抗大,上了前线。陆伯伯说他想到大后方去读书,请父亲帮忙。父亲刚从西安过来,正好认识那个带路的领导,就帮陆伯伯搞到一张通行证,就这样匆匆一见,又马上送陆伯伯离开了延安。不久,陆伯伯到达昆明,和未婚妻结了婚,改了名字,上了西南联大,成为了哲学大师金岳霖的研究生。就这样,父亲和史叔叔、陆伯伯都失去了联系。
然而,“三剑客”的故事并未完结,还有一个续篇。1949年以后,陆伯伯成为了大学教授,因为他的马克思主义流派不是主流,所以也不能发表什么文章,空闲时间比较多,就开始动心思把自己过去的经历写成小说。当然在他的经历中,山西牺盟会那一段最为激动人心,“三剑客”的经历最为惊险。但是作为小说,陆伯伯想把它写得比较戏剧化一些,所以在细节上有一些夸张。
在写到“三剑客”路遇危险,几乎被散兵枪毙,后来又见到团长,化险为夷。这些都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为了表示“三剑客”抗战坚决,坚持理想的态度,他把团长劝他们留下来的细节改为,团长要封他们三人为“中校参谋”,面对高官厚禄,他们三人都没有动心,一心要坚持跟着共产党抗战。这不过是陆伯伯自娱自乐、写给自己看的东西,结果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抄家抄到了,说陆伯伯是“隐藏的国民党中校参谋”,他们是三个人,那么另外两个在哪里?
于是红卫兵们就开始“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另外两个“隐藏的国民党中校参谋”,居然让他们给找到了。1967年的一天,父亲本来已经在牛棚里了,忽然满机关都贴上了大幅标语:“揪出隐藏的国民党中校参谋XXX(父亲的名字)!”然后造反派和陆伯伯那里来的红卫兵一起审讯父亲,让他交代问题。父亲一头雾水,百思莫解,哪里来的“国民党中校参谋”?一点线索都没有。
经过几轮的审讯,造反派和红卫兵们一点一点透漏线索,父亲终于才知道原来是陆伯伯引起的,也就因此知道了陆伯伯后来的名字和他的工作单位。父亲将他们三人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写成书面交代材料,但是造反派和红卫兵不相信,说父亲不老实。
父亲只好求助于史叔叔。父亲和史叔叔大约早在六十年代初就联系上了,因为毕竟他们是同乡同学,关系较多,那时候史叔叔仍在总参部队,是一名高级将领。红卫兵就去找史叔叔,要求写证明材料。史叔叔在父亲的交代材料上写了一句,“所说历史完全属实”。文革中军队干部受人尊敬,说话很有权威,因此有了史叔叔的权威证言,父亲和陆伯伯才没有受到更多的追究,于是这次危机就这样又一次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文革结束后,“三剑客”虽然没能再次团聚一道,但是两两之间都见过,而且常有书信往来。陆伯伯1995年仙逝,史叔叔1996年也随之而去,父亲1998年过世,终于,“三剑客”可以在九泉之下再次重逢,笑谈人间事。
“三剑客”的故事讲完了,下一节讲父亲和他前妻的故事,也是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