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太平轮搭载着近千名乘客和数百吨物资,从上海黄埔港起航,驶向台湾基隆港。23时45分,太平轮行驶到舟山群岛附近,突然与迎面驶来的建元轮相撞,半小时后,太平轮沉没在冰冷的海水中,全船生还者仅36人。
在波涛汹涌的大时代浪潮中,很少有人会留意这小小一船人的命运。在青岛、烟台、上海、广州,类似太平轮这样的生死离别在日复一日地上演,成千上万的家庭在历史转折口分别,一松手就是一辈子。
这一年,国民党被共产党击败,国民政府带领二百万残兵、难民来到台湾。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战将,在败走大陆之后,他们在台湾,是怎样走过他们的余生?
1、胡宗南在台湾
1950年3月,胡宗南黯然来到台湾,暂且安身花莲。曾经统帅40万大军的他,身边只剩下6名随从。
失败的阴影,渺茫的前途,让胡宗南心情一度极为低落。他常常出去散心,他的学生孔令晟则伴随在他身边。一天,胡宗南走过花莲体育馆,来到海边,突然对孔令晟说:“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自杀啊?这里真没有意思啊!”孔令晟回答:“要自杀,不如在成都,可以跟我们的部队一起自杀。到了西昌就没什么意思了,部队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此时的台湾,不仅是胡宗南一个人感到“没有意思”,与他处于相似境地的还有阎锡山、白崇禧、汤恩伯、孙立人、薛岳等人,他们的境遇和落寞也是一样的,当年手握重兵,如今却是败军之将。
自杀的念头闪过后,胡宗南对他的部下说:“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面对浩瀚的太平洋,他对自己的部队念念不忘。他的第一军中,许多将官都是他一手从王曲军校带出来的,而这些人大都已在川西零落殆尽。
王曲军校学生徐枕说,胡宗南原本是打算留在西昌的,当时蒋介石让他飞往台湾,他不肯走,对部下说:“今天我跟你们喝一杯,送你们走。”最终,胡宗南被部下拉上了飞机。
到了台湾,他的厄运并没有结束。飞抵台湾时,蒋介石和陈诚都没有见他,到了花莲,也没有人来看望他。
1950年5月,台北监察院45名监察委员联名弹劾胡宗南。这篇气势汹汹洋洋数千言的弹劾文,列举了胡宗南进驻陕甘后权力膨胀,历数了他在西北、四川的一连串败绩,认为国民政府之所以会失去大陆江山,胡宗南应负重大之罪责。
这场弹劾案在台湾掀起了轩然大波,领军多年的胡宗南,这时候表现出了常人少有的镇静。他认为,是非自然会有公论,“假如应该我负的责,我当然要负责”。最终,在各方面的斡旋下,这一场弹劾案不了了之,胡宗南避免了一场军法会审。
经历了这场风波后,胡宗南“西北王”的历史也彻底划上了句号。胡宗南再也得不到蒋介石的重用,只一度担任了大陈岛浙江反共救国军总指挥和澎湖防卫司令等职,在这个职位上,胡宗南做得很认真,曾短暂登上过大陆的土地。
担任澎湖防卫司令时,每次领到薪水,他只留1/3给自己和家人,其余的几乎都给了部属,以维持他们的生计。部属王应文的儿子回忆说,有人到胡宗南家里去,坐沙发都要小心,因为“那个沙发太旧太烂,一不小心会给坐坏了”。
1962年春节,胡宗南因心脏病发作,病逝于台北荣民总医院,终年66岁。以后的岁月里,他的部属们每年都会为他举行低调的纪念仪式。
2、阎锡山的山居岁月
胡宗南虽经历了弹劾,他毕竟属于黄埔系。相较之下,山西的阎锡山和桂系的白崇禧到了台湾以后,日子就更难过了。
阎锡山1949年12月8日来到台湾,身份还是“行政院院长”,1950年3月1日,蒋介石就让他把“行政院院长”给了陈诚,改领了一个闲差“总统府资政”。
有人把《道德经》里的“绝圣弃知,大盗乃止”送给阎锡山,他立刻表示,这正合他的心意。在辞去“行政院院长”的第二天,阎锡山就搬到台北偏僻的丽水街,半年后,他又带着40名部属,搬家到了阳明山旁的菁山。
来到山上,阎锡山自己动手建房子。侍卫张日明说,一开始,他们住的房子是木板墙和石棉瓦顶,这些生于山西,长于山西的人哪里见识过风急雨骤的台风。台风一来,石棉瓦就被吹飞了,他们又在屋顶上面铺草,结果台风一来,草顶也不见了。
山上没有电灯,没有电话,也没有自来水。蒋介石去慰问闲居的阎锡山,见他如此简陋,才送了他一部军用电话。赋闲后,阎锡山爱上了读书写作,写了《三百年的中国》等20多本书,蒋介石也乐得他这么做,更希望他真是心境淡泊,超然世外。
阎锡山很怀念黄土高原上的窑洞,就用水泥在菁山上建了两个窑洞,并命名为“种能洞”。他把部属们召集起来,在窑洞里开会,像以往一样作记录。
阎锡山还租地建了一个“种能农场”,养鸡养猪,开梯田种橘子。阎锡山每月可以领5万元台币,这些钱要供一群人用,不免捉襟见肘。为了给部属们张罗生计,阎锡山想着另外的生财之道,还张罗着办了一家印刷厂。
然而部属们还是渐渐离他而去,部属王延年讲述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感觉没有意思了,靠他吃饭不如出来靠自己吃饭。”有的部属在台北找了事情,就搬离了菁山,时间一长,大家就慢慢地散伙
阎锡山身边的人少了,山上又没有什么活动,有朋友担心他会寂寞,劝他信教,做教徒,他回信说:“我一天忙得很,不寂寞。”
1960年5月20日,蒋介石庆祝他总统就职12周年。庆祝大会异常热闹,阎锡山没有参加,这一天他正患着重感冒,还有气喘。第二天的中午,阎锡山被紧急送往医院,两天后病逝,终年78岁。
死后的阎锡山迎来了属于他的隆重葬礼,和他寂寞的晚年形成鲜明对比。葬礼由何应钦主持,蒋介石亲临致祭,并送一块匾额,上数“怆怀耆勋”。阎锡山生前,每逢大年初一,都会修改遗嘱,自写挽联。他去世后,用的也是自己写的挽联,其中一幅是:“有大需要时来,始能成大事业;无大把握而去,终难得大机缘。”
3、何应钦:左右不逢源
何应钦1949年6月刚刚卸任“行政院院长”,就开始未雨绸缪,决定去台北了。
他先把家当搬运到台北,床铺、衣柜、办公桌,还有夫人的梳妆台,这些东西都很重,是用最好的檀香木做出来的。
1949年年底,何应钦住进了台北牯岭街,这里“冠盖如云”,住的都是国民党一级上将。那年他女儿何丽珠17岁,记得“那个时候孙立人就住在现在的陆军招待所那边,离我们家很近,所以那时候孙立人常常到我们家来聊天,还有前面一个桂永清,那个时候他是参谋总长,是黄埔一期的。”
何应钦的邻居们晚上会到他家里来坐坐,“聊聊天,发发牢骚”,同时也讨论自己该做一些什么。
西安事变时,何应钦打算以军队讨伐张学良,让蒋介石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于是两人结下了梁子。来到台湾,何应钦要想获得一席之地,就更加不能不看蒋介石的脸色行事。
1952年2月,何应钦公开表示,支持蒋介石复职,谴责李宗仁不忠不义。国民党在台湾开展改造,要让“老人”们离开权力中心,何应钦为改造积极献计献策,被蒋介石任命为中央评议委员。然而“改造”结束后,何应钦随之被挤出了国民党的中央委员会,只剩下“战略顾问委员会主委”的空头衔。到了1972年,“战略顾问委员会”不再设主任一职,何应钦成为委员,无事可做,只得赋闲在家。
何应钦不像阎锡山那样闲得住,还是要找事情来做。有一个反对共产主义的国际组织,叫做“世界道德重整委员会”。1955年5月20日,这一组织与何应钦联系,希望他能帮助该组织访问台湾。何应钦立刻向蒋介石报告,蒋介石听了很高兴,表示欢迎访问团到来。
从此何应钦积极投身于冷战,他在台湾成立了“世界道德重整联谊会”,并任会长。虽然这个道德重整的活动没有官方的经费保证,可这毕竟是何应钦的新舞台。1961年,他还亲自带队,将反“赤化”的歌舞剧《龙》,带到瑞典的斯德哥尔摩表演。
到了晚年,何应钦彻底离开了政治上的纷扰,专心在家养兰花。他用双手摆出贵州老家的景色,请张大千给他画了一张家乡山水画,还养了200多盆兰花,每有兰花展,他一定前往观赏。
95岁生日那天,何应钦高兴地拍了很多照片,说要把这些照片寄给家乡人看看。1987年10月20日,何应钦的血压突然下降,第二天上午在台北荣民总医院去世,终年99岁。
4、谢幕的将军们
李宗仁去了美国,最终没去台湾。1950年2月21日,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向在美国的代总统李宗仁发出了最后通牒,限其三天之内返台,否则便视作放弃职权。
1965年7月,李宗仁选择了回大陆。唐德刚常给李宗仁做口述历史,在他的印象中,李宗仁“最大的嗜好还是聊天、谈国事”。有时唐德刚会带一批谈客去和李宗仁谈国事,这个时候李宗仁就会特别兴奋,谈笑终宵。后来唐德刚不常去李府了,每有重要新闻,李宗仁还是打电话到唐家谈谈,即便唐德刚不在家,李宗仁也要在电话里和唐德刚的夫人谈上半天。
唐德刚认为,这或许是李宗仁选择回大陆的原因之一,因为“北京的人民政协,胜友如云,吹起牛来多过瘾!”
李氏夫妇回大陆的第二年,文革就开始了,因为受到周恩来的保护,他没有受到什么冲击。1969年1月30日,李宗仁因肺炎在北京逝世。
在台湾的白崇禧,因为李宗仁回大陆,日子更加难过了。白崇禧与李宗仁同属桂系,在大陆,白崇禧曾三度逼蒋介石下台,这让蒋介石非常记恨。1953年,他在花莲打猎,就曾遭到特务暗杀,所幸逃过一劫。1966年冬天,也就是李宗仁回大陆的第二年,73岁的白崇禧被人发现暴毙身亡。
关于他的死因,至今众说纷纭,不少人怀疑是蒋介石指示人在白崇禧常喝的药酒里做了手脚。对此,白崇禧的儿子白先勇说,真相到底如何,也许要等秘密档案解封了才知道。
汤恩伯与白崇禧一样,也死得有点不明不白。从大陆来到台湾后,汤恩伯只落得一个“总统府战略顾问”的空头衔,于是他便想去日本,但没有得到蒋介石的允准。1954年5月,汤恩伯终于以治病为由去了日本,从此一去不返,死在东京一家医院的手术台上。有传闻说,做手术的医生有亲属死于侵华战场,所以趁机报复。
薛岳到台湾后,蒋氏父子给了这员功勋卓著的抗日名将表面上的礼遇,但薛岳接到的却是一连串的闲差,如“总统府战略顾问”、“中国国民党改造中央评议委员会主席团主席”、“行政院政务委员”、“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主任委员”一类。于是他只好隐退南部嘉义乡间,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良好的心态,让薛岳成为百岁老人,他于1998年5月去世,享年103岁。
孙立人也像薛岳一样高寿而终,生前却经历了长长一段波折。1955年5月25日,孙立人因僚属郭廷亮等七人涉嫌叛乱被捕,被当局软禁起来,这就是迷雾重重的孙立人“兵变”事件。
软禁期间,当局对孙立人实行了“不杀,不审,不问,不判,不抓,不关,不放”的七不政策,以软禁代替论罪,不予他自由。
直到1988年3月,孙立人才恢复自由。这一年,台湾《自立晚报》独家发表消息,说孙立人将军还活着,就生活在台中市。这一消息震惊了岛内外,多少年了,孙立人就像消失了一样,许多人早已相信“孙立人已经仙逝”。
1988年11月27日,孙立人迎来90大寿,6000多各界人士前来祝寿。1990年11月,在获得自由的第三年,他以91岁高龄去世。
台湾一位教授写到:“孙立人将军的丧礼确是倍极哀荣,自动前往吊唁者一万余人。”孙立人的离去,昭示着一段岁月的结束。看到孙立人棺木后面一公里长的送葬队伍,教授感叹道:“今后在台湾,大概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感人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