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家家的二奶》(十)

来源: 查立 2012-06-10 14:25:5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679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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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家家的二奶


 


(十)


 


        阿夏的家位于香山南麓,上下两层的小楼,门前是几家共有的大型园林和水池,还有个小小的自己家的后院。虽然没有余适想象的那么气派豪华,但内部设施的现代程度大大超出余适的想象,他想想自己在美国的家,暗暗叹了口气:没法比了。


        余适,别老是看这看那的,这些房子啊,装修呀,今天全有了,明天可能就都没有了。我也不给你单独准备房间了,咱们再说会儿话好吗?要是累了就躺在我旁边睡吧。我们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是吧?呵呵……


        阿夏从时髦的低温酒柜中拿出一瓶加拿大产的冰酒。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了,含糖量19%,我挺喜欢的,去年徐水带我到法国的波尔多酒区参观,我才知道,冰酒在欧洲都快见不着了……


        阿夏坐到余适身边,把酒杯递给他:这酒对你来说,就是糖水,你要仔细品尝,别一口就倒进去……还记得路若兰吗?


        余适“嗯”的一声,冷不丁一哆嗦,差点儿把那杯冰酒给弄洒了。他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只是大脑深处依稀闪过那两条性感的大腿和圆圆的屁股。


        她……你还跟她有来往?她还好吧?


        她死了,很惨。一个很可怜的女人。想知道她的事儿吗?


        干杯。


        你出国后,她不知怎么的认识了一个港商,凭着她那点色相功夫把那个老港商给伺候得舒服得不得了。人家送她到香港动了手术,把她的兔唇给修复了,顺带着又美了容,回来的那会儿,那张脸漂亮极了,真让人羡慕。


        余适说,路若兰本来就挺漂亮的,就是让那个豁嘴破了点相。


        那个港商就把她养了起来,给她买了房子,正巧就在这个小区。她知道我的房子也在这儿,老是躲着我,可她那辆宝马车进进出出的又太扎眼,老是让我看见她,后来她索性主动来找我,不再提以前的事儿了,大家都到了懂事儿的年龄,明白了当女人不容易,当一个男人圈子里的女人更不容易。


        她老是说我,自己当老板挣钱太累,不像她的钱来得那么容易。她非要帮我找个能养得起我的人,我说我没有这个命,就把我和你的事儿告诉了他。她骂我是傻子,说哪有这样痴心等一个出了国的男人的,男人不出国都靠不住,出了国,那更是飞鸟离巢。我告诉她,我不是等你,但我不知为什么老是拿我周围的男人跟你比。这一拖拉,大好时光就没有了。余适,你这个王八蛋,你人走了,命运还接着耍弄我。


        后来,她大概失宠了,老是受气。那天到我的公司来,正好撞见我板着脸训斥两个干错了事的经理。她见我的生意做大了,又说还是我好,当老板不看别人的脸色。


        最后,那个港商终于中断了和若兰的来往。港商给了她这套公寓和那辆宝马车,还算有点儿良心。可若兰没有了生活来源,港商给的钱根本不够她胡闹的,花完了,就把车卖了,接着造。一天到晚就在大饭店、高档会所里串,想着结识大款富商什么的。三十多岁的人了,有钱的大款哪会看得上你啊。好不容易傍上一个五十多岁的房地产开发商,又见她开上宝马车了,可没多久,让那男的老婆给知道了,这回若兰可碰上了个硬主儿,人家花钱雇人把若兰狠狠打了一顿,脸上划了好几刀,破了相,一个肾脏也踢坏了,还警告她,如果再看见她去找她男人,就把她给浇灌到水泥地基里面去……


        余适听着这个很像是黑手党的故事,背上凉意渐起。


        她住院的那段时间,她父亲一着急,脑溢血发了,当时就死在了家里。若兰她妈也进了医院,老爷子的丧事还是我帮着办的。后来我托人给若兰在区图书馆里找了个工作,挺不错的工作,可她已经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了,心灰意懒,觉得一辈子都完了,她心里的绝望只有我知道。那时你要是见到她,准要吓一跳,她和我同岁,头发白了好多,因为伤了肾,走路弯着腰,远看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似的,常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管她叫大妈,叫奶奶……去年,她从图书馆的楼顶上跳了下去……


        余适的心忽然一紧。眼前闪过那两条美妙的大腿,浸在一汪血泊之中,白皙的皮肤上血浆四溅……红颜薄命,他想起了这几个字,想起了那个和路若兰疯狂做爱的狂乱的夜晚。命运真是捉弄人,若兰竟把阿夏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带到那种污浊场合,和余适相遇。他的手臂不由得搂紧了阿夏。


        余适,没错吧,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你们不从楼顶上跳下去呢?若兰真是太可怜了……还要点儿酒吗?你喜欢烈酒,要不然给你换茅台酒吧。


        余适连忙说,不用了,这些年都不太喝烈酒了。他递过酒杯,说这加拿大冰酒的口感绝佳,比美国加利福尼亚出的冰酒好的太多了。


 


       


        阿夏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沉重的窗幔。她关了灯,摇开了那扇大窗。远处的香山沉浸在暗蓝的夜色之中。


        香山的秋叶黄了,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上山……


        我在香山别墅门口给你照过几张像,你请我吃的饭……


        吃的什么?


        余适像所有的男人一样,早就忘了,就像是忘了那些以前曾经亲密一时的妙龄女郎们的名字。


        糖醋里脊,你这个该死的。


        阿夏回到余适的怀中。


        窗外月朗风清,银辉流泻,几支树梢摇弋,浓浓的秋意肆意涌入,带进邻居家传来的阵阵京戏。


 


        阿夏,不管怎么说,你的日子比我的日子强多了。


        我在美国的公司里,就像你说的,全看老板的脸色行事,大家都像是上满发条的玩具一样,人人自危,只管把自己手上的事儿做好,不敢多说一句话。一件事,你干慢了不行,老板急了,干快了也不行,下边的雇员说你刻意表现,巴结老板。


        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公司记得每个员工的生日,又是香槟酒、又是生日蛋糕的,让你感动得不得了,其实下面是浊浪暗涌,勾心斗角,邻里倾扎。我那十几万的年薪,也就是让刚登陆的新移民羡慕一下,扣完了税,就没多少了。在美国,你要想生活得稳定点,这点钱是最基本的保障了。哪像你这儿,一挣就是几百万的……


        你看着我现在很有钱是吧?说不定你下回再来,这个广告公司就破产了呢。不是吓唬你,现在我的公司的运作情况不妙,几百万欠款,很难收回来,都是制造业和服务业欠的广告费,这些都是说破产就破产的高危企业。外国广告公司这几年在中国抢高端业务,很厉害,土生土长的广告公司根本弄不过他们。我现在是内外交困。


        她忽然打了个冷噤。窗户大开着,清冷的秋夜打着旋漂进来,屋里有点儿凉了。


        余适说把窗户关了,可阿夏说,她喜欢夜里清新的空气。她到睡房里拿了一床毯子裹在身上,又回到沙发上,卷缩在余适的怀里


        阿夏,你妈怎么还住在老宅里啊?


        她住惯了。哪儿也不愿意去。你没进屋去看看?里边很现代化了,什么都有。那个破院子的产权全是我的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抽调资金,买下那条胡同里那些残破的四合院。万一我的公司垮了,我手上的这些房产,就是我的命根子了。要是不拆迁呢,四合院改建很时髦,还是文化遗产,一套院子改好了值几百万呢。要是开发商大规模拆迁,这些房产要是全部套现,我有足够的钱养老了。


        余适点点头。阿夏永远想在别人前面,拆迁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你还能回中国么?


        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他很想说,他做梦都想回来,可他知道,很难了。


        这次回来呆多久?


        到山东考察公司的投资项目,在北京就呆一天……余适回答得有气无力。


        一天?!他明显觉得阿夏的身体抽动起来。


        那你明天就走了?阿夏抬起头,夜色下她的眼睛里泛过水花点点。


        我有什么办法,公司亚洲大区总裁从新加坡飞过来,在山东等着我呢。余适摘下眼镜,揉着疲惫的眼球。


        在北京就呆一天,你来找我干什么!这北京城里你的旧相好多的是,你找谁不行,干吗非得来找我啊?余适你真是我的冤家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这两年才死了心,觉得这辈子见不着你了,心静了点儿,你就回来了,像个魂儿似的,闪一下就走,你真要折腾死我啊……今天听我妈一说,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我的头嗡的一声响,两条腿发软……看见墙上挂着的那根红绳吗?在潭柘寺买的,和尚说戴着它能保佑你平安顺利,我一直戴在脖子上,连结婚都没摘下来,去年才摘下来挂在那儿,留个念想,你就……


        阿夏摇了摇头,闭紧双眼,泪水还是从睫毛间汹涌而出,顺颊而下。


        余适有点慌神儿了,他这才意识到,他从来没见到阿夏哭过。他想帮她擦去泪水,可手边上什么都没有。


        阿夏站起身,到洗手间擦了擦脸,走过去把那根红绳拽下来,扔进了废纸篓。余适的心嗡嗡地震荡起来,他不知说什么好,站起身从废纸篓里把那根红绳捡起来放进裤袋里。


        阿夏心情平复了点儿。余适,既然已经来了,先去山东,工作要紧,你回美国之前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吧,算我求你了,别跟我找理由扯闲篇。我们这辈子都没在一起呆上过一个星期。我就把你扣在这儿,就这么定了。


        余适还能说什么呢。


 


        阿夏忽然很认真地说:余适,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余适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我死的时候你能回来给我送终。


        余适的心狂跳。


        说什么呢!大活人说这些多不吉利……


        余适你正眼看着我,别绕弯子,我知道你来不了。你敢明着告诉你老婆,你要回国去,给一个以前相好的女人收尸去吗?哈哈……你不敢。


        余适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得得得,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不能说点儿别的吗?


        别绕弯子,回答我呀,到底敢不敢啊?


        阿夏有些撒娇地躺在沙发上,头倚在余适的臂弯里。


        她这辈子大概还没享受过这种温馨和宁静,可怜的女人。


 


        瞧瞧,把你吓成什么样儿了,算了吧,饶了你。说说你的家吧,余适。你老婆,你的孩子,我都想听。你和你太太在国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相处长了,家庭琐事拉里拉杂,没完没了,感觉迟钝了,没有了任何激情,爱情早死了,变成了相依为命过日子的人了,比哥们儿还亲点儿。她每天苦着一张脸,挑我的错,要是我没犯错,她就习惯性地给我找点错事干干,然后告诉我,我又错了。


       要是以后退休了,肯定情况更遭,两个大活人,没事儿呆在家里,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每天吵上两架,就好像炒上两个小菜,喝上二两酒?不敢往深处想……


        他慢慢地说着,说着他的家、孩子、海外风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了,他看见阿夏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平缓。他接着往下说,不敢停下。神经衰弱的阿夏今夜非常放松,已经在余适的怀抱里睡着了,像个婴儿一样安静。


 


        窗外飘过一阵京剧,断断续续的,渐渐听得清楚了点了,是一段程派传人迟小秋的名段子《锁麟囊》: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度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秋月太亮了,月宫里的嫦娥和捣药的小白兔看得清清楚楚。


        美国家里的老婆孩子正在忙什么呢?汽车早该送到车行去做保养了,老婆忘性大,肯定是忘了。门口的草地又该修剪了。


 


        他望着那只形孤影单的大月,心中忽然浮现半条对联,是很久以前在中国的哪一座古庙里看到的,上联已经湮没在庸庸碌碌的人生之中,下联还依稀记得:


 


灵崖月与九州同。


 


(完)


 

所有跟帖: 

恭喜完篇, 辛苦了。 -青柏- 给 青柏 发送悄悄话 青柏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0/2012 postreply 17:39:04

谢谢青柏的一贯支持,握个手吧 -查立- 给 查立 发送悄悄话 查立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0/2012 postreply 20:29:18

why not?:) -青柏- 给 青柏 发送悄悄话 青柏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1/2012 postreply 19:45:57

恭喜大结局!看着心里很苦涩的说……再写一个当代的吧…… -白不八广播电台_- 给 白不八广播电台_ 发送悄悄话 白不八广播电台_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0/2012 postreply 17:51:12

符合人生规律。种什么收什么,今天看了这一折新闻,更相信这句话。 -2010的冬天- 给 2010的冬天 发送悄悄话 2010的冬天 的博客首页 (253 bytes) () 06/10/2012 postreply 20:16:24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到底有没有约炮啊?太朦胧了 -涩郎- 给 涩郎 发送悄悄话 涩郎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0/2012 postreply 20:20:23

朦胧得连我都不知道了……问候涩郎 -查立- 给 查立 发送悄悄话 查立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0/2012 postreply 20: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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