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全文转载:《大唐行镖》 8

来源: 2005-11-04 09:21:04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第八集 神兵篇


第一章 戏语成真


“师父,下一次,你一定能打败剑仙子!”洛鸣弦大声地说。

彭无望笑了笑,奋然道:“好,就是这股子志气。”

刚刚从黟山铩羽而回的彭无望师徒,脸色虽然憔悴疲惫,但是精神却慷慨昂扬,没有半分沮丧失落,仿佛刚刚参加了一场欢宴而回,有说有笑。失败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另一次胜利的序曲,在他们而言,倒还很享受其中的滋味。

“师傅,下一次我可不可以带一个锣鼓队来给你助威,你看黟山上那些剑客一见到华仙子赢了一招就立刻欢天喜地的叫啊叫的,气势一下子就上去了。”洛鸣弦越说越是兴奋,在官道中央蹦蹦跳跳,似乎已经看到了彭无望和华惊虹第二次大战时的热闹景象。

“你以为是赛龙舟吗?”彭无望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骑飙射如电的快马由远及近,倏然而至,密如爆豆的蹄印刹那间响彻了这静寂的淮南官道。此时的洛鸣弦还在官道正中央扬声欢笑,全然没发现自己的生死已经悬于一线。

马上的骑士和彭无望同时大惊:“不好!”

彭无望大手一伸,擒龙功应手而发,一股管状气流爆射而出,洛鸣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被这股气流吸了过去,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移到了彭无望身侧的安全地带。

与此同时,那位马上的骑士扬声爆喝,那匹纯黑的骏马激灵灵一声长鸣,身子腾空而起,宛如九天飞龙,横空而至,从洛鸣弦原来站立的地方飞跃而过。

看到如此神奇的骑术,彭无望不由得大声赞道:“好功夫!”

“过奖了!”瞬息间,那位骑士得意的回应已经在百丈之外。

※※※

“刚才的人,样子似乎见过,是谁呢?”纵马如飞的张涛粗略地想了一下,但是思路立刻被另一个念头冲散了:“不知道彭无望和华惊虹的大战胜负如何?”

一想到这场大战,数日以来的奔波劳苦似乎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虽然张涛押了重注赌华惊虹的胜出,但是他心底却衷心希望彭无望能够打赢这一场几乎无法获胜的比武,因为他的家人曾经受过彭无望的恩惠,而且他也非常敬佩彭无望的为人。

越女宫的败北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张涛的心上人就是越女宫的弟子,如果越女宫第一剑客被人打败,数百年称誉江湖的显赫名声便要烟消云散,心上人在江湖上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真是矛盾啊!”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黟山风景,张涛的心被就要见到心上人的激动淹没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起赵颖虹的低言浅笑,张涛的心热扑扑地怦怦跳动,只希望肋生双翅,一个扑翅便飞到她身边。

※※※

爆豆般的蹄音在黟山山道上轰然大响。

“啊!是他来了!”罗恋虹夸张地大声叫道,满脸含笑地看着赵颖虹。

一旁巡山的方飞虹、庄千虹和古义虹都笑了起来。

赵颖虹的脸一下子红中透紫,小声说:“死人,每一次来都这么惊天动地,生怕人家不知道,也不知羞。”

“好朋友来了,还不去见见,在这里等什么!”方飞虹一插腰,大大咧咧地说。

周围的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方师姐别笑话我了,我才不急着见他。”话虽然这么说,赵颖虹的步子却不知不觉地一步步朝外挪去,脖子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四外张望。

看着她那尴尬的模样,众人只有笑得更加厉害。

“颖虹,我张涛来啦,我来啦!”张涛还没有下马,就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高声呼唤。

“死人,谁还不知道你来了,鬼叫什么?!”

赵颖虹使劲儿捂住耳朵,这才可以不理会师姐妹们的哄堂大笑,小跑着冲出迎客亭,来到山道旁边,刚要责骂,那一边的张涛已经看到了她。

张涛伸手入怀中,掏出一朵玲珑剔透的芍药花,一抖手射向赵颖虹的左边鬓角。

“这个傻瓜,没事就想显摆他的暗器功夫,你不知道我的左鬓头发梳得比较密吗?”赵颖虹又急又喜,连忙快步往左一挪。

张涛抖手射出的芍药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她的右鬓之上。与此同时,张涛飞身下马,昂首而立。

阳光之下,赵颖虹红扑扑的俏脸应着玲珑的芍药,真是人比花娇。

周围的山坡上响起了一阵掌声,罗恋虹感动地叫道:“好感人,张大哥好高明的暗器功夫。”

眼界颇高的方飞虹噗哧一笑,小声道:“赵师妹的接暗器功夫更是厉害。”

一旁的众位姐妹这才豁然而悟,无不大笑了起来。

“颖虹,不见了这许多日子,你还好吗?”张涛激动地说。

“死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那一边说。”赵颖虹红着脸,死命拉着张涛的手来到了五人看不见的僻静处。

“颖虹,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一看左右无人,张涛连忙按住赵颖虹的双肩,深情地说。

“是吗?”赵颖虹突然抓住他的耳朵用力扭着:“听人说你在江都的青楼里倚红偎翠好生快活,还敢说想着我?”

“冤枉啊,颖虹,我是去收集消息!青楼酒肆是消息集散最快的地方,我作为江湖上的第一风媒,当然要在这些地方多待段时间。”张涛一边呼痛,一边解释。

“哼,你们张家人怎么都这么好大喜功,动不动就要做江湖第一风媒。你大哥……”说到这里,她看到张涛脸上露出沉痛的神色,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涛用力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道:“没关系,我大哥虽然早亡,但是身登天下第一录,已经达成所愿。而且,彭大侠和方姑娘也灭了青凤堂、杀了青凤堂主,大哥的仇可说报得十足。他泉下有知,已足欣慰。”

说到这里,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对了,说到彭大侠,最近他和你们宫主的比武,胜负如何?”张涛忽然想起,连忙问道。

“哼,还说想我,原来是为了打听这个才来的。”赵颖虹绷起了脸。

“颖虹,我的心,你难道还不知道?如果这一次我能够及时得到这个消息,赚的钱足够置一所大宅,开一间布店,雇上一大批伙计,以后我娶你出宫,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最繁华的江都做店主,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张涛鼓舌如簧。

“你会退出江湖吗?”赵颖虹欣喜地问。

“不是我,是你退出江湖。放心,我会赚钱养你的。”张涛道。

赵颖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我怕你会像你哥一样不得善终。”

“放心,颖虹,”张涛深深地看着她:“现在世上太平,青凤堂覆灭后更是一片清平景象,我们江湖人的日子只会更安稳,不会有血光之灾的。”

“嗯。”赵颖虹默默点了点头,又霍然抬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把消息告诉你,因为宫主吩咐,比武的胜负绝不能泄露到江湖之上。”

张涛大惊失色,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赵颖虹道:“我越女宫弟子若不能遵守禁令,只有被逐出山门,所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别跟我说,千万别说。你的名声比较重要。”张涛连忙道。

赵颖虹感激地道:“其实,你是风媒,当然有自己的方法。我会帮你的。”

张涛有悟于心,微微一笑。

※※※

当夜时分,越女宫和赵颖虹相熟的几个弟子聚到了黟山看花亭,观赏赵颖虹亲手种植的昙花夜放。

赵颖虹尽力将话题引到了不久前的比武上:“方师姐,你看彭无望这一次回去,是否还会再来?”

方飞虹哼了一声,道:“哈,他当然会来。这个傻子还没试过说话不算的,下一次等着看好戏吧!”

一旁的罗恋虹接茬道:“说实话,那一次比武真的很可怕,宫主的超海剑法如果打实了,彭无望自腰部以上就要被削成血粉,真难想像他还能笑出来。”

“这种时候笑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方飞虹抱膝望着慢慢绽放的昙花,道:“真希望看到有一天宫主出手把他削成半截身子,看他还笑得出来。”

赵颖虹看了看一旁的树丛,心中不敢确定,又道:“方师姐,你说下一次比试宫主会赢吗?”

“当然!”方飞虹奋然站起身,笑道:“我都可以想像下一次比武的情形。彭无望的武功我就当他又高了一层,耀武扬威而来。宫主的超海剑法再也无法留手,再次使出那一招,把彭无望打得只剩下半截身子。”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庄千虹道:“师姐,你可把彭无望给恨死了,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

“彭无望……耀武扬威而来。宫主的超海剑法再也无法留手……把彭无望打得只剩下半截身子……”

刚刚换上夜行服,到达看花亭收集情报的张涛才一稳住身形,就断断续续地听到这句话。

“彭大侠死了?!”张涛的眼前金星乱冒,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怪越女宫主不敢把消息公诸天下。彭大侠不但家仇不报,还赔上了一条大好性命。没想到英雄如他,没死在和青凤堂主的血战中,却枉死在自命清高的越女宫主手中。”

张涛趁着夜色飞快地潜离看花亭,牵过自己的座驾,飞身上马,一记狠鞭抽在马臀之上。蹄子包着棉花,嘴里含着青梅的骏马发出喑哑的鸣叫,飞快地驰出了黟山。

“我该公布这条消息,还是帮越女宫主隐瞒了它?颖虹是怎么想的呢?”张涛在飞驰的骏马上思绪翻滚,心情无法平静。

“彭大侠对我家有恩,我绝不能偏帮越女宫主。还有,”张涛的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颖虹她不是曾鼓励我自己去揭露这条消息吗?她都能够大义灭亲,我还犹豫什么?!”

他咬牙下了决心,奋力催赶坐骑,到最近的大城杭州去了。




第二章 欲哭无泪


“还没有消息吗?”聚集在杭州西湖湖畔各大酒肆青楼中的江湖豪杰们正在焦急地张望着四面八方通向杭州的官道,希望早一些知道彭无望和越女宫主决斗的胜负。

一批批轻衣骠骑的风媒从黟山方向垂头丧气地快马赶回,沿街叫喊:“各位!没有消息,黟山越女宫主严令手下不得泄露决斗结果!”

大失所望的江湖人物没精打采地离开窗口楼畔,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等待。

既然从越女宫无法得到消息,只好从彭无望处入手!显然这个念头已经出现在一些风媒的脑海中,他们发布完消息,立刻催马向宣州迤逦通向青州的官道上搜寻彭无望的下落。

这时,爆豆滚雷般的蹄音从远处传来。

“张涛来了!”众人的心中萌生出一丝希冀,本来想要打马扬鞭的众风媒也不由自主地收住马头,颇含期待地朝着蹄音传来的方向眺望。

这时候,西湖畔众青楼妓寨中传来一阵又一阵骚动,那些在江湖上跺跺脚就四城乱颤的大人物们终于离开了他们稳坐如山的位子,来到了最靠街的窗畔楼畔引颈而望。

他们的出现令那些在江湖上打滚的小人物们敬仰顿生,开始悄悄地指着他们品头论足。

“彭大侠败了!”张涛强忍着盈满眼眶的热泪,扬声大喝:“彭大侠被越女宫主杀死了!彭大侠败了!”

嘶哑而凄凉的吼声在杭州的大街小巷激荡着,本来热闹的街市突然安静了下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戛然而止。每一个人都被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惊呆了。

张涛纵马在杭州街道上缓慢地走着,机械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确认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好,不愧是张涛,接着!”在楼台亭畔观望的大人物们开始将手中的钱袋向着张涛掷去。

若在平时,此时的张涛已经腾空而起,用他特有的手法将满天的钱袋收到怀中,很多出钱买消息的人都很喜欢看到他作出这个动作,因为这个动作既滑稽又精彩,非常有趣。

而今天的张涛,面色漠然地看着满天的钱袋重重地打在身上,然后无助地落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哈哈哈!我终于赢了,我赢啦!”一个在赌场中输得眼冒金星的泼皮听到这个消息,欢呼了起来,因为他押下的重注终于押对了。

他的话音刚起,身子就被人抬了起来,用力扔到了路旁的臭水沟中。

“等一下!”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路旁的一个小酒肆中响起,两个身影飞云般的拦在张涛的马前。

这两个人一个秃头大耳,眼睛一大一小,膀大腰圆,双手青筋暴露,面色通红,狰狞可怖。另一个剑眉大眼、相貌倜傥,但是面色铁青、双目如火,仿佛要择人而食。

“兀那小子,你说的可是当真,我三弟真的去了?”秃头大汉颤抖地问道。

而另一个倜傥青年已经嘴唇惨白,说不出话来。

“小子入行以来,所传消息,从无半分虚假,此事千真万确。”张涛沉痛地说。

“不可能,我三弟的武功是从生死搏杀中学来,那个越女宫主平生剑上没沾过半点血腥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秃头大汉声音已经嘶哑。

“听说是因为无法留手,所以……”张涛颤声道。

“无法留手吗?”秃头大汉惨然大笑:“好、好,三弟,你总算没丢兄弟们的脸,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越女宫主,居然对你无法留手!好,为此我也要为你干一杯!”

“大哥!不可!”另一个倜傥青年终于说话了,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此时不宜饮酒。”

“你说什么?”秃头大汉的脸终于开始抽搐,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那个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撕下内衫的一条,小心地系在头上,然后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平放到地上,接着又掏出一个香囊,仔细地看了看,叹了口气,也放在地上,然后是一条精致的汗巾。

秃头大汉看在眼里,了悟似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随手往地上一丢,然后摸了摸身上,将搜出来的几个铜板也顺手扔了。

“大哥,给!”那青年将内衫又撕下一条白布,递给了秃头大汉。

“好!”秃头大汉点了点头,将布条抢在手中,胡乱往头上一系,将额头上的布面抻了抻。

此时,一个白衣背剑的少年从酒肆中跑了出来,来到青年身边,哽咽着跪下,道:“掌门,请下令吧!”

倜傥青年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杭州附近有多少浣花弟子?”

“禀告掌门,二十三个。”背剑少年断然道。

“好,传令,这二十三人中没有成家的,自备干粮,一日之后在黟山山口汇合。”倜傥青年沉声道。

“是!”

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的众风媒不约而同地一起催马,向着附近的宣、扬、苏、和、越等各州飞驰,传递这个惨痛的消息。

铿锵有力的蹄音仿佛战鼓般在杭州响起,揭示着一场惨烈血腥的江湖风暴就要兴起。

聚集在杭州受过彭无望恩惠的江湖人士纷纷效仿彭无望结义兄弟华不凡和郑担山,头扎白布,抛却随身细软,召集人马向着黟山进发。

不久,消息传到了洞庭,传到了扬州,传到了巴蜀。越来越多的人从各个官道,向着不可一世的黟山进发。他们头扎白布,目光凄厉,紧握武器,浑身上下都是煞气。

江南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苍天都被这一股悲怆的气息所动容。

“什么,彭无望死了?!”听到手下人的加急快报,锦绣公主不由得愣住了。

“启禀公主,据称彭无望和越女宫主激斗太酣,双方无法留手,遂被越女宫主所杀。”那突厥密探沉声道。

“下去吧!”锦绣公主茫然道。

看到她的样子,跋山河小心翼翼地说:“公主,你还好吧?”

“我,我会有什么?”锦绣公主失笑道:“我只是想不到他这么个英雄人物会死得这么不值得。”

“确是窝囊,死在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子手里。”可战大摇其头,嘿嘿冷笑。

锦绣公主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要一个人想些事情,你们退下。”

可、跋二人愕然互望了一眼,一起躬身退出房门。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锦绣公主浑身酸软地坐回座位,素手用力地按住额头,一双妙目紧紧地闭了起来。

“没道理的!他怎么会死的如此窝囊,怎么会这样?!”

锦绣公主的眼前仿佛闪现出彭无望昂首立于洞庭湖畔放喉而歌的影像,耳畔似乎又回响起那激昂而苍凉的调子。

自那以后,每到处理完繁杂的军务和政务的闲暇,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念头,但是却让她的心非常的温热,仿佛被火炉子暖过。有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害怕这个念头,所以每当想起,她便要匆匆找些事做,将它忘记。

“不过现在,似乎没这个必要了。”她微微苦笑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环视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想不到,他还没有和我交上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未来要发生在莲花山上的那一战,就这么变得毫无乐趣,真是遗憾。”

锦绣试图振作精神,但是,眼前总是闪耀著令人晕眩的金星。她喟然一叹,重新闭上眼睛。

此时,她的眼前出现了彭无望木讷而诚恳的微笑,以及真挚诚恳的表白--姑娘,在下彭无望,青州彭门人士,家里世代经营镖局,薄有储蓄,青州故居尚有百亩良田,房舍七十余间,家境还算殷实。我彭无望二十一岁,双亲早亡,由叔父带大,有堂兄弟一人,姓彭名无惧。今天一见姑娘,自问已经难以自拔,愿意娶姑娘为妻,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愿姑娘怜我一片真心,愿意屈身以就。我彭无望保证姑娘一生衣食无缺,生活美满。

“一生衣食无缺,生活美满。”锦绣公主感到眼中一阵酸楚:“你真的能做到吗?一个随随便便就连命都不要的人,又能够让哪个姑娘生活美满?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呆子!”

窗外的夜鸟仿佛感受到了她心中的那一丝悲切,开始凄凉的鸣叫了起来。乌云遮住了本来明净空旷的夜空




第三章 死不瞑目


“师傅,我的零花钱全部输光啦,没办法请你大吃大喝一顿。”坐在路边小饭馆里的洛鸣弦不好意思地说。

“没什么没什么,难道要师傅天天吃你的喝你的?”彭无望豪爽地大笑了起来,突然扬声道:“小二,给我们两碗清汤面,要大号碗。”

“师傅,这一次你虽然输了,但是输得光明磊落,让越女宫的娘们儿另眼相看,真是虽败犹荣。”洛鸣弦笑道。

“你小子倒挺会拍马屁的,输了就是输了。什么虽败犹荣,都是胡说八道。”彭无望苦笑着说:“越女宫主的剑法比我高出不止一筹,想要赢她,难,太难。”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

“师傅,你从来没有服输过,这一次怎么这么沮丧?”洛鸣弦有些意外。

“不是沮丧,是看清对手。”彭无望眼睛一瞪:“我以前的对手有哪个这么厉害的?”

“那青凤堂主呢?”洛鸣弦好奇地问。

“你这还真问对了。青凤堂主如果旧疾没有发作,可能和越女宫主的水平相当,甚至高上一线。不过我和她对战的时候已经感到她气血两虚、力不从心,虽然剑法仍然凶猛异常,但是没有越女宫主的空灵多变,我勉强还能对付。但是越女宫主的剑法,嘿,已经不是人间的剑法,恐怕真的只有顾天涯顾大侠可以和她一较高下。”彭无望沉思着说。

“师傅,顾大侠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倾城剑法,如果你能够学到,说不定可以赶上越女宫主。”洛鸣弦想了想说。

“倾城剑法吗?”彭无望忽然想起,从怀中拿出一册剑谱,喜道:“乖徒儿提醒的好,本来我想把这本剑谱找个天山派的人传回去,不过家仇难报,我也应该把这本剑谱钻研一番再说。”

“是倾城剑法吗?”洛鸣弦的眼中露出热切的神色。

“哈,徒儿你放心,师傅会了,难道不教给你吗?”彭无望大笑了起来。

“哗喇喇”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这个路边小饭馆中轰然响起,五位精壮汉子同时从座位上站起,刀光如火,将阴暗的饭馆照的雪亮。

“兀那小子,你手中拿的可是倾城剑谱?”为首的那个身高七尺,筋骨雄壮的大汉厉声喝道。这个人长着国字脸,眯眯眼细小如线,眼中煞气横溢,阔鼻如棰,嘴宽到耳,眼袋硕大,面色阴沉。

“你是谁?”彭无望皱了皱眉,问道。

那个大汉嘿嘿冷笑,霍然从背后摘下身上的五尺厚背大砍刀,“夺”的一声插在桌子上,刀身映射着朝阳,闪烁着诡异的桔红色光芒。

“血妖!”饭馆一角,一个黑衣劲装的汉子忍不住惊呼了起来:“你是太行余孽红虎叶天波!”

“哈哈哈!”那大汉狞笑了一声:“我早就改名叫叶天杀,嘿嘿。我平生最恨别人称我是太行余孽,这样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那个黑衣汉子被他的气势震慑,浑身冷汗淋漓,一步一步挪到彭无望身边,低声道:“兄台,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倾城剑法,这一次如果不跑,恐怕要糟糕,我门外有马,颇有脚程,载三个也没问题,待会儿我们出门向左冲,我的马就拴在那儿。”

红虎叶天杀冷然一笑,朝身后的手下一使眼色。那四个手下一起出手,将身边的桌椅统统扔到门口,将整个饭馆堵得严严实实。

身遭池鱼之殃的店伙和掌柜早就吓得缩在了墙角抱作一团直打哆嗦。

彭无望的脸上毫无表情,仍然视若无睹地大口吃着面,仿佛眼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洛鸣弦的脸上掩不住兴奋的神色,学他的师傅大口吃面,但是一双灵动的眼睛却好奇地不住打量着红虎叶天杀。

红虎冷眼看着若无其事的彭无望将面吃得干干净净,沉声道:“老兄,你可是我看过的胃口最好的人。”

彭无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黑衣汉子看到彭无望如此沉着,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小声道:“兄台,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千万不要轻敌。这红虎叶天杀是太行三十六刀的传人,他的血妖刀曾经斩过云南哀牢山剑门五色剑使,在江南一带连灭七帮八会,虎丘庄曾经显赫一时的七飞鱼也折在他手里。”

这时,洛鸣弦也将碗中的面三口两口扒完:“红虎叶天杀,山南道金州五凤朝阳刀掌门叶龙兴的远房侄子,因为奸杀叶龙兴之女叶小玲而被五凤刀门追杀,后来投入太行山寨学得一手好刀法,遂将叶龙兴满门屠尽,沿江南而下,灭江南水道七帮八会,在姑苏奸杀女子一十八人,被虎丘庄追杀。后于千夫石杀剑池七飞鱼,令虎丘庄铩羽而归。在太行山寨被顾天涯所灭之时,负伤突围,潜入云南,积习难改,奸杀哀牢山女剑客玉凤剑师淑惠,后被五色剑使追杀,于巫州杀五色剑使,威震江湖。”

红虎的眼中露出一丝得色,邪笑了一声,道:“好小子,你知道的倒不少。”

那个黑衣汉子颇感意外地看着洛鸣弦,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小小少年居然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洛鸣弦毫不在意地看着彭无望道:“这个红虎,仁义堂曾悬红七百金买他的人头,但是似乎没什么人动得了他。”

红虎的眼中露出狂热而自得的光芒,嘿嘿笑道:“想杀我的人都已经被我的血妖刀饮尽鲜血。如今顾天涯已经不知所踪,我本来想要找那个什么青州飞虎的较量一番,没想到他死得这么早,真是便宜了他。试问天下还有谁制得住我?哈哈哈!”

洛鸣弦惊叫了起来:“青州飞虎死了?”他看了看彭无望,几乎笑出来。

彭无望挠了挠鼻子,奇怪地问道:“你这么厉害,要那倾城剑谱做什么?”

红虎仰天大笑,道:“老子在江湖上偷香窃玉,一向无所顾忌,唯独越女宫让我裹足不前。嘿嘿,听说黟山美女无数,老子找那倾城剑法,就是要学会了对付越女宫高手,好让我享受一下那些高高在上的越女弟子的滋味,哈哈哈哈!”

“该杀!”彭无望的脸色一沉,一股狞厉如虎的杀气沛然而出,屋内的几人顿感冰寒彻骨,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北国风雪之中。

红虎的眼瞳骤然收缩,血妖刀闪电般回到手中,血浪一般的刀光匹练般朝着依然正襟危坐的彭无望顶门劈去。

黑衣汉子眼睛猛的一闭,只感到浑身上下都被彭无望和红虎身上的杀气所侵入,麻酥酥地没法移动,只能僵直着身子,任凭宰割。

一连串兵刃相交的声音跌宕起伏,悠然传来。

黑衣汉子颤巍巍睁开眼,发现彭无望的身影已经被血妖刀的红色刀影团团围住,狂潮一般的血红刀光,似乎已经预示着彭无望被乱刃分尸的命运。

突然之间,红虎叶天杀大步退后,肩头鲜血迸现。

“点子扎手,并肩子!”红虎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

他手下的四个使刀汉子挥舞着早就亮出来的雪亮钢刀,四面围杀上来。

彭无望抖手一刀砍在自己面前的青瓷大碗上,大碗应刀而裂,碎成两半。他将长刀一顺,平拍在碎片之上,两块碎片沿着刀上传来的气流忽悠悠飘飞起来,直射向围杀过来的四名刀客。

那四名刀客也非等闲之辈,看到势头不好,各自或飞身旋子,或矮身藏头,躲过迎面的碎片。

彭无望吐气开声,长刀一引,本来飞到四人后面的碎片被一股强烈的气流牵引了回来,沿着一个诡异的弧线,狠狠地划过四人的后颈,血光飞溅,沾着淋漓鲜血的碎片宛如归巢的燕子飞回了彭无望的面前,摊在桌上,仿佛从来没有飞出去过。

此时四个刀客的身子宛如木偶般极不自然地挣扎了两下,齐刷刷倒在地上。

红虎看到朝夕相处的四个凶悍手下如拾草芥般地被彭无望下手诛杀,只感到目眦尽裂,嘶哑着嗓子吼道:“你到底是谁?”

彭无望哼了一声,长刀一扫,摆在面前的两片半月形的碎碗片又一次破空飞起,直击向红虎。

红虎惊天动地狂吼了一声,血妖刀晃出宛如血墙般的刀影,想要将迎面飞来的碎碗片砍成齑粉。

他对于自己的刀法充满信心,他的刀法之快,已经到了飞刀斩蝇翼,回刃断蜂尾的境界。

从他十五岁起,他就可以一刀将随手抛起的七个制钱一起砍作两段。太行山是一个出快刀的地方,出刀如电的刀客比比皆是,而自己正是他们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人。

那两个碎片果然坠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碎裂成十几片,有七八片高高地从地上弹起。红虎暗暗出了口气,全神贯注地盯住彭无望将要出手的长刀。

彭无望的右手拿刀,左手突然一抬,彷彿托起了什么重物。

红虎只感到一股寒气从心底钻了出来,他眼光下垂,果然看到那七八个碎片宛如箭矢般射向他的咽喉。

好一个红虎,他咬牙一横左手,挡在喉前,那七八个碎片结结实实地紮在他的手臂之中。

红虎从鬼门关上走了一个来回,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感到整个人猛的飞了起来,向身后飞撞,高高地挂在了墙上。

他移开左手,看到一柄亮如秋水的长刀牢牢地钉在自己宽大的胸前,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沿着刀刃流淌到了地上。

红虎缓缓抬起头,嘶哑着嗓子艰难地问:“你到底是谁?”

彭无望面无表情地走到他的面前,拔出长刀,用力一甩,甩掉鲜血,重新收入鞘中。

红虎的最后一口气随着长刀的离胸而吐了出来,整个身子宛如麵袋子一般落到地上。他仍然不甘心地圆睁着双眼,因为他至死也不知道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师傅!好功夫!”洛鸣弦蹦蹦跳跳地来到彭无望的身边,欢呼道。

“离手刀!”那个黑衣汉子目瞪口呆:“你怎么会使青州飞虎彭无望的离手刀?”

彭无望笑了笑,道:“因为我就是彭无望。”

一旁的洛鸣弦大笑了起来。

“不可能!彭无望已经死了,死了!”那个黑衣汉子不知所措地说。

“你看也知道,我没有死。”彭无望强忍着笑意说。

洛鸣弦也是一阵嘻笑。

那个黑衣汉子失魂落魄地呆住了,良久之后,他双腿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惨然道:“完了、完了,我的名声从此完了。”

“这么说,你叫张涛?”彭无望颇有些尴尬地问道。

因为这个自称张涛的黑衣汉子在短短的小半个时辰之内就在这个人迹寥寥的地方找到一间颇大的酒馆,买下五罈美酒,然后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将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

和一个烂醉如泥的人说话,任何人都难免有些尴尬的。

“我叫张涛,快马张涛。”张涛的脸色宛如涂上了一层红丹,醉眼惺忪地看着彭无望。

“你是干哪一行的?”彭无望挠了挠头又问。

“我是风媒,天下第一的风媒。因为我消息最快,最灵,最详细。”

张涛颇有得色地自夸着。

“但是,好像不准。”一旁的洛鸣弦凑趣道。

张涛的脸色暗了下来,突然发了狂一般将一大罈酒砸得粉碎,嘶吼道:“准的、准的,以前都是很准的!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亲耳听到她们说:彭无望死了,他被越女宫主削剩了半截身子……为什么你还活着?!”他那狂乱的目光转向彭无望。

洛鸣弦感到浑身凉飕飕的,胆怯地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彭无望。

“凭你这样的人传出的消息,有人信吗?”彭无望问道。

“当然信,所有人都相信,因为我是张涛,天下第一风媒张涛。”

张涛奋力挺起胸膛,狂妄地吼道:“我就算说太阳明天从西边出来,他们也会相信。因为这是我张涛放出的消息,我快马张涛的话,谁会不信?”

“我认识一个风媒叫张放。”彭无望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听到这个名字,张涛的身子一个激灵,彷彿清醒了很多,涣散的眼神开始凝注到彭无望身上,似乎要抓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在我心里,他才是江湖第一风媒,他死了之后,便再也没人配得上这称呼。”彭无望的脑海中浮现起张放临死前眼中的泪水,心中一阵酸楚:“他的最后一个消息,很准。”

张涛的脸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起来,泪水狂涌而出。

他用力摀住脸,哽咽了两声,接着整个人宛如垮掉了一般,痛苦地哭了起来:“大哥,呜呜,我不配做你的弟弟。”

他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彭无望的衣襟,道:“彭大侠,大事不好了!我在杭州发佈消息的时候,你的结义兄弟也在,他们朝着黟山方向去了,说是要替你报仇。”

“什么?!”彭无望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一把将张涛拎了起来:“此话当真?!”

“不止是他们。巴蜀洞庭一带受过你恩惠的豪杰已经全体出动,在黟山山口聚集,不日就要和黟山越女宫火拚。”张涛语带哭音,惨然道。

“你放的好消息!”彭无望一把将他丢到地上,愤然道:“若是有任何人丧命,就是你误了他们!”

他大踏步走出酒馆大门,飞身跳上张涛的黑马,大喝道:“借马一用,不日奉还。”

洛鸣弦连忙追了出来,叫道:“师傅!”

彭无望俯身抓住他的腰带,将他凌空提到身前,一催座驾,飞驰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张涛的眼睛被悔恨的泪水所淹没。




第四章 黟山重聚


黟山的夜空被明亮的火光照得雪亮,四方豪杰每人一手一个火把,一手拿兵刃,聚集在黟山山口,等待着他们临时选出来的盟主华不凡和郑担山一声令下,就要一起攻上山去。

华不凡和郑担山已经站起了身,颇为留恋地看了看黟山的夜景。

郑担山用手中的火把弹了弹华不凡的长剑,苦涩地笑了笑,道:“二弟,来世再做兄弟。”

华不凡的眼中一阵酸涩:“大哥,就此约定,来世再做兄弟吧!”

他们身后的豪杰面色沉重地纷纷聚拢到二人身后,准备展开此生最后一次生死搏杀。

他们之中有曾受青凤堂荼毒的江湖侠门,有遭受蜀山寨迫害的武林门派,也有在洞庭湖逃过一劫的年帮好汉,如今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为自己的恩公效死。

“禀告宫主,黟山下共聚集了三百七十二名武林人士,皆白布包头、手握兵刃,似乎随时会冲上山来。”曲膝跪在华惊虹面前的罗恋虹语气急切地报告着。

“哼!”肃立在华惊虹身边的李海华愤然道:“黟山越女宫数百年来从没被人如此轻慢过,几百个江湖上的跳樑小丑居然敢啸集于此,乱我黟山清静。宫主,海华已经召集葬剑池一百零八剑手在黟山山口佈置,务要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华惊虹点了点头,朝方飞虹望去。

方飞虹立刻跪下身去,朗声道:“宫主,我神女殿诸位师姐妹已经在山口设防,保证一只蚊子也飞不进黟山山道。”

她身旁的赵颖虹也跪下报告:“宫主,我天女殿诸位师姐妹也在黟山出口佈置停当,宫中上下多增了十几处巡哨,防止轻功高强者突袭黟山精舍。我已经特别派了剑法高强的弟子去守护刚入宫的师妹们。”

“很好!”华惊虹的语气中露出一丝欣慰:“只要越女宫上下一心,便没什么难得倒我们。”她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攻打越女宫?”

“似乎是因为江湖上谣传彭无望被宫主所杀,他们是来报仇的。”

罗恋虹连忙道。

“想不到我刻意隐瞒我和他的胜负,却引来这么一场浩劫。”华惊虹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肃索。

“宫主,你为了保住彭无望那小子的面子,煞费苦心,却被人擅加利用。我猜这个消息就是那小子故意散佈出来的,现在他可能躲在哪个角落看好戏呢!”方飞虹愤然道。

华惊虹苦笑了一下,道:“他不是这种人。”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道:“这一次我会亲自上阵,务要让本宫弟子无一受损。否则,便是我误了她们。”

周围的越女宫弟子一起跪下,齐声道:“祝宫主旗开得胜。”

郑担山纵身跳到山路旁的一颗巨石之上,高声道:“兄弟们,咱们杀上去!”

众豪杰一起应和,声震天地,几百条矫捷的身影飞快地向着山道上冲去。

华不凡高声道:“浣花弟子结剑阵,我们打头阵。”

二十三条白衣身影闪到他的周围,明晃晃的剑光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鹤鸣传来,无数白衣若仙的身影在众豪杰聚集的山口霍然而现,这些剑客气凝山嶽,腰佩长剑,衣襟飘舞,气势如虹,正是葬剑池的一百零八位赫赫有名的剑手。

她们站的地方错落有致,深合千手观音阵法,虽然只有一百零八人,但是却对满山数百豪杰成合围之势。

这些豪杰想不到越女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们周围布下了如此严密的阵势,心中不禁露出一丝怯意,气势上受到了严重的挫折。

华不凡和郑担山对望了一眼,同时一点头,身子一齐跃起,剑拳同时出手,想要一举冲破正面的葬剑池高手的封锁。

站在最前面的葬剑池高手风迎花左手高举,高声道:“现身!”

黟山山道上突然站起数百名白衣如雪的越女宫弟子,这些人每七人到八人站成一排,结成阵势,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火光掩映下,众豪杰满眼都是飘忽不定的白色影像,彷彿漫山遍野都是越女宫的门人。

连华不凡和郑担山这样久经沙场,见惯风浪的高手,都震慑于她们的威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看着众豪杰慌乱犹豫的模样,李海华和风迎花的脸上露出得色。

风迎花小声道:“李师姐,如何处置?”

李海华道:“杀几个,杀到他们怕,让他们今生今世都不敢轻视越女宫。”

“好!”风迎花缓缓抬起手,就要下令。

这时候,裂石穿金的鹤鸣突然从半空中传来,一只硕大无朋的白鹤扇动着黑白相间的羽翼,优雅从容地缓缓降落到黟山山道的正中。

鹤背上,端坐着一位衣带凌风的出尘仙子。

她背背天痕剑,头梳坠马髻,青衣黄襟,白色披风,步履从容地从鹤背上走了下来。她刚一离开鹤背,那只白鹤立刻清越地欢鸣了一声,傲然站起身,护在她的身侧。

“是越女宫主!”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鹤座驾?”

众豪杰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位驾临越女宫所为何事?”越女宫主华惊虹用她特有的华美柔和嗓音高声问道。

“为彭无望报仇!”众豪杰异口同声地说。

华惊虹默然叹了一口气,心里浮现一丝犹豫:如果现在向他们解释自己没有杀人,越女宫在气势上就输了一筹,在江湖上便再也抬不起头来。但是如果不解释,难道眼看着这场毫无来由的杀劫在面前发生吗?

就在这时,一旁的李海华怒道:“混帐,凭那个混小子,也配宫主动手,没的髒了宫主的手。越女宫岂是你们这些江湖鼠辈撒野的地方?!”

“如今和你们争这些口角做什么!”郑担山怒道:“你爷爷们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动手吧,今天我们要血洗黟山。”

“不知死活!”李海华怒喝一声,她转过头对华惊虹道:“宫主,请下令!”

华惊虹叹了一口气,就要举手下令。

郑担山和华不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二人不约而同地将气势锁定在眼前的越女宫主,准备拼却一死,拉她一起上路。

就在这时,守在群雄身后山道上的葬剑池高手纷纷打忽哨示警,不断有人高声厉喝:“谁人闯山?”

所有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望去,却看见十几个葬剑池高手此起彼伏宛如翩翩白鹤般满空飞舞,激烈的兵刃交击声悠悠传来。

猛然间,一个清朗豪迈的声音传来:“青州彭无望在此,让开!”

最后一句乃是混合了佛门狮子吼神功断然喝出,声如裂缺霹雳,虎虎生威。

葬剑池高手虽然各个剑法出众,但是因为终日在葬剑池苦练武功,没有在江湖上历练的经验,所以守心的功夫不强。

这一声断喝乃是彭无望毕生功力所聚,饱含杀伐征战之气,这些在黟山养尊处优的剑法好手哪里受得起,惊啸着纷纷后退。

一匹神骏的黑马翻滚四蹄,宛如腾云驾雾般从山口一路奔驰了过来,哧啦啦的马嘶声响彻山谷。

只一个刹那,这匹黑马已经来到了华惊虹的对面。

那洪亮的马嘶声引起了那只傲岸的白鹤的不满,牠扇动翅膀发出一声示威般的刺耳清啸。

这匹黑马毕竟是个凡物,竟被这个啸声所惊,人立了起来。

骑在黑马上的彭无望爆喝了一声,宛如半空中一个炸雷,惊得白鹤扑楞楞猛拍翅膀,连连后退,白羽纷飞。

那匹黑马镇静了下来,打着响鼻儿,猛的摇了摇头,马鬃狂舞,也有一番气势。

此时彭无望矫捷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昂首而立。一时之间,人如猛虎,马似蛟龙,气势绝不逊于此时的华惊虹。

“三弟!是三弟!”郑担山猛的揉了揉眼睛,仔细地打量了彭无望一番,突然狂喜地欢呼起来。

那边的华不凡已经飞身扑了上去,一把将彭无望牢牢抱住,沙哑着嗓子道:“三弟,二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二哥!让你担心了!”彭无望的语音中也有一丝哽咽。

郑担山冲了过来,张开长长的臂膀,将两个人一起搂住,喉咙中一阵呜咽。

看到三个人兄弟团圆的景象,所有闯山的豪杰都震天般欢呼了起来。

“把我们越女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李海华和风迎花一阵圭怒,双双来到华惊虹身后,道:“宫主,如果今天让他们全身而退,越女宫在江湖上名声不保,恳请宫主下令诛杀犯山之徒。”

华惊虹深深地看了彭无望一眼,没有说话。

李海华看到宫主没有出声,只当她已默许,立刻高声道:“闯山者听着,越女宫岂是你们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之地?!若不留下一点东西,休想生离黟山!”

本来欢呼正酣的群雄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到彭无望身上。

彭无望的脸色一沉,大踏步走到华惊虹面前,沉声道:“不知道宫主想要我们留下些什么?”

华惊虹身后的风迎花冷然一笑,道:“江湖规矩,自断一臂。”

这句话一出口,众豪杰一阵大哗,纷纷怒喝。

彭无望浓眉一竖,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畔的秋水长刀。

华不凡和郑担山的双拳也握紧。

彭无望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宫主,不知道贵派留下这几百条手臂有什么用处?若是黟山缺少口粮,我彭无望愿意奉上肥猪百只、肥羊百头,以解贵宫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身后的豪杰哄然大笑,乐翻了天。

众越女宫门人无不怒目横眉,手握佩剑,形势一触即发。 只有华惊虹愣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第五章 猛虎低头


彭无望深深看了华惊虹一眼,忽然道:“宫主,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华惊虹一愣,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身后的李海华小声道:“宫主,不可。”

华惊虹轻轻一摆手,道:“我自有分寸。”

说罢,她已经缓缓走到了一处山石的角落,彭无望连忙跟了上去。

“你想说什么?”华惊虹轻声道。

彭无望想了想说:“宫主,咱们已经交手了两次,你认为我的武功如何?”

华惊虹看了看他,淡淡地说:“很好啊!”

彭无望用力一抱拳,低头道:“多谢宫主夸奖。”接着猛然抬起头,又道:“老实说,凭我的武功,就算是你全力出手,我也可以在临死前拉至少一个越女宫弟子一起上路。不知宫主作何感想?”

华惊虹秀眉一立,道:“好胆!你想威胁我?”

彭无望诚恳地说:“彭某不敢。只是将心比心,请宫主也体谅彭某的苦衷。这里的诸位豪杰都是彭某的好朋友,为了保住他们的手臂,彭某必当竭尽全力。”

华惊虹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你以为我想让我黟山弟子作这场无聊的争斗吗?可惜,你们闯山在前,已经坏了江湖规矩,若不能在此立威,越女宫在江湖上还抬得起头吗?”

彭无望苦笑道:“好一个江湖规矩,彭某受教了。”

华惊虹忽然道:“其实,杀人不过头点地,彭兄明智慧达,不必我多说了。”言罢面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走回了白鹤身边。

彭无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嘿了一声,步履沉重地走回众豪杰的行列。

华惊虹面色冷然地说:“黟山弟子听令!”

满山越女宫弟子齐声应和,一时之间满谷回音。

华惊虹看了彭无望一眼,道:“将这些闯山之人……”

“且慢!”彭无望猛然踏前一步,面色沉重地喝道。

“你想怎样?”华惊虹沉声道。

彭无望咬牙上前几步,双膝跪在地上,用力一抱拳,道:“宫主,人谁无父母兄弟、谁无妻儿老小,请宫主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的举动令所有人都惊呆了,群雄顿时如炸雷般咆哮了起来。

“彭大侠,我的父母妻儿都死光了,不用为我求情!”

“是啊!我们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让越女宫人杀光我们吧!”

“彭英雄,你不要为我们糟蹋自己,大丈夫宁死不辱!”

郑担山和华不凡一左一右来到彭无望身边,拉住他的肩头,急道:“三弟,何必如此,我三兄弟联手,又怕过谁来?”

彭无望奋力一耸肩,将二人远远摔了出去。

他继续大声道:“求宫主开恩。”言罢,双手扶地,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华惊虹微微点了点头,一抬手道:“好,既然你如此相求,我越女宫岂是得理不饶人之辈,你们就此散去吧!下次莫要再胡乱相信什么江湖传言,自取其辱。”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李海华和风迎花,只见二人脸上都露出得意非凡的神色,显得极为满意。

彭无望缓缓站起身,躬身道:“宫主宽宏大量,实乃武林之福。”

他身后的众豪杰木立在山风里,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他们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竟然如此懦弱。

良久良久,他们才心情沉重地纷纷转过身去,临走的时候,他们向着彭无望的背影满含遗憾和不平地看了最后一眼,默然无语。

郑担山和华不凡低着头,半天无法抬起来。

直到豪杰们都走光了,他们才走到彭无望身后,轻声道:“三弟,我们在山脚等你。”说罢,默默无语地下山而去。

看到众豪杰都已经离去,黟山弟子们欢声笑语地三三两两撤回宫去。这一次,越女宫虽然没有经历什么血战,但是却挣足了面子,那些从没有经历过江湖的女弟子第一次见到了这么壮大的场面,兴奋得叽叽喳喳不停议论。

李海华和风迎花来到华惊虹身边躬身齐声道:“宫主英明,不损一兵一足便保住了越女宫的名声,令本宫大敌俯首拜服,我辈实佩服得五体投地。”

华惊虹怔怔地看着彭无望,轻轻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对望了一眼,一齐躬身而去。

彭无望依旧木然站在山道正中,默不作声。

“你还好吗?”华惊虹缓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彭无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一次委屈你了。”华惊虹低下头,犹豫了很久,忽然道。

“嘿!”彭无望苦笑了一声:“好威风的越女宫,好厉害的黟山剑阵。可惜,真是可惜了。”

他脑海中反反覆覆的都是华山上那一场惊天动地的鏖战,默默地想着:“那时候如果有这个剑阵,厉兄和岳兄这个时候还在江湖上欢呼畅饮吧?”

华惊虹的脸上突然一阵热辣辣的难受,彷彿做了一件令她感到一生耻辱的事。

“师傅!”一个童稚的声音从远处悠然传来,洛鸣弦跌跌撞撞地跑上山来。

“鸣弦,我不是让你在山脚待着吗,你跑来做什么?”彭无望惊道。

“我来杀了她!”洛鸣弦拔出身上的松纹剑,奋力向着华惊虹刺去。

“臭小子!你疯了?!”彭无望一把将他抱住。

“师傅!你为什么要向她磕头?她不配,她不配!”洛鸣弦哭了出来:“你是从不低头的大英雄,为什么要对她卑躬屈膝。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臭小子,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为侠者只问是非,不争意气!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懂?!如果磕头可以救人,就算磕一百个又有什么关系!”彭无望夹手夺过松纹剑,大喝道。

洛鸣弦泪水满面地跪在他面前,颤声道:“徒儿受教了。”

彭无望向华惊虹一拱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想了想,又闭上了嘴。他搀起了洛鸣弦,师徒二人互相扶携,走向一直在打着响鼻儿的黑骏马。

“彭兄!”华惊虹忽然道。

“嗯?”彭无望转过头,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没什么。 ”华惊虹的脸微微涂丹,欲语还休。

彭无望揽着洛鸣弦,飞身上马,大喝一声:“驾!”

话音未落,蹄音已经响于数十丈之外。

黟山山脚处,除了默默等待彭无望的华不凡、郑担山,还有一个神色木然的黑衣男子。

他癡癡呆呆地跪在山道正中,一言不发。

从他身边走过的豪杰看到他就要在他身上吐一口唾沫,愤然和他擦身而过。这个人就是传错了消息,差点引来江湖浩劫的张涛。

郑担山和华不凡恨不得一脚踢他到南海去,因为他的失误,自己的三弟在黟山新败之后,还要受如此巨大的羞辱,之后在江湖之中,叫他如何抬得起头来。

彭无望的身影在山道上出现的时候,郑担山和华不凡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站起身。

“大哥、二哥!”彭无望飞身下马,快步走到他们身前,笑道:“我们又聚在一起了,今天找个酒馆,我亲自下厨,咱们好好欢聚一番。”

华不凡和郑担山对望了一眼,华不凡支支吾吾地说:“三弟,我们……我们对不起你。”

彭无望一皱眉头,道:“二哥,我们既结拜为兄弟,便是不必再说这些没用的客气话了。我从来没谢过你来为我报仇,你也不必说这些丧气话。”

华不凡一阵惭愧,道:“三弟,我实在心中有愧啊!”

彭无望微微一笑:“大哥、二哥,这些都不怪你们。”

他转过身,来到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张涛面前,蹲下身子,大声说:“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传错了消息的风媒,好端端地引来这一场大祸事。”

郑担山用力一点头,道:“不错,要怪就怪他!”说完他独有的大小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张涛更加惭愧无地,头垂得更低了。

彭无望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刚要递给张涛,忽然想起,连忙收了回去,喃喃道:“这个不行。”

他又从腰上摘下一条大汉巾,递给张涛,道:“来,擦擦脸,好傢伙,这些人的唾沫怎这么多。”

这一句话,让周围的郑担山、华不凡和洛鸣弦一起大笑了起来,本来对张涛的愤恨之情也消失了。

张涛颤抖地接过汉巾,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今后如何打算?”彭无望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大声问道。

“彭大侠,我决心退出江湖,从此不作风媒了。”张涛颤声道。

“嗯,一个消息出错,相对于一般人来说,风媒的确做不下去了。

不过,你是张放的弟弟,”彭无望沉思着,忽然大喝一声:“就这一点儿出息吗?”

张涛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彭无望,只感到浑身上下被一股子热火灼烧着。

彭无望微微一笑,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沉声道:“鸣弦!”

洛鸣弦精神抖擞地在他身后一站:“师傅!”

“把他的马还给他。”洛鸣弦立刻将那匹神骏的黑马牵到张涛的面前。

“你还没做到天下第一呢!不可惜吗?”彭无望笑着大声道。

张涛的眼中一阵热辣辣的酸楚,他用力点了点头,道:“我会是天下第一的风媒,彭大侠,我记着了。”

彭无望笑了笑,不再理他,走到华不凡和郑担山身边。

“三弟,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哥要定亲了!”

“当真!”

“哈,你最好将你那独门烤肉的法子传给你未来嫂嫂,以后大哥我找不到你,就去二弟府上混一顿吃喝。”

“既然大哥说话,小弟焉敢不从。”

“师傅,你也教教我,我要做给娘吃。”

“小子,先学我的武功吧!我去莲花山这阵子,就由大哥和二哥指点你武功,好好学着点。”

“知道啦!”

“放心,三弟,我可要好好摔打摔打你这个好徒弟。”

“郑师伯饶命啊!”

“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开朗笑声,几个人欢声笑语地向山下走去。

黟山的一切在他们来说,又成了过眼云烟。




第六章 塞上奇人


“禀告公主,锋杰殿下精选的屠南队首领双燕普阿蛮已经在门外等候。”可战来到斜倚在窗前沉思的锦绣公主身边,低声说著。

“好,让他进来。”锦绣公主彷彿刚刚才会过神来,连忙道。

看到她恍惚的神情,跋山河小心地提醒道:“公主,这个普阿蛮非同小可,要小心应对。”

锦绣公主的神情渐渐肃穆了起来,略带感激地向跋山河点点头。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似乎都重重踏在人的心口上。跋山河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腰畔的马刀刀柄之上。

锦绣公主的脑中反反覆覆地思索著普阿蛮的来历--一个塞外草原上的传奇。

从他出生开始,就伴随著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洗礼。他本是契丹铁弗由阿蛮部酋长的孩子,因为兄弟争位,他和母亲被兄弟千里追杀,母亲为了掩护他而壮烈牺牲。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却凭自己的力量杀死了七个昂藏七尺的汉子。

后来他投奔到室韦的马贼中谋生,从来没有学过武功的他竟然通过东拼西凑的心得,悟通了一种奇特的内功心法,开始了他最辉煌的日子。

十九岁的普阿蛮率领自己的马贼兄弟杀回了契丹铁弗由阿蛮部,将当初争位的亲兄弟以最残忍的手段杀死。那一役,他杀了十七个契丹赫赫有名的勇士,以各种手法屠杀了两千多人。

他的行为后来被东突厥部落所忌恨,先后曾有超过一万的东突厥狼军出动围剿过他,却都被他逃脱。而他麾下的马贼先后劫掠过东突厥、西突厥、室韦、契丹、栗末和高丽等国的商队和部落,所到之处寸草不留,大草原上上百个曾经显赫一时的高手都被他所杀。直到最后,东突厥国师亲自筹划了剿灭阿蛮马贼的计划,各部落联合行动,才彻底摧毁了他的马贼部队,两千人的部队死得剩下他一人,但他竟然在重伤下安然逃脱,从此成了神出鬼没的独行盗。

双燕的外号,来自于他所佩的宛如从九幽冥府而来的一双奇异弯刀。传说中他的刀法不但诡异莫测,变化神奇,而且刀刃可以突然飞旋而出,百步之外,取人首级,宛如飞燕,所以有双燕之称。没人知道他的刀法如何练成的,就好像没人知道他的内功如何能够有如此高明的成就。

这个人自出生到现在,浑身充满了谜团。

“真不知道,二殿下是如何收服他的。”锦绣公主的眼中现出一丝好奇。

房门无风自动,霍然打开,一个骠悍的身影远远地走了过来。

跋山河的眼皮猛的一跳--从一丈之外纯用内功凝气吹开房门,这份内力造诣何等惊人。锦绣公主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

伴随沉重的脚步声,普阿蛮踏步进屋,纳头便拜:“塞上普阿蛮叩见公主。”

“起来吧!”锦绣公主从身边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说。

普阿蛮缓缓站起身,一张满是风尘的国字脸映入锦绣公主的眼帘。脸上布满狰狞的刀痕,有一道伤痕自顶门而起,斜向左边嘴角,贯通整个面颊,令他左脸的肌肉极度扭曲。他的左眼被一堆狰狞的肌肉高高拱起,只露出一丝隙缝,渗露出冰寒彻骨的冷芒。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著,显示他坚毅的性格。

那两柄奇异的弯刀高高地配在他的腰上,锦绣公主发现他的双手中指此时正搭在刀鞘的正中。她知道每个持刀者都有一种特定的姿势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自己的刀,而首先最主要的是随时明确知道自己刀的位置。

“哼!”锦绣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你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普阿蛮都怔住了。

“敢问公主这是何意?莫不是专门消遣阿蛮?!”普阿蛮愤然道。

“这一次行动,我们责任重大,我需要自己手下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不信任我的人,绝不能参与行动。”锦绣公主冷然道。

“阿蛮不知公主的意思,我是绝对信任公主的。”普阿蛮犹疑著说。

“哼!你刚进屋,便以内力吹开房门,表示你怀疑屋中有埋伏;双手中指点划刀鞘,表示你一遇不测,便会立刻拔刀相向。嘿嘿,”锦绣公主冷冷一笑:“堂堂塞上普阿蛮,还杀不了一个突厥公主吗?”

普阿蛮的头上渗出一丝细汗,躬身道:“公主多疑了。在下一生动荡,时时处于危机之中,所以不得不谨慎小心。这些都是多年的习惯,并非针对公主。”

“在二殿下面前,你也是如此吗?”锦绣公主冷静地问道。

“二殿下旷达机智、宽容大度,那是不同的。”普阿蛮露出由衷佩服的神色。

“我很好奇,二殿下是如何收服你这个桀骜不驯的传奇人物的。”锦绣公主慢条斯理地问道。

“我被二殿下七擒七纵,从此心悦诚服。不知道公主是否想让在下一一道来?”普阿蛮的眼中露出一丝嘲弄。

“他在祭日守在你母亲坟前擒过你吗?”锦绣公主饮了口茶,若无其事问道。

普阿蛮眼皮一跳,对面前的公主一阵敬服,恭声道:“那是最后一次。”

“噢,”锦绣公主点点头:“当年杀害你母亲的仇人,还有六个漏网吗?”

听到这句话,普阿蛮“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心悦诚服地大声道:“公主智慧高超,才华出众,阿蛮衷心佩服。”

“愿意像信任你母亲一样信任我吗?”锦绣公主柔声道。

普阿蛮用力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沉声道:“愿为公主效死力。”

锦绣公主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普阿蛮扶了起来,沉声道:“阿蛮,你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她回过头道:“上座。”

一旁恭立的可战和跋山河立刻拿来椅子,将普阿蛮请到座上。

“好了,说一下你的手下带来的人吧!”锦绣公主微笑著问道。

普阿蛮用力点了点头,道:“这一次二殿下不但将自己手下的精英尽数调来,还从三殿下曼舵手中要来了十数位高手。总共有一百七十八人,分成十六队,每队有一个信得过的高手为首,这些首脑直接听从我的调遣。”

“他们都是谁?”锦绣公主问道。

“室韦族高手白骨枪额可察、翻云棍差猜、黑流星猛玛;额尔古纳河双雄--双斧博古台、风刀扎尔杰;突厥族血手人屠达龙、雁王卓狠、闪电邦伦、乌云方卢、吸血蝙蝠图博、血勇士吉灿、飞凤屠娇;回鹘高手无影飞刀菩叶子;契丹高手生死一线耶律天都、破燕刀萧洪。我自己也负责一队。”普阿蛮流利地说道。

“要小心血手人屠达龙。”锦绣公主沉思了半刻,道:“这个人非常嗜血,一个月内不见血光便会坐立不安,很难控制。而且他身份特殊,在中原凶名很重,如果他露出马脚,势必破坏整个计划。”

“公主请放心,如果他出了事,我会好好处理。在我面前,轮不到他说二话。”普阿蛮的眼中露出一丝狞厉的寒光。

“很好,我们近日就要出发,你们立刻抢先到莲花山埋伏,带好月余的口粮,绝对不能射杀野物,否则很可能会暴露行藏。”

“好,公主放心,我会做的妥妥当当的。”普阿蛮道。

“时机一到,依计而行。”说完,锦绣公主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和一个包裹递给普阿蛮。

“和二殿下约好信号,如果出了纰漏,便出动金狼军攻击附近唐人驻防重地,吸引唐军注意,掩护大家撤退。”

“是。”




第七章 依样而回


“彭小兄!你真的回来了!”李读远远看到彭无望单人独骑缓辔而来,大喜过望,高声叫了起来。

彭无望连忙催马快走几步,来到李读面前,飞身下马,笑道:“李先生,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好说好说,公孙姑娘把启程时辰订在明日,你回来的刚刚好。”李读抚须笑道。

彭无望听到公孙姑娘四个字,脸上一热,心中怦怦直跳:“她还在客栈?”

李读促狭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在,这几日谣言说你被越女宫主杀死,我看到那公孙姑娘还神色恍惚了数日。”

彭无望浑身一振,猛的一拉李读的衣袖:“此话当真?”

李读立刻大笑了起来:“哈哈,当然不真,我个老头子,哪里知道人家姑娘心事。我只知道你这个小子的心思罢了。”

“李先生,你骗得我好苦。”彭无望连忙甩开他的衣袖,满脸懊丧地说。

李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我活了几十年,那一点儿男欢女爱的心思,我还是知道一点。据我仔细观察,听到关于你的谣言之后,那个公孙姑娘虽然神色如常,但是经常对窗沉思,有的时候还会心神不属。直到听说了你还活著之后,才恢复正常。如果说她神色恍惚,也不算是完全说谎。”

“当真?!”彭无望小心翼翼地问道。

“赌上我纵横情场几十年的名誉,我李读所言绝无虚假。”李读傲然道。

“李先生,你纵横情场过吗?”彭无望忍笑问道。

“你这个小子,表面上挺老实,看不出……”李读的胡子气得吹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淡色素装的锦绣公主轻摇著一柄团扇,悠闲地踏著缓步,向著两人走来。

根本不必回头,彭无望只要闻到那种锦绣公主身上特有的淡淡兰花香味,便知道是她来了。他急忙转过身,抱拳在胸向锦绣公主遥遥行了个礼,一双虎眼钉在她那风华绝代的身影上,再难移开。

锦绣公主施施然万福回礼,敛眉俯首道:“你好。”

彭无望怔怔地看著她,心中千头万绪,彷彿有数不尽的话要说,但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感受著彭无望灼人的目光,锦绣公主的心中涌起一股缠绵的温情,她默默地看著彭无望那平淡无奇的脸,还有那双彷彿要将她烧熔烧化般的眼睛,心中一阵激动:这就是那本来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面容吗?

过了良久,两个人仍然默然相视。

锦绣公主霍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彭无望张了张嘴,又颓然摇了摇头。

锦绣公主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那么,你今天早一点休息吧!明天神兵盟的群雄就要起程去莲花山了。”说完,她低头再施一礼,倒拖著团扇,和彭无望擦身而过。

“阿锦!”彭无望猛然转过身,大声叫道。

锦绣公主的身子莫名地震了震,站住了身形。

“我……我依样地回来了。”彭无望大声说。

“我知道。”锦绣公主的咽喉一阵酸痒,草草地应了一声,便飞快地走掉了。

彭无望深深地注视著锦绣公主身影消失的方向,一时之间,彷彿痴呆了。

“彭小兄,进来吃饭吧!”从彭无望身后走过来的李读和蔼地说。

“李先生,你……”彭无望愣愣地看著他,迟疑地说。

“小子,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我已经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准备睡了。你也快点去吃饭,明天还要起早呢!”李读的眼中满是睿智的笑意。

“噢。”彭无望用力地挠著头,脸已经红透了。

当清晨的微光洒向这宁谧的小客栈的时候,在夜色中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可见。此时此刻,这个小客栈已经失去了它唯一吸引住客的本钱--安静。

四方豪杰,上千名各色江湖人物,早早地聚集在了小客栈的门前。

六大世家、十几个门派帮会、几百名跺跺脚满城乱颤的大人物,已经开始焦急地等待著盟主的消息。

千余匹用于长途跋涉的座驾有的高声打著响鼻儿,有的用蹄子猛烈地踏著地面,更有受惊的人立起来,令场面更加躁动不安。

本来很多桀骜不驯的各派首脑和世家首领打算私自派遣麾下高手精英在神兵盟滞留此地之时,偷偷潜入莲花山一探虚实,如果可能,则先下手抢夺。

但是此次争夺的东西委实非同小可,动辄可以引起整个江湖的敌对,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们断断不敢冒这个风险。

而且,莲花山虚实难测,如果一出手便损失了本派高手,在以后的争夺战中,就很难占得上风。

所以,每位首领都暗中做了静观其变,保存实力,蓄势待发的决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先出手的便会第一个遭殃。

然而,这一段漫长而无奈的等待,令他们宛如热锅中的蚂蚁,已经快要失去了耐心。

终于,神兵盟盟主,神兵山庄庄主,江湖世家中最神秘,也很可能是实力最强劲的公孙世家的家主公孙锦出现在了小客栈的门前。

在她的身边跟随的,竟然是在江湖上风头最劲的青州飞虎彭无望。

所有人都开始不安起来--彭无望除了本身武功非同小可,他背后还有一个在江湖上声誉很好的彭门镖局作后盾,他的两个拜把兄弟一个是浣花剑派的掌门人、一个是少林寺俗家弟子的领头人。而且,他和嵩山派掌门的关系非比寻常,在巴蜀、海南和巴陵一带有很高的声望。最近他杀了青凤堂主,声名更是如日中天。如果他得到战神天兵,和他抢夺的人恐怕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还了得!

众目睽睽之下的锦绣公主悠然一笑,朗声道:“各位神兵盟的兄弟们,今天时辰已到,我们便一起向莲花山进发,为了不滋扰地方,我们可以分兵几路,十天之后,在莲花山口汇合,大家尽可以广邀好友,一同前往。战神天兵杀气极重,除非我们齐心合力,否则极难镇住它的杀气。到时候我们在莲花山谷地开一个神兵大会,一齐决定它的归属。”

众豪杰齐声欢呼,表示赞同。

这时,巴蜀宋家的家主宋万豪紧紧地盯住彭无望,忽然道:“彭少侠之前曾经说过不愿意去寻战神天兵,如今为何出尔反尔?”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彭无望身上。

宋万豪心中一阵冷笑,想看彭无望能够说出什么假仁假义的理由。他已经准备了几套说辞,务要让彭无望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彭无望挠了挠头,轻松地一笑道:“噢,后来我改主意了。”

这一句话差点让宋万豪喷出一口鲜血,他大怒道:“江湖人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怎可不算的?”

彭无望回头看了看李读,李读微微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彭无望心领神会,笑著对宋万豪道:“那么宋兄大可把我看作是第一个不一言九鼎的江湖人。”

这一句话竟把身边本来城府极深的锦绣公主给逗得扑哧一乐。听到她那银铃般轻柔而甜美的笑声,围观的群雄也禁不住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万豪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敢在佳人面前失去风度,只好作罢,心中暗下主意:在争夺战神天兵的时候,怎样也要找个机会将彭无望暗杀,以报今日之辱。

其他人心中也暗暗对彭无望加了小心,准备一有机会就先对他下手,除去竞争战神天兵的最强劲对手。

锦绣公主并不再理会脸色阴沉的宋万豪,她有条不紊地做出一些部署,阐明瞭数条可以抵达莲花山的路线,又仔细分析了关外各族各部落巡逻兵力的分布,提供了详细的路程安排。

这一番部署,令众豪杰心悦诚服,衷心佩服神兵山庄庄主对关外的瞭解,和各方面安排的妥当体贴。

在天色大亮的时候,众人已经开始分期分批地向莲花山进发。

彭无望、李读和锦绣公主等人选了一条远近适中的路线,策马放辔而行。

一路上,彭无望和李读高声谈笑,放喉而歌,意兴湍飞。引得和他们同路的各大门派世家的年轻弟子都围拢了过来,和彭无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些人虽然碍于门派之争,对外人存有戒心,但是彭无望在他们心中是一个生活多彩多姿的传奇人物,能够和他聊上天,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彭无望本来就是一个和气没架子的人,泡上一壶茶,可以和镖局的马夫聊上一个通宵。这会儿更是如鱼得水,和这些年轻弟子聊得甚是开心,不一会儿就混得谙熟。

“彭大侠,你说战神天兵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吗?”慕容世家的年轻弟子慕容远洪好奇地问。

“确实可怕,而且很可能比传说中更可怕!”彭无望笑道。

“你是骗人的吧?”梅家的大弟子梅建平大著胆子问道。

“你小子,我哪是骗人,到时候就知道啦!”彭无望向他挥了挥拳头。

“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会去?”一旁乔家的年轻弟子乔景烈好奇地问。

“这你不用管,秘密。”彭无望得意地说。

众人哪里相信他能有什么秘密,纷纷哄笑了起来,气氛一片热烈。

在一旁缓辔而行的锦绣公主看到彭无望在一堆年轻人中高声说笑,春风得意的样子,微微一笑:“想不到这个傻不楞登的呆子居然这么有人缘。”

可战看了看彭无望,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跋山河笑道:“这个人倒是挺随和的,不像那些所谓的名家高手,不苟言笑,存心让人敬畏。”

锦绣公主笑著点了点头,默默注视著彭无望的背影,心弦一阵轻微的颤动。




第八章 鸣松涛声


普阿蛮回到在松鸣岩众峰环抱中驻扎的屠南队宿营地中。此时屠南队的所有高手都已经陆续通过各种隐秘的手法到达此地,厉兵秣马,准备在莲花山一举歼灭中原武林的中坚力量。

关外各族的首脑对于这次行动给予了高度重视。因为大唐帝国崛起于中原,内修政务,外拓领土,唐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草原各族再也不能像隋末之时一样,随便一个百人队就可以横扫汉人边地,肆意烧杀掳掠。

这令所有桀骜不驯的大草原各族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当年隋朝全盛时期,隋军肆虐草原各部无人可挡的恐怖景象。

如果让汉人再次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帝国,草原各部的末日就要来临。为了草原的未来,聚集在松鸣岩的各族高手每一个人都背负著沉重的使命。

当普阿蛮出现在驻营地的时候,营地中的每一个人都站起了身,以每个部落特有的礼节向他致以最高的敬礼。

大漠中的传奇,所向无敌的双燕普阿蛮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几乎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都来了吗?”普阿蛮沉声道。

“我们室韦族全部到齐了。”说话的是额尔古纳河双雄之一的双斧博古台。

此人身高足有九尺,宛如一个高耸的山包遮在普阿蛮的面前。他的双斧斜背在身后,彷彿雄鹰的黑色双翅。虽然身形魁伟彪悍,但是他的眼中却闪烁著睿智的光华。

普阿蛮抬眼看了看他,心中暗暗称赞:室韦的无敌好汉果然不同凡响。就是这个人和他的结义安答扎尔杰率领著五百好汉,多次抗击东突厥横行大漠的狼军,屡战屡胜,令突厥大汗不得不进行和亲安抚。

普阿蛮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淡淡地说:“很好,各位辛苦了。”

“锦绣公主的计谋我们一向佩服,不过以卑鄙手法伏击汉人高手不是我们额尔古纳河好汉看得上眼的行为。但是冲著公主和二殿下的面子,还有普兄的力邀,我们还是来了。希望室韦族能为大草原上的各族出一份力。”博古台沉声道。

“博古台兄弟何等英雄,如今折节来此,我阿蛮无限感激。”普阿蛮深深施了个礼。

博古台怔了一下,连忙还礼。

“我契丹族也来了,阿蛮大哥,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契丹高手耶律天都高声道。

他是一个瘦高汉子,擅使长矛,在大草原上是数一数二的矛术高手,每一个敌人遇上他,生死便在一线之间。所以,江湖上的好汉称他是生死一线。而他做过马贼,曾经被普阿蛮搭救过性命,所以对普阿蛮死心塌地地敬服。

普阿蛮也不和他客气,只是用力打了他一拳,以示亲厚。

“回鹘族也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幽然传来,这是回鹘高手菩叶子的声音。

他是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一只眼睛黯淡无光,一只眼睛精光四射,传说他的飞刀已经到了无影无形的地步,和他对敌过的人除了普阿蛮以外没有人看到他飞刀的模样。

普阿蛮微微一笑:“菩兄弟,飞刀带来了吗?”

菩叶子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将自己的外衫脱下,露出里面拴在红丝线上的十二把飞刀。

作为暗器高手绝不能将自己暗器的位置透露给人,否则在对敌中就会落在绝对的下风。菩叶子让普阿蛮看到自己的飞刀,正表明了誓死效忠之意。

“辛苦了,菩兄弟。”普阿蛮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突厥族的人呢?”普阿蛮朗声问道。

一个身材娇小的俏丽姑娘越众而出。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白色胡服窄袖劲装,一条上部为白狐尾做成的大氅披在身上,衬得她淡褐色的皮肤灿烂宛如阳光。

“我突厥族人已经到了一个月了。”她扬声道。

“很好,屠娇,这一次是决生死的大战,不要太顽皮了。”普阿蛮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出乎意料地柔和了起来。

飞凤屠娇傲然一笑:“本姑娘已经准备好了。”

普阿蛮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数百名屠南队队员,忽然双眉一皱,道:“达龙和图博呢?”

这个时候,一个中等身材的健硕汉子匆匆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对著他的耳朵说了几句。

“混帐!他们人呢?”普阿蛮勃然大怒。

他的话音刚落,松鸣岩的密林中顺风传来一阵阵得意而洪亮的笑声。随著这阵笑声,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伴随著他们的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哼!”普阿蛮怒哼了一声,找了一块平膝的巨石坐了下来。

“达龙、图博,拜见队长。”两个人看到面沉似水的普阿蛮,连忙收起笑声,屈膝拜下。

这两个人就是突厥族里最嗜血的血手人屠达龙和吸血蝙蝠图博。

达龙身材高大魁梧,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仍然穿著一件单薄的坎肩,露出双臂宛如山丘般的腱子肉。此刻他的手上满是已经凝固的暗红鲜血,散发著腐臭的腥味。

在他身旁的图博虽然也身材高大,但是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彷彿是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骷髅。他的面色宛如雪一样苍白,在他的眼睛附近略显一些青色。他的嘴角还有依稀的血痕,彷彿刚刚享受过一场人肉的欢宴。

“你们两个好!”普阿蛮冷然道:“当初我是怎么说的,这些日子不能放肆,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待著。为何不听?”

“阿蛮老大,我都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除了上莲花山布置机关,我哪里都去不了,已经快要憋疯了,图博也是一样。这些日子实在忍不住了,所以出去疯了疯。”达龙咧了咧嘴,老老实实地说。

一旁的图博阴沉著脸色,一言不发。

“你们到哪里去疯了?”普阿蛮冷然道。

“嘿嘿,阿蛮老大,我也不想暴露咱们屠南队的行踪,所以跑远了点儿,到渭水边儿屠了一户人家。只杀了一百来人。那户人家还有几个小娘儿长得不错,全被图博吸光了血。”达龙满不在乎地说。

“渭水边?”普阿蛮一怔,道:“难道是汉人武林大族渭水帮帮主飞船陈龙骨一家?”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确是姓陈的。每个人都有武功,杀起来格外过瘾。”达龙咧嘴笑道。

跪在他身边的图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彷彿仍然沉浸在屠戮的回忆之中。

一旁的众人眼中露出羡慕、嫉妒、不屑和痛恨的复杂神色。

“混帐,你可知道神兵盟中正好有一队沿著渭水西进,你在陈家庄的屠戮若是被神兵盟发觉,便会暴露我们整个计划。”普阿蛮暴怒道。

“可是,阿蛮老大,我杀他们是有原因的。”达龙连忙道:“屠娇姑娘从凉州来松鸣岩的时候,那个陈家庄的大公子曾经很轻佻地看了她一眼。”

“哦,只是一眼吗?”普阿蛮眉头一挑。

“这些卑贱的汉狗也不撒泡尿照照,居然敢打屠姑娘的主意,难道不该杀吗?”达龙大声道。

一旁的屠娇脸忽然红了红,偷偷看了普阿蛮一眼。

“混帐!难道为了这个,你就有理由破坏我们的全盘计划?”普阿蛮声色俱厉地问道。

达龙缩了缩头,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图博的眼中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现在你们立刻去渭水边,再屠一户人家!”普阿蛮厉声道。

“啊?”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普阿蛮的用意。

“然后,你们就等在那里,直到神兵盟的人来,或者你杀光他们,或者让他们杀了你。”普阿蛮冷酷地说。

“普大哥,不行,达龙哪里是人家大队人马的对手?”屠娇急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相信这只是达龙一个人的暴行,而不会暴露屠南队的行踪。”普阿蛮冷然道。

“这太冷酷了,其实只不过灭了一户汉人人家,死几百个汉人,难道就会暴露整个屠南队吗?”飞凤屠娇急道。

普阿蛮一拍座下的巨石,轰然站起身,怒道:“我们做的是关系到大草原生死存亡的大事,容不得一点疏忽。谁若是不服我的命令,杀无赦。”

飞凤屠娇的眼中蓄满了泪光,默默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达龙,不再说话。

“别说了,我认了,阿蛮老大,我这就去。”达龙缓缓站起身,沉声道。

一旁的图博也站了起来,面色铁青。

“图博兄弟,对不起,拉了你和我一起上路。”达龙一拍图博的肩膀,小声说。

图博突然一掌打在他的胸前,将他推向普阿蛮,然后亮出自己的独门兵刃双虎爪和身扑了过来,喝道:“我们狼的子孙由不得契丹蛮子支配。”

普阿蛮的眼中寒光一闪,左手一推,将飞坠而来的达龙推到一边,右手轻轻晃了晃。

众人眼中只看到微弱的黑影连续闪烁了几下,远在一丈之外飞身而起,蓄势待发的图博就突然在空中解体,碎成了五六块四外飞散,鲜血涂满了松鸣岩的土地。

当众人收回目光重新注视普阿蛮的时候,发现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青色的牙齿,彷彿一只刚刚捕到猎物的野兽。无边的寒意在整个松鸣岩弥漫。

“还有谁不服吗?”普阿蛮利剑般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视著。

没有人说话,整个松鸣岩只有幽咽的风声。

“阿蛮老大,我走了。”半晌后,达龙操著生涩的嗓音道:“屠娇姑娘是大草原的鲜花,别让她折在莲花山这个鬼地方。”

“我会照顾她。”普阿蛮沉声道。

“谢谢。”达龙感激地说。

“达龙,等一下!”飞凤屠娇突然叫了起来,她那轻灵的身子宛如一只白鹤飞身扑到达龙身前,用力揽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抬起头来的达龙彷彿有片刻的失神,接著,他大笑了起来,自豪地向一旁的众豪杰挺了挺胸,大踏步地向渭水方向走去。

“我在大草原上不停奔跑,渴望流浪到不知名的地方,因为我知道瘸腿的狼,配不上鲜花般美丽的我心爱的姑娘!”

远远的传来达龙苍凉而洪亮的歌声,那是大草原上最悲凉的曲子,传说中的牧人为缥缈的雪山仙女献上的情歌。

一阵晚风穿过松鸣岩的松林,发出涌动如海潮般的滚滚轰鸣,彷彿千万匹骏马朝中原的方向飒沓而来,预示著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将要来临。




第九章 渭水夜话


夜凉如水,在渭水边上的一处丛林中歇脚的众豪杰,各自点起了篝火取暖。

彭无望仍然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的风格烘烤加料卤制的烤肉。

这一次没有人来分享他的厨艺,同行的世家子弟和各派高手虽然在白天和他聊得畅快,但是此时此刻却格外谨慎小心,每个人都只食用自备的食物,并且用尽心力抵制著从彭无望的篝火中飘来的阵阵令人发狂的香味。

“喂,远洪兄,你看了很久了,不想吃一点儿吗?”彭无望小心地捧著自己精心烹制的烤肉来到慕容远洪的身边。

“不了不了,我已经有乾粮了,彭大侠自用吧!”慕容远洪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向后缩了缩。

“怎么了,突然间这么见外。”彭无望挠了挠头,又看了看一旁的乔景烈和梅建平。

只见这两个白天和他言谈甚欢的青年子弟胆怯地看著面沉似水的长辈们,也忙不迭地摇著头。

彭无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了看那些对他目含冷意的世家长辈和门派首脑,心中一阵烦闷,暗想:大唐的武林若由他们领袖,真的好生沉闷无聊。

他默然走回自己点起的篝火旁边,颓然坐倒。

“怎么,没人吃你的烤肉?”正在吃得不亦乐乎的李读看他闷闷不乐地回来,笑著问道。

“嘿,他们怕我在肉里下毒,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彭无望不悦地说。

“你小子也不笨,看得出这点儿道理。跟你说,他们可不像你那么逍遥自在。这些人哪,一个个都觊觎战神天兵,心里面都在琢磨著有朝一日可以一统江湖,把所有武林人士踩在脚底下。你说,天天想著这个的人,对你能不防这点儿吗?”李读道。

“笑话,闯荡江湖,图的就是个逍遥自在,如果身在江湖还这么想不开,乾脆去做皇帝好了。”彭无望怒道。

“哈哈,平常人有平常人的野心,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野心,就算是成了仙,也要争一个玉皇大帝来做。野心就是这么个无处不在的妖怪。”李读笑道。

“无望受教了。”彭无望颓然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烤肉掰成两半,把较大的一半递给李读。

“不吃,不吃,我已经很发福了,再吃就成冬瓜了,哈哈。”李读今夜兴致很高。

“嘿!”彭无望猛的站起身。

“彭小兄,你到哪里去?”李读见状忙问。

“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彭无望用了吸了口气,转身向著林边的水塘走去。

李读发现他走的时候,手里还不自觉地攥著那两块无人问津的烤肉,不禁笑著摇了摇头。

夜色中的水塘边,燃烧著两堆火焰高耸的篝火,将本来寒气彻骨的水塘熏染得有些暖意。天边的云朵在长风中缓缓散去,宛如云中仙子临风离去时的潇湘长袖。月华淡淡洒在水塘上,映得人满眼是流动如神,若即若离的银光。

彭无望发现在两堆篝火正中,几根竹枝搭起了一片青色的帷幕,月光照射在帷幕之中,映出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影,在他的耳中回响著朦胧的水声。

“什么人!”耳畔响起了酷烈的疾风,一柄镔铁点钢枪直刺彭无望的颈项。

彭无望猛的一探头,任由钢枪从自己的后颈以毫釐之差贴肉而过,双手上抬想要搭住枪身,这样,他再一个旋身,枪就会被这一招罗汉担山徒手夺了过去。

然而,使枪者也非等闲之辈,吐一口气,长枪化为一道黑光,穿过彭无望的双臂,电射而出,身子一个高跃,从彭无望头顶飞了过去,身子一蹦,如身化箭矢,一个刹那之间就赶上长枪。

只见他单手握住长枪,看似随意的一甩,枪刃宛如走线银锤,倒射而回,枪头连晃,化身无数,将彭无望的全身要害全部笼罩。

“好枪法!”彭无望忍不住惊叹一声,抖手将双手仍然紧握的烤肉高高丢上天,拔出身上从虎丘铁匠铺顺手买来的两把还算合眼的长刀,舞成一片宛如银色瀑布似的刀幕,宛如铁桶般护住他的全身各处。

二人的刀枪只一个接触,就如金石相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响。

那使枪者一声痛快的大喝,长枪一顿,宛如寻找战机的毒蛇,高高昂起头来,接著当胸刺来。

那快如雷电的枪势令沿著直线刺来的枪身似乎有一种诡异扭曲,彷彿在熊熊烈火中就要被烧熔了的一根铁条。

彭无望感到整个人都似乎掉到了一个燃烧著的原野之中,四面八方的火焰转瞬间就要把自己烧化。他竟然无法正面截住这气势沛然的一枪,只能高高跃起,让这一枪从自己脚下擦过。

这个使枪者竟能够在如此气势如虹之际收住枪势,将枪头猛的一抬,身子飞旋起来,点钢枪化为几十个模糊不清的枪影,向上撩去。

彭无望也不招架,左手一刀猛砍在身后的树上,身子又拔高了数尺,一个鹞子翻身,躲开了长枪撩击,双腿在高耸树木的枝桠上一借力,整个人有如横空燕子,飞掠而来,双刀同使“青翼横空”,雪亮的刀光宛如两把银锁,将使枪者困在方寸之地。

使枪者一声断喝,长枪杵地,而身子却如迎风纸鸢,扶摇而上,双腿横踢彭无望。

彭无望的双刀没有抓住使枪者,叮当两刀砍在枪杆上,身子横了过来,双腿迎上使枪者的双腿,二人就在空中双腿相击,连换了十几招,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此时,一个宛如振翅雄鹰般的身影飞跃而来,一把雪亮的五尺长刀,拖著银晃晃的耀眼光芒,宛如一条滚动的银龙,向著彭无望的顶门扑来。

彭无望感到浑身上下被一股充沛天地而森寒彻骨的刀势死死锁住,彷彿被捆了七八十道枷锁,手足麻木,竟不能自由活动。

他心中一凛,随即露出一丝勇豪的笑意,意示激赏。他猛然间断喝一声,宛如一声将长空震碎的霹雳,四周的气流都被这一声怒吼震动翻腾。

紧紧锁住他的刀势微微一松,令他可以闪电般回刀,双刀十字横门高高架起了那力可劈山断岳的迎头一刀。

“彭无望!”那个使刀者就著刀刃上映射的月光看清楚了敌手的面容,连忙向后一跃,和使枪者并肩而立。

在这个时候,那高高抛起的烤肉才落下,被使枪者和使刀者分别接住。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精彩!”风华秀美的锦绣公主,身著青罗衣,肩披白纱氅,宛如月下的仙子,披著一塘明艳的月光迤逦而来。

彭无望看到她未带青巾的面容,心中一颤,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阿锦,无望不知道你在这里,过于唐突了。”

“喂喂!”一旁的可战可有些真的急了:“你这个蛮……不是,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如此称呼我家主公。”

肃立在一旁的跋山河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可战,不要胡闹。这是我要他这么叫的,不关你的事。”锦绣公主秀眉微蹙,脸上微微一热。

“可是……”可战一脸的不平,但是也不再说话,鼓起腮帮子站在一边。

跋山河的脸上露出一丝焦虑。

彭无望呆呆看著锦绣公主,似乎根本没听见可战说:“你在这里所为何事?”

看著彭无望愣愣的面容,锦绣公主心中忽然有一丝隐约的甜意。

“哦,”这个时候才有些回过神来的彭无望自嘲地笑了笑,挠了挠头,道:“我很烦,到这里来透透气。没想到你在这里……”说著,他脸色一红。

锦绣公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彭无望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说:“哦,对了,我带来了两块自制的烤肉,不如你来尝尝。”

“庄主,这烤肉来路不明,不可。”一旁的可战忙说。

“算啦算啦,你们吃吧!下去。”锦绣公主有些不耐烦地说。

可战狠狠瞪了彭无望一眼,用力咬了一口烤肉,微微一怔,然后和未曾再发一言的跋山河转身离开。

看著他们渐渐走远,锦绣公主长长舒了口气,轻声道:“总算清静了。”

“你的手下对你真是忠心耿耿。”彭无望衷心道。

“就是不够机灵,和你一样傻头傻脑的。”锦绣公主笑了起来。

彭无望摸了摸头,苦笑了一声。

“我们到那边坐坐,这一路上,倒真有些闷了,和你聊聊也好。”锦绣公主微微一笑。

彭无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道:“那敢情好。”

这一句又引来了身边丽人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二人坐在河塘畔的沙丘上,面对著塘心掩映的天边明月的倒影,一时之间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半晌过后,锦绣公主才说:“无望,这一次莲花山之旅恐怕艰险无比,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彭无望想了想,道:“有李读先生在,我有十足信心。”

锦绣公主心中暗叹,道:“你这么信任李先生?”

彭无望笑了笑,道:“我和他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知道他是说一不二之人。这一次去莲花山探险,我和他是同赴险关,自然要互相绝对信任。”

锦绣公主脸上一阵黯然,转开话题:“明天就要到姚州附近。那里曾经是李轨、薛举和梁师都交相争霸之地。如今李轨、薛举已没,梁师都的朔方铁骑却仍然时有肆虐,而突厥精骑也时有出没,仍然非常危险。”

“这些人出现一个我就杀一个,总有一天,大唐的天下再没有这些贼子的立足之地。”彭无望豪迈地说。

“你很恨突厥人吧?”锦绣公主的眼角微微一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说不清。”彭无望愣了愣,道。

“说不清?”锦绣公主微微一愣,没想到彭无望居然会这么说。

“是啊!其实突厥以前和汉人也做生意,我祖上保镖也曾经去过突厥,那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不过后来不行了,隋朝被灭了,突厥人开始到我们这里烧杀掳掠。那是突厥人的首脑想要灭了我们汉人的国。如果不是我们汉人自己不争气,这种事突厥人的可汗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大唐国建立起来了,突厥人还在寇边,那是怕了我们,想要弄垮我们。”彭无望边想边说:“那些将军们喜欢说什么来著,对,争霸,他们想和我们争霸。我想也不是每个突厥人都想打仗,他们是不得不打,不得不杀。与其说他们可恨,不如说他们可怜。”

“可怜?”锦绣公主的心中一阵悲凉。

“嗯。突厥不希望我大唐强大,我们汉人也不希望有个厉害的突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谁也不想胆战心惊地活著。”彭无望伸了个懒腰。

“是啊!谁想胆战心惊地活著呢!”锦绣公主的眼中弥漫起一丝凄迷的水雾:“突厥会赢吗?”

“我也不知道,”彭无望叹了口气:“突厥有突厥族的英雄,我们大唐也有大唐的豪杰,胜负也难说得很。”

“是吗?突厥也有英雄吗?”锦绣公主犹疑著问道。

“我是不瞭解突厥人,不过在洞庭湖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个突厥老者接触过。他是天魔的传人,会七煞掌。我本想和他一决胜负,但是他为了保住七煞掌的秘密,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头。其实他也不一定就输,我赢了也不一定要杀他,可是他还是自杀了。后来我渐渐明白,他因为没把握杀了我,也就是没把握保住他身上武功的秘密,才自尽的。这种勇气,我也自愧不如。如果突厥人多几个这样的好汉,嘿嘿……”彭无望怅然苦笑。

锦绣公主怔怔地看著他,彷彿今天才瞭解到他这个人。

彭无望看了她一眼,脸色一红,忙道:“听到我的话,你可能不以为然,其实任何强大的民族都应该有他们自己的英雄,否则,难道他们是凭空强大起来的不成。”

“我没有怪你说的不对,”锦绣公主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想。”

“我只是站在突厥人的立场上想一想罢了。”彭无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们常年居住塞外苦寒之地,看到我们汉人的花花世界,哪有不心动的。战争,只是早晚的事。”

“噢,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独特的见解。”锦绣公主微微一笑:“这么来说,突厥入侵,倒是合情合理。”

“这些事合不合理,我可不知道。”彭无望摇了摇手,笑了起来:“不过大唐江山锦绣,如果想要,那就放马过来。哈哈!”他意兴湍飞地站起身,拔出手中的双刀迎风一舞,回头冲著锦绣公主露齿一笑。

“放马过来吗?”锦绣公主心中五味杂陈,心弦随著彭无望的话语莫名地颤抖不休,眼中彭无望持刀而立的身影渐渐模糊了。

第十章 赤手屠凶


“公主,昨天的烤肉还剩了一点儿。”可战策马来到锦绣公主身边,小声说。

“你不是认为我吃了不妥吗?”锦绣公主的语气中透出一阵肃索,她仍然在回味着彭无望昨夜的话。

“公主,真的很香,不吃可惜了。”可战讨好地说。

一旁的跋山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领头的宋万豪忽然策马而来,面色沉重地对锦绣公主道:“公孙姑娘,前面发生了大惨事,情形极为恐怖,请移芳驾绕行。”

锦绣公主双眉一挑,柔声道:“有劳宋公子关心,小女子走惯江湖,再血腥的事也不忌讳。”

宋万豪一阵犹豫,苦口婆心地说:“姑娘,请三思。”

“不必了,你越说我越好奇了。”说完锦绣公主一策马,和宋万豪擦身而过。

“嘿!”宋万豪叹了口气,连忙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可战和跋山河对望一眼,一齐打马追去。

 ※※※

滔天的恶臭弥漫在渭水河畔的陈家村内。

狭窄的村道上伏满了已经开始腐烂长蛆的尸体。有些尸体高高挂在树上,已经被秃鹫掏光了肚肠;有的尸体被人砍成数段,被附近出没的野狼咬得面目全非。几个青年女子衣衫不整的尸体摊在一处井边,她们的身子干瘪变形,似乎被人活生生吸干了鲜血。

站在村口的群雄一个个面如土色,完全被面前的惨景惊呆了。

从后面纵马赶来的锦绣公主一见到这个情景,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右手紧紧握住马鞭,几乎要渗出血来。

“是达龙那厮!”跋山河面沉似水,低声凝气,将这句话运力吹进锦绣公主的耳中。

“这个千刀万剐的蠢材,这么张扬行动,要是破坏了计划,爷爷我生撕了他。”可战低声发着狠话。

就在这时,到村中巡视的几个前辈高手从几间村户中推门出来,脸色惨白地踉跄着走出村口,来到群雄面前。

一个乔家的女性高手再也忍受不住,跪到地上,干呕了起来。这个动作似乎有着可怕的传染性,众人中阅历尚浅的年轻弟子立刻不约而同地同时呕吐了出来,有些人甚至虚软地瘫倒在地上。

“都死光了!”巡视回来的乔梦楼目光呆滞地说:“渭水帮完了。老陈被人剁成了碎肉,脑袋挂在了厨房,老人小孩全都没放过。”

宋万豪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对手下道:“烧了。”说完回身上马,带着队伍走了。

他身后宋家的子弟们愣了片刻,马上分散寻找柴枝火油等物,片刻之后,曾经风光一时的渭水陈家村淹没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公主,怎么办?”跋山河策马来到锦绣公主身边,小声问道。

“别慌,前面应该还有一个被屠的村子,达龙也许在那里等着呢!”锦绣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凄凉。

“他疯了!”可战惊道。

“他没疯,谁都没疯。”锦绣公主苦笑一声,回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彭无望,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跪在彭无望面前的李读已经将早上吃掉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仍然不住干呕,似乎要将肚肠一起折腾出来。彭无望用手拍打着李读的后背帮他顺气,脸上一片悲愤之色,恨得说不出话来。

 ※※※

在午后的阳光中跋涉的神兵盟群雄思及日间看到的惨事,谁都没有心情说话,只是默默不语地低头赶路。

可战和跋山河再也没有拿出自己收藏的那一点点烤肉,因为策马走在一旁的李读一看到烤肉,就忍不住呕吐出来。晌午的时候,谁也没吃东西。

忽然,风中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又有惨事发生!”众人同时警觉了起来。

只听得一阵唏哩哩的马嘶之声,彭无望和宋万豪同时催动坐骑,率先抢了出去。这时才回过味来的群雄一起催马,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

这是渭水河边的另一处村落,惨号不断地从村内传出,鲜血汩汩地从各个村户的门中淌出,在村道上汇成小溪,漂向村口。不断有人头沿着路面滚了出来,个个面呈惊恐万状的神色。哀求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小,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快速催马,先一步来到村口的宋万豪扬声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在这里残害生灵?!”

这时,一个幼小身形的女孩从村内发疯地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迈着大步赶了出来,横舞着一柄硕大的斩马刀,朝着小女孩猛劈了过去。

“住手!”宋万豪连忙叫道,右手闪电般拔剑在手。

那大汉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嘲弄的神色。他双手握住斩马刀,忽然一个上撩,刺向宋万豪的面门。

宋万豪看到这个魁梧大汉眼中令人心胆俱寒的决死之意,虽然他是叱吒风云的西蜀宋家家主,平生见过无数凶徒,但是如今看到这个大汉的眼神,心头也不禁一颤,不由自主地收剑护住面门。

就在他犹豫收剑的时候,远处传来彭无望的急呼:“宋公子,护住孩子!”

宋万豪再定睛一看,那个大汉已经一脚踹在了小女孩的后心,她那娇小柔弱的身子忽悠悠地飞到了半空。

“呀呔!”一声,彭无望的身子宛如旗花火箭般升到半空,稳稳地接住了小女孩无助坠落的身子。

这是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孩,有一张清秀可爱的面容。此时的她,双眼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彭无望感到怀中弱小的躯体已经支离破碎,她的脊椎骨碎成了数段,肋骨全断了,内脏也全部破碎。

此时的小女孩还有一丝气息,她奋力抬起白生生的小手,紧紧抓住彭无望的衣襟,颤声道:“爹爹,救爹爹。”

这一声乞求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生命,她的身子在一瞬间僵硬了。

彭无望紧紧闭上眼睛,轻轻将小女孩的身子揽在肩头,奋力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露。

这个残杀无辜的大汉正是被普阿蛮赶出松鸣岩的血手人屠达龙。他忠实地执行着普阿蛮的指令,又血洗了一户村落。如今的他已经被神兵盟的群雄团团围困,插翅难飞。

看到孤零零站在群雄之中的达龙,锦绣公主立刻了解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她的眼中悲伤之色更加浓郁。

此时的达龙,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汉人中策马而立的公主。

他苦涩地笑了笑,指了指天空翱翔的一只飞鹰。在他的部落中,人们相信人死之后,飞鹰会将灵魂带到天堂。他的这个手势代表的就是:来世再见。

锦绣公主微微点了点头,扭过脸去,不忍再看此时的达龙一眼。

“兀那汉子,为何在杀害无辜?!”宋万豪在他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问。

“哼,因为爷爷我高兴!”达龙操着带着浓重突厥口音的汉话,自豪地说。

“是突厥狗!”

“杀了他!”

听出他口音的群雄纷纷喝骂,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持剑而立的宋万豪身上。

宋万豪哼了一声,凝神敛气,心里暗想:此人摆明了悍不畏死,十分难缠。如果此时和他交手,就算得胜也要付出一点代价,值得吗?抑或是,招呼大家一齐上,省些力气。

就在他略作犹豫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越过他的身子,朝着达龙大踏步走去。

此人正是彭无望。此刻的他,双眼因为充血而显得一片血红,面沉如水,毫无一丝表情。

他随手将戴在头上遮阳的斗笠扔到路旁,赤手空拳地向着达龙大踏步走去。渐渐西去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空气中沉郁着浓到了让人几乎无法喘息的杀机。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天地间只剩下河水凄楚幽咽的水声,仿佛整个渭水河畔都因为彭无望的脚步声而瑟瑟颤抖。

达龙挺直了身子,将斩马刀高高举起,刀锋瞄准了彭无望的顶门,静静等待着他的接近。

彭无望半步没有停留,仍然在毫无迟滞地大踏步向前走着,似乎在他的眼中,根本没有达龙存在。

“来吧!”看到彭无望接近了自己的攻击范围,达龙没有丝毫犹豫,斩马刀化成一道狞厉的电芒,劈向他的顶门。

就在这个刹那,一直大步走近的彭无望突然加速,整个身子宛如一头猎豹向着达龙的左肋撞去。

达龙奋尽全力的一刀砍在了身前的地上,而彭无望大半截儿身子却闪电般从他的左肋穿越而出。接着他的右腿向后高抬,重重踢在达龙的脸上。

静寂的渭水河边响起了达龙惨烈的呼号。他的鼻子被这一脚踢碎了,变成了一块血肉模糊的烂肉摊在脸上。

可战、跋山河使尽了浑身力气才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自己本族兄弟的惨状。

锦绣公主将头上的斗笠轻轻往下一拉,幽幽地闭上了眼睛。

达龙强忍着疼痛,疯狂地呼吼着,将斩马刀舞动如风,砍向彭无望的后腰。

彭无望的右腿触地后猛的一顿,身子如风车般飞旋而起,左腿横扫向达龙的右肋。

在这生死立判的瞬间,彭无望的扫堂腿早了一线轰在达龙的肋骨上,他那坚实的肋骨寸寸皆断,断骨刺进内脏,让他狂喷出一口鲜血,斩马刀脱手飞出。但是他的手劲太强,脱手的斩马刀还是在彭无望的后腰印上了一道伤痕。

受了一刀的彭无望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左腿着地后一顿,右腿已经旋风般飞起,宛如一记铁锤,撞在了达龙的左肋。

达龙的左肋肋骨也被踢得粉碎,整个人似乎一瞬间瘦了一圈。

达龙狂吼一声,双拳没头没脑地轰向背对着他的彭无望。

彭无望闪电般出手扣住他的脉门,然后整个人飞跃而起,掠过他的头顶,来到他的身后,双手一较劲,嘎嘎两声,达龙的双手也被废掉了,无力地垂了下来。

彭无望的右腿极速抬起,第一脚点在达龙的臀部上,将他高高踢起,第二脚踢在腰上,第三脚踢在背心。这三脚将达龙的脊椎骨踢成了四截,内力所致,内脏全部碎裂。一直强忍痛楚的达龙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惨号了出来。

彭无望再也没兴趣看高高升起的达龙一眼,缓缓走回自己的马前。他背后的鲜血一丝丝地流了出来,溅到地上,留下一路血痕。

远处达龙的尸体沉重地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一群寒鸦被惊得扑剌剌高飞而起,在众人头顶上高声鸣叫盘旋。




第十一章 此恨难平


夜风在可战的耳畔呼呼掠过,刺骨的寒气不但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令他精神一振,在他怀中达龙支离破碎的尸体,仍然让他感到椎心的痛。

看着同族骨肉在汉人面前被如此冷酷地残杀,令这个一腔热血的塞外汉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而最让他发疯的是,那些汉人竟然将达龙的尸体高高悬挂在渭水边的树上示众,以儆效尤。

这是对突厥勇士最大的羞辱。他已经不能再装做是那些混帐汉人的同道。

他由衷感激锦绣公主对他的安排:杀死一个身材和达龙相仿的汉人,在其脸上涂满鲜血、用其尸体换回达龙的遗骨,然后找一个理由让他离开大队,将达龙的尸骨送回松鸣岩。

一日之后,那个汉人死鬼的脸一定被乌鸦啄得粉碎,那便再也看不出破绽了。而他可战也再不用和这些可恨的汉人朝夕相处,虚与委蛇。

他暗暗发誓,莲花山上,自己一定要亲手杀死彭无望。

※※※

“达龙兄弟!”松鸣岩上的突厥族人统统跪在了达龙的尸身前,人人一脸悲愤。飞凤屠娇放声大哭,几乎昏厥在普阿蛮的怀里。

普阿蛮仔细地检查着达龙身上的伤情,脸色越来越沉重,两条浓密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处。

“阿蛮大哥,”耶律天都小心地问道:“达龙兄弟的伤有什么奇怪吗?”

“好狠的手段!”普阿蛮凝重地说:“只是普通的少林拳法和大擒拿手,但是化用得极为神妙。第一招罗汉踢虎居然被他用来反踢,只一招就碎了阿龙的鼻子,令他双眼发胀,看不清对手,头脑受震,想不清招式。然后是少林入门拳法中的弹腿,碎了阿龙的双肋肋骨;大擒拿手,断了他的双臂;鸳鸯连环腿,连出三脚碎了他的脊椎骨,令他内脏破碎,当场毙命。上半身没有剩下一块完整的骨头,这份儿心狠手辣,嘿!”

“是什么人如此狠毒地对待达龙?”人称血勇士的吉灿恨得几乎咬碎钢牙。

他和达龙曾经一起参加过吉厉部落和突利部落的血战,因为战功显赫而被大草原战士们称为血双雄,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过命的交情。

从普阿蛮怀中幽幽醒来的飞凤屠娇忽然扑到可战面前,死死拉住他的衣襟,语带哭音地问道:“可战,你告诉我,是谁下的如此狠手?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战愤然一挥拳,狠狠道:“是一个叫彭无望的刀客。他中等身材,一脸刀疤,黝黑皮肤,不过有一口白牙,很好认。但是,彭无望是我的!”

“放屁!可战,你给我有多远就滚多远吧!彭无望是我的,我要让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死!”屠娇的凤目一片血红,仿佛是从地狱之火中挣扎而出的女罗刹。

普阿蛮的眼中露出沉思的神色:“你说他是个刀客?他为什么没有出刀?”

可战怒道:“我如何知道,大概为了图个痛快。”

普阿蛮的脸色一阵肃然:“是因为凭达龙的武功,不配他出刀吗?”

他的眼中透出森寒彻骨的冷芒,嘴角显出一丝狞恶而快意的微笑,他那野兽般的青色牙齿浅浅地露了出来,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

“这个莲花山之行,越来越有意思了。彭无望,来吧!我等着你。”

※※※

从渡口上岸的神兵盟各路群雄纷纷聚集在姚水岸边,六大世家以及各帮各派、各门各堂的高手几乎同时到达,人声鼎沸,笑语喧哗,姚水之中的这个无名小渡口一时之间宛若成了个大集市。

浪迹江湖的好汉们选择了刀头舔血的生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为了逃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寂寞岁月。

如今能够有这么个盛大的盟会在这里聚义举事,令这些江湖客兴高采烈,仿佛过节一样。很多豪客带备了美酒佳肴,在姚水边摆上一张桌子,便吆五喝六地豪饮起来。

他们哪里敢奢求什么战神天兵,或者什么天下无敌,他们只是趁着这个大日子,凑一凑热闹,会一会天南地北久未谋面的江湖朋友共谋一醉。

彭无望颇为艳羡地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江湖子弟,似乎也想加入他们的行列。

“彭小兄,怎么,看着觉得羡慕?”一旁的李读笑着问道。

彭无望看了看身边缓辔而行的锦绣公主,苦笑了一下,道:“嘿嘿,咱们有重任在身,这种逍遥日子,暂时可不敢指望。”

锦绣公主的脸仍然木无表情,自从那一天彭无望怒杀达龙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和他主动说过一句话。

“算啦,此间事了之后,我作东请彭小兄到青州酒楼去大吃一顿,以补今日之憾。”李读微笑道。他看到彭无望的心神已经都放在了锦绣公主身上,也不等他答话,悄悄一催座驾,赶到前面去了。

看到李读先生走远,又不见附近有别人,彭无望催马走到锦绣公主身边,低声道:“阿锦,自渭水河边我怒杀那个突厥狗贼之后,你就对我不置一言,莫非你认为我出手太狠?”

锦绣公主心中一惊,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他虽滥杀无辜,行为残暴,但不失为顶天立地的汉子,你那日明明可以痛痛快快送他上路,为何却要出手断他全身骨骼,然后才了结他?我平日里想你乃是个挚诚君子,不想你如此狠毒。”

彭无望的眼神一黯,道:“他当日残杀的那个小女孩,也是肋骨尽断、脊椎碎裂,我这么做乃是按照江湖规矩,以牙还牙,如此而已。当日换过任何人出手,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你不同,你明白吗?”锦绣公主忽然怒道:“我宁可别人将他千刀万剐,也不愿意你动他一个指头。”

“阿锦!”彭无望茫然低声道。

锦绣公主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住话语,心中暗暗自责。

但是,不知怎的,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豁出一切的痛快和兴奋,那是一种她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的感觉。她本来还想要用言语补救一下,但是话到嘴边却不愿意说一个字。

“阿锦,”彭无望沉思了良久,忽然道:“我一直以来自诩侠客,对凶人下手从未留情,虽然平生未曾妄杀无辜,但是双手已经满是血腥。平日里做事,的确狠辣了些。你不喜欢,我可以改的。”

这几句话令锦绣公主心中一阵甘甜,宛如在大漠中跋涉数日后饮到的一眼甘泉水。她青巾后的一张俏脸竟为这句话微微一红。

“不行啊!锦绣!”锦绣公主拚命在心里提醒自己:“他是残杀我突厥子弟的凶手,是一心对抗我族大军的异族人,绝不能对他心软!”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冷然道:“你平日里如何行事,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无需为我做任何更改。”说完一打马,向前队飞驰而去。

彭无望勒住马头,呆呆地看着锦绣公主远去的身影,一阵失落:“果然还是不行。彭无望啊彭无望,你何时才有哪怕是一点点的自知之明啊!”




第十二章 千蝠之洞


莲花山位于姚州以东,姚水以西。

主峰高耸云间,断层参差,宛若鱼鳞,群峰相拥耸立,状如莲花花瓣,而主峰正中平顶呈圆形,宛如莲花正中的花蕊,俊秀妍丽,风景如画。

从山口的唐坊滩直上主峰道路曲折陡峭,四周山峰险峻高耸,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莲花山坡之上长满了苍松翠柏,道路旁山花烂漫,有些山花高可及腰,花朵大如手掌,鲜艳无比。山谷之内气候温和,奇花异草,不计其数,灵禽珍兽,时有出没,多添山林野趣。

“好一个离世隐居的所在!”丹崖山庄庄主孟寒树看到莲花山这番景象,忍不住赞叹起来。

“确实如此!”宋万豪冷然道:“这莲花山乃是道教先祖广成子离世隐居之地,后来他虽然化仙而去,但这莲花山仍然留有他当年的仙风灵气。”

“原来如此!”彭无望抚掌道:“宋公子,你果然见识广博。”

宋万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莲花山事关重大,探查之前当然要做足工夫,彭公子过奖了。”

彭无望还待要说些什么,但是无端端感到一阵发冷,心中一阵警戒。

这个时候,众人已经在锦绣公主的带领下穿过了几个险要的山道,来到了山腰的一个缓坡前面。

锦绣公主停住脚步,立在一处浓密的丛林之侧,道:“各位可以查看藏宝图,图上的幽林之穴便在这里。”

神兵盟的众豪杰纷纷取出藏宝图,仔细对照,经过一番查找,众人脸上渐渐露出释然之色。

看著众人脸上的神色,锦绣公主满意地微微一笑,淡淡地向跋山河使了个眼色。跋山河用力一点头,拔刀上前,猛的一挥。

众人只感到一阵森寒的刀风刮面而过,丛林中遮蔽天日的一棵大树被跋山河这气雄势大的一刀平根斩断。当这棵参天大树颓然倒下之时,一个可容纳数人通过的巨大岩洞呈现在众人面前。

一直在这棵古树周围生存繁衍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立刻潮水般四外奔逃。这其中有猴子、有飞鸟、有蛇虫走兽,令人毛骨悚然。

最吓人的是,几千只五色斑斓的蜘蛛从突然暴露出来的岩洞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在呆若木鸡的群雄身边大摇大摆的穿过,向著山下飞爬而去。

群雄中立刻有几个胆子小的惊叫了起来,其他人大半也心惊胆战、神色木然,人人手按兵刃。

锦绣公主立刻道:“各位不必惊慌,这个岩洞直通向存放战神天兵的密藏,百余年来向来无人打搅,积存些污秽之物,乃是当然之事。”

“走过这个岩洞,就是存放战神天兵的密藏?”宋万豪小心地问。

“藏宝图上是这么说的!”说到这里,锦绣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悲伤表情:“不过我公孙家先祖百余年来前仆后继来到这里打探神兵行踪,从未有一人能够生离此地。再往前走,便是生死难卜、凶险异常,望各位豪杰三思而行。”

“公孙姑娘可要一同前往?”一直沉默不言的虎丘庄庄主鱼飞扬冷然道。

迎著鱼飞扬阴沉的目光,锦绣公主断然道:“阿锦这一次发起神兵盟,乃是为了合众人之力,收集先人遗骨,还于祖宗祠堂,了却公孙家百余年来的遗恨。所以这一次无论有任何阻力,阿锦也绝不后退。”

鱼飞扬微微一怔,微微躬身道:“姑娘挚诚孝心,天人感动,天若有灵,必让姑娘如愿。”

至此,众豪杰心中对锦绣公主所存的一丝怀疑之意,完全打消。

“不必多说了!咱们走吧!”孟寒树头一个点起火摺子钻进狰狞可怖的岩洞。

彭无望和李读对望了一眼,跟在他后面钻了进去。

当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钻进了山洞之后,锦绣公主和跋山河也尾随著众人进洞。在他们消失在漆黑洞口的时候,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轻微而奇异的破风之声。

沿著漫长而漆黑的狭窄隧道,群雄一人挨著一人地弯腰行走了半个时辰,隧道突然下行而去。

洞内弥漫著污秽之气,恶臭冲鼻,不时有一行硕大乌黑的蜘蛛或是一只乌头赤爪的蜈蚣从群雄的脚边穿过。

又朝下走了两炷香的时间,领头的孟寒树、彭无望和李读同声惊讶地大叫。

原来,隧道已经到了尽头,出口外居然是一个巨大空旷宛如殿堂般的山洞,而出口所在之处乃是位于毫无凭借的峭壁之上,洞底黑幽幽的不知深浅。

距离隧道口一丈之外有个完全悬空的突出岩石,状如飞桥,宽不到五尺,勉强供两人并肩而立。在这块飞桥岩石之后,是一个宽广的飞地,飞地上怪石嶙峋,在微弱的火把光芒掩映之下,显得神秘诡异。

“孟前辈,你能纵过去吗?”彭无望在孟寒树身边问道。

“这个……”孟寒树的脸红了红,低声道:“彭小兄,我练的是硬功,轻功实在非我所长。”

彭无望连忙道:“这里凶险异常,动辄是祸。小子生来硬朗,可多历些挫折,不如让我先纵出去试探一番,如果安全,再来迎接各位。”

孟寒树心中一阵感激,低声道:“有劳小兄弟,一切小心为上。”

彭无望点了点头,挤到他的身前,定了定神,回头看了李读一眼。

李读小声道:“这里看来应该有些脏东西,小心了。”




第十三章 无声深情


彭无望答声好,耸身一跃,向著一丈外的飞桥岩石跳去。

就在他飞身破风之时,山洞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尖啸,无数灰褐色的蝙蝠从洞顶呼啸著飞来,几千几万只利爪钢牙向著彭无望的全身扑去。

“小心啊!”李读和孟寒树大声惊呼了起来,后面传来群雄惊慌的询问之声。

身在半空的彭无望腰眼一使劲,身子蜷作一团,连续五个凌空翻,强烈的劲风将身周的蝙蝠刮得东倒西歪,接著一个弹身舒展,身子已忽悠悠落向飞桥岩石。

就在旁观的众人刚刚松口气的时候,五道白光从四面八方宛如五道厉电般向著彭无望的身子扑来。

彭无望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这五道白影击中。他只感到脖子、胳膊和胸膛一痛,鲜血源源而出。

孟寒树连忙用火摺子一照,这才看清楚,这五道白影竟是五只浑身雪白的蝙蝠。它们五双肉翅长有七尺,利牙奇长,一双利爪寒芒闪烁,血红的眼睛在火光之下显得残暴而冷漠。“小心,它们的爪子有毒!”孟寒树看在眼里,惊叫了起来。

李读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大吼道:“小子,别让它们咬到你。这是吸血白蝠,被咬中会神志不清,任由宰割!”彭无望心里暗道:我已经被咬到了!

他的身子一麻,就向著无底深渊坠去。伴著李读和孟寒树的惊呼,无数蝙蝠在五只白蝠的啸声指引下,朝著彭无望扑去。

半空中的彭无望心中一酸,暗忖自己就这样完蛋了。

蓦然,他的脑海中闪现出锦绣公主催马而去的背影,心想:彭无望,你自命豪杰,临死前只能看著心爱姑娘的背影自怨自艾吗?就这么死了,实在太窝囊!

他的精神没来由地突然一振,双手同使擒龙功,将在他头顶耀武扬威来回翱翔的两只白蝠吸到手中,用力一甩,向下抛去。

尖锐的啸声从白蝠的嘴中传出,那数不清的蝙蝠跟随著白蝠向著洞底飞去,和彭无望擦身而过。

彭无望猛的一吸气,双腿迅猛的连续十几记弹腿,快如闪电地踢在擦身飞过的蝙蝠身上,身子彷彿脚蹬天梯,一步步从如飞瀑般飞过的蝙蝠群上若云汉飞仙般升了上去,眼看就要跃回飞桥岩石。

仍然宛如统帅般指挥群蝠攻击彭无望的三只白蝠同时厉啸,从三个不同角度向著彭无望扑来。

彭无望身在半空,重心不稳,来不及抵挡,竟又被它们一击而中,摇摇摆摆地就要落回洞底。他发狠地狂喝一声,宛如半空中一个霹雳,在洞中宕宕荡荡地回响,蝙蝠群似乎受到了惊吓,四外飞散。

他双手将佩在身子两侧的双刀同时拔出,左手一使力,一刀斩在飞桥岩石下的峭壁上。接著,右手一使力,依样葫芦地斩在壁上。凭著这两刀,他的身子竟然拔高了三尺。

他一声欢呼,双刀交替飞斩,刀光掩映之下,他的身子扶摇直上,一路升到了飞桥之上。一旁的李读和孟寒树看到他脱险,一齐舒了口气。

可他刚一蹬上飞桥,那三只白蝠又宛若闪电般飞临而至,雪白的肉翅如伞一般将他团团罩住。

“哼!”彭无望身子一个飞旋,长刀展开雾隐云龙刀法,二十几式绵密细致,如蛛结网的刀法使将出来,立刻将其中的两只斩成了碎片。那最后一只白蝠倒也机灵得很,竟然一个扑翅,高高窜起,躲开了彭无望的连环数招。

这个时候,李读突然大声道:“彭小兄,想办法杀了那只白蝠,它会指挥蝙蝠攻击横空越过的任何活物。”

彭无望答声好,一双单刀宛如化为两道白虹脱手飞出,卷向那仅存的白蝠。

谁知道这白蝠当真伶俐机巧,竟然一个飞扑旋身,躲开了双刀的突袭。

彭无望运起擒龙功将双刀操控著上下翻腾,围著白蝠不断变换,想要将它杀于刀下。

而这白蝠竟也抖擞精神,上下飞旋,左右舞动,轻灵地在刀刃之间穿行。无论彭无望使用何种精妙的云龙长风刀法中的招式,也无法奈何得了这只通了灵的神蝠。

彭无望斗到分时,一口气转不上来,连忙收刀在手,大口大口地喘息。

李读看到这种情况,大声说:“彭小兄,这些蝙蝠一对耳朵灵便得很,听到你的刀风,立刻躲出了老远,用刀子砍不到它们的。”

彭无望无力地跪在地上,道:“李先生,你可有何良策?”

李读捧住他那硕大的头颅想了想,突然道:“对了,用你的大吼。”

彭无望道:“是狮子吼吗?”“噢,你会狮子吼,那是最好了。”李读大声道:“蝙蝠如果被你的狮子吼吼中,便会不分东西南北,宛如没头苍蝇,我们可以趁势冲过去!”“好!”彭无望立刻运了运气,用狮子吼的功力,将一口真气喷了出来,在地洞的四壁狂猛的回荡。

这些蝙蝠虽然受到惊吓,四外飞散,但是习惯了以后,竟又成群结队地向著彭无望扑了过来。

彭无望此时脚踏实地,倒也不惧,双刀一阵扑打,杀了几十只,令蝙蝠群又散了开去。“不行啊!李先生,不管用!”弄了一头蝙蝠屎的彭无望狼狈地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李读拍著脑袋,又陷入苦思。

良久之后,他猛一拍手,道:“对了,小子,你的声音不够高,能不能再高点儿,高到普通人都听不见。”“就是传音入密嘛!”李读的身后传来宋万豪不耐烦的声音。“对对!”李读连连点头,道:“你用传音入密,再混著狮子吼叫出来。”

彭无望的脸红了红,道:“对不起,李先生,我不会传音入密。”“什么?”蹲在李读身后的慕容龙亭彷彿听到了天下最荒谬的事:“你连狮子吼都会了,传音入密是学狮子吼的基本功夫,你居然不会?”

彭无望惭愧地说:“噢,我的确学过,不过后来学会了狮子吼,又觉得传音入密这种功夫以后根本用不上,就把它给淡忘了。”“哼!”慕容龙亭一脸的不屑:“小子,传音入密是江湖人第一等的保密功夫,你这么大大咧咧,还闯什么江湖,回家放羊去吧!”

一旁的孟寒树连忙打圆场:“各位何须再争,如今难关在前,当同心面对。慕容兄弟,既然你对传音入密如此瞭解,何不将口诀念与彭小兄?”

看到慕容龙亭脸上的犹豫之色,孟寒树又道:“慕容兄弟,彭小兄既然也学过这门功夫,如今回忆一下,也无伤大雅。你如果不教给他,大家就要被困在这里。”

慕容龙亭想了想,点了点头,张开嘴,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著彭无望念诵内息调剂的口诀。

彭无望闭目静坐了一刻钟,已经将传音入密的功夫烂熟于心。

他立起身,张开口,大喝一声:“呔!”这一声出口,他立刻喷出一口鲜血。“笨蛋!”慕容龙亭大骂了出来:“你喊什么?传音入密的功夫需要你平心静气地出口说话,如果这么傻呵呵地喊叫,学传音入密干什么?你这样会岔气儿的。”

彭无望怔怔地道:“我要说话?我用了狮子吼,已经习惯了大喊,要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随便你说什么,”慕容龙亭简直被彭无望烦透了:“什么事儿需要大声说出来,就说吧!一直说,直到我们都过去了为止。”

彭无望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间一阵振奋,问道:“如果我这么一直大声说话,大家能听见吗?”“当然听不见!”慕容龙亭快要被他逼疯了:“如果听得见,还叫什么传音入密?你到底喊不喊?!”

彭无望的脸上红了红,咳嗽了一声,默运传音入密的口诀,挺起胸膛,运足狮子吼的劲力,大声说了起来。

地洞之内静悄悄的,只有蝙蝠群疯狂地扑打著翅膀,在这宽广的洞府中急速地飞行。它们似乎再也辨不清方向,不知道东南西北,只是不顾一切地沿著直线方向飞去。它们一批又一批的撞在了坚硬的洞壁上,然后直直地坠到了黑幽幽的洞底。

那只白蝠也开始疯狂地在高空中打著圈子,而后一个旋身,化为一条白练,向著彭无望撞来。可惜偏了少许,撞在了一旁的地上,化为一滩血肉。

白蝠一死,残余的蝙蝠也失去了斗志,纷纷跌跌撞撞地四散逃逸,一时之间,整个地洞中,只剩下洞壁上一滩滩因蝙蝠撞击壁面而留下的鲜血。

目睹了这一壮观场面的孟寒树和李读高兴地大声欢呼了起来,忙不迭地向身后的群雄说明刚才的景象。

不久之后,情绪高涨的群雄也纷纷议论了起来。孟寒树连忙让轻功较高者挤到队前,携带著轻功弱者,一一跳过悬崖,来到了对面的飞桥之上。

“阿锦--我--喜--欢--你--哈哈哈,真痛快,我终于可以扯著嗓子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知道配不上你,你也看不上我,可是老天爷就是让我喜欢上了你,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知道我注定是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可我也认了,谁叫我遇上了你,谁叫我就是一门心思的喜欢你。嘿,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大声对你说这些话,但是我也知道你听到这些话也不会有多好受。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说出口,但是你不会听见。多好,天底下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彭无望何其幸运。好了,嗓子快要哑了,那些死蝙蝠也死光了,我再也不用说了。”

这一番话宛如从九天之外传来,火辣辣地钻进锦绣公主的耳中,她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她怕稍微一松手,就要让身边的跋山河听到自己哽咽的哭音。

她偷眼望了望身边的群雄,发现没有一个人听到刚才彭无望那惊天动地的那一番话。彭无望那初窥门径的传音入密没有让任何人听到,却鬼使神差地传进了最不应该听见的锦绣公主的耳中。

“这个傻瓜,说什么我不会听见,可是却一声大过一声地让我听个清清楚楚。”锦绣公主的秀脸羞得通红:“我何尝不知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逼我知道,逼我看破你水晶一般的肚肠。你逼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逼得我就要万劫不复。非要这样,你才甘心,才满意吗?”

“公主,你没事吧?”一向心细的跋山河终于发现了锦绣公主的不妥,小心地询问。“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锦绣公主淡淡地回答,语气中透出一丝悠悠的惆怅。




第十四章 强仇联手


这一块岩石飞地比预想中的还要广大,几乎有一个点兵场那般宽广。群雄小心地分成十几个小队在飞地上搜索著可能通向最后宝藏的通道。

李读关心地凑到彭无望的身边,察看著他身上七八道被白蝠抓伤的痕迹。

“都开始愈合了!”李读惊讶地低声道:“小伙子,你真是个蟑螂命。”

“蟑螂?”彭无望不解地问。

“噢,呵呵。”李读摸著短须笑道:“就是说你像蟑螂一样,生存能力超强啊!这几只白蝠剧毒无比,你不但没有中毒,伤口也没有溃烂,还愈合得这么快,可比蟑螂命还硬。”

“原来我像蟑螂一样。”彭无望思及心事,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小伙子,这样还不开心?”李读笑道。

“噢,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被蟑螂爱上,可有多苦恼啊!”彭无望淡然苦笑,将卷起来的衣衫拉下,转身走了。

李读摇了摇头,感到莫名其妙。

“啊!有尸骨!”黑暗中有人惊呼了起来。

群雄都被这声呼唤吸引了过去,原来是龙神帮的几个堂主发现了侧卧在飞桥怪石之后的一具骷髅。

“已经有人到过这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火把举过头顶,凑过去观看。

只见这具骷髅四肢不全,只有左手和右腿连在躯干之上,右手碎成二十几截,散在尸身一侧,而左腿骨斜倚在怪石之上,彷彿是被人特意放置而成。骷髅的腰畔佩著一柄三尺铁剑,剑宽七寸,阔如团扇。

“有剑如扇,剑到魂散,公孙世家三世传人钩魂扇公孙断!”宋万豪仔细地察看过这具尸骨后,沉声道:“公孙姑娘的祖公公孙前辈殁于此地,在下深感遗憾。”

锦绣公主黯然垂首,和跋山河一起倒头便拜。

宋万豪等人侧立一旁,以示尊敬。

锦绣公主连拜三次,才抬头道:“祖公飞身跃到此岩石飞地之上,却遭群蝠围攻而死,他的右臂被撕碎扯下,连剑也未及拔出。但是他的左腿却被整条撕下来,想来即使是刚才的白蝠也无此怪力,应该是另一种怪物所为。”

这句话令周围的群雄心中涌起一阵寒意。

锦绣公主也不多说,和跋山河一起将尸骨洒上火油,燃烧成灰,然后将骨灰收在随身的皮囊之中。这一番做作,令群雄更加相信她是一个至诚至孝,虔诚来此寻找先人骨灰的好姑娘。

就在这时,前头的人发出一阵欢呼,原来宋万豪麾下的好手已经发现了一个可以扳动的地轴开关,开关一被启动,一扇石门立刻被缓缓开启。

随著石门的慢慢敞开,一束清亮的阳光从石门外透射进来。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束阳光吸引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随著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名正在自鸣得意的好手被高高举到空中,接著他的身子被撕成了两截,向著两边飞去,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小心!”群雄发出惊恐的吼声,纷纷抽出兵刃。

那巨大身影没有片刻停留,闪电般抓起另一个汉子,朝著洞壁猛掷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个汉子一头撞在石壁上,肝脑涂地。

此时,一名崆峒派剑法好手拔剑闪电般向著这团恐怖的巨影连连刺击。虽然他出剑如风,手段高明,但是也没有占到一丝便宜。

那怪影神迹般闪过他的进攻,一把抓住了他的握剑右手,便要撕了下来。

此时的彭无望才有机会挤到面前,双刀一绞,刺向怪物的双手。

这个时候,众人都看清了这个硕大怪物的长相。它原来是一只高达丈二的巨猿,双臂一张,足有两丈,臂膀粗如圆木,孔武有力,浑身长满了雪白的毛发。它似乎在这个洞里待了很长的时间,双目痴呆、视力不佳。通过刚才的表现,众人很清楚这只神力惊人的巨猿的感觉有多么敏锐。

彭无望的双刀截住了巨猿的双臂,令它不得不放开崆峒剑手的握剑手臂。这令它勃然大怒,一双巨手疯狂地拍打著胸膛,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尖锐的吼声,满嘴的獠牙在依稀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中!”彭无望脱手掷出左手单刀,射向巨猿的胸膛。

那巨猿似乎意识到了彭无望的厉害,双腿一蹬,竟然窜起了三丈之高,横跃出五丈,远远地躲开了他的攻势。

“好高!”即使是精通离手刀的彭无望也对这个庞然大物生出鞭长莫及之感。

惨呼声接连传来,几个汉子被巨猿抓起来,宛如抛绣球般四外丢去,撞得周围的群雄如割麦子般倒成了一团,死伤无数。

“它的眼睛是不行的。”李读躲到一处角落,大声提醒:“彭小兄,用你的狮子吼再试试。”

彭无望苦笑道:“李先生,我气力不济,嗓子也撑不住了。”

“我来!”太湖山庄庄主欧阳平自告奋勇地断喝道。

他将成名武器四尺玉箫,捺于唇边,气沉丹田,一曲悠扬的箫音沛然而出。

那狂暴的巨猿乍一听到这美妙的箫音,愣了一愣,动作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欧阳平突然一吐气,平和的箫音猛的高亢入云,破石穿金,彷彿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卷起了滔天巨浪。

那巨猿受不了箫曲前后强大的反差,一声悲鸣,双手捧头,身子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待变的慕容龙亭突然发难,一杆软枪化作一条艳丽如虹的幻光,在空中一个闪烁,风驰电掣地刺入巨猿正在张口悲鸣的大嘴。

锋锐的软枪势如破竹地刺破了巨猿的咽喉,从它的后脑穿出。

慕容龙亭的身影化为一片灰云,闪电般和巨猿擦身而过,从它的后脑将软枪拔了下来。他那闻名天下的七尺银丝软枪,就这样整条从巨猿硕大无朋的头颅中穿了过来。

随著巨猿的颓然倒地,众人纷纷喝起彩来。

彭无望连声道:“好、好,配合得恰到好处。”

欧阳平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冷冷地对慕容龙亭道:“好一招凤羽焚城。”

慕容龙亭面无表情地将身子转到欧阳平面前,淡然道:“好一招魔音摄魂。”

二人对望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复杂难名的神色。




第十五章 洞天宝藏


出了这个宏大的地洞,群雄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刚才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惊险传奇,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洞外是一片碧绿的水塘,十几块莲叶状的巨石露在水面之上,迤逦延伸到对面的岸边。诡异的雾气在水塘上弥漫著,看上去格外阴森。

“我先来吧!”彭无望一个箭步冲到水塘之上,三两步就到了对岸。

看他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读小心翼翼地第二个走了过去。就要到达对岸时,他突然看到几条细碎的微光若有若无地闪烁了几下。他连忙蹲下身,仔细观看。

??彭无望看到这个情形,又走了回来,问道:“李先生,怎么了?”

??“奇怪。这是很坚韧的天蚕丝,江湖巧手之辈常用此物作开启机关的牵引。按理说这里应该有一个非常隐秘险恶的机关,可是这天蚕丝居然被人用刀子割断了。”李读喃喃地说。

??“这说明有人来过!”后面凝神聆听的锦绣公主突然说道。

??“难道有人已经捷足先登?”群雄一阵紧张,几个轻功高强的武林人物已经迫不及待地越过彭无望和李读等人,向对岸奔去。

??对岸是一片险峻的峭壁,宛如一堵高达千丈的高墙挡在众人面前,只有中间的一条窄道可供继续前行。

??跟爬满了爬山虎和开满了野花的峭壁不同,这条窄道之内,不但寸草不生、生物绝迹,而且在窄道两侧的石壁上也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连常常出没于峭壁上的蚂蚁、蜈蚣和壁虎都踪迹全无。整条通道内彷彿被人年年日日打扫清理过一般,一尘不染。

??“好大的死气!”一向勇豪的彭无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里!”李读的眼中露出狂热的火焰,呼吸急促地说:“我们进去,就要看到战神天兵了。”

??两个人刚要走进窄道,就被宋万豪、鱼飞扬、乔梦楼和欧阳平等更加迫不及待的人挤了出来。

??李读不满地咕噜了一声,紧紧抓著彭无望的手,跟在众人后面挤进了窄道。

??窄道奇长无比,曲曲折折,走了好久才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但是众人的脚步却慢慢地迟缓了下来。

??在越来越宽的窄道上躺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乾尸。每个人身上都钉著江湖上绝迹多年的奇门暗器。

??有些人背上钉满了弩箭,这种弩箭似乎是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长风连环弩射出来的。听人说发明长风连环弩称霸江湖的南宫世家,自从被血魔胡丽泰灭门之后,长风弩也从此绝迹,想不到在这里又看到了这些彷彿承受了诸魔诅咒的恐怖暗器。

??有些人身上有著长长的伤痕,似乎是被一把长柄镰刀割削而成,尸体的身边宛如乱羽般插著十几柄雪亮锋锐的圆形钢片。这便是百年前巧匠宇文策精心制造的机关--慈悲轮。凡是触动了机关者,要经受七片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交替射来的圆形钢片的狙杀,没有人能逃得掉。

??这些人的身上无一例外地有著公孙家的佩玉,显示公孙家历代先人都在这里无疾而终。为了战神天兵,公孙家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这些尸体因为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所以蛆虫不至,没有腐烂,令如今的群雄还能够依稀看出他们的模样。

??不过,群雄已经来不及对这些尸体表示应有的哀悼了,因为他们渐渐发现,还有数不清的更加凶险恶毒的机关已经被一一破除。而窄道之内,却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尸体。

??“难道已经有人拿走了战神天兵?”这个念头令许多人都急躁了起来,他们纷纷加快了脚步,沿著隧道急速向前赶去。

??“公主,是时候走了,否则恐怕来不及。”跋山河装作收殓公孙家人的尸首,凑到锦绣公主耳边小声说。

??“慢著。如果战神天兵真的被人拿走,我们在莲花山就要重新布置,我必须亲自查探一番。”锦绣公主低声道。

??“公主,这太危险了,如果战神天兵仍在,难免玉石俱焚。”跋山河低声道。

??“你对我的轻功没信心吗?”锦绣公主微微一笑。

??“属下不敢。”跋山河忙道。

??“好了,战神天兵就算真如紫师所说那般,也是由近而远,我们只要远远观望,仍有足够时间逃逸,不必担心。”锦绣公主又道。

??“好,属下就和公主冒一次险。”跋山河精神一振,道。

??隧道的尽头是一个气势恢宏的洞天福地,洞门前立著两只高达数丈的巨型石狮,一个爪戏绣球,一个怀揽幼狮,都凝目横眉,张牙舞爪,宛若就要挣脱石座,飞扑而下。

??进入洞府之中,一股扑鼻的血腥气迎面而来。众人心中一紧,都以为将要看到满地横陈的死尸。但是出乎意料地,整个洞府内清洁无比,和之前的隧道一样,不但寸草不生,而且蛇虫绝迹,似乎整个莲花山的生物都不敢靠近这个凶地一步。

??沿著青石板铺成的石阶缓步而上,彭无望和李读跟随著行色匆匆的群雄来到了洞府的内堂。

??这个内堂彷彿是被一位巨灵天神用神斧凌空挖掘而成,深深嵌在峭壁的半空处,位置极为隐秘,若无石阶引路,在这四通八达的洞府之内,不知要何年何月才会找到。

??内堂之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门兵刃,每一件兵刃之侧都有鲜卑文字写成的一行注释。这些乃是昔年称雄天下的血魔胡丽泰闯荡江湖多年收集的武林豪杰成名的兵器。虽然不全是削铁如泥的宝刃,但是件件都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来历。难怪胡丽泰不但珍而重之地将它们一一罗列于堂前,还不厌其烦地为它们作了注解。可惜,在场众人没人懂得鲜卑文字,这些兵刃的来历也就无人知晓了。

??“血魔胡丽泰好大的排场。”彭无望由衷地说。

??这一嗓子太过响亮,本来就神经紧绷的众豪杰心中都突地一跳,纷纷向他怒目而视。

??穿过这间陈列著百兵千刃的内堂大厅,众人鱼贯进入了血腥气最重的内厅。内厅正门之后有一紫苏制成的巨大帘幕,所有来到帘幕之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强烈地感到了一股充沛天地,狞烈凶残的戾气,彷彿有一只可以吞天食日的巨兽正守在帘幕之后,欲择人而食。

??“我来!”彭无望奋力振作精神,向前迈了一步,探手抓住帘幕,用力一撕,那高达丈余的紫苏帘便被他一把扯到了地上。

??身后的群雄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乾脆,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大厅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抬眼观看。




第十六章 天地双雄


即使是胆气粗豪的热血汉子、平生自命不凡的世家长老,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

群雄中胆子较小的,竟然跌跌撞撞地开始向门外跑去,吓到腿软的汉子更干脆一路跟头沿着石阶滚了下去。

一个黄发金眼,紫衣黑氅,宛如魔神般的高大老者在内厅的正中间怒目横眉,昂首而立,眉宇间透露着将天地苍生都踩于脚下的威霸之气。

“血魔,血……魔,胡丽泰!”众人口中喃喃自语,每个人都感到浑身上下一阵阵的发冷。

那个昔年日杀百人,横行无忌的天下第一魔仍然在世?!

彭无望浑身上下都被血魔胡丽泰身上散发出来的惨烈杀气震慑住了,冷汗疯狂地从背后渗出:“这就是天下第一魔的气焰吗?好强!”

彭无望紧紧抿住嘴唇,压抑住自己低沉的嘶吼。李读已经躲到了他的身后,浑身瑟瑟发抖,几乎不敢再看这个大魔头第二眼。

感受到李读哆哆嗦嗦的震颤,彭无望突然精神一振,冲口而出:“好,来吧!”

他双手一分,一双长刀已如雄鹰的双翅,展在身前。

他的这一声大吼用上了狮子吼的心法,一口真气喷到血魔胡丽泰的身上,那屹立如山的雄壮身躯竟然摇摇晃晃地顺着这口真气,仰天倒落,重重坠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伫立着,好半晌都未曾回过神来。

血魔胡丽泰被彭无望一口气吹倒这个事实,让他们一时之间无法置信。

彭无望倒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他弯下腰将血魔胡丽泰的身子翻过来,仔细观看,片刻后朗声道:“各位无需紧张,胡丽泰早就死了,背后似乎挨了重重一刀,整个脊背都被剖开了。”

直到此刻才回过味儿来的群雄这才恢复了常态,议论纷纷地随着领头的宋万豪和鱼飞扬等人大踏步走进内厅。

内厅的中轴线靠后一丈的地方有一个青黄相间的高台,台上放有一尊紫铜质地的刀架,刀架迎面的镶饰上雕刻着百鬼运尸的阴森图画。那些青面獠牙的魑魅小鬼,或担尸而站,或负尸而行,更有争相抢吃尸体的饿死鬼,俱面露贪婪狠毒之色,令人不寒而栗。

“刀呢?”不知道谁惊恐地询问了一句。

“刀不见了!”众人纷纷惊慌地四处寻觅,宋万豪、鱼飞扬,还有龙神帮主庄行霸不露声色地悄悄后退,各自给手下打了一个眼色。宋家、鱼家和龙神帮的随行高手,纷纷将手握到了兵刃之上。

彭无望大步走到内厅后的房间之中,无意中发现墙壁上的三处刀痕。

“李先生!”他一把抓住李读的胳膊,惊道:“这里有三处刀痕,看出刀的手法,似乎和家师的刀法有些类似。”

李读一惊,问道:“令师来过?”

“不知道,但是很有可能!”彭无望激动地抚摸着这几处刀痕,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一阵欢呼从后面的房间传来,彭无望和李读身不由己地被人流拥着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面有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的尸体。一个人伏地而卧,一只左手撑住地面,而右手执拗地向上伸展,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具黑沉沉的刀鞘。

这刀鞘长有四尺五寸,鞘口吞金,鞘身雕刻着一枚紫睛金瞳的妖眼,放射着阴戾而邪恶的寒芒,妖眼之下用小篆刻着四个大字:虐尽苍生。

另一个人跪坐在另一具尸体正面,上半身宛如标枪般直立,右手紧紧握住一个紫金所制,上嵌古玉的刀柄,而刀锋则深深地插入了刀鞘之内,另一只手斜摊于地,一只食指深深嵌入了房间的地板之内。

这两个人都已死去多时,但是浑身血肉却没有化去,还可以看出他们孔武有力的双臂上交错纠结的筋络,还有他们睁目狞眉、咬牙切齿的样子,能想像得出当时此二人是如何竭尽全力的拚搏求存。

他们身上的衣物虽然保存完整,但是前心后背都有着无数破痕,显示他们在临死之前,曾经浑身中刀,身负重伤,而房间之中却没一丝血痕。

众人沿着握着刀柄之人的右手看去,发现此人在临死之前,居然用金刚指力在地上刻了十数行大字。

这房间的地板,乃是用质地上佳的青岩铺成,便是刀划都未必留痕。而此人居然能在上面留书刻字,这一份儿功力,足已傲视群伦。

“余本以为,师尊一生纵横,逍遥万里,可谓无憾。吾辈身受师尊教诲,如莹烛微火,穷万世之力,亦难报皓月之恩。今闻莲花山有战神天兵,此物天地灵气而成,可历乾坤变换,倏忽万里,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血魔胡丽泰用而不得其法,自陷死地。誓取此物,献于师尊,以其凌云之志,惊世之才,必可与之相得益彰。不想战神天兵实乃九幽魔咒,凡破鞘而出,锋芒所指,皆成死地。余与师弟同其苦斗数日,势穷力竭,终将其骗入鞘中。然师弟力竭身亡,余神涣气散,大限将至。特书此言,以警后人,战神天兵,诸邪之首,不可离鞘,切记切记。天地双雄诸葛辉、莫疾绝笔。”

“天地双雄?”众豪杰纷纷惊呼了起来。

孟寒树惊道:“此二人在二十年前威震天下,以刀法轻功闻名于世,闯荡江湖十年未逢敌手,着实轰轰烈烈了一番,谁知后来无故失踪,原来是殁于此地,真令人扼腕叹息。”

彭无望跪坐在天地双雄尸身面前,泪水盈满了眼眶,只有他心里明白:天地双雄乃是他的师兄,是师傅齐笑云的徒弟。他们为了给师傅觅一个神兵,竟不惜身犯万险,最后死于此地。

“师兄啊!你们真的太傻了,师傅一生逍遥,又怎会在乎那不相干的神兵利器?师傅的大恩大德,我们本来便无从报答,你们又何必执着。”

突然,一阵微风掠过彭无望的耳畔。虎丘庄庄主鱼飞扬已经先一步冲过了他的身侧,屈指成抓,向着天地双雄手中的战神天兵扑去。




第十七章 龙争虎夺


“不要!战神天兵乃大凶之物,千万不要碰它。”彭无望惊呼着也耸身而起,伸手去拉鱼飞扬。

鱼飞扬此时的神色已经狞恶如厉鬼,他右手闪电般拔出身佩的青钢剑,剑刃一闪,已经刺在了彭无望的右臂之上。

彭无望哪里想到鱼飞扬居然下手如此狠毒,措手不及之间踉跄后退,躲过其后的杀招。

这时,一对硕大的流星锤横飞而至,猛不可当地撞向身在半空的鱼飞扬。

鱼飞扬的身子一扭,从流星锤之间溜滑地穿了过去。这正是飞鱼塘的游鱼身法。但是,这么阻了一阻,鱼飞扬已经被挡回了原地。

此时,收回流星锤的龙神帮黄河分堂堂主陆克忍扬声道:“帮主,就是现在。”

龙神帮主庄行霸威猛的身形早已经飞到半空,宛如一片乌云,向着战神天兵扑去。

“想得美!”宋万豪长剑快如闪电般出鞘,剑光一晃,化出七重剑影,惊涛骇浪般卷向庄行霸。

那庄行霸也不回头,反手一掌拍了出去,强猛的掌风如椎似锤,扫向宋万豪的剑尖。

宋万豪未想到庄行霸的掌法竟然如此厉害,被他抢入门户,剑身平面处着了一掌,浑身一震,飘然后退,只感到气血汹涌。

“寒树兄,咱们上!”随着一声断喝,慕容龙亭从腰间抽出了银丝软枪,一抖健腕,幻出万千枪影,罩向庄行霸。

此时的庄行霸已经来到战神天兵刀鞘的旁边,感到了背后的风声,竟然不愿回头,右手继续抓向刀鞘,左手横掌反推,一股墙壁一般的掌风扫向身后,将慕容龙亭的十余记虚实相间的杀招全部封杀。

而这时孟寒树的九环厚背刀刮动着凄厉的风声向着他的头颈劈来,这一刀朴实无华,奇快无比,八十斤重的大刀在孟寒树手中好像一片柳叶般轻盈。

庄行霸再自负也无法承受慕容世家的飞凤枪法和丹崖山庄的斩波刀法的联手合击,只好怒吼一声,旋身闪避。

慕容龙亭和孟寒树并肩齐上,冲到战神天兵前面,还未站稳脚跟,一阵怪异的箫声已经悠然而起。

二人的内息随着箫声一阵混乱,孟寒树茫然回头,只见太湖山庄庄主欧阳平凝气沉息正将四尺玉箫纳于嘴边,催动着魔音摄魂。

“孟兄先走,我和这厮拼了!”慕容龙亭不顾内息紊乱,银枪一摆,和身向着欧阳平冲去。

孟寒树强忍不适,探手要夺刀鞘,猛然间一阵风声乱响,七枚铁蒺藜夹着刺耳的啸声电射而来。

“梅自在,你好!”孟寒树大骂一声,侧身闪避。

梅自在也不多言,又是七枚袖箭打他胸腹间七处大穴。

孟寒树对梅自在的暗器着实忌惮,又一个侧跃远远躲开,挥刀在面前布成一片刀幕,以防梅自在的再次攻击。

这时候,大厅内,庄行霸、宋万豪、鱼飞扬、欧阳平、慕容龙亭已经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刀光剑影、拳掌交击,热闹非凡。

旁观的群雄再也忍不住,也开始向着战神天兵扑去,立刻引起了巨大的混乱。

龙神帮、虎丘庄、太湖山庄、南湖山庄、丹崖山庄、六艺堂、巴蜀宋家、飞燕山庄的高手纷纷混战了起来。再加上前来浑水摸鱼的各帮各会、各门各派的精英人物的参战,整个大厅立刻变成了修罗地狱。

彭无望连忙护住李读,二人在打作一团的群雄中挤开一条路,躲到了一处角落。

“好家伙,这些人原来这么厉害!”彭无望挡在李读面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个个踪跃如飞,身法矫捷,杀机横溢的人物,喃喃地说。

“小子,你知道什么,这就叫咬人的狗不叫,谁像你一样锋芒毕露。”李读缩在角落里直打哆嗦。

“李先生,干脆你就在这里放出三昧真火,化了战神天兵!”彭无望咬牙道。

“不行,这里人影乱闪,看不清战神天兵在哪儿,万一打歪就惨了,我只有一次机会。”李读吐了口气,道。

“那我该怎么办?”彭无望问道。

“你去把战神天兵抛起来,越高越好,那样我就可以放心瞄准,一次成功。”李读道。

“李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彭无望苦笑一声,和身向着眼前的那一片刀光剑影飞扑而去。

“公主,既然战神天兵仍在,我们走吧!”跋山河凑到锦绣公主身边,低声道。

“好,我们走!”锦绣公主关切地看了一眼正向着战神天兵扑去的彭无望,一咬牙,携着跋山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大厅,沿着来路匆匆返回。

彭无望刚一来到天地双雄的尸体身边,立刻有数名各派高手围了上来。一个壮汉爆喝一声,挥舞着一根熟铜棍扫向他的足颈。另一个海南剑客振腕舞剑,错落的剑影不离他的胸腹要害。

彭无望为免乱伤无辜,不敢出动双刀,只是咬牙使出少林罗汉拳,双手成拳,架住熟铜棍,单腿一扫,迫退舞棍汉子,接着连出数拳,撞散了海南剑客的剑光。

那海南剑客武功着实不弱,剑走偏门,似退实进,身子虽然做后退状,然而右手猛的朝前一探,一剑偷袭彭无望的小腹要害。

彭无望看他出手如此狠毒,心中一怒,飞起一腿,撞开剑身,展开身法,揉身而上,闪电般的一拳打在此剑客的脖颈。

这一招进步劈山威势十足,虽然是少林拳法中的普通招式,但是用得恰到好处,只一下就将这个武功不俗的海南剑手击昏于地。

这时候又有无数江湖人物抢在了他的前头,挤作一团,争抢战神天兵。

有几个人已经碰到了刀鞘,却被后来跟上的人或是一剑斩死、或是乱刀分尸,鲜血喷洒在大厅中干洁的地面上,战神天兵的刀柄刀鞘上也淋满鲜血。

“不要拔出战神天兵,危险啊!”彭无望看到众人如此的丑态,连忙出语警告。

此时的诸豪杰早就将天地双雄临死前的警句抛诸脑后,战神天兵的恐怖传说也被忘得一干二净,而彭无望的警告更成了徒劳,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到战神天兵,称霸武林,名横千古。

只听得数声惨叫,又有几个意图抢到战神天兵的江湖人物被旁人杀死,其中一人的尸体忽悠悠横飞出去,正好落在彭无望身前。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用熟铜棍袭击自己的汉子。此时他的胸口深陷了下去,肋骨齐断。彭无望的脑海中闪现出庄行霸威力惊人的铁掌。

“不好意思了,兄台。”彭无望灵机一动,抓起这具尸体抡圆了向四周扫去。

这一招倒也有效,众人一时之间没有对付此招的良策,纷纷躲闪。藉着这具尸体的掩护,彭无望气运全身,展开浮光掠影的绝世轻功,闪电般抢到天地双雄的面前。

“小心彭无望,他要夺了战神天兵。”鱼飞扬惊呼了起来。

“杀了他!”庄行霸振臂大呼。

众豪杰在一瞬间达成了惊人的默契,随着一连串震天动地的呼啸,鱼飞扬、庄行霸、乔梦楼、宋万豪、孟寒树、慕容龙亭、陆克忍等高手同时抢上前,刀、枪、剑、锤、掌齐向彭无望身上招呼。

“去吧!”彭无望对付围攻的手段可说是中原第一,他将手中尸体打横一抛,整个人向前一扑,缩身躲在尸身之后。

那些凌厉无匹的招数全部落在尸身之上,可怜这具尸体竟被凌空打成了数截,四外飞散。而彭无望毫发无伤地和这些成名江湖的前辈高手擦肩而过。

当这几名高手落到战神天兵面前的时候,联手对敌的默契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生怕别人抢先得到战神天兵,还未落地,就已经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庄行霸一把握住宋万豪的长剑,而宋万豪的左手奋力按住鱼飞扬的右肩,鱼飞扬的青钢剑刺入了乔梦楼的脚后跟,而乔梦楼的剑逼住了慕容龙亭的胸膛,慕容龙亭的软枪架在了陆克忍的咽喉,而陆克忍的流行锤却把孟寒树缠了个结实,孟寒树的厚背刀也撂在庄行霸的后颈之上……几个人便这样盘根错节地拉扯成一团。

彭无望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猜到了这个情形,连看也不回头看一眼,双腿一发力,竟然倒跃出四丈,宛如乘云破雾一般,倒飞过诸雄的头顶,来到战神天兵的另一侧,健腕一伸,擒龙真气应手而出,一股强猛的气流卷向战神天兵。

那战神天兵居然神奇般地挣脱了天地双雄尸身的掌握,飞到了彭无望手中。




第十八章 神兵出鞘


“他拿了战神天兵!快杀了他!”怒火如狂的诸雄齐声惊叫。

欧阳平和梅自在一起出手,欧阳平按动玉箫,摄魂魔音一浪高过一浪地扑向彭无望,而梅自在的暗器也宛如狂风暴雨般向着彭无望全身要害呼啸而去。

彭无望怒目瞪视欧阳平,沉声爆喝:“呔!”

一股佛门狮子吼的强音宛若洪钟大吕撞向滔滔而来的摄魂魔音。

欧阳平和彭无望都退了一步,彭无望毕竟没有欧阳平在玉箫上浸淫几十年的功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但是这摄魂魔音却被他用这口鲜血的代价轻易破去。

而梅自在的暗器也在此时满天而至。彭无望舞动刀鞘,将横空而来的铁蒺藜、甩手箭、问心椎、柳叶镖、飞蝗石一一打落。

但是梅自在发射暗器时的手劲极强,彭无望一连打落几十枚暗器,手腕酸麻,加上刚才催动擒龙真气过急,手抓不住刀鞘,令它颓然坠地。

彭无望大呼一声:“李先生看仔细了!”

他高高抬起右脚,奋力踢在战神天兵的鞘身之上。那战神天兵受了这一重击,宛如旗花火箭般高高升起五六丈高。

听到彭无望这一声古怪的呼吼,目瞪口呆的众人纷纷望向李读。只见李读已经高抬起一枚银色光泽,线条流畅优美的类似弩匣的物事,瞄准了战神天兵。

“再见了,魔怪!”李读的心中一阵激动,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沸腾了起来:“我的使命终于可以有个了结了。”

他稳健的手腕没有一丝颤抖,只是仔细地调整着这个弩匣的位置,将升到顶点的战神天兵锁定,然后,按动了食指勾住的机括,发出一声微响。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再按,仍然没有。

他惊慌地又连按了数次。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所期待的滔天赤焰没有横空出现,徐徐落下的战神天兵秋毫无损,并没有如预料的一般化为灰烬。

李读感到浑身的力量都随着这一声声轻响消散了,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那奇异的弩匣也无助地从他的手中滑落。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双手扶地,悲怆地痛哭了起来。

彭无望的头都仰得酸了,也没看到战神天兵被烧成灰,他奇怪地回头一看,发现李读跪伏在地,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怎么了?”他心中很是焦急。

就在众人对李读和彭无望的举动大惑不解的时候,一个轻捷如燕的身影闪电般经天而起,向着战神天兵扑去。众人连忙转头望去,只见飞燕山庄庄主乔梦楼将战神天兵抄在手中,他的一支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不要啊!不要拔出来!”彭无望和李读看到这个情况,同时惊呼了出来。

“哈哈,战神天兵是我的,飞燕山庄从此号令武林,谁敢不从?!”乔梦楼大喜若狂地吼道,右手一发力,已经将战神天兵从鞘中拔了出来。

威震天下的战神天兵终于呈现在在场群雄的面前。

四尺长、七寸宽的流线形刀身,黑沉沉的阴郁色彩,刀刃上闪烁着诡异的光华,仿佛是一只擎天怪兽眼中的妖瞳,正在向着众人阴冷的扫视。

“好!好!”乔梦楼仰天狂笑:“战神天兵,你听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我要你杀谁就杀谁。”他一厢情愿地呼吼着。

突然,战神天兵发出震耳的鸣金之音,仿佛嗜血魔兽的嘶吼,令人心惊胆寒。

“完了,完了!”李读绝望地吼道:“大家快跑,快跑!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还在犹豫的时候,战神天兵已经猛的挣脱乔梦楼的手,飞到了半空。

“回来!”乔梦楼惊恐地叫道:“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听我的话!”

刺耳的鸣声再次响起,仿佛有人用铁勺来回刮着铁质的刀面。所有人都难受得捂住了耳朵,乔梦楼刚刚抬起手来,半空中的战神天兵一个盘旋已经飞驰而下。

在它飞驰的时候,它的形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来状如长刀的外表开始扭曲变形,仿佛火炉中被烧熔了的钢铁,蜷缩成另外的形状。当它从乔梦楼的胸膛穿过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破甲椎的样子。

乔梦楼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他仍然无法相信本应该听他调遣的战神天兵为什么会向他下杀手。鲜血从他胸膛破开的大洞处汩汩流出,一转眼就淌满了一地。

他伸出手在胸口摸了一把鲜血,放在眼前观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战神天兵从后面又飞了回来,这一次,它化成了峨嵋刺的样子,从上而下刺入了乔梦楼的顶门,乔梦楼的身子立刻痉挛抽搐了起来。

群雄看到乔梦楼身上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向战神天兵,此时的战神天兵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型的吸血蚊子,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乔梦楼身上的热血。

“妖怪啊!”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着大厅之外夺路而逃。

第一个逃出门的汉子朝着门外的内堂奔了几步,忽然发现火光掩映之下,自己影子的正中有一个硕大的光洞。

他低头一看,突然狂吼了一声,倒在地上。原来,战神天兵已经冲出大厅,在他的身上凿了个大洞。

“一齐冲出去!”来到厅门口的群雄三人一排,挤作一团,胡乱地挥动着兵刃冲杀了出来。

早已经守在厅门口的战神天兵再一次在众人眼中变化了形状,从破甲椎化成了圆月弯刀,在空中化成了一片冰盘向着冲出门的豪杰扑去。

惨呼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豪杰被弯刀状的战神天兵削飞了头颅,尸体躺满了从大厅到内堂的过道。

战神天兵宛如妖魔附体,穿梭如燕,幻化万千,或枪或剑,或刀或戟,或斧或椎,在满屋惊慌的人群中来回飞舞,每一次移动,总有人惨叫着尸横于地。

只一会儿工夫,死在战神天兵手下的武林豪杰已经有两百余人。

彭无望奋力护在李读面前,凝神瞪视着战神天兵的走向,沉声问道:“李先生,你的三昧真火怎么了?”

李读有气无力地说:“有人动过我的东西,三昧真火没有了。”

彭无望“噢”了一声,刚要说话,只见战神天兵呼啸着向自己扑来。他连忙双刀一舞,使出云龙长风刀的招数,信手撒出一片刀幕,只求缓一缓战神天兵的攻势。

那战神天兵转眼即至,彭无望刚刚看清楚它变成了斩马刀,手中的双刀已经被削成了碎末。化为斩马刀的战神天兵闪电般砍向彭无望的脖颈,彭无望身后的李读发出绝望的嘶吼。

身处险境的彭无望心中一横,咬牙抬腿猛踢,在间不容发的刹那踢中战神天兵的刀柄,令战神天兵的刀刃抬高了少许,从他的头上横扫而过,削下他几缕头发。

这个时候,又有几个崆峒派的高手冲出了大厅。一招落空的战神天兵抛下险死还生的彭无望,向着门口飞去,惨呼声不绝于耳,刚冲出大厅的数人尽数丧命。

彭无望将身上仅存的师傅赠与的秋水长刀握到手中,对李读道:“李先生,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李读双目无神地点了点头,脸上俱是万念俱灰之色。




第十九章 寂寞之失


彭无望来到大厅的正中,高声喊道:“各位,千万不要向门口跑,否则必会招致战神天兵的攻击。大家靠墙而站,会好一些。”

本来陷入惊慌混乱的群雄这才清醒过来,由庄行霸、鱼飞扬领头,所有人都靠壁而立。

此时本来浩浩荡荡的神兵盟豪杰已经在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之内死了三百多人,屍体层层叠叠在大厅中铺了一地。

战神天兵在门口又杀了七个夺路而逃的豪杰,一个优雅的回旋,飞回到大厅之中,向着靠墙而立的庄行霸扑去。

一向横行无忌的庄行霸脸上露出英雄气短的悲怆之色,气凝双掌,准备拼着一死,也要在如魔似鬼的战神天兵上印上两掌。

就在这时,一旁的陆克忍奋力将一对流星锤撞向战神天兵,彷彿鬼使神差一般,一枚流星锤正好击中了战神天兵的刀柄,令呈开山斧状的战神天兵错失了目标,斜斜砍在石壁之上。

“帮主快跑,我挡住它。”陆克忍没想到自己竟然遏制住了战神天兵的攻势,心中一阵喜悦,脱口呼道。

就在这个瞬间,斜飞而出的战神天兵一个转折到了他的面前,一斧将他的头颅劈了下来。

“陆兄弟!”庄行霸看到陆克忍的人头滚落在地,心中涌起兔死狐悲之色,就要放开一切,和战神天兵拼一个你死我活。

突然,一个有力的臂膀按住了他的肩头,他怔了怔,回头一看,却见彭无望正抓住他的肩膀,脸上露出喜色:“庄前辈,我来。”

庄行霸迟疑着退到一边。这时候,战神天兵正向着一批巴蜀海南的剑客扑去。那些剑客正徒劳地狂舞着长剑,意图垂死挣扎。

彭无望抖手射出秋水长刀,长刀刮动金风,向着战神天兵扑去。

战神天兵似乎觉察到彭无望的攻势,突然一个转折,闪开了长刀的撞击,依势劈向一名年轻的海南派弟子。

彭无望断喝一声,左手疾伸,擒龙功应手而出,被擒龙真气引导的秋水长刀忽然改变方向,闪电般砍在战神天兵的刀柄之上,令它的攻击又一次落在了空处。

从鬼门关上走了一个来回的那个海南弟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乎瘫倒在地。

彭无望信心倍增,扬声道:“各位,大家只管往外跑,我在这里挡住战神天兵。”

本来以为生计断绝的神兵盟群雄听到这句话宛若久旱逢甘露,无不精神大振,纷纷跌跌撞撞地迈过满地屍体,向着厅门口飞奔而去。

战神天兵发出愤怒已极的鸣叫,风驰电掣般地冲向门口,朝着第一个冲出门的鱼飞扬迎头刺去。

彭无望连忙将秋水长刀射向战神天兵。那战神天兵仍然一个转折想要甩开秋水长刀,但是彭无望的擒龙真气再次发威,千回百转间,秋水长刀的刀刃再次砍在战神天兵的刀柄之上,令它空中打转,白白放过了鱼飞扬。

趁着这个机会,鱼飞扬展开游鱼身法,片刻便跑出十丈之外。

见到他成功逃脱,众人更是欢欣鼓舞,争先恐后地冲出大厅,向外飞逃。

战神天兵似乎怒火如狂,数次扑击,连杀数人,但是它大部分的攻势都被彭无望用自创的离手刀的招式一一拦截。

越来越多的豪杰从大厅内逃出生天,向着来路亡命而逃。到了后来,战神天兵索性放弃了对其他人的追逐,开始和彭无望的秋水长刀较起劲来。

彭无望此时已经大汗淋漓,离手刀的操控极为损耗内力,虽然他最近功力有了精进,但是也无法支撑太久。

看那战神天兵仍然精神抖擞地在上下翻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漫天乱舞,彭无望只好打点精神,操控着秋水长刀跟着它一起东漂西荡。

一炷香之后,厅内只剩下了无生趣的李读和马上就要油尽灯枯的彭无望,其他人不是被杀,就是已经逃走了。

“李先生,你快走吧!”彭无望强自提住一口真气,奋力道:“我快要撑不住了。”

此时,战神天兵正在扶摇直上,于大厅的天花板上飞快盘旋。

彭无望强打精神,运起最后一点真气,操控着秋水长刀跟在战神天兵的后面滴溜溜乱转。

“小子,我李读杀不了战神天兵,已经了无生趣,纵死无妨。你不必劝我,省口气吧!”李读双目无神地望着彭无望,淡淡地说。

彭无望还待再劝,突然感到一阵头昏眼花,眼前金星乱转。

他呻吟一声,仰天躺倒在地,喃喃道:“不行了,我彭无望今日毙命于此。”

随着他的身子宛如麵袋子般落到地上,秋水长刀骤失凭借,也噹啷啷一声坠落在地。

李读和彭无望同时闭上眼睛,等待着战神天兵呼啸而下,将他们两个剁成肉泥。

战神天兵的鸣叫仍然在耳畔回响,声音越来越淒厉、越来越哀婉,彷彿一只孤单的野狼对着明月嚎叫。

彭无望和李读奇怪地睁开眼睛,发现战神天兵并没有来杀二人,却化成了和秋水长刀一模一样的长刀,俯在秋水长刀的身侧,不住地拱它的刀背,想要将它从地上托起来。

彭无望连忙手脚齐施爬到李读的旁边,喘了一口气,问道:“李先生,你看它这是怎么了?”

李读缓缓撑起身,凑近了战神天兵的所在位置,用手中的火把仔细照了照,皱眉沉思了起来。

这时,战神天兵开始在秋水长刀的周围贴着地面飞舞,盘旋一段时间,就停下来拱一拱秋水长刀,见到没有动静,就又盘旋几圈。

这种徒劳的努力令战神天兵的鸣叫越来越淒婉,几乎让人听得落下泪来。

“我明白了!”李读和彭无望同时说。

“你明白?”李读看起来有点儿出乎意料地问道。

“是啊!这个战神天兵好像要找个伴儿似的。”彭无望挠了挠头猜想着。

“不错,”李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生机:“战神天兵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和它一样的生物。作为生物,无论是人或者其他的什么,都会感到孤独,希望找一个伴侣或是伙伴。你刚才用内力催动佩刀,令佩刀可以和它一样飞舞,使它误以为那是和它一样的伙伴,所以感到好奇和兴奋。当你力穷而无法控制佩刀的时候,佩刀落在地上,它仍然想要让佩刀继续飞动,或者说和它玩耍,所以才会锲而不舍地在佩刀周围飞旋。”

“我原来以为战神天兵是个嗜血凶物,没想到它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彭无望抹了把冷汗,叹道。

“有趣?”李读皱眉道:“等它和你的佩刀玩腻了,就是我们丧命的时候。”

彭无望一惊,道:“没有办法了吗?”

李读的目光落到了远远抛在地上的刀鞘上,道:“只有一个办法——把它骗进刀鞘之中。那把刀鞘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可以囚禁住战神天兵,防止它继续为恶。”

“有办法!”彭无望一拍手道:“李先生,我引导我的佩刀向着左面飞,按照你的说法,战神天兵就会跟着它一起飞过去。你去拿着刀鞘等在那里,看到战神天兵飞过来,就一抬刀鞘,那时候我自有办法让它飞进刀鞘。”

“那不是很危险?”李读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李先生,你开始怕死了。”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臭小子,不知道你是什么做的,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好吧,这一回我豁出去了。来吧!”李读站起身,向着刀鞘跑去。

李读的身子刚一动,战神天兵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停止了低空盘旋。李读立刻撒腿往刀鞘冲去,战神天兵呼啸一声,就要向着李读扑去。彭无望连忙奋力凝聚起刚才缓过来的一点点真气,隔空操控着秋水长刀漂浮了起来,向着李读飘去。

战神天兵发出一声喜悦之极的鸣叫,飞到秋水长刀的身边,不断擦碰着它那狭长的刀身。

“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彭无望暗自称奇,奋力发劲,令秋水长刀突然加速,向着李读的左侧飞去。

战神天兵发出一声欢呼,飞到了秋水长刀的右侧,和它比翼齐飞。

就在这时,李读正好将刀鞘抬了起来。而彭无望猛的一翻腕,秋水长刀突然向战神天兵靠去。战神天兵惊叫一声,侧身一让,正好端端正正落入了李读平举的鞘中,分毫不差。

战神天兵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怪叫,整个刀身连同刀鞘猛的一跳,挣脱了李读的双手,落到了地上,在地上翻滚挣扎了良久,才停止动弹。

李读和彭无望一声不吭地默默看着,直到它放弃挣扎平躺于地,才同时松了一口长气,这时才发现二人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连下身的长裤里也冷飕飕地浸满汗水。

“我们必须带上战神天兵,这里对它来说已经不安全了。”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李读和彭无望才有精力说话,李读又开始长篇大论。

“李先生,你不会想说让我带上它吧!”彭无望仍然在打坐回气,刚才他已经透支良多。

“正是。这里已经是众所周知之地,难保不会有人再来寻访。 最安全的方法是让你随身携带它,直到我找到一个可以完全消灭它的方法。”李读沉声道。

“不错,如果再有人拿到它,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不过,放在我身边,恐怕也不安全。”彭无望沉思道。

“彭小兄的武功,我还是放心的。能从你手中夺去战神天兵的人,应该也有足够能力驾驭它,我倒不担心。只是我怕还要花三十多年的时间来研制消灭它的方法。”李读叹道。

“三十年才能炼出三昧真火?!”彭无望问道。

“是啊!”李读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大厅,又道:“记住,这一次把战神天兵骗入鞘中,它必定恨你入骨。下次拔出战神天兵的时候,你最好咬舌自尽,这样死的还痛快点儿。”




第二十章 洞前血战


从洞府里脱困而出的神兵盟众豪杰宛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一个个脚底生风,沿着来路飞奔而回,没有用到两个时辰,众人之中轻功高强的前辈名家已经飞身穿越了岩石巨洞中的凌空飞桥岩石,沿着最初的隧道向着入口的岩洞奔去。

而那些轻功较弱的后辈子弟和只精擅硬功的江湖豪汉只有对着那一丈远的空间扼腕悲叹,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当岩洞口的微光出现在狼狈逃出的神兵盟群雄面前的时候,领头的庄行霸、鱼飞扬、宋万豪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脚底下加劲,只待一个腾空,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鱼飞扬的游鱼身法可称得上是在场诸人中最为精妙的,连六艺堂堂主梅自在的渡鹤功都要略逊一筹。只见他一声轻啸,身子旋风般横飞而出,抢在诸雄之前,冲出岩洞。

他心中还有个歹毒的心思--早在神兵盟出发之前,他已经派出了虎丘庄精英高手埋伏在附近的乡镇,一路尾随着神兵盟众人来到宝藏的入口。

他本意是想如果他能够夺到战神天兵固然是好,如果夺不到,他就抢先出洞,然后令在洞口埋伏的本门弟子在岩洞附近安装炸药,将宝藏洞口堵住,将所有寻宝的高手统统困死在宝藏之内。那么从此虎丘飞鱼塘即使没有战神天兵,也可以在武林中名列鳌头。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依稀的晨光淡淡地洒在莲花山上,洞口附近的一切笼罩在朦胧的雾霭之中。

鱼飞扬刚一冲出洞口,立刻伸手探入怀中,闪电般将一枚随身火箭射到空中。随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他振臂狂喝道:“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滔天巨浪般强猛惊人的箭羽密密麻麻地向他射来。

鱼飞扬大惊失色,猛一顿脚,身子如剑鱼跃出水面,斜冲向毫无凭借的半空。虽然他的应变神速,仍然有三枝铁箭牢牢地钉到他的腿上。

身在半空的鱼飞扬惨叫一声,失去平衡,在空中打了个圈。就在这一刹那,又一丛箭羽经天而起,将他射成了马蜂窝,他惨叫着仰天摔在地上,几枝射中他背后的铁箭触地折断,断裂的箭杆再次无情地插进了他的身体。

鱼飞扬满脸不甘地狂吼一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怀着满腔未筹的雄心壮志瞪目而死。

就在鱼飞扬倒地身亡的刹那,宋万豪和庄行霸一同跃出洞口,二人剑掌闪电般交了一招,同时射出随身火箭,异口同声地大喝:“快动手!”

原来,这二人竟和鱼飞扬一般心思,在洞口埋伏了人手,想要将神兵盟一干豪杰统统埋葬在莲花山上。

天不从人愿,惊涛骇浪般的箭羽再次向心怀鬼胎的二人覆盖了过来。庄行霸和宋万豪来不及互相计较,同时舞动铁掌和长剑奋力拨打迎面而来的乱箭。

就在这时,两团乌黑如燕的魔影藉着满天箭羽的掩护,倏然而至,分别向着宋万豪和庄行霸射来。

宋万豪和庄行霸可以说是已经被战神天兵吓得不轻,这时候骤逢巨变,再加上本来安排的本门高手没有出现,心中连受打击,判断出现了误差,竟然同时向着洞口倒飞而回。

洞口本来狭窄,二人身子腾挪不开,撞在一起。

庄行霸首先遭殃,被那飞燕般的巨刃凌空切成两断,向着两侧飞散。宋万豪闪躲快了一步,只是没有握剑的左手被齐肩切下。他咬牙忍痛,一头向洞内冲去。

人常道祸不单行,向着洞内奔回的宋万豪和飞奔而出的梅自在撞了个满怀。

梅自在本来可以第二个冲出洞,却在刚要迈出洞门的时候被宋万豪和庄行霸强行拉了回来,还滚了一个跟头,心里面当然愤恨难当,憋足了气准备冲出洞和他们理论。

由于梅自在脚底下运足了劲儿,冲力十分惊人。宋万豪猝不及防,被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再次暴露在洞外的神秘弓箭手面前。

一阵弓弦声响过,机关算尽的宋万豪终于未能够逃脱厄运,被数十枝利箭牢牢钉在地上,和鱼飞扬并排而卧。

此时的梅自在被宋万豪猛的一撞,一路打滚地顺着隧道滚了回去。

这时候,慕容龙亭和欧阳平看也不看梅自在一眼,双双越过他打横翻滚的身子,向着洞口疾奔而出。

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劲的梅自在躺在地上,急得大叫:“二位,不要冲出去送死啊!”

但是他的话却被隧道里杂乱的脚步声淹没了,无数轻功高强的豪杰纷纷跃过他横卧的身子,争先恐后地向着洞口扑去。

欧阳平抢先冲出洞,立刻看见了鱼飞扬、宋万豪和庄行霸触目惊心的尸首,心中刚刚一寒,四面八方的阴影之内立刻响起了霹雳雷霆般的弓弦声。

欧阳平连忙凝神敛气,双手缩到长袖之中。

强风扑面,数不清的雕翎箭八方而至,势如破竹。

欧阳平的身子以左脚后跟为轴,旋风般滴溜溜打转,长袖旋转翻飞,射向他的雕翎箭全部被他一枝不漏地守在袖筒之中。这正是欧阳家横行江湖的著名招式万流归宗。

这路武功通过双袖搭起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然后双手运气在袖内螺旋运转,形成强大的管状气流,具有强劲无比的吸力,任何暗器都难以逃脱被他双手吸纳的命运,实在是神乎其技。

但是,他的万流归宗极耗内力,可一不可再,如果破不了这严密无比的弓箭伏击圈,他最终也难逃一死。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熟悉的破风之声,立刻断喝道:“慕容兄,接着!”

“慕容兄?”慕容龙亭一阵愕然,他连做梦也未曾想过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欧阳平居然会称他为慕容兄。

就在他抬眼观看的时候,欧阳平已经将怀中满满一捧雕翎箭掷向天空。

“时机和位置都恰到好处!”慕容龙亭心中百味杂陈,感慨万千。

但是时机在前,不容他多想,多年苦练的功夫应念而生,他的身子已经宛如旋风般扶摇直上,腾入半空,向着那捆雕翎箭扑去。

只一个刹那,他已经将着满满一捆雕翎箭捧在手中,接着他在半空中一个迅猛轻灵的旋身,数十枝箭应手而出,向着四面八方隐藏着神秘弓箭手的树荫射去。

惨呼连声响起,从声音判断,有十多人被这意料之外的袭击命中,倒地身亡。

慕容龙亭落到地上,手中还有一半箭枝,他再一个原地旋身,将剩下的箭枝一次打出,又有将近十人的惨呼声传来。他所使出的正是慕容家代代相传的漫天花雨掷金针的手法。

欧阳平和慕容龙亭作了一辈子的对手,一个接暗器,一个发暗器,彼此都对对方了如指掌。所以,刚才欧阳平才会几乎不用思考就做出了最适合当前形势的判断,将箭枝递向以暗器功夫名震江湖的慕容龙亭,而慕容龙亭也恰好身不由己地站到了最适合发动进攻的地点。

二人默契于心地对望了一眼,心中齐声道:“原来最了解我的,居然是他。”

就在这时候,又是惊天动地的弓弦声响起,欧阳平摇摇晃晃地挡在慕容龙亭面前,他的万流归宗已经用了一次,一口气吸住了百余枝雕翎箭,这已经让他到了极限。

但是生死关头,他只有再次发动这项绝技,拼一个鱼死网破。

欧阳平的身子又开始滴溜溜打转,但是比第一次缓慢了许多。鲜血从他飞旋的身子上泼溅出来,洒在慕容龙亭身上。

“欧阳兄!”慕容龙亭热泪盈眶,吼出了本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的话。

欧阳平无力地跪在地上将手中艰难吸纳的雕翎箭高高举过头顶。

“我跟你们拼了!”慕容龙亭狂吼一声,一把抓住欧阳平头顶上的雕翎箭,身子疯狂地打着螺旋,一蓬又一蓬箭羽从他手中呼啸而出,向四周的树荫疯狂射去,惨呼声宛如仙乐般在他耳畔回荡。

一枝雕翎箭从侧面飞来,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腰,接着又一枝快箭射中了他的胸膛。慕容龙亭咬牙忍住剧痛,仍然飞旋着身子,将手中的雕翎箭一把把地射出去,直到手中空空如也。

又是一阵乱羽般的飞箭,慕容龙亭浑身上下密密麻麻钉满了长箭,他仍然不屈不挠地在原地旋了两个圈子,这才颓然倒地。

在他身旁的欧阳平已经跪坐于地,气息断绝。这一对生死仇敌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摒弃了两个家族百余年来不知名的仇恨,并肩而死。

晨光中,锦绣公主身着胡服劲装,腰佩紫青双剑,傲然立于莲花山山道之上。

在她的两侧护立着可战、跋山河。而她身后,则是以普阿蛮为首的屠南队群雄,躬身而立。

在崎岖的山路中,横七竖八地倒卧着虎丘庄、龙神帮和巴蜀宋家的精英高手。

晨风吹拂过她的身子,她飘逸的发丝顺风而舞,在这一片狰狞可怖的景色之中,更显出她那超群拔俗的飒爽风姿,如诗如画,美得令人心醉

当慕容龙亭倒毙于乱箭攒射之中,普阿蛮双手一拱,对锦绣公主道:“公主奇谋妙策,从此汉人武林将一蹶不振。”

锦绣公主拂了拂被清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微微苦笑,轻声道:“一蹶不振?还言之过早。”


第九集 慧剑篇


第一章 劫犹未过


洞天福地前的硬土地上,新添了两座孤零零的坟墓,昔年闻名天下的天地双雄就这样被安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密藏之中。

彭无望跪在坟前,默然无语,心里暗暗为这两位艺高胆大的师兄可惜。

在一旁观看的李读,等待了许久,才沉声道:“彭兄弟,不必为他们难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既然他们认为自己死得其所,也就不必为他们惋惜了。”

彭无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李先生,我知道人各有志,但是为了一件魔物,牺牲了我两个师兄,实在是太不值了,如果他们现在仍然活着,红师兄看到他们可有多开心。”

李读黯然点了点头:“那倒是,老红见到同门师兄弟那个开心劲儿,我倒也领教过。”说完看了看彭无望,又道:“彭兄弟,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天了,不如尽早离去为好。”

彭无望犹豫了一下,想着洞天福地里的满地死尸,道:“李先生,我们就这么走了?那里面还有几百具尸体……”

李读大惊失色,忙说:“喂,彭兄弟,你不会是想要把他们一个个都安葬了吧?为了安葬你这两个师兄,你挖坟填土,少说也用了两个时辰。要是再安葬这些死鬼,你这辈子也别走了。”

彭无望点了点头,道:“李先生所言甚是,我们还是快点出洞,通知他们的家人为上。”说完,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腰间佩戴的那柄痛饮了无数鲜血的战神天兵,心头一阵沉重,不由得叹了口气。

梅自在身子蜷缩着躲在洞口附近,瑟瑟发抖,脸上一片铁青色,一阵阵血腥味和尸臭从洞外飘进来,令他恶心欲呕。

在这几个时辰里,他亲眼看见随行的百余名高手,一个个发了疯一样冲出洞外,然后在一阵又一阵的弓弦声中,惨呼着倒地身亡。

他也曾经冒死和十几个高手一起杀出洞外,但是从青雾缭绕的树林中飞出的箭雨,仿佛附上了魔法,长了眼睛一般射向他的周身要害。

幸好他的暗器功夫别具一格,利用地上的死尸和灵活的躲闪幸免于难,拖着一只伤腿狼狈地躲回了洞,其他人都在漫天的飞矢之中,宛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摆着倒下了。

他逃回洞内的时候,看到那些倒地毙命的高手,人人身上都中了不下十枝的利箭。这些狙击弓弩手个个都是用箭的行家!

尽管洞外凶险异常,梅自在却苦苦地坚守在这里,不肯返身回洞,因为在洞内,更有一个比这些弓箭手恐怖一万倍的魔物正在等待着他一腔的鲜血。

他宁可困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去面对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神天兵。

彭无望和李读来到石洞飞地中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些因为轻功不到家而跳不过飞桥的年轻弟子和专练硬功的高手们一个个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胯下一片恶臭,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更有的人头上白发丛生,似乎在几个时辰之内苍老了几十岁。

在地上横陈了三、五具尸体,他们似乎是因为惊恐过度而自杀的。

在这些狼狈的人群中,只有孟寒树神色相对泰然,手中攥了个酒葫芦,大口大口地饮个不停。

他们看到彭无望都惊恐地惨叫了起来,有几个人狂吼一声,纵身向悬崖扑去,被身边的同伴哭喊着抱住。

孟寒树霍然站起身,手扶他的九环厚背刀,惊疑不语。

看到他们的反应,彭无望连忙道:“各位不要惊慌,战神天兵已经被我和李先生暂时收服,不能为祸。大家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对这些被恐惧和惊慌失措折磨了几个时辰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天外纶音。他们双目放光地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惊疑地看着彭无望,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

孟寒树沙哑着嗓子问道:“彭兄弟,此话当真?”

彭无望用力点了点头,将腰中的战神天兵解下来,捧在手中,道:“孟前辈,你看,战神天兵已经收入鞘中,不能为恶了。”

孟寒树仔细地端详着这柄魔刃,良久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道:“彭兄弟,我早猜到这柄神兵最终将属于你,果然没有料错。”他转过身,大声道:“各位,大家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战神天兵已经被彭无望收服,从此听他号令!”

彭无望听到这句话,连忙道:“孟前辈,其实……”但是他的话已经被洞内豪杰欢天喜地的欢呼声所淹没。

当彭无望协助所有人渡过飞桥,已经是在两、三个时辰之后。

这些人死里逃生,一个个兴奋异常,连刚才自己的窘相也抛诸脑后,只想立刻离开这个伤心地,从此绝足莲花山。

大家有说有笑地来到隧道洞口,却发现了在这里困守六个多时辰的梅自在。

此时的梅自在已经被恐惧折磨得不成人形,不但头发全部变成雪白色,脸上也多添了无数皱纹,泛着铁青色,仿佛一个地狱中的冤鬼,在油锅前彷徨无依。

他看到彭无望腰上的战神天兵,仓皇地惨叫了起来。

彭无望、李读和孟寒树相视苦笑,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和他细细解释。

梅自在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吓死我也。”

“对了,老梅,你怎么不出洞?在这里等我们吗?”孟寒树奇怪地问。

“等你们?”梅自在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我这么有义气,不过我是被迫在这里等死。”

“洞外有埋伏?”孟寒树一惊,随即立刻了然道:“我就知道,当初我看那个龙神帮主鬼鬼祟祟的,就不像是什么好货色。果然被我猜中!”

“你猜中了什么啦?”梅自在一脸晦气:“不是龙神帮!”

“难道是西蜀宋家?哼,我就知道宋万豪这个小辈是个狠角色,果然……”

“不是宋万豪。”梅自在叹了口气:“宋万豪、庄行霸,还有鱼飞扬、慕容龙亭、欧阳平,全都战死洞外了。”

“什么?!”众人齐声惊道。




第二章 飞箭如尘


守在洞外的突厥高手们已经待了几个时辰,人人脸上都露出疲色。

普阿蛮来到锦绣公主身边,躬身道:“公主,不如我们将洞口封死,从此一了百了。”

锦绣公主叹道:“不妥。洞里面的东西,正是天魔紫师必得之物,所以绝不能封死洞口。而且,我不知道里面是否另有通道。”

普阿蛮点了点头,道:“不如我们派遣高手杀进去?”

锦绣公主笑了笑:“阿蛮武功盖世,当然有此信心。不过,如果彭无望仍在,将会损折我们的许多精英高手,不如在这里守株待兔。他们的食水只够数天,里面的水塘已经被我下毒。相信两天之内,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否则的话,我们便进洞查探一番,务求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普阿蛮对锦绣公主思虑之稳妥暗暗点头,但是却对彭无望更生竞胜之心:“彭无望真有这么厉害?”他那眯成一线的左眼,射出了凛冽的寒光。

“所有人都死了?”彭无望紧紧抓住梅自在的肩膀,急道:“你可知道阿锦的下落?”

“阿锦?”梅自在愣了一下:“你是说公孙姑娘?”

“正是!”彭无望急得一跺脚,连声道:“你可看到公孙姑娘也死于洞外?”

梅自在仔细地想了想,半晌才缓缓道:“冲出洞外的人全部丧命,无人生还,恐怕公孙姑娘也凶多吉少。不过,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尸首。”

彭无望颓然松开梅自在的肩膀,双目已经升起了悲怆的血色。

“彭兄弟,你不要过于悲伤,公孙姑娘乃是一个有福之人,未必会有事。”李读叹息着说。

彭无望用力吸了一口气,将腰间的大汗巾抽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没有说话。

看到他似乎冷静了下来,李读沉声道:“现在我们应该商量一下如何冲出洞口的封锁。”

梅自在和孟寒树的脸上都露出凝重的神色,他们都将目光转向李读,希望这个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巧手匠有什么独特的良策。

就在这时,几个青年弟子惊慌地喊叫了起来:“彭少侠!”“彭兄弟!”“你去哪儿?”

李读三人转过头,却看到彭无望灰色的身影已经化成了一股轻烟,融化在洞口仿佛要吞噬掉一切的刺目阳光之中。

“有人冲出来了!”可战厉声喝道。

“神弓营准备!”普阿蛮果断地下达命令。

百余柄强弓硬弩齐刷刷地抬了起来,夕阳下每一枚锥形箭尖上都闪烁着蓝莹莹的寒光。

彭无望灰色的身影已经冲出了黑色的洞口,向着门前躺满尸首的空地奔去。

“放箭!”普阿蛮断喝道。

一阵炸雷般的弓弦崩落之声响起,百余枝利箭飞蝗般扑向彭无望。

彭无望神色不挠,仿佛对这些可以噬魂摄魄的恐怖场面漫不经心,只是脚尖一抬,挑起一具虎丘庄鱼家弟子的尸体,挡在身前,整个人仍然在空地上漫无目的地翻弄着地上重重叠叠倒卧着的尸体。

这些突厥神箭手一个个腕力惊人,开八十石的弓,射尺余长的长箭,飞箭的威力足可洞穿百步外的白杨树干,区区一具尸体哪里能够挡得住。

除了十几枝射在尸体骨头上的长箭,其他的铁羽箭都势如破竹地穿过尸体,指向彭无望的全身要害。

彭无望仿佛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的险境,仓促地抽出随身的秋水长刀,飞快地拨挡。

有几枝箭射得太猛,他没有挡开,钉到了他的肩膀、大腿之上。

他冷哼一声,挥刀将箭身斩断,竟不再理睬,仍然飞快地在空地上跑来跑去,翻弄着那些脸朝下的死尸。

“再射!”普阿蛮第一次看到如此小看塞外男儿弓箭威力的愣头青,心中一阵愤慨:“简直太嚣张了!”

这时,可战凑到他的身边,小声道:“那就是彭无望。”

普阿蛮一愣,双手的食指不禁抬了抬,凑向腰畔的双刀:“居然是他!”

听到可战这句话,屠娇的柳眉立刻倒竖了起来,厉声道:“阿蛮大哥,我要他,请留他活口。”

普阿蛮皱了皱眉,抬头想要问一下锦绣公主的意见,却发现此时的锦绣公主身子微微颤抖。

“公主?”普阿蛮小心翼翼地问道。

锦绣公主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普阿蛮立刻住了嘴,锦绣公主每一次沉思都会有精彩绝伦的计策诞生,所以也最忌讳有人打搅,他又岂会如此不识趣。

“射腿!”普阿蛮厉声道,转眼看到屠娇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彭无望仍然目不转睛地翻弄尸体,漫不经心地用刀拨挡着铁羽箭,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腿上已经拖了七八枝长长的箭杆,鲜血顺着小腿肚汩汩流下。

“阿蛮大哥,射不倒他!”神弓营的领队,大漠箭神双镰兄弟的首席弟子坎达雷惊诧地小声道。

普阿蛮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打不烂、杀不死、射不倒的滚刀筋,不由得愣住了。

彭无望仍然在锲而不舍地翻转着空地上俯卧的尸体。

“他为什么不逃?”屠娇不解地问。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彭无望已经有很多机会可以施展轻功逸出圈外,虽然不一定能逃得性命,但是机会却很大。

“他在干什么?”普阿蛮身后的一众塞外高手纷纷议论。

“接着放箭!”普阿蛮厉声道。

“不必了!”沉默了良久的锦绣公主忽然扬声道。

“为什么?”普阿蛮和屠娇一起问道。

“他转一转,就会回洞,由他去。”锦绣公主颤抖着扶住已经黏到脸上的蒙面青巾,沉声道:“他们会在天明之前冲出洞来,派人守夜,大家找机会睡一觉。”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林深处。

她的话音刚落,彭无望已经一个旋身,冲进了洞去,看他那轻灵敏捷的动作,就算再射他一轮快箭也没法奈何得了他。

普阿蛮和屠娇对望了一眼,对锦绣公主都生出了莫测高深的惊佩之心。




第三章 一梦惘然


“臭小子!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们跑掉了!”看到彭无望带着七八枝长长的箭杆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在洞内干着急的李读兴奋地喊道。

在洞内提心吊胆的一众人等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儿,纷纷松了一口气。

“好小子,一个人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居然没事,果然是武林铁汉。”梅自在心怀一畅,毫不吝惜地大拍马屁。

这时的彭无望已经被李读拉扯着坐倒在地,让他包扎腿上和肩膀上的几处箭伤,听到梅自在的话,他粲然一笑,没有答话。

这个时候,孟寒树道:“彭兄弟,你看外面的形势如何?不如待会儿我们一起杀出去?”

“慢!”李读忙道:“外面的埋伏十分犀利,我们茫然出击,必然吃亏。现在我们的好处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逃出洞外,他们会一直守候在这里。”

“对啊!”梅自在一拍手:“我们可以让他们守上一晚,让他们在外面喝风,等到明天天亮,他们也守得累了,我们就一下子冲出去,让他们措手不及。”

“不,我们趁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冲出去,我身边有几颗火焰弹,可以燃烧放出黑烟,遮挡他们的视线,我们就趁这个功夫冲出洞口,然后向着山上逃。”李读道。

“不对啊!我们应该朝山下逃才对。”孟寒树道。

“妙极!”梅自在喜道:“李兄深得我心。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一出洞就会朝来路逃逸,而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方寸大乱,多增几分胜算。”

直到此刻孟寒树才对这两个老狐狸衷心佩服,道:“二位智慧明澈,孟某自愧不如。”

李读和梅自在得意地对望了一眼。

此时的彭无望仿佛了却了天大的心事,任凭着李读用小刀将体内的箭尖一一挑出,自己竟然无忧无虑地进入了梦乡。

“阿锦,我带你去青州,好吗?”彭无望一脸憨笑着说。

锦绣公主的脸红了红,微微点了点头,心里面涌起一阵浑身舒畅的轻松快意。

她发现自己和彭无望坐在一艘江南的竹排上,竹排在落满花瓣的小河上轻盈地滑行。

彭无望宛如标枪一般站在船尾,长长的竹篙牢牢握在他手中。耳畔洋溢着悦耳温柔的水声,如烟如雨的落花仿佛一直弥漫到天边,锦绣公主看到一对比翼双飞的燕子矫捷地掠过水面,振翅而去。她舒适地伸了一个懒腰,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在这条竹排上度过。

“阿锦,你不回塞外吗?”彭无望忽然问道。

“塞外?”锦绣公主心头一跳,失声道:“我去塞外干什么?”

“你的心,你曾经说过,你的心落在塞外的草原上了,要我陪你去寻回来。”彭无望的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不,不要!”锦绣公主惊慌地站起来:“不要去找,别去。”

“你的心在塞外,那我的心呢?”彭无望的脸上露出怆然而迷惑的神色,右手扶住心口。

“你……”锦绣公主感到浑身仿佛浸在冰寒彻骨的水中,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没有心的人,怎么喜欢你?”彭无望艰难地说。他的身子颓然跪倒,双眼绝望地看着锦绣公主。

“不要啊!”锦绣公主闷哼一声,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而下。

“启禀公主,诚如公主所料,洞中一干人等在天明之前想要突出洞外,向山顶逃窜,被神箭营射回,死伤十数人。”可战在锦绣公主身边躬身道。

“我睡了很久?”锦绣公主喃喃问道。

“公主,这些天你太疲劳了,普兄和我们两个自作主张,让你多睡一会儿。”跋山河柔声道。

锦绣公主苦笑一下,犹豫良久,终于低声问道:“彭无望可曾落网?”

可战和跋山河一起摇了摇头。

可战愤然道:“我真服了这个兔崽子。居然一个人顶住神弓营的箭雨,硬是让中伏的百余人能够全身而退。我们忙足整晚,才杀死十几个无关紧要的各派青年弟子。如果不是普兄的双燕逼退了彭无望,再加上神弓营射住阵脚,他们今晚说不定真能逃出去。”

锦绣公主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青巾背后的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

她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道:“神弓营的兄弟们也累了,我们换班看守,大家休息一下。”

“得令!”可战和跋山河齐声道。




第四章 誓脱此困


密藏洞内百余名仅存的神兵盟众豪杰,横七竖八地倒卧在洞内狭窄的隧道之中,由李读一一替他们包扎伤口,呻吟低嚎之声不绝于耳。

孟寒树被人用箭射中了屁股,只能够趴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不自禁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梅自在发髻上钉了一枝雕翎箭,吓得半死,直到此刻还面色惨白。

彭无望因为掩护李读,又受了几箭,但是伤势不重,对于每每从重伤中起死回生的他来说,这只是鸡虫争鸣般的小事。他将秋水长刀用力插在身旁,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

“师父,咱们还能够冲出去吗?”六艺堂的一个年轻弟子喃喃问道。

“混帐,说什么丧气话,我们当然能冲出去!”梅自在没好气地说。

“师父,看来我不行了。”后腰中了一箭的丹崖山庄首席弟子孟俊贤呻吟道。

孟寒树看着这个自己最钟爱的弟子,心头阵阵酸楚,叹息道:“俊贤,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的家人吗?”

孟俊贤惨然失色,沉吟良久,道:“师父,我和小师妹年初刚定下亲事,但是我命在顷刻,已经不中用了,您替我散了这门亲事,别让她小小年纪就守寡。”

孟寒树鼻子一酸,扭过头去,竟说不出话来。

此时,彭无望睁开眼睛,看了看洞内天愁地惨的众豪杰,用力一拍手,道:“各位,大家千万不要灰心,只要性命仍在,就还有希望。”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刚才连番冲杀中的惊天箭雨,让他们心胆俱寒,再加上经过战神天兵的惨烈折磨,这些人的勇气已经用尽了。

彭无望看到自己的话没有作用,眼珠一转,道:“各位,外面的布置并非全无漏洞,你们想一想,咱们的盟主公孙姑娘和她的护卫已经逃出去了。”

这句话令所有人的精神一振。

孟寒树猛的仰起头,问道:“彭兄弟,此话当真?”

彭无望自信地说:“没错。我昨天翻过门口所有的尸体,并没有公孙姑娘的尸体,跋兄的尸体也没有,我想他们一定是了解到了门外箭阵的破绽而脱围而出的。他们能做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这句话令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一丝希望。很多人都抬起头,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彭无望。

“但是,他们武功高强,我们……嘿嘿。”坐在洞口的飞燕山庄弟子乔景烈苦笑着说。那些年轻弟子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各位,你们仔细想想,就算在战神天兵的攻击之下,我们也存活了过来,难道门口的箭阵比战神天兵还要厉害?”彭无望睁大了眼睛,大声道。

他看了看李读,又说:“你们有我青州彭无望,有巧手匠李读。”

他再看了看一旁目瞪口呆的孟寒树和梅自在,又接着说:“还有以暗器功夫称雄的梅前辈以及擅长沙场刀法的孟前辈,再加上我们这么多各家各派的精英高手。现在我们不应该讨论能不能活着冲出去,而应该讨论如何将门外的敌寇一网打尽,为死在洞外的各位前辈报仇。兄弟们,你们的豪气都到哪里去了?”

“什么?”梅自在、孟寒树和李读异口同声地呻吟了起来。

但是他们的声音被一大批血气方刚的青年小伙子遮盖住了:“彭大侠,今天我的性命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我照做!”“这帮龟儿子射得我们好狼狈,这口气绝咽不下。彭大侠,蜀山那一场我没赶上,今天就让我和你出生入死!”“我们庄主英勇战死了,我们也绝不会给他们丢脸,彭大侠,就等你一句话!”“彭大哥,有你在,我们安心,你就教我怎么做吧!”

“好!”看到很多人的士气都被自己鼓舞了起来,彭无望的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色:“外边那些弓箭手弓强箭利,一定是塞外的高手。他们以为靠这些就能够困住我们。好,就让他们看一看中原豪杰的手段,让他们下辈子都不敢小看咱们大唐子弟!”

“对!”“说得好!”“跟他们拚了!”到底是志愿到江湖闯荡的热血男儿,虽然几经挫折,但是听到彭无望的一番激动人心的话语,他们终于又恢复了几分男儿本色,纷纷慷慨请战。

彭无望再次一击掌,挠了挠头,道:“好,那我们就从……从他们的弓箭手开始。只要消灭了这帮贼头鼠脑的贼子,我倒要看看谁能困住我们!”

众人一阵热烈的响应,连中了一箭的孟俊贤都坐直了身子,满怀期盼地问:“彭大侠,怎么做掉那批该死的弓箭手?”

无数双眼睛因为这个问题而紧紧地盯住了彭无望。

“啊!这个……”彭无望挥了挥手,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突然道:“这个要问李先生。刚才李先生似乎向我提起了那个方法,对吧,李读先生?”

李读一口气没喘过来,差一点昏倒在地,心里面破口大骂:“臭小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这个时候,连梅自在和孟寒树的脸上都有了希望,他们聚到李读身边小声道:“原来老兄你早有妙计,何不早说?”

李读犹豫了一下,耳畔突然响起彭无望的传音入密:“李先生,听见了吗?”

李读回头看了看在一旁给他使眼色的彭无望,点了点头。

“好的,李先生,士气可鼓不可泄,你就随便说说,可别泄了大家的气。”

李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煞有其事地说:“不错,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对付不了弓箭手,是因为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只要了解了他们所处的方位,我们就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不错,不错。”孟寒树和梅自在不住点头,以此鼓励李读接着说下去。

李读的脸上热汗直流,他用手胡乱抹了几把,眼珠乱转了一番,喘了口气,道:“对。其实这很简单,我们只要想一个办法让他们出一点声音,这样凭藉各位听风辨形的功夫。应该可以清楚了解他们的方位。”

“对啊!”梅自在一拍手:“我们刚才出击太仓促了,忽略了这个道理。”

“可是我们怎么让他们出声呢?”孟寒树捧着脑袋,苦苦思索。

“用烟熏,如何?”一旁的孟俊贤忽然道。

李读的脑子突然一亮,一拍手,道:“不错,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用我自制的火焰弹,扔到对面的树林之中。火焰弹燃烧而发出黑烟,我再在里面加一点彭兄弟随身带的辣椒粉,保证让他们喷嚏打个不停。”

彭无望连忙道:“李先生果然好头脑,我的辣椒粉真的还剩一些,足够让他们终生难忘。”

“等一下,还有个麻烦。”梅自在思索了一下,道:“树林里地形复杂,我的暗器可能会被树干、树枝挡住,发挥不了最大威力,而且我囊中的暗青子已经所剩不多。”

“没关系!”彭无望站起身,用力一拍胸膛,道:“有我的离手刀在,若有树干挡路,就一并砍了,绝不落空。”

到这一刻,即使洞内最心灰意懒的人也提起了斗志,大声欢呼起来。

“照此看来,胜算很大!”梅自在欢声道。

孟寒树一拍孟俊贤的肩膀,道:“俊贤,不必担心,待会儿我背你冲出去。”

李读凑近彭无望,低声道:“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就这么把法子想出来了。”

彭无望笑了笑,道:“只要不放弃,法子总会有的。”

李读眼中充满了赞叹之色,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子,行!”




第五章 刀燕争雄


太阳渐渐行进到天空的正中,虽然是在春天,但是艳丽的晌午阳光仍然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时间差不多了,应该是正午时分。”李读凑到彭无望身边,低声道。

“外面没有动静,看来他们还以为我们会等天黑继续突围。”梅自在爬到李读的旁边,小声说。

此时的彭无望身边收集了十几把钢刀,每柄钢刀的刀尖都被他用秋水长刀削了下来,在身边排成一排。

“彭兄弟、梅兄,你们准备好了吗?”李读小声问道。

梅自在和彭无望神色凝重地一齐点了点头。

这时候,孟寒树扶着孟俊贤来到他们身边,小声道:“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只等到弓箭手一散,就一起突围。”

正午时分,普阿蛮和锦绣公主巡视了一遍神弓营驻地,感到非常满意。

锦绣公主轻轻叹了一声,道:“彭无望虽然厉害,但是在这个铁桶般的包围圈中也无可奈何。”言罢,落寞地一笑。

普阿蛮用力点了点头,道:“经过昨晚的交锋,彭无望这廝确实让我刮目相看。屠娇还整天嚷着活捉他,简直胡闹。今天我已经下令,一遇到彭无望立刻不择手段加以截杀。虽然很想和他单独较量一番,但是大局为重,这一次我只好忍痛割爱了,哈哈哈。”

他爽朗地畅笑了几声,忽然看到锦绣公主身子颤了一下,忙道:“公主,可是昨夜受了风寒?”

锦绣公主咳嗽了一声道:“可能有些劳累,所以一直感到身体不适,也许明天会好一些。”

普阿蛮释然地舒了口气,道:“为了大草原的明天,公主你要小心保重啊!”

就在二人谈话的时候,四、五个黑色弹丸从洞内丢了出来,于弹丸尾部拖曳着的紫色烟雾在正午晴朗的天空下划出几条诡异莫测的弧线。

“大家小心!”普阿蛮闪电般取出双燕,来到几十步外的丛林之中,耳畔只听得“砰”“砰”几声沉闷的爆炸,血红色的烟尘在密林中瀰漫了起来,一股辛辣的气味毫不留情地钻入林中埋伏的人们眼中、鼻中,甚至耳中,强横如普阿蛮也无法倖免。

整个密林中响满了剧烈的咳嗽声和打喷嚏的声音。

“听到没有?”李读激动地转头问彭无望。

彭无望闭目倾听了一会儿,用力一点头,猛然拔身而起,健腕一抖,一枚雪亮的长刀刀尖闪烁着青白色寒芒,从满天红雾中矫捷地一头紮了进去。

这枚刀尖在擒龙真气的牵引下,划了一个优雅从容的月牙线,射进了丛林中声音最密集的地方。突兀的惨嚎声接连响起,彷彿一串炮仗依次被点响。

“好啊!”在洞内的群雄压低了声音,为彭无望的精彩出手由衷喝彩。

彭无望兴奋地一咬牙,反手抄起两枚刀尖,双腕一振,同时射出。

两道白虹势如破竹地掼入已经乱作一团的密林之中,惨嚎声响得更加淒厉。

梅自在也不甘寂寞,伸手探入囊中,抄起一把铁蒺藜,抖手抛了出去,零星的惨呼声也随之响起,令他顾盼自豪。

“你们看怎样?”李读狂喜地小声道:“要不要我再扔出去几个?”

彭无望和梅自在刚要说话,一道黑如暗夜的漆黑飞影倏然而至。

彭无望大喝一声:“不好!”伸腿将梅自在一脚踢翻,自己侧跃滚开。

梅自在受了这一脚,一串跟头滚进了洞,没有受伤,但是彭无望躲得晚了一些,颈部留下一条血痕。

说时迟,那时快,又一道黑影轰雷闪电般迎面扑来。

彭无往左脚点地,身子倒翻了一个跟头,躲开黑影奇袭,左手施展擒龙功,将两枚刀尖吸在手中。

这时候,本来去势已尽的黑影突然一个轻盈的转折倒飞了回来,抹向彭无望的头颈之间。

“离手刀?”彭无望一个冷颤,身子向前和身扑倒,狼狈不堪地躲开了这一记意料之外的奇招。

另一道黑影在空地上飞了一个大大的弧旋,再次飞回来,劈向彭无望的背部。

“好厉害!”彭无望已经明白,出手的便是昨晚将自己克制得无法前进一步的高手。

他猛的一个懒驴打滚,闪过这记劈杀,左手迅速一扬,将两枚刀尖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两道黑影倏然而逝,紧接着远处的密林中响起两声脆响,彭无望知道自己射出去的刀尖已经被打成了碎片。

“好!让我们好生斗一斗!”彭无望双手后伸,擒龙功应手而出,四枚刀尖分别落在了左右手中。

他右手一抖,两枚刀尖呈直线射入密林深处,凭藉他对杀气的感觉,他已经知道了刚才高手身处的位置。

接着,他快速射出左手的两枚刀尖,这两枚刀尖成弧线射出,弧线的终点紧紧地锁定了密林中那神秘高手的位置。

又一声脆响,密林高手似乎只在呼吸间就已斩碎彭无望直射向他的一枚刀尖。

听到这个声音,彭无望右手突然一沉,然后往上一抬,擒龙功如影随形地操控着右手射出的一枚刀尖,令它突然下沉,然后骤然昇起,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接着向敌手击去。

林中传出“咦”的一声,接着一声脆响,想来是这枚刀尖未竟完功。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左手猛的往左一摆,本来忽悠悠沿弧线射向那神秘高手的两枚刀尖,突然改变了方向,向着侧面的丛林射去。

一连串惨嚎声从各个方向悠然传来,彷彿在向着洞内的群雄演示着彭无望这一记离手刀的轨迹。

就在彭无望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两道黑影闪电般再次飞来。

他凝神观察,严阵以待。

这时候,从左边飞来的黑影突然闪电般转到右边,彭无望不为所动,眼睛紧紧盯住右边的黑影。

就在这时,右边的黑影突然往下一沉,扫向他的双腿。彭无望纵身一跃,闪开这记杀手,然后拔出腰畔的秋水长刀,想要将这道黑影拦截下来。

与此同时,闪到右边的黑影突然如爆起发难的毒蛇般高高昂起头,钉向彭无望的右肋。

彭无望早就料到此招,用力凌空一扭身,避了过去。

此时,扫向他双腿的黑影竟然沿着他的单刀直射上来。彭无望一惊,眼看着自己的五指马上要被一刀斩断,连忙一撤手,丢了秋水长刀。

就在这时,刚刚和他的右肋擦肩而过的黑影竟然倒飞而回,拦腰斩来。

彭无望怒喝一声,凌空使出金刚铁板桥的柔功,身子在空中平铺了开来,这道黑影在他的鼻尖上留下一道血痕,和另一道黑影汇合之后,倏然而逝。

彭无望吓出一身冷汗,不再逞强,缩身退回洞中。

第六章 气势如虹


而在密林的另一侧,躺满了一天前还不可一世的神弓营群英。

刚才彭无望的五枚刀尖,竟然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夺走了四十几条大好性命,再加上梅自在的暗器和之前慕容龙亭、欧阳平所杀的,神弓营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还有不少人手臂带伤。

普阿蛮扶住肩头的一处伤口,半跪在地上,喃喃地说:“彭无望,嘿,彭无望……”几道细细的汗水从他那岩石般的脸颊上流淌而下。

 ※※※

“怎么样?”李读、梅自在和孟寒树看到彭无望捂着鼻子跑进洞,连忙问道。

“听声音死了不少,有一个高手很是厉害。”彭无望抹了抹鼻子上的鲜血道。

“是那个使双燕的高手?”梅自在犹有余悸地问。

“那叫做双燕吗?”彭无望好奇地问。

“算啦,都什么时候了,还琢磨这个干么?”李读冲上前道:“我们要不要冲出去?”

“趁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我们这就走。”彭无望精神一振,道:“李先生把剩下的火焰弹全扔出去。我、梅前辈、孟前辈掩护你们,从来路走。”

“好,都听你的!”梅自在和孟寒树齐声道。

一连串的爆炸声后,彭无望、梅自在和孟寒树同时冲出洞,一字排在洞口。

这个时候,密林中的混乱仍在继续,只有零星的箭羽射来,虽然来势凶猛,但是梅、孟、彭三人已可抵挡得住。

彭无望大喝一声:“还不走?”

洞内探头探脑的一大群少年弟子立刻蜂拥而出,向着来时出路飞奔而去。

这时候,彭无望对孟寒树道:“孟前辈,孟兄身子不适,你驮他先走,我和梅前辈已够抵挡。”

孟寒树眼圈一热,道:“彭兄弟,此番如果生还,你、我便是生死之交。”言罢猛的一转身,冲进洞去,扛起孟俊贤,甩开大步,飞快走了。

“梅前辈,我再挡一阵,你也先走。”彭无望大喝道。

梅自在此时虽然不好意思先走,但是性命要紧,又自问没有彭无望这一身功夫,只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逃走。

 ※※※

“普大哥,他们冲出洞了!”屠娇急道。

普阿蛮心中一阵焦急,回头看了锦绣公主一眼。

这位高贵的公主仿佛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改变颜色,她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让山下高手截击,阿蛮不必担心,中原豪杰的主力已经尽数歼灭,这些只是青年弟子,即使走脱也无大碍。”

普阿蛮一阵惭愧,暗中佩服锦绣公主风雨不动的修养。他哪里知道在这位奇女子的心中,是怎样一番的柔肠百转。

 ※※※

莲花山山道上一片混乱到极点的激斗。塞外高手人多势众,准备充分,但是被刚才李读的火焰辣椒弹悉心关照了一番,直到此刻还头昏眼花,涕泪交流。

而突围的众豪杰虽然人手少、武功较差,但是士气高昂、气势如虹。一时之间,竟然将一众大草原上的高手逼得节节后退。

孟寒树挥舞九环厚背刀,连续砍翻了三个塞外战士,将包围圈冲出了一个缺口,振臂高呼:“从这里走!”周围杀红了眼的中原豪杰立刻应声围拢了过来。

“围住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走!”从后面赶来的普阿蛮高声喝道。

听到首领的呼喊,塞外武士士气大振。

生死一线耶律天都瞪目大喝一声,长矛一横,将孟寒树的当头一刀挡了回去,厉喝道:“想从这里走,先问过我耶律天都。”

此时,额尔古纳河双雄博古台、扎尔杰,白骨枪额可察、翻云棍差猜、黑流星猛玛、雁王卓狠、闪电邦伦、乌云方卢、血勇士吉灿、飞凤屠娇、无影飞刀菩叶子、破燕刀萧洪同时围拢了过来。

这些高手在草原上赫赫有名,有些人彼此之间还是互有心病的对头,而此时他们摒弃了成见,同仇敌忾,围歼中原豪杰,这乃是十分难得的景象。

看到这个情景的塞外高手们一阵欢欣鼓舞,纷纷高呼邀战,加倍狠命地厮杀着。

片刻之间,数十名中原豪杰横尸在地。闻到血腥味的塞外诸雄更加战意高昂,加紧砍杀,令本来气势惊人的中原豪杰纷纷倒退。

梅自在和孟寒树在数名高手的围攻之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随着同伴一个个战死,中原诸豪杰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双目都露出恐慌之色。

这时候,血勇士吉灿一声怒喝,将一名和他缠战的龙神帮舵主一刀劈下了头颅,鲜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他用手一抹脸,怪叫一声:“杀光汉狗!”周围的高手以一阵野兽般的怪叫作为应和。

这个场面太过恐怖,一个飞燕山庄年轻弟子忍受不住,扔下双剑,转头狂奔,被数枝铁羽箭钉死在地。

至此,中原豪杰的斗志降到了谷底,有些绝望者几乎要抛却刀剑闭目待死。

“青州彭无望在此!”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从半空中响起,彭无望手里提着一个人头,飞身来到场中:“挡我者死,顺我者生!”言罢,一抖手将那颗人头丢到普阿蛮面前。

场中的众中原人物看到彭无望,都兴奋地欢呼了起来,声音几乎盖过了塞外武士们野狼般的呼喝。

普阿蛮神色一凛,俯身拾起首级,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坎达雷!”他立刻明白了过来──神弓营完了。

他的眼中燃起了惊天的怒火:“彭无望,你今日休想生离此间!”

“笑话!”彭无望扬声大喝:“彭某想走,你们谁能阻挡?”言罢拔出秋水长刀,闪电般向着正挡在路中央的耶律天都冲去。

“天都小心!”普阿蛮一声惊呼,将双燕抄到手中,身子向着彭无望掠去。

耶律天都在塞外草原横行无忌、群雄避易,哪里见过如此嚣张的人物,一股大漠马贼的血气上涌,怒喝一声,竟然不理彭无望当头劈来的一刀,铁矛一弓矛身,电射彭无望左边的心口。

这一招后发先至、快如闪电、角度刁钻,无论时机方位,都是上乘之选,乃是死中求活的绝命杀招。耶律天都纵横大漠,千百场血战中得保不败,很多次都靠这一招──穿日舍命枪。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脸上的几处伤痕因为这一个笑容扭曲在了一起,显出一丝狞恶的滋味。在耶律天都身后的大漠群雄看在眼里,每个人心中都生出一股寒意。

耶律天都的铁矛准确地击中彭无望的左心口,彭无望的身子一翻,扑倒在他的矛杆之上。

能够这么简单地解决如此嚣张的对手,耶律天都一阵兴奋,他双臂运力,下意识地要将彭无望的身子挑起来。这是他作为马贼的凶悍作风,要将敌将的尸体高高挑起来,然后扔出去,显示自己的凶悍,也令敌对的一方丧失信心。

“小心!”数个声音纷纷地响起,其中普阿蛮的声音最为焦急洪亮。

耶律天都吃了一惊,定睛观看,才发现彭无望竟然顺着他的枪杆向他滑了过来,刚才那一枪看似挑中了要害,其实只是在彭无望身上划了一个浅浅的伤口,然后从腋窝下滑了出去,而彭无望的身子却轻轻巧巧地挂在他的矛杆上滑行而至。

耶律天都猛的收矛想要架开彭无望即将到来的杀手,却没想到这个收矛的动作只能加快彭无望向他逼近的速度,等到他醒悟过来,已经是满眼秋水涟漪般的明澈刀光,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血光迸现,耶律天都的人头高高地飞上天空,发出轻柔的破空呜咽之声。

“天都兄弟!”耶律族高手破燕刀萧洪和不远处的普阿蛮一起惨痛地呼吼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彭无望这巧妙绝伦的奇招震撼了。

“我和你拼了!”萧洪狂舞着手中的塞外弯刀划出满天金色的刀影,向着彭无望扑了过来。迎向他的不是彭无望,却是已经失去头颅的耶律天都的尸体。

萧洪连忙收住刀势,伸手将本族兄弟的遗体一把抱住,这时候,他心中一阵凄凉。他知道,双手环抱尸体的自己已经躲不开彭无望的下一招杀手。

“砰”的一声巨响,彭无望的手肘重重砸在萧洪的头顶,他的眼前一阵漆黑,昏死了过去。

“挡我者──杀!”彭无望张口一声狂啸,狮子吼的罡气震慑全场,功力稍弱的塞外武士几乎被这一声威猛的怒吼震昏了过去,包围中原群雄的战圈松动了。

“就是现在!”梅自在和孟寒树久走江湖,哪还不知道生机已到,他们立刻一声吆喝,率领着重新士气大振的中原群雄,势如破竹地冲出了包围圈,向着山下飞快奔逃。

“还不追?”在最外层的菩叶子急切地大声呼喝,他麾下的一彪战士这才醒悟了过来,纷纷呐喊着,向山下奔去。

此时已经追到彭无望身边的普阿蛮怒吼一声,双燕齐出,向着彭无望攻来。

彭无望竟不抵抗他强猛如恶虎下山的惊天攻势,而是顺着刀势,仿佛被狂风吹走的落叶,向着菩叶子率领的那群武士扑去。

菩叶子看到彭无望被普阿蛮追杀,心中一阵安然,在他的印象里,没人能够逃过塞外英雄普阿蛮的追击。他理也不理彭无望,大声指挥着族中战士,向着山下追去。

“老菩,看后面啊!”他的身后,是普阿蛮焦急的呼唤。

“难道……?”菩叶子心中一寒,连忙转身,只见彭无望的秋水长刀就在一丈之外飞快地逼近。

“不好!”菩叶子根本来不及细想,七枚飞刀已经脱手飞出,射向彭无望的七处要害。

接着,他看到一生中只见过一次的景象,飞向彭无望的飞刀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向着四外飞散。

难道他是神仙?菩叶子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彭无望的长刀刺入心口,呆呆地看着彭无望拔出刀,和他擦身而过,接着他茫然地倒在随后跟来的普阿蛮怀中,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剧烈地痉挛着。

“老菩!”普阿蛮心中一阵悲凉,他和菩叶子的交情,是在敌对沙场上建立的,反而比并肩战斗的兄弟更多一份情谊。

普阿蛮咬了咬牙,颤声道:“兄弟,那个汉人也会离手刀。”

菩叶子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露出释然的神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惨呼声幽幽传来,菩叶子手下的武士在彭无望如烈焰般狂猛的刀光中,手舞足蹈地挣扎着,一个又一个颓然倒下。

这几声惨呼把普阿蛮从瞬间的失神中拉扯了回来。他感到一个个塞上闻名的勇士从他身旁扑过去,将彭无望团团围住,没人再去理会朝山下飞快逃窜的中原群雄。

普阿蛮挺直了身子,他的心中充满着滔天的杀意,本族兄弟的殒命、杀场战友的惨亡,激起了他胸中澎湃的斗志。

“把他围起来!”他高声喝道:“和他游斗,不要接近,困死他。”

他的声音沉着而冷静,但是熟悉他的人不禁要为彭无望感到悲哀,因为他们知道彭无望的下场将会是多么凄惨。




第七章 惨陷重围


此时的彭无望被塞外这些不知名的高手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

在圈子最里面的是这一次屠南队的首领高手,包括额尔古纳河双雄博古台、扎尔杰、白骨枪额可察、翻云棍差猜、黑流星猛玛、雁王卓狠、闪电邦伦、乌云方卢、血勇士吉灿、飞凤屠娇。第二层是长枪队。第三层是斩马刀队。外三层则是游骑弓弩手。

里圈的高手领教过彭无望的手段,并不逼近,只是三五个人聚作一团,和他缓攻游斗。彭无望想要近身搏杀,他们立刻退却,将空位留给后排的长枪手,彭无望只好被迫退回来。

彭无望数次突围,都一样被挡了回来,他的身上满是淋漓的汗水。

所有的塞外高手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凶残和仇恨。

突厥族的人恨他杀死了达龙的血海深仇。

飞凤屠娇挥舞着自己的细柳鞭恨不得一鞭一鞭将他撕成碎片。

契丹族人恨他杀死了耶律天都,人人抡圆了弯刀,想将他乱刃分尸。

回鹘族人更恨他杀死了菩叶子,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将他生擒,折磨致死。

十几个回合之后,彭无望身上已经连伤数处,鲜血飞溅。他趁势卖了个破绽,一个踉跄倒地。

血勇士吉灿看到便宜,更心伤他杀死了自己的好兄弟达龙,怒吼一声,扑了过来,长刀连甩出三道刀光,想要将彭无望劈成数段。

彭无望在地上实际暗卧了一个巧云,看他到来,整个身子宛如装了弹簧,霍然弹起,秋水长刀直刺吉灿的心窝。

就在这时,两道黑影闪电般射来,险过毫厘地撞开了彭无望的长刀。

彭无望勉强一扭身,躲开双燕的攻击,但是吉灿的长刀却在他身上添了三刀鲜血淋漓的伤痕。

“好!”众高手疯狂地欢呼起来,吉灿得意洋洋地退回本阵,挥了挥单刀。

彭无望转过头,看见普阿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找了一块巨石,端坐在内圈,冷酷地看着自己。彭无望虎目圆睁,怒吼一声,向他冲了过去。

此时博尔古的双斧、扎尔杰的快刀从两旁杀来。彭无望连挡数招,被随后赶来的飞凤屠娇、翻云棍差猜、白骨枪额尔查逼得连连倒退。

这时候,双燕再次倏然而至,袭向彭无望刀法中露出的上三路破绽。

彭无望咬牙扭身翻滚,长刀舞出一个漂亮的刀花,护住前胸,挡开了双燕。但是,背后却被飞凤屠娇狠狠印了一鞭,一大块皮肉被卷飞了出去。

趁彭无望受伤的机会,乌云卢方的长剑奇快无比地刺向他的小腹。彭无望伸出右手,一把将剑刃握在掌心。

这时候,双燕去而复返,朝着彭无望的双臂砍来。彭无望连忙一松手,任由卢方一剑刺在肋下。

此时的彭无望因为连日的作战,加上不断地受伤流血,早已经心力交瘁,眼睛看不清事物,只有模模糊糊的光影。但是他仍然咬牙站直了身子,拚命地挥舞长刀,向着周围的敌人凶猛的劈去。

翻翻滚滚地又一番纠缠,翻云棍差猜的镔铁齐眉棍扫中了彭无望的双腿,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飞凤屠娇一声欢呼,长鞭一卷,将他的双腿缠住,用力一撩。

彭无望的身子被她的长鞭高高抛起,飞出老远,重重地落在了高耸的山壁之前。在他落下的时候,满身的鲜血飞洒出来,在地上涂抹了一个刺目的红圈。

“他已经不行了!”闪电邦伦高声道,众人也纷纷大声地欢呼起来。

彭无望呸了一声,背靠山壁,想要站起来,但腿伤沉重,一时之间无法支撑身体,颓然重新坐倒,左手勉强抬起,捻了一个刀势,指着向他靠拢的塞上群雄。

“让我先废了他一双膀子。”血勇士吉灿怒喝一声,扑了出去。他的身子正好挡在了彭无望面前。

“吉灿,让开!”看到吉灿的鲁莽行动,普阿蛮霍然站了起来。

此时吉灿复仇心切,脚底加了把劲,冲到彭无望面前,挥刀砍向彭无望右臂。彭无望狼狈地向左一闪,早就算出此招的吉灿残忍一笑,左拳飞快击出,一拳将彭无望的脸打得高高肿起,身子倒向右侧,接着长刀猛的劈向彭无望的左手。

彭无望伸刀一挡,长刀被吉灿远远地磕飞了出去。

直到此刻,刚才站起来的普阿蛮和静观其变的塞外群雄才舒了一口气。

吉灿的脸上露出狞恶笑容,盘算着如何将彭无望一刀一刀地剐了才符合自己心意。彭无望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居然仍能够冷笑一声。

“你还笑得出来?好!”吉灿怒喝一声,长刀劈向彭无望的肩膀,准备连手带肩,先卸下一块儿来再说。

瘫软在地上的彭无望突然往后猛的一缩,身子仿佛要嵌进了山壁之中,吉灿必中的一刀没够到方位,只是在彭无望的肩膀处留下了一道伤痕。

彭无望的手在这个时候抬了起来,左手在刀背上一拍,右手在吉灿握刀的右手上猛的一托。长刀划了一个完美的圆形,依势转了回来,在彭无望和吉灿的合力下,切向吉灿的胯部。

静寂的山谷中响彻了吉灿痛不欲生的惨嚎。




第八章 誓不低头


“启禀公主,神兵盟余孽死伤数十人,剩下的逃出了莲花山。”可战沉声道。

锦绣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算了,这一次我们虽然不能全歼神兵盟众,但是他们九成人马命丧此间,想来中原武林恐怕要有十年才能恢复元气,这对我们南侵计划至为有利。”

可战和一旁的跋山河一起点头,道:“公主妙计,世上无双。”

锦绣公主摆了摆手,道:“还有什么消息?”

可战面露喜色,躬身道:“彭无望那厮孤身抵抗我们塞上神兵,已经被团团围住,普阿蛮大哥亲自坐镇,誓要将他生擒,交给屠娇。”

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响于耳畔,锦绣公主眼前金星乱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公主?”可战和跋山河看到她的异状,连忙出声询问。

“我没事。”锦绣公主在空地上来回走了数趟,沉默良久,突然用力一跺脚,勃然怒道:“他总是这样!”

“公主?”可战和跋山河被锦绣公主的举动震惊,他们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城府深沉的主子发脾气是在什么时候了。

“你们跟我来。”锦绣公主仿佛在瞬间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快步向着山下的包围圈走去。

※※※

看着彭无望像丢草芥一般将吉灿已经断气的身躯往身旁一丢,所有塞上豪杰都默然了,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莲花山道之内,静寂如死。

彭无望背靠着山壁,两腿摊开在地上,眼中满是讥讽的笑意。

普阿蛮木然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屠娇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挂满了汗珠,双眼闪烁着惊诧。

博尔古和扎尔杰这一对大草原的双雄挺直了身子,左手扶住胸前,眼中满是崇敬和惊佩。

差猜、额尔查等豪杰小心地后退了半步,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突然,人群中发出响亮的“咕咚”一声,原来不知是哪个武士因为受不了紧张的刺激,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动作似乎有着传染性,紧靠着他的同伴同时咽了口唾沫,发出齐刷刷的声音。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瘫坐在山壁前的彭无望扬声畅快地笑了出来。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用力一指普阿蛮,然后轻巧地向上勾了勾。

听到他的笑声,所有人都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但是满心的苦涩和愤恨又令他们想哭。

看着彭无望指向自己的手指,普阿蛮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双手紧扣双燕,沉声道:“你叫我?”

彭无望笑着点了点头,嘶哑着嗓子道:“他们杀不死我,你还杀不死我吗?来啊!”

普阿蛮冷哼了一声,道:“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彭无望笑了笑,食指在他的脸前方摇了摇,道:“等一等,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彭无望将腰畔的衣摆一撩,那柄妖眼般的战神天兵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阳光从正午的明亮耀眼渐渐变成了黄昏的清澈柔和,远处成群的寒鸦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惊叫着窜上天空,宛如一片闪烁变幻的乌云。

莲花山上传来凄厉的猿鸣,仿佛预示着一幕天愁地惨的悲剧将要上演。

普阿蛮感到一丝汗水顺着他的眉毛就要流进眼睛里,他拚命抑制住想要将它抹去的冲动。

“战神天兵?”普阿蛮用尽量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不错。”彭无望沉稳地笑了笑。

这句话让面前这些深知战神天兵威力的高手们噤若寒蝉,人人一言不发,眼中满是惊恐。

“你既然有了如此神物,刚才激战之时为何不用?”普阿蛮厉声道。

彭无望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你根本没有驾驭战神天兵之力,你还不是它的主人。”普阿蛮冷笑道。

彭无望点了点头,道:“不错,它出鞘之后,连杀四百余人,最后几经周折,还鞘而去,若是再拔出来,它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哼,所以现在才将它亮出来?”普阿蛮道。

“之前我自认为可以破围而出,彭某大好性命,不愿就此了结,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没想到……”彭无望看了普阿蛮一眼:“你叫什么?”

普阿蛮的眼中露出一丝兴奋的寒芒:“普阿蛮,塞上普阿蛮。”

彭无望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我记住了。”眼中忽然一片冰寒:“各位,黄泉寂寞,只好请你们陪我走上一程。”说罢手扶刀柄,就要拔刀而出。




第九章 心碎重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普阿蛮将青筋暴露的双手按在双燕之上,任由汗水顺着睫毛渗入眼睛之中,感受着酸楚的刺痛。

他的神思忽然飘到遥远的漠北,想起了母亲孤零零的坟头上,自己年年献上的乳白色野花,纵横大漠几十年,他从来没有问过这些野花叫什么名字。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到有些按捺不住的好奇。

屠娇静静地闭上眼睛,她的耳中似乎又听到达龙悲凉的情歌,心中冉冉升起了一丝难言的温情。如果能在黄泉见到达龙,如果能在他身边多陪他些日子,那该多好。

博尔古和扎尔杰苦笑着互望了一眼,刀斧相击,以示永诀,两个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俄尔古纳河畔连天的草原和在草原中驰骋飞奔的乌云般的马群。

山风渐起,呜咽悠扬,一如羌笛的沧桑悲怆,仿佛一位孤独的牧羊人,为莲花山上的诸君奏响了生命中最后的乐章。

死神悠闲地坐在高高的云端,攫命的镰刀舒适地扛在宽阔的肩膀,他似乎正在默默地享受着甜美盛宴开始前的快乐时光。

山风刮动得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猛烈,闭目待死的人们渐渐感到无法忍受的煎熬。他们纷纷睁开眼睛,却看到彭无望目瞪口呆地瞪视着普阿蛮的侧后方,仿佛在瞪视着一个奇诡恐怖的洪荒怪兽。

“阿锦?你怎么会在这里?”彭无望沙哑着嗓子,急切地问道。他的目光仓皇而无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拚命地挣扎着拒绝相信。

锦绣公主怔怔地看着倚壁而坐的彭无望,她发现他的右腿已经完全被打断了,左腿似乎也受了重伤。他的腰肋间鲜血流淌,不知道添了多少处伤痕。他的右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泛着紫青色,一道淡淡的血痕从他嘴角一直延伸到脖颈。他的肩膀处的衣服向两旁撕裂着,在衣物的破口处是两道皮开肉绽的裂痕。

在这几个时辰之内,孤零零的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凶残的攻击,杀死了多少不可一世的仇寇,流了多少火热的鲜血?!

锦绣感到热泪在自己的眼眶中不停地打滚,她忽然感同身受地意识到了彭无望此刻的悲凉和绝望,而让这个从来不放弃希望的热血少年绝望的,正是此时此刻的自己。

彭无望费力地将一口唾沫咽回肚中,他感到咽喉中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满怀期望地问:“你被他们抓住了?”可他的心底也知道这根本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但是此时此刻,他又能如何是好?

“哼!”侍立在锦绣公主身后的可战不屑地哼了一声,厉声道:“好一个糊里糊涂的蠢材!我来告诉你……”

他刚要道出锦绣公主大草原上尊贵的身份,却被跋山河一把拉住。他满怀疑问地望向跋山河,却看到同伴脸上一丝苦涩无奈的神情。

锦绣公主轻轻闭上眼睛,让眼中的酸楚静静地沉淀,她不能让这些誓死效忠于她,效忠于大草原的勇士们看到自己眼中软弱的泪光。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用一种酸涩而干硬的嗓音机械地说道:“我,乃是东突厥,平南牙帐,锦绣公主。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神剑山庄的公孙锦。”

彭无望感到最后一丝力气也从身体里消散了。按住刀柄的手,无力地从光洁的握柄处滑了下来,他的眼睛圆睁着,但是茫然没有焦点,仿佛在看着远方,又仿佛在看着他的面前,锦绣公主的脸。

“这些都是阴谋,突厥人的阴谋,是吗?”彭无望的眼中突然闪烁出明灭不定的怒火。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木然无语的锦绣公主,希望她给予他们指示。但是,此时锦绣公主的神思似乎飘舞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你把神兵令散到中原武林,是你把这千余名武林人物骗到莲花山,然后再设伏杀尽他们。为的,就是替你们突厥人争霸天下,是不是?!”彭无望怒道。

锦绣公主直到此时,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是。”

“你自始至终,都在骗我!神剑山庄的庄主、万两黄金的嫁妆、神兵盟的盟主,都是假的,假的!咳咳!”彭无望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咳出了几口鲜血。

看到锦绣公主仍然木然不答话,很多人都开始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可战仍不住小声道:“公主,何必听他啰嗦,我……”

锦绣公主回过神来,左手轻抬,制止了可战继续说下,用一种清冷的语气道:“是你们汉人其蠢如牛,好利图名,才会落到如此惨淡下场。”

彭无望的心中一阵悲伤,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巾,凝神观看了良久,几次想要丢到一边,但是却无法下手,辗转良久,才终于苦笑一声,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可战在眼中看得真切,心中一阵惊栗,凑到锦绣公主耳边道:“公主,你的鸳鸯丝巾怎么会在他手上?”

锦绣公主茫然摇了摇头,不想回答。

她的心中有着越来越剧烈的绞痛,仿佛紧紧攥在彭无望手里的不是丝巾,而是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已经坠下去了,身不由己地坠了下去,再也升不上来。




第十章 一剑交心


彭无望将那块丝巾密密地缠在了右手手掌之上,然后将吉灿的长刀摸到手中,用它拄着地面,艰难地站起了身,将左手重新按在战神天兵的刀柄之上。

看到他这个动作,所有人绷紧的心弦再次剧烈地震颤了起来,此时的彭无望宛如死神的使者,有着无可比拟的威慑力。

“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你竟然能够让战神天兵回鞘。你想怎么样?”锦绣公主机械地说着。

此刻的锦绣公主,心中一片漠然,彷彿在看着一个饰演锦绣公主的戏子,在莲花山这个宽广的舞台上做着卖力的演出。

彭无望轻蔑地看了看团团将他围困的塞外高手们,他的眼光如此伤人,好像一面通红的烙铁,在这些心高气傲的塞外高手心中留下了深深印记。

“我只要一拔刀,这里就要变成坟场,但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就放过他们,另将战神天兵双手奉上,如何?”彭无望的话语中透露出罕有的冷酷,彷彿在一瞬间化作了另一个人。

锦绣公主冷硬地问道:“什么要求?”

彭无望喘了一口气,道:“和我较量一番!你赢了,我便任凭发落;你输了,我立刻自尽,战神天兵可由他人取走。”

“简直混帐!公主万金之体,岂能和你这个将死之人相提并论,就让可某和你较量一番。”可战用力一顿手中的点钢枪,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站着!”彭无望厉喝一声,一拍腰际的战神天兵:“我看你是想和它比试一下吧?”

一股森寒的杀气迎面扑向蓄势待发的可战,看到宛如妖眼般诡异的战神天兵,强横如可战,也不由得收住脚步。

“所有人都不要动!”锦绣公主冷喝道。

她身后的勇士们都露出焦急关切之色。

普阿蛮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公主,他虽然是伤重待死之身,但是此人勇悍绝伦,乃是世上无双的铁汉,我恐他临死反扑,会令公主尊体有损。”

锦绣公主转头朝他微微一笑,道:“阿蛮,到现在你还不信任我吗?这是我们脱困的唯一办法。我不会有事。”

普阿蛮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好,动手吧!”锦绣公主将腰畔的紫凤、青鸾双剑拔了出来。

“不是在这儿。”彭无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中不期然地流露出一股肃索之气:“决生死,当然要找一个好地方。”

他用右手的长刀权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向着莲花山顶走去,刀尖撞击石地,发出刺耳而生涩的声响,幽幽地在山道间空洞地回荡。

锦绣公主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将双剑收回,跟在他的身后。

围在彭无望身边的武士们自动为他们让开了一条去路,他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似乎这些怒目横眉的武士根本没有存在于这个世上。

而两旁的塞外高手瞪视着他的目光中,彷彿要喷出火来。

莲花山顶平圆如莲花花蕊,正好提供了比武的较场之地。天边一轮明月冉冉昇起,照在峰顶的平地之上,亮如白昼。

彭无望踩在被月光染成烂银色的地面上,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可好?”锦绣公主沉默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里很好。”彭无望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里很像当初围杀青凤堂主时,我到过的舍身崖。不同的是,那里只有一侧悬崖,这里却有两侧。”

锦绣公主看了看莲花峰顶两侧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用尽量淡漠的语气道:“青凤堂主萧月如是我的姑姑,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她和顾天涯走了,不过,她毒伤甚重,恐怕活不长久,现在可能已经去世了。”彭无望淡淡地说。

“她为什么会中毒?”锦绣公主问道。

彭无望看了锦绣公主一眼,道:“为情。”

他的眼中露出感怀的神色,将那一夜顾天涯和青凤堂主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向锦绣公主一一道来。

锦绣公主目瞪口呆地听着,顾天涯和青凤堂主为情为爱的恩怨纠缠让她如醉如癡。

“断肠草是一种很好的毒药,即使在一年之后,我运功逼毒,仍然痛得死去活来。原来三十年来,你就是这么活过来的,萧姑姑,你真的好苦。”锦绣公主双目泪光闪烁。

“顾天涯和青凤堂主眼看就要殉情而去,我心中不忍,将随身带着的千年血星珠给了他们。”彭无望深深地看着锦绣公主,字斟句酌地柔声道。

“那么,那么……”锦绣公主的喉咙因为关切和希冀而乾涩:“萧姑姑她应该没事儿了,对吗?”

“她只能多活十天,这么多年,她的身子已经被毒药毁了。”彭无望叹了口气:“他们一个是杀人如麻的突厥剑客,一个是救人无数的中原剑侠,命中注定,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但是他们仍然彼此铭心刻骨地相恋。其实,人一生,能够有这一次,也尽够了。”他的双眼火热地注视着锦绣公主,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锦绣公主下意识地回避了彭无望似乎可以将钢铁融化的炙热目光,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相恋,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吗?”锦绣公主的语气转化为一片冰冷。

“不错,”彭无望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终究是不行的。”

他默然半晌,忽然一瘸一拐地走到悬崖的边上,面对着锦绣公主,微微一笑:“来吧!杀了我,你就可以拿走战神天兵,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锦绣公主将紫凤、青鸾剑平举胸前,左脚踏前一步,紫凤剑下沉,青鸾剑高举过头,摆了一个优美到极点的起手式。

彭无望有些紧张地将左手抬起,护住握刀的右手,身躯巍然不动。

“看招!”锦绣公主清啸一声,紫凤、青鸾双剑化成了两道映着满天月华的飞虹,轻盈矫捷地向着彭无望攻来。

夜色下的锦绣公主衣襟盈风,剑华缭绕,彷彿暗夜飞昇的仙子,飘然而至。

彭无望的眼中霍然充满了紧张和期盼,他狼狈地将右手的长刀抬起来,但是仓促的招式形不成完美的防禦,长刀在交手的刹那间高高飞起,落到身后的悬崖之中。

彭无望茫然看着锦绣公主毫不留情当胸刺来的利剑,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他退了一步,一脚踩空,身子向后无助地倒去。

“看剑!”锦绣公主一声叱喝,青鸾剑追逐着彭无望无助下落的身影迅猛的刺去,血光迸现。

山风仍然悠扬地吹动,彷彿在演奏着婉转淒凉的胡笳曲,令人柔肠寸断。

刺向彭无望的青鸾剑不知何时变成了剑柄向前,紧紧攥在彭无望的手中。

锦绣公主的手中牢牢地握着青鸾剑锋锐的剑刃,鲜血顺着她修长的手指一滴滴地淌下。

彭无望的身子仍然向后倒仰着,悬空挂在万丈悬崖之上,而锦绣公主则将身子探出了悬崖,使出浑身的力气牢牢攥着自己的爱剑,彷彿攥着一生一世的幸福。

夜色中回荡着彭无望欢快到极点的笑声,彷彿遇到了一生中最开心的事:“你喜欢我,我终于还是知道了。”

锦绣公主也放开一切地笑了出来,几滴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你把我骗到这里,就为了证明这个吗?好,便如你所愿。”

彭无望癡癡地看着她的眼睛,彷彿要将此时此刻牢牢记住,几息之后,他颤声道:“既然你喜欢我,就跟我走吧!”

彭无望探身而上,轻舒猿臂,将锦绣公主只盈一握的纤腰揽住。

锦绣公主的眼中露出释然的神色,这一刻她困窘挣扎了几十个日夜的心情竟有一刹那难得的平静。

“就这样去了,也好。”她颤抖着闭上眼睛,将脸颊紧紧地贴住这一生中挚爱的人。

“抱紧了!”彭无望一声厉啸,双足有力地踏动着悬崖边的岩石。

锦绣公主的耳畔响满了淒厉猛烈的风声,远远的传来几声惊慌无比的呼唤。她不想听,这一刻她实在太累,也实在太幸福了。




第十一章 群雄聚首


“漫道格城少奇葩,赏君崑崙六月花”,位于敦煌之南,西海之北的崑崙山峰峦起伏,宛如满天浩浪,直抵云端,山坡之上,林深古幽,草木繁盛,碧树吐翠,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派生机盎然。

在山脉以东,一条条冰川从山顶竞相奔下,宛若天外玉龙,爪利光寒,似欲择人而噬,又好似广寒仙子轻舒的长袖,从九霄之外翩然而至,在人间惊现。

从且末城跋涉数百里,穿越萨毗泽和大戈壁而到达崑崙河畔王母镇的天山剑派五长老,二十七名护法连同本派最杰出的一百名青年弟子,在这里和从河源城风尘仆仆赶到的关中剑派由落日神剑欧阳夕照率领的五十名精英高手会合到一处。

这两队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分别从天山和关中出发,一路上费尽千辛万苦,挨尽了风霜苦雨,如今终于胜利会师,年纪轻一些的已经忍不住欢呼了起来。即使那些德高望重,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辈脸上也露出了欣然之色。

“令狐老弟,当年五原郡一别,如今已有二十年啦!”欧阳夕照仍然是一副鹤发童颜的逍遥模样,一张脸笑口常开,而他口中的令狐老弟,已经满面皱纹,眼眶深陷,似乎比他老了十岁。

“欧阳大哥!”天山六长老之首,人称冷面邀虹剑的令狐遥看到风尘满面的欧阳夕照,竟然双目泪光闪烁。

他冲上前,一把将欧阳夕照揽住,颤声道:“五原郡共斗东突厥铁骑飞羽队之后,小弟我对欧阳大哥的风采日夜想念。但是天山关中路途遥远,本以为无缘再与你把酒言欢,没想到如今竟能够重聚,实在是平生之喜。”

看到平日冷面无情的大长老如此热情洋溢,所有天山派的弟子都愣住了。

“哈哈!”欧阳夕照仰天大笑:“中原上行走的天山弟子一提到冷面邀虹剑令狐长老,往往脸上冷汗直流,噤若寒蝉,我一直以为令狐老弟已经改了当年热情如火的毛病,如今一看,依然故我,依然故我啊!哈哈。”

“老哥哥休要笑我,这二十年来天山派派务繁重,屡出犯规之徒,小弟我日夜忧虑,以致于平日难得一笑。”令狐遥眼中一阵黯然,看了看身后的天山派杰出弟子。

以倚剑公子连锋为首的十名顾天涯亲传弟子低下头去,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令狐老弟,你仍然在介意那顾天涯违犯门规,与突厥人结交之事?”欧阳夕照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你一定要听一听老哥的劝,有些事不要太过执着,便由他去吧!”

“唉!”令狐遥仰天长叹一声:“不由他去,又如何?如今顾师弟绝迹华山之巅,从此音讯全无,人们争相猜测他已经殉情而死。我这个做师兄的到底没有能助他脱离情孽魔障,实在无能。”

“情爱一事,又岂是人力可禁?令狐老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哥俩儿一样癡心剑法,心无旁骛的。”欧阳夕照朗声笑道:“来,今日咱们在王母镇共醉一番,将以前的恩恩怨怨一起忘却。”

令狐遥展颜一笑,道:“能见到欧阳大哥,小弟早已经愁怀尽解,今夜一定一醉方休。”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大长老,连忙道:“欧阳大哥,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来到一位白面细目,黑鬚黑发,目光晶莹如玉的黑袍老人面前,一揽他的衣袖道:“这位是我的三师弟,也是敝派第三长老孟天魂,人称冷月无痕。”

孟天魂微微一笑,向欧阳夕照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欧阳夕照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走上前一把抄住孟天魂的臂肘,热切地说:“天山长老天下闻名,但是人我却是第一次见。果然不凡,果然不凡。”

听到欧阳夕照如此夸讚自己的师弟,令狐遥与有荣焉,道:“欧阳老哥可看出什么?”

欧阳夕照抚鬚笑道:“看这位孟老弟目光柔和宛如和田宝玉,就知道他那天山清罡已经达到五重境界。听他的外号就猜到他天山镇派剑法──月华弧光剑,已经练到极致。”

令狐遥早知欧阳夕照眼光精到,听他如此说,自然抚掌喝彩。

而孟天魂见欧阳夕照一见面就把自己最得意的两套绝艺一语道破,心中既惊且佩,连忙躬身施礼,以示钦佩。

令狐遥连忙又把自己的四师弟阮汉霆拉上前来。这位天山派四长老鬚发黄白,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鼻直口阔,眉长直到耳垂。腰中佩着双剑,剑刃宽阔,显得着实沉重。在他抱拳的时候,即使宽广的长袖也掩饰不住他那健硕的肌肉。

“欧阳老哥,你看得出他的得意武功吗?”令狐遥微笑着问道。

“嗯,果然有些意思。看他的剑,看他的胳膊,我就猜出来了,他是夸父追日剑的好手。听人说天山夸父追日剑,四剑齐出,十丈之内,生死就在一发之间,乃是世上无双的奇剑。修练者须内外兼修,方可练成。阮兄双臂粗壮有力,而目光如电,必然已经深得其中三味。”

欧阳夕照抚鬚悠然道。

“欧阳兄目光如炬,阮某深感佩服。”阮汉霆一阵惊讶,连忙施礼道。

令狐遥微笑不语,将五师弟碧斩博拉到欧阳夕照面前。

碧斩博鬚发全白,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眼圈深陷,双目黯淡无神,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双手枯朽瘦长,稳如磐石。腰畔的佩剑既短且阔,毫不起眼。

“好好好!”欧阳夕照神色愈发欢畅:“碧兄高才,居然继顾天涯之后练成清罡剑气,真气所至,无往而不利。相信这柄佩剑正是为了催发剑上罡气的威力而特制的。听人说,天山三清剑,剑气沖九霄,这三清九霄剑终于有传人了。”

“佩服!”碧斩博躬身深施一礼,不再多话。

“哈哈,老哥眼力如昔,可喜可贺。 ”令狐遥已经将六师弟费天极拉到了欧阳夕照的跟前。

费天极一身白衣如雪,白眉黑发,三缕青髯,目光深邃幽蓝,令人一见肃然。

“老哥,看一看我这个费师弟有何独门武功?”令狐遥问道。

欧阳夕照围着费天极来来回回绕了两个圈子,猛的挠了挠头,道:“这位老弟似乎没什么特别,我真的看不出来。”

费天极伸手抚鬚,和令狐遥相视而笑,道:“这一回终于难住了目光如电的欧阳老哥。”

欧阳夕照猛的一拍手,笑道:“哈哈,差一点被老弟唬住了。听闻天山有一门快剑,往来三百六十剑,横空一路无飞雁,长夜云起落星河,原是天山快剑仙。费兄弟,天山月落星河剑,就是你的拿手绝活吧?”

费天极和令狐遥同时一惊,费天极忍不住道:“兄弟我长于快剑的确没错,但是欧阳老哥是怎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本来我根本看不出来。”欧阳夕照开怀大笑:“不过费兄你实在不该去捋鬍子,更不该在捋鬍子的时候,顺手拂开鬍鬚上的七片草芥。这一连串的动作居然一气完成,说你不是练快剑的,我都不相信,哈哈哈哈。”

费天极习练月落星河剑已成癡迷,平日里无时无刻不在训练自己手腕上的动作,务求做到快如闪电。

他平时极其爱惜自己的三缕青髯,所以刚才揽鬚之时,顺手拂去了鬚上的几片草芥。因为习惯所致,他用上了快剑的手法,端的是动如闪电,平常就算是自己的师兄弟都不会察觉,这一次居然被欧阳夕照一眼看穿,他那分毫不差的神眼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程度。

“佩服佩服!”费天极深施一礼,由衷地说。

“哈哈哈!”令狐遥笑道:“欧阳兄,我们的高手已经被你点评了一遍,不如你也介绍一下关中剑派的各位英雄。”

欧阳夕照微微一笑,道:“实在抱歉,他们虽然是关中剑派高手,但是也是我最近糊里糊涂在街上胡乱找的,没什么名气。”

天山五长老脸上同时露出不快之色,令狐遥道:“欧阳老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看他们不但气势非凡,内外功皆为一时之选,而且步履整齐,挺胸昂首,脚步不丁不八,显然在一起受过严格的训练。更惊人的是他们浑身杀气横溢,令人不敢逼视,尽是历过无数血战的精锐,放到江湖上必是名噪一时之辈。欧阳老哥不会连小弟都要骗吧?”

欧阳夕照叹了一口气,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他们的确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只是最近才被我收进关中剑派。如果你说他们是天策府的精锐,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噢!”令狐遥和身后众长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而振奋的神色。

“各位!”欧阳夕照伸了一个懒腰道:“大家都累了,王母镇上的客栈已经都被我包了下来,大家找地方歇息吧!”

所有人都欢呼了一声,三五成群地寻客栈去了。

欧阳夕照来到令狐遥的面前小声说:“说来说去,天山派的倾城剑法有没有传人?”

“有!”令狐遥连连点头,一招手,将倚剑公子连锋找到面前,道:“倾城剑法已经全数传予了连师侄。”

连锋优雅地一笑,向欧阳夕照一拱手,恭声道:“欧阳前辈,你好。”

“好好,江湖上的第一公子,我早已经知道。”欧阳夕照拉住连锋的手,左看右看,连连点头:“确实很像顾兄当年的风采,确实很像。”

此话一出,令狐遥的神色一阵黯然。

“要活着啊!小伙子。”看到令狐遥的模样,欧阳夕照的眼中一阵感怀:“这么有朝气的小伙子,死在任何地方,都太可惜了。”




第十二章 昆仑夜话


昆仑河畔的悦来客栈迎来了它一年中最红火的生意,所有的客房都被住满,连柴房和走廊都睡满了人。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却没有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一如既往地热心提供着各种服务,仿佛这些提刀持剑的江湖客只是他们最普通的一些客人。

听着窗外昆仑河柔和悦耳的水声,令狐遥竟恍惚间以为自己忽然回到了八水环绕的长安城。

“令狐兄,请看。”灯光下,欧阳夕照将一张精描细画的地图摊开在他面前。

“噢!”令狐遥这才收回游弋的心神,茫然道:“这幅地图就是昆仑洞的地图?”

“不错。”欧阳夕照神色肃然地说:“这就是火焰教的老巢。凭借此间的火焰教门徒,我们中原被硬生生荼毒了二十年。”

“天魔紫昆仑!”令狐遥的眼中一片血红。

“对于贵派前大长老的不幸,我很替你们难过。”欧阳夕照黯然道。

“岂止前大长老,我师叔、师伯死于此贼手中的,共有十六人。天山派和火焰教誓不能共存于天地之间。”令狐遥愤然道。

“如今这个机会实在难得,紫昆仑入关不出,修练上乘魔功。他的四大弟子、十大护教法王奉命守候在昆仑洞护法。这是这个大魔头最虚弱的时候,我们有极大的机会潜进昆仑洞内,伺机杀死紫昆仑。”欧阳夕照小声道。

“不是我不信任老哥你。”令狐遥低声道:“这件事实在太重大,随我而来的几乎是天山派七成的精英,我不得不慎重起见。”

“老弟你有什么怀疑,尽可直言。”欧阳夕照断然道。

“火焰教盘踞昆仑山四十年,中原人士从来没能够打入他们的内部之中。所以几十年来,紫昆仑的巢穴一直是一个难解之谜。如今竟然凭空掉下来如此详尽的昆仑洞地图,连火焰教十护法的重点设防地段和暗道开关都暴露无遗,而且竟然可以如此准确地预测紫昆仑入关的时间。这实在太过难以置信,我不得不问及消息来源。”令狐遥道。

“难怪你如此疑惑,换了是我也难以置信。不过,这条消息是中原一位大侠客,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忍辱负重,苦等了二十年才取得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欧阳夕照肃然道。

“他是谁?”令狐遥狐疑地问。

欧阳夕照沉默了良久,才一字一句的缓缓沉声道:“是九州不二段存厚,段大侠。”

“中原第一侠!?”令狐遥只感到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浑身的热血在体内激荡不休,一阵阵热辣辣地难受。

他勉强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小声道:“段大侠,段大侠还活着?”

“二十年前,段大侠已经了解到火焰教的巢穴应该在昆仑山脉的东段,但是具体位置却不清楚。而且,天魔武功强横,便是他的师父齐笑云也只能勉强战个平手。为了替中原武林永久除去这个心腹大患,段大侠和当时的秦王秘密约定了这个屠魔计划。”欧阳夕照低声道。

“秦王?”令狐遥暗吃一惊:“段大侠跟帝王将相一向不相往来,竟然会和当今皇上有交情?”

欧阳夕照叹了口气,道:“当年的秦王少年英武,好交天下豪杰,段大侠本不想和他有瓜葛,但是当时的秦王已经预见到东突厥南侵的可能,大胆地制定了屠魔计划,令段大侠衷心佩服,遂和他相约潜入火焰教内部之后的各种联系手法。秦王自那时起,便开始秘密训练天策府屠魔队精英,意图一举削平火焰教,除去突厥伸入中原的魔掌,而段大侠则销声匿迹,从此在中原武林失去踪影。这一去,就是二十年悠悠岁月。”说到这里,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段大侠于洛阳力杀铁勒第一高手万里横行沙铁鹰,那时候我奉师命在洛阳公干,适逢其会,段大侠的飒爽英姿直到今日仍在我眼前时时浮现。那一战令铁勒高手终身不敢复履中土,那是何等的威风煞气。”令狐遥的神思幽然,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慷慨激昂。

“当时的洛阳风起云涌,王世充意欲北连铁勒,西连吐谷浑,三家平分中原。我奉了秦王密令率领十三名高手,想要拼了性命,刺杀吐谷浑的使者。没想到当日段大侠刚刚杀了沙铁鹰,夜里就不顾王世充的大军防守,直入东都内院,连杀吐谷浑使者班费礼和随行的吐谷浑第一刀手番乌。王世充内宫禁卫七大高手皆死于此役,吐谷浑、铁勒从此和王世充闹翻,令中原无形中化去了天大的危机。当夜我见到段大侠的时候,他一身是血,提着班费礼的人头大笑而去。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像巍巍昆仑山,似乎将天上的明月都遮挡住了。我和随行的高手看到他,无不热血狂涌,纳头便拜。”一向逍遥适意的欧阳夕照回忆起二十年前的情景,也是一阵悠然神往。

而一旁的令狐遥也被欧阳夕照的话深深吸引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忽然,欧阳夕照自嘲地一笑:“当时我欧阳夕照刚刚以四十岁壮年接管了关中剑派,五年来励精图治,令关中剑派成为北方第一剑派,又连败了许多成名高手,自以为世间少有,平时飞扬跋扈,桀骜不群。但是一见到段大侠的雄姿,竟然纳头便拜,没有丝毫犹豫。自此一役,才知天下之大、雄豪之多,自己沧海一粟,实在不值一提。从此奋勇精进,在剑法上又跃进一大步。这一切都是拜段大侠所赐。”

二人相视无语,良久,忽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令狐遥拍案道:“酒,拿酒来!”

欧阳夕照抚掌喝彩,连声道:“谈起中原名侠的英风伟绩,岂可无酒?快拿酒来!”

楼下的酒保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呼唤,哪敢怠慢,立刻捧上数坛美酒,恭恭敬敬地放在案边。

“我们当真好笑,直到谈起段大侠才想起饮酒,竟忘了今夜你、我理应一醉方休。”欧阳夕照笑道。

“既然段大侠暗中接应,我等此行稳操胜券,还怕些什么?”令狐遥愁怀尽解,开怀畅饮,和欧阳夕照频频推杯换盏。

二人饮了数杯,令狐遥忽然想到一事,突然道:“欧阳大哥,那段大侠身材伟岸,乃是世间少有的魁伟汉子。他若要潜入火焰教,这副身材如此碍眼,岂不是很易暴露?”

欧阳夕照愣了一下,道:“这,段大侠聪明绝顶,必有良策,否则也不会传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第十三章 昆仑洞外


铺天盖地的雪暴总算停了下来,躲进了山上秘密洞穴的火焰教弟子终于可以冲出山洞,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一个个都雀跃不已。

昆仑山东段无名雪峰之上,冰川纵横,地形险要奇诡,气候变化异常,即使在炎热的夏季,仍然有六月飞雪,所以后世诗人才有“昆仑六月花”的形容,而这六月花指的就是雪花。

在全峰最壮观的连绵六十里的冰川之下,有一条冰岩形成的暗道。从这条暗道走进雪山深处,迤逦三四十丈,就有一个宽阔雄伟的山中谷。

山中谷四季常青,奇花异草层出不穷,珍禽异兽随处可见,从高山上引下的数道清澈的溪流在谷内汇成一个颇大的水塘,塘中遍游着肥美矫健的各色鱼种,宛然一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

山中谷内侧山壁有一洞窟,高十丈,左右宽三四丈,洞内共有九穴十八坞,十八坞中驻扎着火焰教的精英高手,包括十大护教法王和天魔的四大弟子。

而天魔自己则在九穴中的一处修练火焰教最深奥的天魔九重劫。

魔教功法皆称为劫,练得一重,自身便多了一劫。练得魔功便如中了毒蛊,若不涂炭天下,杀生取血,魔功便要反噬其身,称为应劫。所以一入火焰教,终生不得叛教,否则魔功反噬,实生不如死。

这个火焰教便通过魔功秘法,将四方魔众聚集在一起,组成了规模庞大,组织严密,以天魔为尊的教会。而天魔则是这些人的精神领袖,有着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

这一次天魔冒着天大的风险,入关苦练天魔九重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率领火焰教群魔,南下中土一统武林,为突厥大军的南侵造势。

这几天将会是天魔入关后的最后时刻,是他大功将成的关键时刻,也是他最脆弱的时机。

他手下的四大弟子为此十分紧张,他们不断地亲自到雪山暗道之外的外围秘穴中巡视驻守在那里的火焰教岗哨。

暴风雪过后,火焰教众立刻在雪峰上布满了明哨暗哨,这令四大弟子非常满意。他们似乎预感到天魔出关之后雄霸天下的滔天魔焰。

“紫师出关之后,咱们兄弟几个可要好好庆祝一下。”天魔首席大弟子石王乌图罗仰望着青蓝色的天空长长吸了一口气。

“不错,我的修罗血煞劫已经三个月未曾精进,若再不饮得人血,恐怕前功尽弃。”二弟子修罗巴亭的脸色呈现出天空般的青色,双目无神地说。

“师弟,不如找几个本教弟子先应应急,等到紫师出关,我们好好去山下转转,多找些鲜肉上祭。”乌图罗狞笑着一指十几丈外巡山的火焰教众:“那几个如何?”

“师兄,你当我不想吗?最近矮矬子好生凶悍,整天嚷嚷着要找内奸,他妈的,没事儿找事儿,闹得我不敢动本派弟子,生怕一不小心被他抓到。过得几日再说吧!”巴亭双眼一番,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矬神的担心不无道理,最近巡山快马传来些消息,颇令人忧虑,有探子在萨毗泽发现了一双穿烂的草鞋,还有一双布面绑腿,制作奇特,疑似汉人的手工。我怀疑是天山派弟子的物品,派两组探马到王母镇打探消息,谁知道在回来的途中忽然一齐失踪,情形十分古怪。”有七窍心魔美誉的三弟子古藤格沉思着说。

“原来是你跟矮矬子透的风声,嗨!”四弟子风中兽赤察勋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动他那长满红发的大头,缩了缩头,一脸的怪状:“你也知道矮矬子听风就是雨,如今刑堂弟子满山乱飞,不知道多少弟子被拿去问话,人人自危,嘿,进了刑堂,最少脱层皮。”

“你们实在太大意了,师尊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半分差错都不能出。如果汉人高手在此刻倾巢而至,打扰了师尊,你们担待的起吗?”古藤格一脸愠色。

另外的三人一向对这个心思缜密的三弟颇有忌惮,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就在四大弟子高声谈论之时,突然一片惊呼声从四面传来:“敌袭!”

※※※

四外全部都是白衣如雪的汉人高手,他们手上精钢利刃闪烁寒芒,耀眼刺目,竟然让人看不清形状。

鲜血开始四外飞溅,外围的岗哨早已经被清扫一空,暗道周围的暗桩开始遭到扫荡,火焰教弟子死伤累计百余人,雪白的山道上布满了尸体。

“快退入暗道!”古藤格断喝一声,拔出自己的残心锁镰刀,率领着残余的教众飞快地向着隐秘的冰川暗道撤去。

石王乌图罗抽出他的镔铁狼牙棒,朝着四外涌动的白衣人影奋力挥去。他浑身的混沌一如劫,令他一身血肉坚如磐石,刀枪剑戟、内家拳掌俱都无损分毫,令他血战之时,可以以一挡百,立于不败之地。而他的灭神如意棍法已经练入化境,招招锋芒毕露,只攻不守,威力无穷,令围攻他的高手难越雷池一步。

而修罗巴亭的修罗夺命枪法更令人心胆俱丧。这路枪法以刺、挑为主,空心夺命枪内血槽设置极深,巴亭每杀一人,必倾钢枪以饮鲜血,如此反覆,每一口鲜血都让他气力倍增,如有神助,令强敌胆寒。这也是修罗血煞劫的阴毒之处,讲究损人利己,此消彼长之道。

风中兽赤察勋的火舞飞星劫讲究飞矢穿梭,来去如电,轻身功夫宇内无双。当他的飞星劫运转到极限,十丈之内满天都是他无所不在的身影,双手弯刀将繁复奇幻的七巧锁神刀使发了,再加上如此迅急飞扬的身法,只看到铺天盖地的雪亮刀光,足以让围攻他的人群坠入恐怖绝伦的狞恶梦魇之中。

这三个人成钉子阵边打边退,只一会儿工夫就退到了暗道之中。

此时七窍心魔古藤格已经等候多时,一见他们来到,立刻将他们一把抓住,一一掷进洞去。其他的火焰教众潮水般随着他们退回来,却被古藤格挡在洞外连杀十几人,将洞口用尸体堵住,才倏然撤去。

这些被困在洞外的火焰教众在四面八方中原高手的群起围攻下,只一炷香时间就被杀了个精光。




第十四章 暗箭难防


“他妈的,要是让我知道谁泄露了咱们昆仑圣洞的位置,我要活活把他剐成零碎。”赤察勋咬着牙发狠道。

“哼!”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巴亭冷然道:“都是高手,血里面阳气充足,正合我意。”说到此处,他颇为回味地舔了一下依然挂在嘴边的一行热血。

“三师弟,事已至此,别有任何顾忌,你到底怀疑谁,痛快说出来吧!”乌图罗的几个徒儿因为来不及回洞,被中原高手截杀,心中早已经怒火如狂,眼睛喷出足以烧穿石壁的赤焰。

看到大师兄的脸色铁青,古藤格也不再犹豫不决,他道:“能够有决心和实力潜入昆仑洞做卧底的,一定是中原闻名的一流高手。昆仑洞的防卫极严,最外层的哨位每天更换,这些外围的巡哨根本不知道昆仑洞的准确位置,所以,可以不计。内层哨位虽然知道昆仑洞位置,但是因为我们规定每个暗哨教众必须互相看守,即使出恭,都要轮流看管,而且我每隔半个时辰,巡查清点一遍人数,我不在,就由十大护教法王和矬神巡查,二十几年来从未间断,所以,内层暗哨下山暗通消息的可能性也不大,即使有,他们也只能泄出昆仑洞外围的方位,不可能知道暗道的出口。”

“那么就剩下十大护教法王和我们四个了?”乌图罗沉声道。

“不错。”古藤格断然道:“只有我们有行动自由,可以在不执勤的时候单独行动。”

“还有矬神呢!”巴亭似乎对矬神很有不满。

“先别急,让三师兄先说。”赤察勋听入了神。

“这十几年来,师尊曾经和我讨论过奸细的问题。要想在昆仑洞潜伏而不被觉察,首先,他必须精通突厥语。其次,为了找到有价值的消息,他必须进入火焰教的内部高层,直接参与最秘密的行动,那么他的武功才略必有过人之处。而且,进入火焰教必须习练魔功,从此若不能保持终身杀戮,魔劫就要反噬其主。那些自命清高的中原高手,绝对不会习练这种损人利己的功法。除非,他自创有化解魔功的独门秘技。据我所知,这种功法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另外,他身具绝大勇气,宁愿身负千古骂名,并且已经有了舍身的觉悟。”古藤格说到这里,心中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这个人也算够狠,我怀疑中原到底有没有这种狠角色。”乌图罗的双眼眯缝了起来,熟知他为人的师弟们知道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残忍折磨这个来自中原的卧底。

“我想了很久,只有三个人有可能。”古藤格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是谁?”他的三个师兄弟齐声问道。

“天地双雄诸葛辉、莫疾,还有九州不二段存厚。”古藤格断然道:“这三个人二十年前,都是中原不可一世的顶尖高手,可谓智勇绝伦,一时无量。而且他们都是在二十年前失去了下落。”

“其中段存厚的失踪最为突兀,是在南下海南约战宋铮、宋牧兄弟的时候,海船出了事故而销声匿迹。而天地双雄为了寻找战神天兵而消失了踪影,曾经有人看到他们在莲花山出没过。我们都知道,战神天兵就在那里,那么这两个人的失踪和战神天兵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我可以断言,他们已经死于战神天兵之手。详情如何,小师妹回来,自见分晓。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九州不二段存厚已经化身成为另一个人,潜入了我们中间。”

说到九州不二段存厚,四个师兄弟同时感到头颈处飘来一丝寒气。

“段……段存厚身材庞大,有遮日帆的称号,如果要混入我们这里,恐怕只凭他的身材就很难掩饰。”乌图罗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九州不二的威名似乎有些震慑住了这个强横的凶人。

“用锁骨术,他用锁骨术!我就知道,一定是矬神。”巴亭愤然道。

“算了,巴亭。”古藤格很不耐烦:“如果他用锁骨术,根本坚持不了一天,而且以他的身形也绝缩不成矬神那副模样。最重要的是,矬神跟随师父三十年啦!”

修罗巴亭脸色通红,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

“十大护教法王本来都是跟随师父超过三十年的老部下,不过二十多年前,剑神顾天涯曾经力杀了五人。其中两个空缺当时已经有人填补,那是在二十五年前。而另外三个空缺直到十五年前才被人补上。我怀疑,段存厚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古藤格娓娓道来。

“我去把他揪出来。”赤察勋低声道。

“来不及分辨真伪了。”古藤格道:“此刻我们只有将他们三个一并解决掉,以绝后患。”

“好,痛快!”乌图罗一挥手中的镔铁狼牙棒大声叫好。

正在这时,一个身高不足四尺,体态粗壮结实的矮汉,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看到他前来,四大弟子都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

这个矮汉的脸遍布着丑陋而恶心的肿块,眼睛和嘴的轮廓奇异地扭曲着,鼻子仿佛一团糊在墙上的湿泥,狞恶而怪异地挂在脸上,两个鼻孔腾腾地冒着热气,仿佛地上的热喷泉。

他张嘴说话的时候,更加没人敢看他一眼,因为他满嘴的牙全部都是惨黄色,而且有几颗牙已经发黑,人们甚至可以想像他满嘴充溢著令人恶心的臭味。

最令人不可容忍的,是这个丑陋而矮小的人脸上那种不可一世,自以为豪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这足以把人们几天前的饭都从胃里翻出来。

“咳,矬神,你来了。”古藤格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石王乌图罗、修罗巴亭和风中兽赤察勋的脸上都露出一丝不耐。

“是谁引外人进来的,已经没必要详查了。”矬神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冷然道。

“为什么不查?”巴亭勃然大怒,他心里早就对矬神看不顺眼了:“这个该死的内奸把中原高手像赶羊一样赶来,现在漫山都是,你居然想不查,我看你就是内奸!”

“巴亭,休要胡言!”乌图罗和古藤格齐声道。

赤察勋摸了摸脑门,一脸的无奈。

矬神傲然看了巴亭一眼,仿佛看一堆狗屎,这个眼神令巴亭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我想过了,内奸只可能是铁头陀蛮苏、飞翼狮王黄庆泰和血手杜平岚。”

“我们早就知道了。”巴亭忙不迭地说。

古藤格的眼神一亮,道:“不错,正是如此。”

矬神冷哼一声,道:“他们都在这儿。”说完一甩手,将背在背后的皮囊丢在地上,三颗怒目横眉的人头赫然滚了出来。

“凭你杀得了他们?”巴亭不忿地问道。

原来,这三个护教法王武功极为高明,乃是火焰教里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名家,虽然矬神武功别具一格,惊世骇俗,但是要一个人摆平这三个扎手的人物,绝不可能。

“我给他们的酒里下了点药,如此而已。”矬神漫不经心地说。

“好,既然他们已经伏诛,我们现在只要齐心合力,将中原高手击退就好。”古藤格长长舒了口气。

“你确定没有另一条路通往内洞吗?”矬神将身后跟随的手下派到暗道口驻防,谨慎地问道。

“没有,这个昆仑洞只有一条路通往内殿。”古藤格点点头道。

“我看不一定,你看那边!”矬神一指暗道口的右侧,只见无数白衣如雪的中原高手宛如昆仑山暴风雪中的四外横飞的雪片,向着内洞里的火焰教教众掩杀过来。

“我的天,他们怎么进来的?!”乌图罗连忙将一个竹哨放到嘴边。

矬神将手放到竹哨之上,轻声道:“等一下。”

“你怎么了?再不吹哨将十八坞的好手叫出来,就要被他们各个击破了。”乌图罗急道。

“那正好!”矬神冷然道。

“你说什么?”乌图罗诧异地问。

“我说那正好!”矬神的眼中精光一闪,双手一伸,两只粗大到和他的身形完全不相称的铁掌已经印在了乌图罗的胸膛之上。

“破阵锥!”乌图罗惨叫一声,金刚不坏的身子宛如秋风中的寒树开始瑟瑟发抖。

“九州不二的破阵锥!”其他三个弟子同时大惊道。

矬神眼中一阵悲凉,沉声道:“不错!”

随着他的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石王乌图罗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

三大弟子的耳中一片金铁轰鸣之声,眼中满是斑驳的血色。




第十五章 虚实难测


内洞的火焰教教众统统横尸于地,除了狼狈逃往内洞十八坞的天魔座下残留的三大弟子。

欧阳夕照、令狐遥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怔怔地朝着在昆仑洞山中谷池塘边上默默站立的矬神走来。

“段……咳……段大侠。”欧阳夕照难以置信地看着身高不足四尺的矬神。

令狐遥口舌发干,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欧阳贤弟,好久不见。”矬神苦笑了一声,来到内塘边,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在脸上涂抹了一番,然后就着塘水,将脸上清洗干净。一张沧桑而豪迈的脸孔,映入了在场的所有中原高手眼中。

“真的是段大侠!”所有人都惊喜地叫了出来。

“但是,你的个子,为什么?”欧阳夕照急切地问。

“是缩骨术。”段存厚道。

“段大侠,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你不必再用这门功夫了。”令狐遥迫切地希望段存厚能够立刻恢复到以前的身形。

“如果是十年前,我还有能力将自己拔出来,现在已经二十年了,我想我只能以这副模样过下半辈子了。”段存厚苦笑着叹了口气。

“段大侠!!”即使是最冷漠寡言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总会有办法的!”令狐遥急切地说:“现在江湖上很多名医,他们医术了得,什么病都能治。事了之后,我陪段大侠下一趟江南。”

段存厚一抬手,道:“这是后话,暂且不提。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天魔练功的巢穴。”

“对对!”欧阳夕照拍了拍令狐遥的肩膀:“这些事以后咱们温上壶好酒慢慢聊。”

令狐遥垂下头来,眼中满是惨痛之色。

“十大护教法王已经被我杀死了三个,其他的也中了我的七日软筋散,是生是死,已经无足轻重。”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身边中原豪杰的脸色,自嘲地笑了笑说:“来这里做了二十年的卧底,很多以前在江湖上没用过的手段都会了些。”

“十八坞,我二十年来来去自如,对于我们形同虚设,可以不论。但是天魔练功的地点,却仍然是一个谜。他对于这一秘密,严守于心,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段存厚肃然接着说:“但是,近几年来,我不住观察,发现天魔在第九洞和第八洞出入特别频繁,相反的,第一洞,也就是离出口最近的石洞,他从来不去。”

“那我们到第九洞或是第八洞找一下吧!”令狐遥道。

“天魔这个人深沉多智,他这么做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其实他真正的练功所在应该是第一洞。”段存厚道。

“没道理,第一洞是我们第一个就会寻到的洞穴,无论有没有人,我们都会清查一番,如果他在那个洞中,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不是自陷死地?”欧阳夕照沉思着说。

“不错,但如果他在第一洞中再建一个密室呢?”段存厚微微一笑。

“密室?”欧阳夕照和令狐遥恍然而悟:“对呀!第一洞因为最靠近外层,我们下意识中已经认为天魔不可能隐匿于此,所以搜查的时候,不会很仔细,几乎有十成的可能会漏掉这个密室,那么这一次的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段存厚的精神一振,道:“好,咱们走!”

这些袭击昆仑洞的高手个个神情振奋,追随着段存厚向着内洞冲去。

※※※

十八坞没有了护教法王的协助指挥,只凭着三大弟子的领导,根本难以抵挡中原高手势如狂潮猛浪的强悍攻势。经过一个时辰的厮杀,十八坞死伤数百精英教众,其他的狼狈四散,三大弟子死守在第九洞,再也不敢出来应战。

中原豪杰在段存厚的率领下,将第一洞团团围住,无数双目光都集中在洞口那青色的石门之上。

“等一等!”段存厚一挥手,让众豪杰安静了下来。

“洞内有人!”令狐遥小声道。

果然,内功深厚的天山五老、段存厚和欧阳夕照都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难道他没有藏在密室之中?”令狐遥问道。

“不是!”段存厚冷然一笑:“这个不是天魔。天魔的呼吸不会这么重,他是个冒牌货。”

“那真的天魔呢?”欧阳夕照问道。

“我们一定会认为天魔不在这个洞中了,其实我猜天魔一定还躲在石洞中的密室里,让我们以为自己只找到了个冒牌货而扑了个空。”段存厚断然道。

“段大侠果然高明!”令狐遥道:“好,就让我来破了这石府,看看天下闻名的天魔是个怎生的模样。”

“请等一下,段前辈!”一个清越的声音朗朗传来。

天山五老、段存厚和欧阳夕照一起回头,看到斜扛长剑的倚剑公子连锋越众而出,走到几人的面前。

“这位是?”段存厚打量了一下这个玉树临风的倜傥少年,询问道。

“噢,好叫段大侠得知,他就是当年敝派顾天涯之徒,连锋。”令狐遥道。

“顾兄之徒,剑神之徒,好!好!”段存厚的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你有何话说?”

连锋面对着这位当今武林的第一名侠,心中也是一阵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段前辈,这一次我们从天山赶来,本已经决定抛却生死,豁出性命,和火焰教决一死战。但是,自入洞以来,一共接战两次,杀敌四百九十八人,伤敌无数,自己损伤不到一百人,胜得实在太轻而易举。最令我怀疑的是我曾经和天魔弟子赤察勋接战两次,每一次他和我动手不到十个回合,就立刻抽身而退,仿佛十分的散漫,这颇不似天魔弟子的所为。”

“你在怀疑什么?”段存厚的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我怀疑这根本就是天魔的圈套。”连锋断然道:“很可能是天魔想要引诱中原高手来袭而布的局。”




第十六章 天魔初现


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一刹那的停顿。

欧阳夕照和令狐遥互望了一眼,一言不发。

段存厚的脸上一阵焦躁不安,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他的耳中突然响起了另一个时隐时现,微弱难寻的呼吸声,似乎相当急促,他习练内功多年,立刻判断出来这是难关将破的征兆。

“天魔果然在这里!”段存厚、令狐遥、欧阳夕照同声道。

这时,天山五老也听到那第二个呼吸之声,性子最急的夸父追日剑名家阮汉霆一声断喝,双手同时一翻,四道亮如白昼,疾如流星的厉电,宛如晴天霹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石门,坚硬的石门碎成一地细密的石粉。

随着一连串的吐气之声,天山五老、欧阳夕照、段存厚,还有紧跟其后的倚剑公子连锋同时跃起,八道身影宛如八只猛虎、八条龙神,剑光如雪、掌风如雷,纷纷向洞内招呼。

“呔!”随着一声仿佛要将众人的耳膜撕裂的恐怖长啸,昆仑洞内响起了一阵阵宛如炸雷般的空气破裂之声,仿佛无数炮仗在哔哔剥剥地作响。

站在洞外的中原高手焦急万分地拥在洞前,想要进去帮手,但是洞内寒气翻腾,宛如惊涛骇浪,根本不容人插手。

就在几息之间,一连串的惨呼声幽幽传来,接着,八条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倒跌回洞外。

夸父追日剑名家,天山第四长老阮汉霆宛如喝醉酒一般,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打了三个转,身子忽然从中间炸开,化成了一片惨烈而恐怖的血雾。

第三长老孟天魂,跪坐在地上,他的背后衣衫四分五裂,一块肌肉高高隆起呈掌形,浑身的肌肤已经化为了铁青色。

第五长老碧斩博手中的短剑碎成了齑粉,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第六长老费天极的细长佩剑断成两节,一条左臂齐肩而断。

欧阳夕照、段存厚、连锋、令狐遥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狂喷出一口黑血。

天山弟子和关中剑派弟子同时呆住了。

眼前的这八个人,可以说是中原武林中精华之聚,不要说一代名侠段存厚、落日神剑欧阳夕照和天山大长老令狐遥是如何出类拔萃了,只说天山其他四长老和天下第一公子连锋,那都是可以横行江湖,无人可挡的超级高手。如今这八个高手联手对敌,都无法挡得住天魔的一击,如何不叫人惊愕?!

因为气劲相击而拔起的重重烟尘仍然在洞内缭绕,整个昆仑洞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

良久,段存厚才从地上摇摇摆摆地爬起来,厉声道:“天魔,好功夫。”




第十七章 逃出生天


洞内发出一阵平和而冷漠的笑声,充满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嘲弄、不屑、无情和妖异,却又有一丝无法抗拒的魔力,令人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他说话。

“段存厚,我万万没想到,跟了我三十年的矬神,居然是你。”天魔的声音柔和而平静,没有一丝戾气:“你把他杀了,然后装扮他二十年,真难为了你。”

段存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但是随即又化为苦涩:“但是你还是算到我们会来。”

“不错。中原人喜好用间,我猜到可能有内奸,所以定下一计。”天魔又道。

“你根本没有在练功!”段存厚愤然道。

“错了,我的确在练功,而且练的是天魔九重劫中的第九重。”天魔似乎笑了一下:“不过,我练功从来不怕人打扰。”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这就是魔功的好处。练功在于破而后立,每一重魔功的修成,都要靠其他高手的鲜血祭奠。所以,我便散出消息,说我练功到了紧要关头。你这个卧底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会广邀同道前来绞杀于我。”洞内烟尘中的天魔缓缓道:“那么,我就可以在身体最巅峰的时刻除去中原顶尖的高手,还能找到练成魔功的祭礼,一举两得。这几个人很不错,我的九重劫已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昆仑洞内所有的中原豪杰都感到一股惨然的寒意。

“你牺牲你的教众来诱我上钩?”段存厚怒道。

“他们都是我的忠心教众,他们愿意为我死。”天魔悠然道:“火焰教真正精英的驻地在一个你想也想不到的地方。也许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现在,你们可以看看外面。”

令狐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在最外层洞口把守的几个青年弟子使了个眼色,这几个弟子飞快地窜出洞外。

这时,段存厚突然爆喝一声:“大家快走,我断后!”说罢,一个飞身再次冲进了洞。

“段大侠!”欧阳夕照、令狐遥、连锋随后跟了进去。

身受重伤的费天极和碧斩博互望了一眼,同时一点头,从地上随手捡起把长剑,冲了进去。

一阵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传来,接着一连串的怒喝响起,天山三个长老首先飞跌出来,然后是连锋、欧阳夕照、段存厚。几人嘴角都溢着鲜血,神色狰狞可怖。

这时,探路的天山弟子已经飞快地赶了回来,大声道:“不好了,暗道外聚集了成千的黑衣教众,他们把昆仑洞团团围住了。”

段存厚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我让你们先走,为何不听?莫非我离开中原二十年,说的话已经没份量了?快走!”

欧阳夕照和令狐遥满脸悲愤地看了洞内一眼,同时怒喝道:“关中剑派听令!”“天山剑派听令!”

欧阳夕照看了看连锋,道:“小伙子,带着他们冲下山,记着保住命!”

“但是!”连锋还要说话。

段存厚厉声怒道:“给我滚!”

连锋狠狠一咬牙,猛的挥剑,道:“所有人跟我走!”头也不回地冲出洞外。

段存厚、欧阳夕照、令狐遥稳稳地站在洞前,死守着洞内的出口,等着天魔的出击。

碧斩博和费天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但是最终无力做到。他们死死地盯着洞内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

洞外的厮杀声震天动地,不知道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奋斗。

刀破风的声音呜咽阴森,剑刺的声音尖锐如竹哨,还有枪,还有棍,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武器,他们疯狂地互相撞击着,挣扎着寻找人类的血肉。

弓弦的响声尤其让人胆战心惊,宛如春季天边涌动的霹雳,一声声仿佛要敲进人的心里。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时划破苍穹,有突厥人的,也有中原人的。还有用不同语言呐喊出来的杀声,悲壮而奇异。

渐渐的,厮杀声渐渐低沉了下来,突厥人的声音开始惊讶而慌乱。

“中原人逃走了!”他们纷纷大声地呼喊着。

“怎么追?”有人大声问道。

“追不上!他们跑得像草原上的兔子,各个方向都有。”

 ※※※

段存厚的脸上露出笑容,他转过头,对欧阳夕照道:“那个小伙子叫连锋?”

欧阳夕照点了点头:“顾天涯的弟子,很不错。”

令狐遥欣慰地叹了口气:“有了他,我们可以放心地死在这里了。”

伏在地上的碧斩博和费天极都露出一丝微笑。他们已经将最后的真气逼入了奇经八脉。那是天山派一门同归于尽的功夫,叫做八脉焚天,借助将奇经八脉震断的一瞬间,将体内的潜能一次性的释放出来,汇聚在剑上,这一剑将会使天地失色,万物低头。

五个人惺惺相惜地互望最后一眼,同时提聚起毕生的功力,只等决死的一击。




第十八章 魔焰滔天


天魔的身材并不高,银白色的长发潇潇洒洒地披在肩上,只有鬓角的发丝红得发紫。他的脸型瘦长清俊,目光深邃冷漠,嘴唇极薄,嘴角懒洋洋的向上翘着。

此时的他适意安详地坐在昆仑洞他的书房之中,一双粗旷而青筋暴露的手,稳稳地捧着手中的清茶。

他并没有特意地显示出自己那绝大的权威,但是,如今悠闲地坐在书房中品茶的天魔,却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霸之气,仿佛天地万物都臣服在他的脚下,等待着他恐怖的判决。

他的三个徒儿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他的左右,等待他发话。这些奸狡狠毒,肆无忌惮的凶徒此时温顺得仿佛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想不到天山派里竟有如此了不起的后辈弟子,竟然率领着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冲出了我上千精英教众的围困。”天魔淡淡地说。

他的三个徒儿一阵惊慌,他们知道天魔的语气越是平淡,将要给他们的刑罚就越是冷酷。

石王乌图罗和风中兽赤察勋已经忍不住跪倒在天魔的脚前,想要哀求几句,但是竟然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只有古藤格强忍着恐惧,躬身道:“师父,那连锋率领的中原高手似乎极为擅长结阵而战,进退有序、攻守有道,我们火焰教众虽然人数众多,武功也强,但是吃亏在胯下无马,陆战上吃了大亏,一度损伤极重。徒儿当时立刻下令让出一条豁口,令他们突出重围。我本打算随后引兵衔尾追击,再派轻功高明的教众抄小道守在山下,那时候他们斗志已散,阵形混乱,一定可以被一网打尽。没想到……”

“没想到连锋竟然让那两百好手冲出重围,立刻散了个满天星。”天魔好整以暇似的说。

古藤格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徒儿万想不到,他们有的向山下跑,有的竟朝山上跑,还有的一跑到悬崖绝壁,就一头扎了进去,沿着山藤逸去,实在是追无可追。”

天魔叹了口气,道:“古藤格,这点的确不怪你。武林高手之间的交锋,的确和两军作战不同。他们个个身负绝技,或是攀山越岭的高手,或是陆地飞行的名家,又或者是飞檐走壁的空空儿。逃逸的方式,一百个人可能就有一百种方法。连锋就是了解到这一点,才让他们暂缓突围,摆出决一死战的姿态,令你们死伤大增。而正是你,看出了这一点,让开了去路,就此让他们逃出生天。”

古藤格面带惭愧和惶恐,拚命地磕着头,颤抖着连声道:“徒儿该死,徒儿该死。”

天魔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怀的神色:“想不到顾天涯一个区区后辈,也能调教出如此卓越的弟子,而我天魔自命天下无敌,但是后继之才却匮乏良多。可惜,真的很可惜,如果顾天涯还在世上,那该多好。”萧索落寞的语气,宛如一个送走了最后一位访客的寒山居者,对着空荡荡的山川,只有一身的寂寞。

他看了看脚边抖做一团的三个弟子,苦笑了一声,道:“起来吧!你们的才能,我都很清楚,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

天魔说一不二,他的话让这三个徒儿陡然间松了一口气,这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师父见告。”古藤格看到师父确实没有生气,胆子不禁大了起来。

“你说吧!”天魔点点头。

“以师父的武功,天山五老和欧阳夕照、段存厚绝对不是你的对手。而欧阳夕照和段存厚竟然突围而去,师父你又发话不让我阻拦,不知是何缘故?”古藤格问道。

“问得好。”天魔微微一笑:“段存厚的确是中土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连天策府众将都倾慕的名士。我在他身上印了一记七煞掌,再假装功力未复,令欧阳夕照以为有机可乘,立刻携着段存厚突围而去。那么,中土武林究竟会如何行动呢?”

三个徒儿互望了一眼,纷纷摇头。

“他们会邀集所有内家高手,西北至天山,东南到海南,所有高手名流很可能都被邀请到关中剑派为段存厚疗伤,而天山和少林的名家将会是首选。那么,天山派和少林派一定门户空虚。”天魔的眼中露出一丝狞恶的神色,这神色令他面前的三个徒儿感到一阵森寒。

“师父英明,我懂了,稍后我就集结教众,先灭了天山,再灭少林。”古藤格道。

“不,火焰教精英是大草原的财富,不能够浪费在江湖争斗之中,你们三个人传我号令,明日起,所有昆仑洞教众分成三路,由你三人率领,返回平南牙帐,听候你们小师妹锦绣的调遣,不日南征。”天魔冷然道。

“师父,你难道?”三个徒儿同时大惊失色。

“哼,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天魔的眼中泛起一丝跳动如飞星的火热光华:“天山、少林、越女宫,我想我应该去他们那里走一走了。”




第十九章 爱是才能


莲花山侧的深谷中满是上千年没有人迹的绵密丛林,年复一年,从高耸入云的主峰峭壁上掉落下来的枯枝,和谷底树木上落下的落叶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山谷中的猿猴非常喜欢带着自己的儿女在上面觅食玩耍。春暖花开的时候,正是猴群最兴奋活跃的时期,在这厚厚的枯枝残叶上,往往会有一大群寻找配偶的公猴子在这里做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杂技表演,以期待哪一只母猴的垂青。它们的表演是如此精彩,往往引得谷中的飞禽走兽争相观看。

这一天,天色还没有亮,就有一群群的猿猴在这个天然垫子上翻着跟头、打着滚,朝着还未逝去的明月高声鸣叫。

这时,一阵阵强猛山风呼呼刮来,仿佛身体庞大的羊鹰从半空中冲刺而下。

所有玩闹的猴子惊叫着四处逃窜,纷纷窜上靠得最近的古树,胆怯地躲到了树荫浓密之处。栖息在树枝上的夜鸟被这些突然蹿上来的猴子吓坏了,纷纷凄厉地惊叫着直窜上湛蓝的夜空。

一团漆黑影子从悬崖上宛如乌黑闪电,直直地射到猴群最钟爱的枯枝垫子上。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绵延几百丈的枯枝垫子疯狂地震动起来,草木飞扬,几百几千条枯枝高高扬起,直冲入空中,如烟如雾,仿佛将月亮都遮住了。

从高高的山顶飞身而下的锦绣公主甜蜜地依靠在彭无望的怀中,她的心平静得像青海湖的湖水。她想起了自己郁郁而终的母亲,她死于劳累。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和母亲一样,孤零零死在高高的公文案牍之上。

如今,她会死在今生最爱的人怀中。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更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他,就好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爱上自己。

但是,他似乎比自己聪明了很多,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相爱了,而且这个心意从他们两人相见的第一天起,从未改变。

而自己,却要经历过那么多的曲折才发现这个痛苦而甜蜜的事实。

也许爱是一种才能,有些人至情至性,天生就是痴情种子,有些人天性凉薄,永远不会爱上什么人。

而大多数人,却要不停学习,不停积累人生体验,直到有那么一天,终于明白,自己的心已经在另一个地方。

“也许,在这方面,我不是像无望一样的天才!”锦绣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脸紧紧地贴在彭无望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上。

她感到彭无望的身子一紧,两个人凌空换了个位置,接着他们落到了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所在。

然后,强烈到了极点的震荡令她从彭无望的怀中狠狠地弹开。两个人同时被这股强大的弹力高高弹到空中。

锦绣公主看到彭无望在空中惨呼一声,狂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

她终于知道刚才彭无望的那个翻身动作是要将自己放到他身体的上方,这样两个人的重量统统担到了他的身上。

“傻瓜,你真的以为自己是铜筋铁骨吗?”泪水不受控制地从锦绣公主的眼中狂涌而出。




第二十章 一饭之恩


这个山谷四面环山,因为仅有的一条山路被不知多久之前的强烈地震震散了山侧的岩石,挡住了去路,令这个无名山谷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因为人迹罕至,大群的珍禽异兽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

一条从山壁上引来的溪水流经这个山谷的中轴线,为溪流两侧大片的丛林草地提供了充沛的水源。奇花异草在溪流两岸快活地生长,无数的桃树、樱树在溪岸边盛放着粉红如朝霞的花朵。

溪流中满是缤纷的落花。而在溪流靠近峭壁的地方,竟有一丛罕见的紫竹林,一根根冷傲而刚强的紫竹宛如浑身披着鳞甲的战士,傲然而立。

锦绣公主背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彭无望,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费尽力气才从广阔的枯枝垫子上跋涉出来。

她追寻着溪流清冽的水声,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这座无名谷中不可或缺的水源。虽然筋疲力尽,浑身酸痛,但是她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连绵不绝的花树、飘满落花的溪水,还有那绵密的丛林、嫩绿的草地、神秘的紫竹林,和满山谷的奇花异草、飞禽走兽,仿佛这里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她的神思恍惚了很久,直到一只猴子从身边蹦蹦跳跳地掠过,她才回过神来。

她不由自主地向这只欢快的猴子望去,刚好看到这只猴子灵敏地跳入溪流旁山崖边的一个隐秘的洞穴之中,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

 ※※※

不知道过了多久,彭无望终于从深沉的昏迷中幽幽醒来。他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运转自己的内息。

令他感到由衷欣慰的,是体内那活泼泼的真气仍然清纯活跃,仿佛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清冽。

他忍受浑身的伤痛,勉强将真气输到四肢百骸,协助体内那宝贵的被千年血星血滋润过的鲜血治疗伤势。良久,终于感到久违的酥麻酸痒,浑身舒泰的感觉。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干燥清洁的山洞之中。自己的身子下面铺满了晒得枯黄的干草,而自己的身上是一条兽皮制成的毯子。

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他撑起身子,看到洞门口有个以枯木支起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个瓦罐,瓦罐里炖着什么东西。而锦绣公主则小心翼翼地守护在瓦罐旁边,将一把清洗的干干净净的野菜放到瓦罐之中。

“哎,阿锦,你为我做饭吗?那是……”彭无望惊喜地叫道。

“啊!你怎么起来了?”锦绣公主看到他撑起身子,立刻紧张了起来:“快躺下。”她焦急地来到彭无望身边,强迫他重新躺回草垫。

“你太不爱惜自己了。你知道你受了多少伤,为什么还要在落崖的时候帮我顶那一下?你的身子都被撞拦了,那些伤我数都数不过来。求求你,不要再逞强了,好不好?”锦绣公主爱怜地用丝巾轻轻擦拭着彭无望额角的汗水:“你昏迷三天了,直到昨天晚上才开始退烧,我猜到你今天会醒,所以特地炖了点儿汤给你,本来想烤些肉,但是你实在太虚弱了,我怕你还吃不了硬食。”

这一刻彭无望感到自己幸福极了,仿佛比成仙还要快乐。他傻傻地笑出了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我是突厥人,炖汤的功夫当然比不上你们汉人的女子。但是你真的需要吃一点东西,来,先把汤喝了。”锦绣公主似乎对于自己炖的汤很有信心,满脸欢喜地将那一瓦罐冒着腾腾热气的野菜汤端到彭无望面前。

彭无望挣扎着要起来,却被锦绣公主一把按住。她将他的身子小心的扶起来,半靠在洞壁上,然后用一把木质的勺子将野菜汤一口一口地喂到彭无望嘴里。

彭无望开心得泪水顺着脸颊汩汩地流了下来,他胡乱地用手抹了一把脸,笑道:“阿锦,我真的很开心。”

锦绣公主的脸红了红,啐了一口,小声道:“三辈子没享过福似的,这么容易就哭出来了,我都替你脸红。”

彭无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大口大口咽下锦绣公主喂来的野菜汤。

直到锦绣公主手中的菜汤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锦绣公主停了下来,另外取来一个木质汤勺,盛起一勺菜汤就要喝下去。

“等一等!”彭无望看到锦绣公主的动作,吃了一惊:“阿锦,我……我还没吃饱,你把整罐汤给我喝了吧!”

“傻瓜,你刚刚才醒,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东西,晚上再给你做。”锦绣公主朝他笑了笑:“我也要吃饭啊!”

彭无望的两眼一翻,用手捂住了嘴。

这时候,锦绣公主猛然把嘴里的汤吐了出来,惊叫道:“啊!怎么这么苦?”她猛然转过头,看到彭无望正在胆怯地看着她,连忙问:“这么苦,你全都吃下去了?”

彭无望的脸微微一红,小声道:“是你做的,便是穿肠毒药,也一口吃了。”

“傻瓜!”锦绣公主感到双眼一阵发潮,她用力将瓦罐放到地上:“没道理的,我拔的不是你们汉人最爱吃的芥菜吗?”

“样子的确很像!”彭无望含笑小声道:“不过那些其实是一种药材,我们一般用它来治痔疮。”

锦绣公主和彭无望满脸通红地对望了良久,接着同时大笑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同死之盟


不知不觉,彭无望和锦绣公主已经在无名山谷中度过了七天的时间。

这七天里,彭无望的伤一天天的痊癒。而锦绣公主也大略地将无名谷中的地形探寻了一番,虽然没有找到出口,但她从心底里也不希望有什么出口。

看到她兴沖沖地拎着沿途打来的野味回来,在巖洞前生火的彭无望的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你找到出口了?”彭无望低着头,拚命向着火堆添柴。

“没有,这里四面环山,唯一的出口被山崩时坠下的山石封得死死的,猿猴难渡。这里完全与世隔绝了。”锦绣公主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轻松的情绪。

“这样啊!好。”彭无望低着头轻声说。

“你说什么?”锦绣公主吃了一惊,低声问道。

“我说,”彭无望的脸不由得一红,声音小得彷彿蚊鸣:“好。”

“你疯啦?真是疯子,疯子,被困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还说好。”

锦绣公主大声道。

“出去又怎样呢?”彭无望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

锦绣公主的心坠了下去,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无血色,良久说不出话来。

“你还想着塞外吗?”彭无望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锦绣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他的身边,一边帮他一起往火堆里添柴,一边小声道:“我塞外的族人真的很苦。这些年塞外天灾不绝,牛羊死伤无数,我们部落的实力一天天衰弱,而你们大唐王朝却一天比一天兴旺,如果不在我突厥士气未丧的时候南攻大唐,灭了你们汉人的江山,那么总有一天,你们会统治整个大草原,而突厥也将灰飞烟灭,就像匈奴和楼兰一样。”

“你为什么总想着灭我们汉人的江山,杀我们汉人的百姓?”彭无望愤怒地将柴木往身边一扔:“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和平相处?”

“你们会跟我们和平相处吗?”锦绣公主的秀目圆睁,一脸的煞气:“从古至今,胡人和汉人哪一次不是交相征战?我们胡人杀的汉人,和你们汉人杀的胡人,是一样的多。”

“是你们总想南下,总想占有中原的花花世界。”彭无望怒道:“我们汉人从来……”

“那是你们汉人史书中写的,你们难道从来没有屠戮过大草原上的胡人吗?”锦绣公主也怒气上涌:“汉武帝北逐匈奴,你知道死了多少匈奴老百姓?隋炀帝三征高丽,每次穿过东北草原都要大肆屠戮我塞外胡人,以首级充作军功。你们汉人手中何尝没有沾满胡人的鲜血?!”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隋炀帝死了快十几年了,现在的大唐天子和隋炀帝完全不一样。”彭无望犹不服气:“他早已经公告天下,愿意兼爱如一,胡汉一家。是你们突厥人不甘心放弃草原霸主的地位。”

“那些都是官样文章。”锦绣公主冷然道:“关内胡人之所以受到大唐的优待,正因为我们这些塞外胡人仍然强大,仍然要反抗大唐的统治。如果有一天,连我们突厥汗廷也被大唐平了,那些关内的胡人在你们汉人手下连狗都不如。”

彭无望沉默了良久,缓缓地说:“将来的事,谁又料得到呢?我们大唐天子一向重承诺,守信义,既然说了胡汉一家,绝不会亏待你们胡人的。”

“哼,人心隔肚皮,我又怎能预料。即使他始终守诺,那么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出尔反尔?即使他们个个守诺重信,不会反悔,那我们胡人也只能在你们汉人的慈悲下苟延残喘。

你以为我的族人们会甘心吗?你认为像可战、跋山河那样的突厥汉子能够忍受自己的族人受这样的委屈吗?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族人跪伏汉人的脚下乞求怜悯吗?”锦绣公主越说越是激动,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边说边用力挥动着手中紧握的柴火,彷彿在对成百上千的突厥战士大声地宣讲着。

彭无望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锦绣公主微泛红潮的俏脸,黯然无语。

“你说话啊!我这么做,有什么错?”锦绣公主仍然不放过他。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错。”彭无望用力摇了摇头,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但是如果你率领突厥人攻打汉人的江山,我会去找你,杀了你,然后和你死在一起。”

锦绣公主被这句话惊呆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们汉人和你们胡人一样想过上好日子,如果命中注定要廝杀一场,我当然宁可汉人赢。因为我们赢了,还能善待你们,如果我们输了,便是灭顶之灾。”彭无望怜爱地看着锦绣公主:“到那时候,我会和你死在一起。”

锦绣公主眼中火热的厉电般的光芒彷彿冰雪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如水的深情,她嗓音沙哑地说:“你舍得杀我?”

彭无望叹了口气,癡癡地看着她:“当然舍不得,但是到时候,你活着只有比死更痛苦,因为你就是这样一种人。我想你死在我手里,会好受些。”

“我对你,也是一样。”锦绣公主紧紧握住彭无望的手,深情地看着他:“我们其实是一种人,可惜分别生在黄河两岸,没能够活在一起。”

两个人在潺潺溪水边静静拥抱在一起,享受着此时此刻难得的一片宁静安详。

天边的云朵在晚风中悠然滑散,露出东边皎洁的一轮明月。

月光下,四面八方的宿鸟争相朝着将二人从坠崖的危难中解救出来的枯枝垫子飞去。在那里,数不清的公猴子正在做着令人目眩神怡的杂技表演,吸引着周围树上母猴儿的关注,猴群的尖叫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瞧牠们,活得无忧无虑,多好。”彭无望对怀中的锦绣公主微笑着说。

“难怪你听到没有出口的消息那么高兴。”锦绣公主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原来你想要在这里做公猴子。”

“难道你不想在这里陪我做猴子吗?”彭无望小心地问。

“想。”锦绣公主支吾了很久,终于说出实话,但是脸红得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也看得一清二楚,她害羞地将脸钻入了彭无望温暖的怀中。

“你呀!原来和我一样要逃开外面的天地,害得我以为只是我一厢情愿。”彭无望失笑道。

“你是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锦绣公主仰起头,俏皮地说。

彭无望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忽然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那么,不如咱们就在这里过一辈子,不要再想外面的恩恩怨怨,做一辈子不问世事的神仙。”

锦绣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看了看彭无望道:“你舍得下外面的家人兄弟吗?”

彭无望苦笑了一下,道:“舍不得又如何?我父母双亡,家里面有叔父、婶母、四弟,还有我的三个结义兄妹。我如果就此失踪,他们一定很难过。但是,难过以后,生活仍然会继续下去。而我,如果没有你,只有死路一条。”

锦绣公主的心一阵火热,她紧紧揽住彭无望的脖子,道:“反正也出不去了,外面的一切又于我何干,我便陪你做一辈子的猴子。”

彭无望欣喜如狂,猛然站起身将锦绣公主紧紧抱起在空中连转了好几个圈子,大声吼道:“我太欢喜啦,太欢喜啦!”

“哈哈!放我下来!疯子!”锦绣公主也忍不住大笑大叫了起来。

彭无望将她小心地放到地上,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好开心。

这里,就是我彭无望和阿锦的家了。我彭无望终于成家了!”

“傻瓜!”锦绣公主笑弯了腰。

“我现在宣佈,这个无名谷就是我和阿锦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彭无望兴奋得朝着枯枝垫子上的群猴喊着,引来群猴一阵声势惊人的回应。

“无望,你吓坏牠们了!”锦绣公主用双手捂着嘴,笑着说。

“这算什么,将来还有得牠们受的。”彭无望踌躇满志地说:“我要在这里开荒种田,还要抓些鸡鸭来饲养,最好能够有对猪,好让我们一辈子不愁吃不到猪肉。我要抓一百只猴子,训练牠们做我们的仆人。我要在溪边盖一栋大房子,房前房后都种满蔬菜,养满鸡鸭,还要盖一个猪圈,养上七八口猪。”

“刚才还是一对儿,现在已经七八口猪了?”锦绣公主打趣着说。

“我要为你做一张梳妆台,就用这里的桃树来做。然后我还要找来山花做你的胭脂水粉,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彭无望激动地说。

“无望!”锦绣公主癡情地看着他,深深陶醉在彭无望描绘的美好画面之中。

“我们明天就拜堂,好吗?”彭无望兴奋地拉住了她的手:“用我们汉人的方式。”

锦绣公主羞红了脸,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明天,我会找几条最好的草梗做我们的香烛,我们的父母都不在,那么就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月为媒。然后,我们要夫妻交拜,然后让这个谷中所有的生灵做我们的宾朋。”彭无望紧紧攥住锦绣公主的手,口若悬河地说着。

“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月为媒,从此以后,我锦绣就是彭无望三生三世的妻子,便是沧海桑田,此情也永不改变。”锦绣公主深情地说完这番话,温柔地再次倒入彭无望怀中。

第二十二章 美梦成空


“这个该死的山谷,简直像个铁桶,一个缺口都没有。”可战垂头丧气地说。

在莲花山上搜索了七、八天的可战,此时已经衣衫褴褛,满脸菜色。和他同行的跋山河,也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屠南队的群英早已被东突厥大可汗的二子锋杰和三子曼舵连番急令调回,准备南侵的事宜。只留下锦绣公主的贴身亲卫──可战和跋山河仍然在这里锲而不舍地搜寻着。

“不能放弃,公主身份尊荣,乃是大草原未来的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跋山河阴沉着脸,坚定地说。

“我绝不相信公主已经死了,她绝不会死!”可战大怒道。

“那就接着找吧!不要放弃!”跋山河仍然语调不变。

“我没说不找,只是头疼为什么这个山谷连个出口都没有。汉人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可战愤懑地说。

“我们早就看到路了,只是路被山石堵住了,除非我们变成猴子,从山顶攀过去。”跋山河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顶。

“就算猴子,不,就算是大漠的鹰,也不能飞过那在云端中的山顶。我倒有个主意。”可战突然说。

“什么主意?”跋山河问道。

“我们从莲花山顶沿着那道悬崖爬下去,说不定能到山底。”可战道。

“不错!”跋山河点了点头:“那样说不定我们能找到正等在谷底的公主。”

“那我们还等什么?”可战急切地说。

“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跋山河问道:“我们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谷底?”

可战愤然地一拍身畔的树木,弄得树枝飞溅。

这时候,跋山河突然对着从山底流出的一条亮晶晶的宽阔溪流发起呆来。

“怎么了?”可战来到他身边,和他一同观看着。

“你看,可战,这条溪流是从谷底流出的。”跋山河突然兴奋地说。

“当然,这根本就是山泉汇成的溪水。”可战不以为然地说。

“它既然能从谷内流出来,那就说明在水底下有个出口直通山谷内部。”跋山河激动地说。

“那也许是很小的裂缝,也许这个溪流根本是从山石缝中渗出来的。”可战的态度并不乐观。

“我们顺着溪流往上走走,就知道分晓了。”跋山河急不可耐地说。

“好吧!”可战的心底也涌起一股希望,两人施展轻功向着溪流的源头奔去。

这是相当湍急而清澈的溪水,从山壁中巨大水底洞穴飞跃而出,沿着蜿蜒的河道,欢快地向山下流去。可战和跋山河一声欢呼,互相拥抱了一下,以示庆祝。

“太好了,我们游进去。”可战断然道。

“水道可能很长,也许另一端并不宽阔,我们可能被淹死。”跋山河一边将外衣脱下来,一边说。

“得了,找不到公主,我们活着又有何用?”可战用力将外套远远抛到一边。

“好吧!我们走!”两个人一齐跳下溪流。

※※※

彭无望在第二天的一清早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他要去找最好的草梗做成亲用的香烛,还要邀请谷中所有的生灵作他的宾朋,他要为自己的婚礼做一番最精彩的布置,要让锦绣公主开开心心地做自己的新娘。

想到锦绣公主绯红的脸颊亮丽得宛如天边最美的朝霞,他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溪流岸旁的蒿草丛中,彭无望喜出望外地找到三根干燥而结实的草梗。他小心地将它们别在束腰之上,然后他来到了紫竹林。

在这里,他用从山底捡回来的长刀劈倒几株老竹,施展快刀将这几根老竹子劈成无数细长的竹条,然后将它们编成一个巨大的竹筐。

这个工作花费了他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个竹筐制作的极为简陋难看,但是胜在够大够结实。

彭无望将这个竹筐在地上顿了顿,然后在手上翻滚把玩了一番,感到非常满意。他将这个大竹筐顶在头上,大步朝着猴群聚集的枯枝垫子跑去。

清晨时分,正是猴群觅食的时候,在枯枝垫子上来去的野猴一个个行色匆匆,它们急于摘取山谷丛林中的野果子做它们的美餐。

“喂,兄弟们,我姓彭,叫彭无望,我今天成亲!”彭无望一看到这些野猴,立刻兴高采烈地大声吼道。

这些野猴,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不轻,惊叫着躲到了树丛中最高的枝条上,向他探头探脑地观看。

彭无望将竹筐放到枯枝垫子临近树林的一侧,然后退后十几步,大声道:“兄弟们,你们是我今天的宾客,拿点贺礼给我吧!”说完用力挥了挥手。

那些猴子看得有趣,纷纷站到树木的横枝之上,也向他用力地挥手。彭无望又朝他们鞠了鞠躬,那些猴子也有样学样地朝他弓了弓身子,有些猴子站立不稳,从横枝上栽了下来,却机灵地用尾巴卷住树枝,像蝙蝠一样的在横枝上摇来摆去,上半身仍然频频鞠躬。

彭无望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将刚才随手采来的野果朝着竹筐里用力一扔,这些野果不偏不倚地落到竹筐的正中。

猴群发出一阵欢叫声,无数的猴子纷纷将握在手中的野果朝着竹筐扔去,只一会儿工夫,竹筐里已经盛满了各种各样鲜美的野果。

彭无望欢喜的一声忽哨,奔到竹筐跟前,将竹筐高高顶在头上,大声说:“多谢了,兄弟们,这些贺礼彭某就收下了,以后到我家里做客!”

他顶着竹筐,归心似箭地朝着溪边石洞走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告诉锦绣公主新邻居是多么的慷慨热情。

他此刻的心情幸福得宛如在云端之上,不由自主地大声唱起了青州一带民间最风行的情歌。

※※※

锦绣公主在溪边架起了篝火,烤制着彭无望昨天晚上已经腌好的野味,香味在空中缓缓飘散,火上的野兔肉呈现出诱人的玫瑰色。

锦绣公主捧着脸颊,幻想着将这只烧野兔摆到彭无望面前的情景。

她的厨艺远远比不上彭无望,这一点让她很是惭愧,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在以后的日子里,将彭无望一身超凡的厨艺一点点学到手上,让他能够享受到自己为他烹饪的美食。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外面的沧海桑田,且由他去吧!此刻的锦绣公主心中漫溢着从来没有过的安详快乐。

突然,一阵水声从溪流中猛的响起,两条矫捷的身影宛如飞鱼般从水中飞跃而出,两串银白色的水花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曲线。

锦绣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条湿淋淋的身影飞快地奔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可战、跋山河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彭无望嘹亮的情歌:“西山坳里──北风吹,郎去从军──三年不归,山歌唱到泪花流,不见情郎从此回。西山坳里──南风吹,终见情郎──衣锦荣归,银盔貂裘黄金甲,凯歌高唱封侯而回。西山坳里──东风吹,妹到深山──一去不归,郎既封侯难相守,不如长居深山永不回。西山坳里──冷风吹,郎在深山发白如灰,公侯将相何足道,没了阿妹,一身锦袍却又为了谁?哎呦为了谁?”

无名谷中的云霞般华美的桃花、落英缤纷的溪水、碧绿苍翠的丛林、云雾缭绕的远山、猿猴攀援的峭壁,忽然间在锦绣公主的眼中化为一片朦胧而五色斑驳的迷雾,接着变成一阵阵烟尘,飘忽着消逝在无穷无尽的虚空。

※※※

野兔肉仍然在火上烤着,香味弥漫在空空荡荡的溪流之畔。溪边的一棵柳树上被人用剑用力削下了一片树皮,露出整洁平滑的表面,上面用剑刻着数行大字:

相守之望,终不可及。

昨夜之情,此生永记。

他年相见,自当同死。

愿有来世,再做夫妻。

在篝火旁边,有两行湿淋淋的水迹从溪岸之畔一直延伸到洞口。无数杂乱的脚印从洞口开始,又从溪流畔消失。

“轰”的一声,竹筐从彭无望的头顶无助地滑落在地,竹筐内的野果如瀑布般滚落到周围的地上,最外层的果子在地上高高弹起,翻滚几下,然后滚入了溪水之中,发出“咕咚”一声。

和竹筐一样,彭无望也无助地跪倒在地,双手扶住那棵令他伤心断肠的柳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飞溅在柳树的树干和阴湿的地上。

“什么一生相守,什么此生相伴,终究是一场空!”彭无望哭了良久,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环视了一番无名谷中曾经衷心喜爱的一切。

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气苦,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到地上:“这个世上,本没有不问世事的神仙,又何必痴心妄想?”

随着这一声苍凉高亢的咆哮,彭无望的手畔的长刀高高扬起,霹雳般的刀声在平静而安详的无名谷内轰然响起,那棵滴满泪水的伤心柳树应声而倒。




第二十三章 无望归来


神兵盟的群英逃到渭水河畔,非常幸运地在一个充满迷雾的清晨躲开了突厥巡骑的大规模围剿,所有人仓皇宛如丧家之犬,分成了十几路向中原逃去。

三天之后,终于成功地逃得了性命。

神兵盟中,巴山蜀地的弟子、中原六大世家的门人,还有各帮各派的帮众各自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能够生离莲花山的十亭中不过二、三亭,各门各派损失之惨重,就算在血魔胡丽泰一手遮天的时代也难以相比。

好几个门派自掌门以下,连同高辈的长老全部死了个精光,几乎灭门。

各派人等脸青唇黄地互相望了几眼,没精打采地摇头苦叹,深深懊悔为了一时的利欲熏心,而在莲花山损兵折将。

大家共渡了数番生死,彼此结下情谊,如今大事已了,各自互道珍重,依依惜别。只有李读执拗地坐在地上,不肯和群雄同回中原。

“李先生,怎么不走?”梅自在来到李读身边,和声问道。

“彭无望这小子还没回来,怎么走?”李读面色不豫地说。

“李先生!”孟寒树脸色沉重地说:“我突围的时候看到他为了掩护我们,被人重重围住,恐怕凶多吉少,你也不必等了。”

“你们真有脸说!”李读猛然站起身:“彭兄弟为我们出生入死多少次,你们倒好,一冲出重围,立刻做鸟兽散,对他根本毫不关心。”

“我们也要掩护神兵盟众逃出来啊!”梅自在恼羞成怒:“要不然彭兄弟的作为岂不是落空?”

“现在呢?你们是不是也准备走了?”李读大头一晃:“这不是弃友不顾,是什么?”

梅自在脸色一窘,道:“谁说我们要走了,是他们要走,我正打算留下,准备等彭兄弟回来。”

孟寒树断然道:“要等,算我一个,我也不走了。刚才我们逃得飞快,没顾上彭兄弟,实在太没义气,我留下。”

李读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下,道:“还是孟兄够朋友,至于梅兄,哼!”

梅自在一脸的不快,道:“你也不要老说我,我这不是留下了吗?刚才突围的时候,是哪个家伙虽然不会轻功,却跑得比我都快?”

李读清灿灿的脸颊立刻被臊得通红,转过头去不理梅自在。

孟寒树虽然愁闷,但是也几乎笑了出来,连忙和言劝解:“算了,二位,莲花山密洞之前,我们几番同生共死,早已经亲如兄弟,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争吵呢?”

听他这么一说,梅李二人才顺了气,三个人一起坐到路边的大石上等候,希望彭无望脱劫之后,能够到这里和他们会合。

到了第二天清晨,仍然不见彭无望的人影。

李读站起身,道:“事到如今,只有回去找找,能找到彭兄弟的尸体也好。”说到这里,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梅自在和孟寒树一想到从此见不到这个慷慨重义的少年,也一阵心酸。

梅自在叹了口气,道:“彭兄弟三番两次舍身殿后,我们才逃出生天。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我们都是些老不死的,就算活着回到中原,又能熬得了几天。像他这样前途远大的少年小伙子,才是今后中原武林的希望。”

孟寒树一拍身畔的大石,道:“老梅说得对,我们都是些快入土的人,活着也是混捱岁月,不如豁出去,一起去找找彭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读大喜过望,道:“好,既然大家想的一样,那还等什么?”

三个人立刻同时从地上站起来,并肩朝着来路方向走去。

渭水河边的突厥大军已经散去,曾经弥漫在河岸上的迷雾,也因为几日的大风而消散,三个人步行回到这里,已经是莲花山大战的八天之后。

散去迷雾的渭水,仍然洋溢着丝丝惨淡的血迹。而河畔的岸土之上,也印满了暗褐色的斑驳血痕,那是随同神兵盟在渭水河畔看热闹的大批中原武林人士的鲜血。

突厥大军在这里大开杀戒,这些毫无防备的武林人被大批驱赶到渭水河边,不是被砍杀,就是被河水冲走,再加上莲花山上殒命的中原好手,这一役足有一千人惨遭杀戮。

想到莲花山战斗的惨烈,李读和梅孟二人都感到心有余悸,脸色铁青。

梅自在的囊中只剩下两枚梅花镖,孟寒树的大刀也已经变成了卷刃的铁条,李读的火焰弹更早已经用光,如果再遇到突厥高手,三个人一定凶多吉少。

梅自在不厌其烦地登到高地上了望,看到没有突厥巡骑才让三人向前走。

孟寒树也不停地打量着身后,默记着退走的路线。

李读满心不耐,一直催促二人加快脚步。

就这样走走停停,晌午时分,终于来到了莲花山口。三个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到这里就彻底用光了。

想到逃脱出来的千辛万苦和惊险绝伦,要再进去,即使是最担心彭无望安危的李读也感到腿肚子发软。

“不如我们在山口露宿一晚,养足精神,明天再上山?”梅自在问道。

“好啊!”孟寒树有些脸红地说:“走了这么久,人睏气乏,若是遇上敌人,也不是对手。”

“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李读絮絮叨叨:“莲花山上应该没有伏兵了吧!空山一座,还怕什么?不过,还是先吃饭吧!”

三个人聚到山口旁的石堆坐下,打开行囊,取出干粮果腹。

就在这时,刺耳的马蹄声轰然响起,三十多匹骏马从四面八方将这三个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正是屠南队神弓营仅存的副指挥曼岚。

他狞笑一声,朗声道:“我还以为神兵盟群丑早就逃得一个不剩了,想不到这里还有三个大人物。这回我可立了大功!”

而后,他转头对着手下的三十几个骑兵道:“兄弟们,杀了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这些突厥人大喜若狂,纷纷吆喝着挥舞长刀,围着三个人打着圈子,刀光掩映,眼看就要将这些神兵盟仅存的元老踏成肉酱。

“谁都别动!”从莲花山内传来一声震天的怒吼,一个清瘦的人影从山道上缓缓走来。

曼岚大怒,转回头一望,彭无望那古铜色的脸颊宛如从地狱中挣脱出的魔鬼,在曼岚的脑海中烙下了一生都无法磨灭的恐怖回忆。

莲花山上那场令天地变色的血腥鏖战,至今仍然令他夜夜噩梦萦绕。

自己最崇拜的神箭坎达雷握弓的左手,被一道无法看清走向的刀光一击而断,那些在丛林中百发百中,杀人无算的大草原神射手一个个倒在来无影去无踪的飞刀之下。

接着,就是这个相貌平凡但一脸煞气的少年,一个人孤身撞进神弓营藏身的密林之中,坎达雷的头颅宛如熟透了的山果从脖颈上飞滚而下,鲜血溅满了曼岚的脸颊。

他永远不敢承认,身经百战的自己竟然被彭无望的刀法活活吓昏了过去。当他醒转过来,丛林中已经躺满了突厥神射手残缺不全的尸体。

只凭一个人,就将曾经狙杀过无数高手名家,战功累累的神弓营屠戮殆尽。

那根本不是人,那是地狱中的魔鬼,是死神的化身。

曼岚颤抖着将刀横在胸前,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今天不想杀人,你们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彭无望一脸的肃索悲凉,完全没将这三十几个甲坚刀利的突厥骑兵放在眼里。

“彭无望,你还活着?”曼岚强忍颤抖,勉强道。

“哼!”彭无望仰首望天,不再理他。

曼岚身后的骑兵们一阵慌乱:“那是杀了吉灿、耶律天都的勇士。”“连普阿蛮都降不住他。”“菩叶子也被他杀了,坎达雷也是死于他手。”

曼岚抬起刀,大喝一声:“我们──走!”三十几个突厥骑士宛如听到皇恩大赦,纷纷调转马头,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连回头观望一眼都没胆去做。

死里逃生的梅自在、李读和孟寒树大喜过望,连忙围到彭无望的身边。

孟寒树猛拍着彭无望的肩膀,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梅自在高挑大拇指道:“彭兄弟,有你的,只一显身便吓跑了三十多个突厥骑兵,这事儿便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李读握住彭无望的手,欣喜地说:“这下好了,彭小兄,没想到你真能活着回来。”

彭无望看着李读,心里一阵酸楚,淡淡地说:“李先生,我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和死没什么分别。”说完神色恍惚地分开众人,向前走去。

李读、梅自在和孟寒树互望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十四章 天山剑派


四五月份正是天山雪融,春回大地的良辰。

天山天池周围浩瀚而绵密的丛林中,白杨雪松都开始吐绿纳新,而那些高长于树荫之中的山楂、忍冬和高达四五尺的蔷薇也开始抽枝散叶。

天池上积了半年的寒冰在温暖的阳光下纷纷消解融化,露出天池水那撼动人心的祖母绿色。威震江湖数百年的天山派,就坐落在这倚林傍水的天池畔。

第一代天山弟子伐木运石,在一无所有,草原群雄环伺的天池畔兴建了天山派的主建筑弹剑阁,以供掌门王琼和诸位弟子居住。

弹剑阁方圆数十丈,房舍十余间,可供二十人居住。这就是天山初创时的规模。后来天山弟子又兴建了望云轩、泛舟居、有所不为轩、追月阁,房舍绵延达十里,可住弟子上千人。

后来,天山派中心灵手巧的弟子巧引天池水于天山派西南,汇成一池名曰洗剑池,并在洗剑池边兴建了望楼,隐为天山派的门户。

隋唐之时,天山派中共八百弟子在天山驻守练功,而下山游侠者凡三百余人,正是人才鼎盛的时期。

天山派高手云集,和越女宫、少林寺遥相辉映,被人们共誉为天下三大门派。并有拳出少林,剑出天山,罡出黟山的美誉。

一句剑出天山,道尽了天山剑法奇幻瑰丽,不可方物的神髓。

当年王琼反出越女宫连败葬剑池一百零八护法,威名震动天地。

后世顾天涯一套倾城剑法灭尽仇寇,败尽英雄,最绚丽的一战便是太行山独会太行三十六刀。

那时候中原天下群雄并起,征战连绵。 由于战场上重砍削过于穿刺,沙场英雄多用战刀,江湖子弟争相效仿,一度令刀法大行其道。

而落草于太行的三十六快刀更凭着如神刀法,纵横无敌,无人能治,干尽了肆虐苍生之事。

当年顾天涯单身赴约,独挑太行山寨,曾经轰动了中原江湖。即使身处于各路诸侯的从军高手,都找了不同的理由群集于太行山下,等待比试的结果。

顾天涯使剑,太行群盗使刀,无形中也成了江湖上的刀剑之争。

最后顾天涯以一手精彩绝伦的倾城剑法将太行三十六刀一一斩杀。

此战令他身登天下第一剑侠的宝座,更令用剑风气从此兴盛,天山派端得是名震江湖。

当年蚁聚太行山观战的江湖豪杰至今仍然记得当时太行山下喧嚣震天的欢呼声“天山派──顾天涯!”“顾天涯──天山派!”

清晨正是天山弟子早操的时刻,天池畔的草地上已经聚集了二十七队弟子,分别由不同的前辈弟子率领,习练着天山派的入门剑法──云松剑法。

云松剑法共分三十六招,前十二招简洁易学,是天山剑法的叩门砖。如果这路剑法都使不好,该名弟子一定会被劝说离去。

而中间十二招剑法考验的是人们飞翔腾跃的功夫,包括凌空下击,斜扑侧击,回身反手刺和巧云卧推刺等招法。

如果天山弟子对于这十二招剑法能够迅速领略,那么这些弟子将会由追月阁的高手传授包括月落星河剑、月华弧光剑在内的十几路重轻巧、重身法、重招式的剑法。

后十二招剑法气势凝重,苍劲有力,要配合内功心法催发而出。

如果天山弟子能够领略这十二招剑法,那么他们将会由有所不为轩的高手前辈传授包括夸父追日剑、三清九霄剑在内的十余路重气势、重内功修为的剑法。

如果有弟子三十六招剑法统统能够圆转如意的使出,那么他们将会进入望云轩,由护法长老传授天山七十二剑诀要义。

而这些弟子中资质极优的,可以进入泛舟居接受掌门或者派中顶尖高手的言传身教,包括练剑的法门和江湖行走的要诀。然后,被派到江湖中行走,积累江湖经验。

最后,资质卓越,品行端正的弟子游侠归来,会进入弹剑阁自我潜修,有朝一日,他们将会是天山派的长老或者是掌门。

天山派位于关外群雄的虎爪獠牙之上,历经千难万险才立稳脚跟,这些练剑入门的法则就是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逐渐完善形成的。

靠这样的培养而造就的天山弟子,一入江湖必成武林中的一朵奇葩。

在中原武林,一名天山弟子的价值,就彷彿中药店里的一朵天山雪莲。他们将会是各帮各派拉拢的目标,也会是武林世家倾慕的佳婿人选。




第二十五章 天山掌门


在池畔苦练剑法的天山弟子一个个挥汗如雨,加倍的起劲。因为这个时候,一位貌不惊人的老者来到天池,观看他们练功。


他是一个面色蜡黄的年长老者,身材瘦小,白发如雪,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深深陷入眼眶,但是他眼中那股晶莹圆润的自在之意却透过深陷的眼眶明白无误地显露出来。


当人们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们会突然忘却了这个老人矮小孱弱的身躯,而感到他体内充盈着与天地合一的自由写意。


此时,看到他到来的天山弟子仿佛立刻浑身充满了活力和斗志,剑法也更加犀利准确。


而指导那些弟子练功的长辈弟子,则站到路边发自内心地向他躬身问好,他就是天山派现任掌门天地浮云范青麟。


今年的范青麟已经七十多岁了,执掌了天山派四十多年,经历了无数的惊涛骇浪,几十年前一提到范青麟的名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而如今的他已经渐入古稀之年,失去了在风口浪尖上拚搏的本钱,平生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着天山派年轻弟子在天池畔练功。


这让他感到自己那已经大半消逝了的生命仿佛又能够在这景色迷人的天池湖畔继续无穷无尽的延续下去。


今天的范青麟心里有一些焦急──被派去昆仑山刺杀天魔紫昆仑的五大长老和一百名精英弟子,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尽数葬送在昆仑洞内了?


他心里有些后悔当天的决定,五大长老和那一百名弟子是天山派的精华所聚,自己花了多少的心血才能够培育出这些剑法高强的门人子弟。


而他们如果能够活着,不去送死,将来行走于江湖之上,将会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天山派的名声也将会随着他们而更加辉煌耀眼。


但是,为了江湖上的公益、汉人江山的存亡,还有天下第一侠九州不二段存厚的金面,他不得不做出这个痛苦的决定。


这时候,一名精擅轻功的天山弟子飞奔到他面前,躬身低声道:“启禀掌门师伯祖,仍然没有众位师叔伯和师兄们的消息,西南一路人迹全无。”


范青麟看了看周围仍然在练功的天山弟子,小声说:“此事不要声张,你再去探,多找望楼弟子和你一同前往。”


那名弟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这时,范青麟叫住他,低声道:“回来,将弹剑阁马廊里的七匹高昌马牵来,骑牠们到山底再巡视一番。”


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下,道:“掌门师伯祖,那些是你和诸位师叔伯的座驾,弟子怎敢……”


“话不要这么多!”范青麟摇了摇头:“是我叫你骑的,快去。叫上六名望楼弟子一同前往,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那名弟子沉声道,身子倒退着向后掩去,嗖的一声已经没了踪影。


范青麟在天池畔的湖边亭内悠然自得地坐下,静静观看着天山弟子演练剑法。


这个湖边亭传说是当年王琼亲自设计建造的,纯用云杉木造成,结构古朴简洁,建于一处土丘之上,俯瞰天池万顷碧波,而天山派的两轩两阁一居,也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天山派出了八位以剑气闻名的剑法高手,他们为了纪念天山派这位多才多艺的一代开派宗师,特在天山寻来一枚万斤花岗石,各用剑气刻削巨石,每日坚持不懈。


三十年后,这几位剑法高手竟然活生生纯用剑气将这枚巨石刻削出了王琼当年衣襟飘举,临风自得的潇洒风采。


这石刻的王琼,左手扶剑,右手抚须,衣袖迎风,仰天而笑,说不出的风流写意。难得的是他那深邃的眼神,生动的笑意,宛如将要破石而出的逼真动作,无不刻塑得惟妙惟肖。


可以想像当年刻塑这个石像的八位前辈高手不但武功已经到了绝顶之境,而且在雕塑艺术上也造诣极深。


更难能可贵的是从这个精妙绝伦的石像上显露出来的他们对王琼那无限敬仰热爱之情。


这个石像如今巍然屹立在湖边亭畔,傲视天山山光水色,百余年来始终如一。


看着王琼的雕像,范青麟的心中总有一股沸腾的热情泉涌而出,仿佛回到了年少风流的青年时代。


他回想起自己少年之时为了追慕王琼绝世的风采,不惜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天山,拜在天山派门下。


二十岁剑法大成,剑试天下,颇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雅不负青春年少那挥洒不尽的豪情壮志。三十岁身登天山派掌门宝座,潜心练剑,教出了六名出类拔萃的少年弟子。


这六位弟子风流更胜自己当年,一出天山,侠踪遍及四海,在乱世之中成名立万,闯下了天大的名声。后来,连他们都成了天山的护法长老,又轮到他们的弟子快马江湖路。


转眼五十年岁月了,范青麟的心里一阵感慨。他颇为留恋地环视着天山派的房舍楼阁,暗自叹道,若能够再活四十年,看着后两代天山弟子成材立身,那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范青麟不由得失笑起来,自己当了四十年掌门,痛痛快快活了这许多年,还不满足吗?人心不足蛇吞象,诚如所言。


这时候,天山弟子分出三队来,在有所不为轩、追月阁和望云轩前辈弟子的率领下,开始了天山剑诀的演练。这些弟子年纪还轻,不能够习练艰深的三清九霄、夸父追日、月落星河剑或者是月华弧光剑这样的上三十六路天山神剑。但是其中颇有十来个很有前途的弟子能够流畅的施展两轩一阁中的中三十六路天山神剑。


只见有所不为轩的剑队之中,宝剑破风之声如裂帛,如霹雳,声震天地。


而追月阁剑队中则是剑华流转,精芒四射,明亮如水的剑刃在朝阳的照射之下,射出一阵阵令人赏心悦目的电光。


望云轩中的弟子,各练一路剑法,或刚劲有力,或繁复瑰丽,或轻柔婉转,或苍劲浑厚,吐气开声之音不绝于耳。范青麟满意地看着这些前程似锦的青年弟子刻苦练习着天山剑法,心中一阵安慰。


就在这时,洗剑池畔传来一阵阵警哨之声,似乎有强敌入侵。


范青麟的眉头轻轻一皱,仍然稳坐在湖边亭内。


这时候,两轩两阁一居的前辈弟子们开始大声呼喝,让后辈弟子派好阵势,然后几个头领弟子飞快地来到范青麟的面前站立于两侧,静候掌门调遣。


“一心,去将那几匹马牵回来,看看马上的弟子有没有得救。”范青麟眼神一黯,淡淡地说。


那个叫做战一心的头领弟子连忙回过头去,直到此刻才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微弱的马蹄声,他一咬牙,道:“遵令。”


他飞跃出湖边亭,拔出佩剑,指着面前十几名弟子喝道:“你们跟我来!”


这十几个人长剑出鞘,跟在战一心的身后向着洗剑池畔望楼方向飞奔而去。


天池畔静悄悄的,八百名天山弟子派着整齐的队伍,默然注视着那十几名弟子消失的方向,每个人的心头都沉重得仿佛悬着千斤巨石。


马蹄声渐渐清晰可闻,紧接着以战一心为首的十几名弟子牵着七匹高昌骏马,双目赤红地奔回湖心亭畔,倒头跪下。


战一心颤抖着说:“启禀掌门,刘忠贵等七名巡山弟子被人用掌力震死,尸体置于马上运回,请掌门察看。”


范青麟神色不动地站起身,来到那几匹驮着尸体的马前,仔细观看。致死的一掌根本不用认真的查看,每个人背心的衣裳都被一种强猛到了极点的掌力震得四分五裂,露出后心那青红色的鲜艳耀眼的掌印。


范青麟的嘴角一阵不可抑制的抽动,冷然道:“有位故人要来拜访了。”而后抬起头,对众弟子下令:“将他们的尸体并列放于天池畔,先不必理会。吩咐所有弟子列剑阵伺候。”


“是!”战一心狠狠地大声道。




第二十六章 舍身一战


银发如雪,相貌清俊的天魔出现在天山派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宛如银白色波涛一般的丛丛剑光。


范青麟丁字步稳稳站在天山派练剑场的正中央,静静地等着天魔到来。


天魔微微一笑,从他那毛发整齐干洁的青马上一跃而下,双脚牢牢地站在地上。


他那不高的身形一旦在地上挺立,就给人一种遮云蔽日的感觉,天山派的房阁楼舍似乎统统在他面前矮了一截儿。


天魔看了范青麟一眼,走前几步,微微拱了拱手,道:“范兄,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范青麟神色不动地冷然道:“托福,还过得去。”


天魔优雅地笑了笑,嘴角的轮廓微微往上扭曲了一下,给人一种操控万物的超人自信:“承蒙范兄看得起,让你的几位徒儿不远万里地去看望我这个老朋友,我在这里谢过了。”


“果然是天魔!”天山弟子们一阵骚动,无数眼光既惊诧又仇恨地聚到天魔的身上。


“那些徒儿一定礼数不周,让昆仑兄头疼了一番。”范青麟冷冷地说。


“没什么!”天魔轻松地一笑:“他们一路太辛苦,我让他们就在昆仑洞休息一下,以后他们都不必这么操劳了。”


范青麟的嘴角一颤,眼睛微眯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堆成了一堆,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他们都死了?”


天魔冷然一笑,竟不答话。


“连锋可好?”范青麟忽然问道。


天魔眉梢一跳,轻轻哼了一声。


“他走脱了?”范青麟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好!”


天魔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范兄果然好涵养。中土人士确实不凡,几个弟子相继而亡,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哼!”范青麟微微一笑:“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薪火相传,愿当如此。老一辈活得太久了,反倒让年轻一辈没有机会出头露脸。他们死得好,死得好。”


“范兄见解精辟,紫某非常佩服。”天魔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今天我到天山,目的如何,想来范兄心中已经有数。”


范青麟点点头,道:“昆仑兄魔功已成,单身到此,想来是要显威风来了。”


天魔苦笑一声,道:“紫某人一辈子未逢敌手,威风难道还没显够吗?只是突厥大业将兴,天山派宛如芒刺在背,不得不除。否则,有这么有趣的邻居相伴,紫某又何愁寂寞?”


范青麟双目一睁,肃然道:“昆仑兄乃是智慧明达之辈,难道看不出天下大势?如今我大唐声名如日中天,关外群雄争相依附,四方拜服。而突厥日暮西山,时日无多。突厥当灭,大唐当兴,此乃天命使然,人力断不可违。昆仑兄何不放开怀抱,畅游青山绿水,不理人间恩怨是非?”


天魔眼中寒芒一闪,冷然道:“你们自命正道之士,讲什么顺天应时,岂不知顺者为贱,逆者为贵的道理。我来问你,若是天命大唐将亡,突厥当兴,天山派可否超然物外?”


范青麟微微一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魔傲然环视四周,又道:“况且天命之说,渺渺茫茫,殊不可信。我突厥之命,由己不由天。今日我紫昆仑到此,誓要扫平天山派,鸡犬不留。你们天山一脉,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此话一出,立刻招来四面八方一阵滚雷般的怒喝。


范青麟高举双手,道:“噤声!”立刻让这阵骚动平息了下来。


他将腰间佩戴的松纹剑缓缓自鞘中抽出,横在胸前,沉声道:“昆仑兄远道而来,我天山派无以为报,范某特献上天山剑诀最后一路舍身飞崖剑,供兄鉴赏一番,以消舟车劳顿。”


天魔眼中露出激赏的神色,淡然道:“范兄果然风雅,紫某却之不恭了。”


范青麟向前猛然踏了一大步,左足深陷在天山练剑场的硬土地中,松纹剑笔直地指向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天魔,剑光清冽如碧渊泉水,流光溢彩。


他突然爆喝一声,瘦小的身子仿佛在一瞬间膨大了起来,衣袖鼓风,浑身上下的骨节哔哔剥剥地响个不停。


所有观战的天山弟子都一阵惊奇,谁也没想到自己一向敬爱的掌门师伯祖竟然练就一身如此精纯的外功。


只有天魔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外功,而是范青麟将内力运行到奇经八脉之中,逼出体内所有潜力。


这种行功的方法他曾经在昆仑洞内领教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碧斩博、费天极和令狐遥只得一招八脉焚天,已经令他刮目相看,如今范青麟使出来竟然是一整套剑法。


这路剑法的威力,恐怕便是神仙也难抵挡。天魔的脸上露出一丝见猎心喜的激动。


练剑场上的寒气宛如从九幽之渊喷薄而出,空中的水气一瞬间就在周围的天山弟子的毛发上结成了一层冰屑。


天魔的笑容清冷淡漠,手上也没有做出任何发功的姿势,但是一身精纯到极点的魔功却在不动声色之间于范青麟周围布下了重重罗网。


范青麟瞪目一声长啸,长剑化为一片青碧色的狂潮,天星海雨般朝着天魔的上三路攻去。


天魔的左手忽然呈现晶莹剔透的白玉色,姿态优雅地向上一翻,轻轻巧巧地叩向范青麟的四尺松纹剑。


范青麟的剑势到了一半,宛如撞到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完全无法痛快淋漓地施展下去。


他心中雪亮,知道天魔练成九重劫后,至寒至阴的明玉劫已经大成,明玉劫可以形成一股宛若实质的真气,宛如万年冰山的寒冰,随着施功者的心意化为各种奇异的形态,无往而不利。


他的剑势遇上明玉劫的真气,宛如撞上昆仑雪峰,难以逾越一步。


“昆仑兄好本事,终于练成了明玉劫!”范青麟出人意料地将本来一往无前的剑势完全收敛了回来,长剑指天,躬身缩颈,蓄势待发。


“刚才的一剑,并非舍身剑,紫某差点上了范兄的当了。”天魔暗自为范青麟刚才的剑势喝彩,出如雷霆,收如凝碧,只是惑敌的一剑,却神完气足,深得上乘剑法的神髓。


看到自己的盘算被对方看穿,范青麟心中对天魔深不可测的智慧暗暗佩服:“刚才只是惑敌之剑,想不到昆仑兄不动如山,令我范某接下来的布置顿成儿戏,佩服。”


“汉人多谋,确令我大开眼界。范兄刚才那腾龙一剑,我如果用除了明玉劫的任何招法迎击,所有后招都会落入范兄掌握。当我以为天山舍身剑法不过如此的时候,那飞崖神剑破空而来,叫我如何抵挡。”天魔微微一笑:“范兄,紫某对于这套剑法越来越好奇了,不如痛痛快快使将出来。”


“昆仑兄相求,敢不从命。”范青麟眼中精芒一闪,闪电般一剑朝着天魔的脖颈抹去。


这一剑轻轻巧巧,既无凶猛的气势,更无灵活的变幻,只占了一个快字。


天魔却双眉一抬,身子宛如鬼魅般往后退了半步,小心地让开了这一剑。


范青麟的这一剑横空而过,发出尖锐到了极点的破空之声,掠过天魔刚才站立的地方,一阵雷霆般的炸裂之声轰然传来,该地的石板全部化为极细的齑粉,漫天扬起,灰濛濛的一片,仿佛突然下起浓厚的迷雾。


范青麟就在此时身子拔地而起,瘦小的身子如弹丸般电射向碧蓝的天空,松纹剑的青芒在他手中似火焰般越涨越汹涌,于他到达这一纵越的顶峰之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喝,一道青芒宛如九天长虹,瞬间贯穿了四、五丈的空间,向着天魔站立的地方。


青芒穿过的地方,沿途炸声不断,灰土飞扬,声势之惊人,便是那青凤堂主重生,再次使出她那招牌的疾风八阵图,也不过如此。


天魔的身影完全被灰土的迷雾和漫天青芒裹住,消失不见。


范青麟的双眼眯了起来,通过气机感应,他已经知道天魔的位置,冷喝一声:“昆仑兄,请指教。”


松纹剑在他周围划了一个完美的半弧,冰冷的青芒宛如插入腐土中一般,切入面前坚硬无比的青石板地。


一大块重逾千斤的飞地被他一剑撑起,接着刮动着呼啸的狂风朝着天魔站立的地方砸去。


“哈哈,舍身剑中,居然有这一招笨拙凶悍的招式,我紫某今天开眼了。”天魔仰天大笑,抬手一掌,那雷霆万钧之势砸来的飞地在他的掌下四分五裂,碎成七八块,漫天飞起。


就在这一刹那,范青麟宛如一溜青烟般窜上了其中一块飞起的碎石,长剑一旋,一道呈圆弧状的剑气,宛如九天仙子挥洒的温柔长袖,卷向天魔的腰畔。


天魔神色自得地一个优雅的旋身,宛如一个谦逊而高雅的舞者,应和着一位仙子的邀舞,说不出的自然写意。


他让过此招,抬手还击,却发现范青麟身处飞石之上,下盘的破绽全被遮挡干净,而上中路的破绽却更加遥不可及。


这种飞身下击的招式本来是高手对于庸手快刀斩乱麻的攻击招式,虽然占据了高度优势,但是下盘洞开,给予了对手充分的反击空间。


如今的范青麟身子站于飞地之上,本来应有的破绽全部消失,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仿佛本身的武功增长了一倍。


天魔只有收掌站立,等待下一波攻势,但是心中对于创出这套剑法的王琼更加心存敬意。


范青麟身子如化轻风,闪电般错身上到另一块碎石之上,剑气横空而至,天魔断喝一声,双掌齐出,明玉劫运到了极致,将这一剑稳稳接了下来。


未等他那凝重的掌力渐渐散去,范青麟已经错身飞上另一块碎石,剑光宛如流星飞火般闪耀,七、八道青色剑芒似毒蛇般围向天魔。


未等这几道剑气建功,范青麟已经又飞到了远处的飞地碎石之上,剑光汹涌,招招指着天魔的要害。


这一连串的交手,全部发生在漫天飞石乱舞的一瞬间当碎石全部落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这个电光石火般的刹那,交手了二十七招。


远处的天山弟子只能看到自己的掌门化成了一片青云,在漫天飞石上一阵盘旋就落了下来,那二十七招惊天动地的剑式全然看不清楚。


烟尘落定,天魔仍然昂首傲然挺立在练剑场的正中央,面含微笑。而范青麟长剑指地,鲜血缓缓从他的眼睛、嘴巴和双耳中流出。


“范兄,佩服!”天魔用力鼓了鼓掌,道:“紫某平生第一次在敌手三十二招急攻之下还不了手。刚才的交手实为在下平生仅见,舍身飞崖剑名不虚传。”


范青麟浑身一阵颤抖,强忍着将要出口的鲜血,没有搭话。


“可惜,这么惊人的剑法耗力极大,便是壮年之人,也无法完好无损地催动如此精彩华丽的招式,何况范兄年近古稀,难怪你们叫它舍身剑法。听说云南哀牢山有一套十分不舍剑,也是极尽巧妙威猛,使用者在剑法终了的时候便要身化飞灰而去,当与此剑法相映成趣。”天魔悠然自得地说:“范兄此刻五窍鲜血长流,如果鼻血流下,便是大限到来之时。”


范青麟嘿了一声,高昂起头,左脚踏前一步,长剑凭空一立。


天魔的眼睛精光一闪,道:“范兄好让紫某惊讶,莫非还有余招未使?”


一朵若有若无的笑容从范青麟脸上浮现出来,他的左脚突然高高抬起,然后猛然跺下。


一阵裂缺霹雳之声倏然传来,天魔脚下本来坚如磐石的青石板地仿佛在一瞬间化为虚空,整个练剑场中心地带猛然向下陷了三尺,烟尘再起。


天魔立足不稳,身子略微倾斜。就在此时,范青麟突然出击了,他的身子一瞬间化为满天数也数不尽的影像,剑光在方圆五丈的区域结成一道恐怖的死亡之网,四面八方地朝着天魔摇摆不定的身子击去。


在周围的天山弟子眼中,范青麟仿佛化身千万,四面八方的半空之中全都有一个捏着不同剑诀,施展着不同剑法的范青麟。


这些影像是如此的清晰,宛如凝结在了天空中一样,伴随着弥漫在空气中嗤嗤不绝的无数利剑穿空之声,还有满场动人心魄的冰寒剑光,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接着,范青麟的身影消失了,被满天狂卷的烟尘遮蔽住了。天魔的身影也消失了,消失在范青麟数之不尽的影像中,练剑场一阵轰雷霹雳般的罡气碰撞之声。


一道灰影闪电般窜出烟尘,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原来是范青麟,他长剑斜指地面,在仍然光洁的残余青石板上缓缓滑行了很长时间,才煞住脚步。


烟尘渐渐散去,天魔傲岸的身形仍然巍然不动。他的脚下本该下沉的土地被一种奇异的功法凝聚起来,宛如一个巨大蘑菇般高高拱起,令他站立得稳如泰山,这种绝世的功力已经不是凡尘所有。


“好天魔,好功夫。”范青麟缓缓用手抹去脸上的鲜血,将长剑收入鞘中。


“范兄最后一剑令天地动容,紫某不才,靠明玉劫催动寒气,冻结范兄流畅快捷的剑法招式,才勉强过关。只可惜,让范兄看到些你死前本不该见到的景象。”天魔漠然道。


范青麟环视了四周一眼,只见周围观战的最前排的天山弟子颓然倒地,在地上排成一个整齐的圆圈,脸上泛着铁青色,已经气绝身亡。


范青麟脸上惨然变色,默然无语。


“范兄不必难过,虽然他们早走一步,但是也在最近的距离看到那舍身飞崖剑的最后一招,虽死无憾。”天魔冷然道。


“好!”范青麟狂喷出一口鲜血,勉力道:“我们天山派今日终难逃此劫,但是破而后立,将来的天山派只会更加兴旺。昆仑兄,今*****虽然能杀尽天山子弟,但是天山剑法仍然会在天地间永世留传。你能杀尽天下人吗?”他粲然一笑,将随身佩剑随手一丢,身子化为血粉,四外飞散。


“掌门师伯祖──”所有天山弟子疯狂地涌到范青麟殒命之处,放声大哭。


他们当中哭得最狠的便是首领弟子战一心。


他本来是被隋朝逼到大漠做绿林买卖的马贼,为了生计而迫不得已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遭天山弟子捉到天池公审。


是范青麟看他年少无依,为了生计铤而走险,于是不但不杀他,反而让他拜在天山门下,做了人人艳羡的天山弟子,从此在江湖上昂首挺胸走路,和从前的生涯天差地别。


他的心中早就将范青麟当作再造的爹娘,如今大恩人被这个塞外的魔头杀死,他哪里还忍得住。


“他妈的!”他又将以前马贼们彪悍的血气记了起来:“师弟们,剑阵伺候!”所有天山弟子同仇敌忾,一排排整齐的剑阵重重叠叠地将天魔团团围住。


“给我上!”战一心一声狂喝,首先冲上前。


天山弟子们没有一个怯阵,所有人,包括刚刚入门的弟子,都挺着三尺青锋向天魔前仆后继地冲杀上来。天魔微微冷笑,双手背于身后,昂首望天,不动如山地站立,明玉劫不动声色地催发而出。


顷刻之间,整个练剑场上都笼罩着一团趋之不散的寒雾,凡是冲进雾中的天山弟子,都在一瞬间感到血液冰冷,颓然倒地。


前排弟子倒在地上,后排弟子想也不想,一个箭步跨过尸体,接着冲向前。


功力弱的弟子在离天魔五丈的地方就被逼人的寒气冻僵而死,而功力强的可以闯到三尺之地,但也难逃一死。有些头领弟子可以冲到他的面前,但是根本挡不住他的随手一招,纷纷死于他那无坚不摧的七煞掌下。


就这样,一个时辰之内,八百天山弟子统统横尸于天池湖畔。天池的春天仿佛就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


天魔落寞地看着满地的尸体,暗自叹了口气,心中一阵感慨。


突然间,一个弟子从尸堆中挣扎着爬出来,手里握着长剑,朝着他猛刺过来。天魔微微一怔,长袖一拂,这位弟子的身子立刻飞出一丈多远,仰天倒地。


然而,那名弟子又猛的爬起来,手舞长剑,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横眉怒目,厉声喝道:“天魔,我跟你拼了!”


天魔皱了皱眉,问道:“你不怕死吗?”


此人正是首领弟子战一心,他挣扎着抵御似乎要将血液冻住的寒气,怒骂道:“我为什么要怕?!你杀了我啊!今*****杀了我,明天我就到阴曹地府,灭尽你十八代祖宗。记住,我叫战一心。”


战一心说完话,也耗尽了最后一点真气,明玉劫的寒功立刻将他冻僵了。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却吹不散天山剑派弥漫着的阴风寒气。


天魔信步来到湖边亭王琼的雕像面前,抬头仰视那永远不变的潇洒笑容,苦笑了一下,道:“王琼啊王琼,我紫昆仑一生自命不凡,如今才知道,我仍然远不如你。”


他环视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天山两轩两阁一居,叹息一声,打了一个忽哨,将那匹雄健的青马召到自己身边。


“天山派完了。还有少林寺、越女宫。”天魔的眼中一阵冰寒,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十集 双战篇


第一章 鸳鸯菜刀


铿锵有力的打铁声和大师傅呼喝徒弟的吵嚷声,在彭门镖局属下的铁匠铺中回荡着。铺子里三个大师傅和他们的六七个徒弟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飞虎镖局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一连接了七宗大生意,跑遍了河南河北、江西江东,生意一直做到了北疆雁门关和南疆巴蜀。


镖局的镖师增到了二十九人。彭无惧、左连山、吕无忧和厉啸天已经当上了四个分局的总镖头,大小生意应接不暇,对于兵刃的需求也增多了起来。


巧手匠李读和智仙子方梦菁一齐做起了飞虎镖局的司库,钱银帐目管理得井井有条。而红思雪和彭无望则担任了总镖局的台柱子,总管镖局的大小事务。


自从彭无望一行人等从莲花山回来,彭无望力杀突厥高手,掩护神兵盟破围而出的英雄事迹传遍了大江南北。


无数主顾慕名而来,飞虎镖局的生意,比起以前更上了一层楼,以日进斗金而言,亦不为过,赫然间成为了大唐国的第一镖行。


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杀害彭门大公子彭无忌和二公子彭无心的罪魁祸首金百霸夫妇仍然好端端地活在越女宫。


镖局的人们看到高高飞扬的黑色飞虎镖旗,自豪之余,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愁闷。


而更让镖局的人们担忧的,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知道愁字如何书写的少年总镖头彭无望,自从莲花山一役之后,愁眉深锁,做事漫不经心、魂游物外,仿佛换了一个人。


此时此刻的彭无望正呆呆地站在铁匠铺的门外发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没有换过地方。


镖局的人们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彭三少爷这些天来常常发呆,而且一发呆就几个时辰站着不动,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时候,铁匠铺里手工最好的魏师傅拿着刚刚照着图样打好的兵刃,来到彭无望面前,大声道:“总镖头,你要的刀。”


彭无望这才回过神来,木然的将魏师傅手中的刀接了过来,看了看,吃了一惊,道:“魏师傅,我要的是鸳鸯刀,你怎么打了两柄菜刀给我?”


“哼!”魏师傅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大声道:“我也正奇怪呢!咱们的总镖头没事儿让我打什么菜刀,原来是鸳鸯刀。嘿!总镖头,你看看自己给我的图样吧!”说完,他将一张宣纸抛给彭无望。


彭无望呆呆地接过宣纸,看了看,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对不起,魏师傅,我画得不好,让你误会了。”


“画得不好?哼,我看你根本漫不经心。”魏师傅两眼一翻,道:“我做铁匠几十年,不敢说神兵利器,但是出自我手的兵刃,哪一个不是江湖好汉争相传颂的抢手货。我看在你杀过突厥狗,为我们汉人争了口气才特意到你们镖局做事。我知道你是江湖上了不得的英雄好汉,但是你也要给我一点尊重才对。拿着这么粗制滥造的图纸到我这里来做兵器,我给你打出对菜刀,算对得起你了。”


“对不起,魏师傅,”彭无望有些慌张,鞠了一个躬,道:“我回去重新画,画好了再来。”


“不必了。”魏师傅不耐烦地一挥手,向身后的徒弟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徒弟立刻将一对光华耀眼,造型优雅的短双刀用托盘托着,端到彭无望面前。


彭无望看在眼中,一阵晕眩,他感到自己的鸳鸯双刀似乎从来没有失去过,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魏师傅,这?”他爱如珍宝地将这一对双刀捧到手中,上上下下地仔细观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魏师傅从脖子上摘下汗巾,若无其事地擦着双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彭无望神色恍惚地问道。


“问你的好义妹吧!”魏师傅不满地说:“人家红姑娘知道你要重铸鸳鸯刀,昨天晚上已经画好图样送到我这里来了。如果不是因为红姑娘,你就算是跪着求我,我也未必有心情给你重铸这对鸳鸯刀。”


“多谢你,魏师傅,多谢。”彭无望连忙说。


“谢我干什么,谢谢红姑娘去吧!”魏师傅翻出一对白眼道。


就在这时,方梦菁和红思雪有说有笑地走到铁匠铺。


红思雪眼尖,一眼看到了彭无望手中的鸳鸯刀,惊喜地说:“大哥,魏师傅已经把刀造好啦!”


彭无望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是,是啊!”


“我看看!”红思雪从彭无望手中接过鸳鸯刀,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魏师傅的手艺真是没得说,尺寸造型,分毫不差,刀口锋锐无双,不愧是关中第一名匠。”


魏师傅看到红思雪欢喜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冷冷看了看彭无望,将另一幅鸳鸯刀草样图朝他亮了亮,道:“看看人家的草样图,造型尺寸标得清清楚楚,就算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也能够照着样子打出个好刀来。不像有些人的草样,就算是我,也只能打出菜刀来交差。”


彭无望此时的神思似乎又飘到很远的地方,没有答话。看着他的样子,魏师傅一肚子火,重重哼了一声。


见到他生气起来,红思雪连忙说:“魏师傅,我大哥图画得一直不好,不是因为漫不经心。你多担待一些。”


方梦菁也笑了笑,将手中提着的饭篮递到魏师傅的面前,道:“魏师傅,你从早忙到现在,一定辛苦了,我在厨房里做了点点心和准备了茶水。”她悄悄看了彭无望一眼,微微一笑,道:“当然不如咱们的总镖头手艺那么好,请你和大家品尝一下,解解乏也好。大家的午饭马上就好。”


魏师傅看到彭无望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一瞪,道:“守着两块宝,却不知在想着哪家的草。”小心翼翼地接过方梦菁递过来的饭篮,也不管方红二人绯红的脸颊,仍然大声嘀咕着:“哼,好一个榆木疙瘩,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值得人家喜欢。”




第二章 情愁深痛


离开铁匠铺,彭无望仍然梦游一般朝着客厅走去。


红思雪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道:“大哥,这几天有些长安来的客人要和你商量到渤海行镖的生意。他们已经派出了商行的行主到镖局亲自洽谈相关事宜,我们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大局?”彭无望茫然看了红思雪一眼,想了想,道:“你和他们谈吧!我想一个人想些事情。”


“大哥,从莲花山回来之后,你一直心事重重,神思不属,到底在莲花山发生了什么事?”红思雪小心地问道。


“没事,没什么事。你不必再问了。”彭无望仓促地将鸳鸯双刀收入刀囊,急匆匆地走了。


红思雪想要追过去,却被方梦菁一把拉住。


“菁姐?”红思雪不解地看着方梦菁。


“算了,让他去吧!你也不是不知道彭大哥的为人,他一直是心胸磊落的汉子,如今定是遇到了纠缠一生的大难事,多说无益,所以才三缄其口。”方梦菁叹息了一声,小声道。


“有什么事要纠缠一生呢?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红思雪双手一摊,急切地说。


“比如,顾天涯和萧月如之间的那种事。”方梦菁微微苦笑,轻声说。


红思雪木立当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师弟!你看!”兴奋得满脸通红的红天侠,大摇大摆地在彭无望周围走了一个大圈,接着摆了个马步,虎虎生风地打了两拳,抬起头,道:“你看怎样?”


“嗯?”彭无望茫然地看着红天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臭小子!”红天侠勃然大怒,冲到他面前轰轰两拳打在他的胸前。


彭无望做梦也没想到钟爱自己的师兄会出拳,身子被打得直飞出去。而后,红天侠上前一步,飞腿踢中他的腰,他凌空打了个旋,狼狈不堪地砸到地上。


“死小子,明白了?”红天侠怒道。


彭无望挠了挠头,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犹豫着说:“师兄,我最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么?”


“嘿,真给你气死了。”红天侠猛的摇了摇头,将一直在旁边偷笑的贾扁鹊拉到他面前,气鼓鼓的道:“你请来的贾神医为了你的一句话,这些日子尽心尽力调理我的伤势,我的筋脉已经被她接上,恢复了以前的五成功力。贾神医为了我的病,已经数天没有入眠,你倒好,看到我被治好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不该打?”


这才明白过来的彭无望欣喜若狂,猛然拉住红天侠的手,道:“这太好了,师兄,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我今天晚上亲自做一桌酒席,为你……”


“去去去,”红天侠满脸不耐:“你继续发你的呆去吧!咱们师兄弟最应该感谢的是人家贾神医,这次你就算要办酒席,也是为贾神医庆功,对不对?!”


“对,对!”彭无望忙不迭地点头:“师兄怎么说就怎么做。”


“你什么时候变成应声虫了?”红天侠不满地哼了一声:“无趣,我去看看我女儿,你和贾神医聊聊。好好打点精神,想想晚上做些什么来庆祝。”说完摇着头走开了。


彭无望揉着后腰目送红天侠离去后,才转头看着贾扁鹊道:“贾姑娘,最近真是多谢你了。”


贾扁鹊的脸微微一红,咳嗽一声,道:“没什么,就当是你做了我的毒鼎的回报吧!”


“那些是我该做的。”彭无望忙说,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贾姑娘,是不是又到了喝药的时间了?”


贾扁鹊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人声嘈杂的院落,道:“是,今天刚好到一个月,不如这样,你先回房,我再给你。”


彭无望苦笑一声,道:“不必了,现在给我吧!”


贾扁鹊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从腰囊中取出装载着绝蛊的银色小酒瓶,小心地递给彭无望。


彭无望接过酒瓶,随手打开瓶塞,一仰头将绝蛊一饮而尽,古铜色的脸颊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他叹了口气,将酒瓶还给贾扁鹊。


贾扁鹊将酒瓶放到腰囊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彭无望。痛饮了绝蛊的彭无望并没有像以前几次一样痛得死去活来,只是流出了一身的热汗。


一股狂喜之情从贾扁鹊的心底油然而生,她急切地问道:“彭兄,你感觉不到疼痛了?”


彭无望没有回答,眼睛盯住远处的一朵云彩发起愣来。


“彭兄?”贾扁鹊一把抓住他的手,又问道:“你是不是不痛了?”


“啊?”彭无望呆了呆,道:“贾姑娘,和以前是一样的疼痛。”


“那你为什么不挣扎叫喊,为什么没有一点疼痛的表现?”贾扁鹊急问道。


“噢,”彭无望漫不经心地说:“这点疼痛,又算什么。”说完若有所思地向着厨房走去,只剩下贾扁鹊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第三章 又见流星


夜里的彭门镖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红天侠伤愈的消息令所有人喜笑颜开,红思雪感激万分地抓住贾扁鹊不停道谢。


一直在彭门客居的郑绝尘私下里派人买办了无数的大补之物送到红天侠门下,让他调养身子。红天侠欣然受落,更添欢喜。


镖局里其他的各色人等,更是大摆酒席,来为人人爱戴的红天侠庆贺。镖局之中欢呼畅饮之声,便是在十里之外,也能隐约听到。


在镖局大厅的主座之上,红天侠、红思雪、方梦菁、贾扁鹊、司徒婉儿、郑绝尘、雷野长、侯在春和彭母推杯换盏,共同品尝着彭无望亲自烹调的十几道精致美食。


红天侠大口吃了几块曾经令他垂涎三尺的煲牛头,拍案赞道:“说实在的,今天我真是胆战心惊,怕我那整日神游物外的师弟大失水准,做不出像样的菜来招呼我们。今天吃到的煲牛头不但保持水准,而且手艺似乎又进了一层,我才放下心来。”


红思雪想起彭无望日间那漫不经心的神采,心中一黯,向方梦菁望去,只看到这位结义姐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彭大哥最近似乎遇到了天大的惨事。”神医贾扁鹊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什么惨事?你可知道?”红思雪、方梦菁和刚才一直默不出声的司徒婉儿突然一齐问道。


贾扁鹊被她们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


这时候,红、方和司徒三位姑娘才感到刚才的行为过于孟浪,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红晕。


“啊!彭母,我敬你一杯。”红天侠急匆匆举起酒杯,对彭母说。


彭母的脸上又是欢喜,又是为难,眼睛不住打量着这几位姑娘,叹了口气,举起酒杯。


“来来来,喝酒喝酒!”在座的侯在春、雷野长开始大声行起酒令,声嚣盖天,总算化去了这场尴尬。


一旁的郑绝尘深深地看了红思雪一眼,眼中露出黯然的神色。


“大哥在厨房待了许久了,我去看看。”性子一向爽直的红思雪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后厅走去。



彭无望对着这条猪后腿肉,已经有两炷香的时间,但是他竟然又忘了应该将它切片,还是整条下锅熬煮。他喟然放下猪腿,来到窗前,沉沉地叹了口气。


刚才做的十几道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自从莲花山归来,他越来越发觉自己很难集中精神做任何事了。


“快看,是流星!”一个童稚的声音从厨房后面的院落里传来。


彭无望感到自己的身子宛如腾云驾雾一样窜出了厨房,来到院子中。


他听到自己茫然地在问:“在哪儿?在哪儿?”


“已经没了,彭大哥。”一个年幼而清俊的小童对彭无望说:“刚才在那里的,很美很亮的。不过很快就没了。”


话一说完,那个小童就和几个一起玩耍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彭无望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顾天涯横抱着青凤堂主从舍身崖缓缓离去时,那瘦削而沧桑的背影。他记得那时候,也有一颗流星闪过。流星,就是这对饱经忧患的情侣定情之物。


他记得当时自己是多么同情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快乐地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其实他有什么资格同情他们,毕竟他们仍然有一段共同欢度的岁月,他们可以摒弃胡汉之别,在最后的时刻,同生共死。而自己呢?


莲花山那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宛如清冽的溪水从他的脑海中划过,然而,那棵锦绣公主写下诀别之言的柳树,却让本来五色斑斓的回忆统统化成了灰色。


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令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慌乱地扶住院中的槐树,用力吸了几口气,急切地想着很多零乱繁杂的琐事,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舒服了一些。


他喟然叹了口气,默然无语地转过头,向厨房走去。



“大哥?”红思雪走进厨房,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不禁焦急了起来:“大哥,你在哪儿?”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吗?”


红思雪打了个冷战,急忙回过身,却发现郑绝尘一脸阴郁地靠在厨房的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她。


红思雪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从慌乱中镇静了下来,缓缓道:“郑兄,我的心意,你早已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郑绝尘的脸上一阵激动:“思雪,你醒醒吧!彭无望乃是天生的蠢人。你、方姑娘、司徒姑娘,还有那一直为他尽心尽力的贾姑娘,个个对他情有独钟,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而这个家伙却整日视如不见。你又何必让一片痴心落于此种无情汉的身上!”


红思雪的脸上闪现出怒色,激烈地说:“你错了。大哥不但不是个无情人,而且是天下间最痴情的汉子。只要他喜欢上一个人,他便会用上一生一世的心思去爱她、疼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子会比他更加情深意重。”


“这些都是你的猜想,做不得准的。”郑绝尘愤然道。


“这不是猜想,不是!”红思雪大声道。


“如果这不是猜想,那你肯定不是他最喜欢的人。”郑绝尘不顾一切地吼道。


这句话几乎一下子就将红思雪击垮了,她无力地扶住厨案,双目无神地看着郑绝尘。


郑绝尘惊慌失措地抢上前,一把搀住红思雪的臂弯,歉然道:“对不起,思雪,我一时情不自禁,说了该死的话。”


红思雪苦笑了一声,推开郑绝尘,道:“没关系,我受得住。”


“思雪,”郑绝尘苦口婆心地劝道:“彭无望既然心有所属,你何不放开怀抱,忘掉这个与你无缘之人?”


“忘掉他?”红思雪苦笑看看郑绝尘,道:“若我劝你忘掉我,你可愿意?”


“断然不行!”郑绝尘的眼中露出坚毅的神色。


“那你又凭什么劝我?”红思雪长叹一声,柔声道。


屋子里一片寂静。


良久,郑绝尘才苦涩地一笑,道:“思雪所言极是,己所不欲,岂可乱施予人。绝尘失言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院落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大哥回来了!”红思雪脸上露出安然的神色。


彭无望一进门就看到郑绝尘迎面走来,连忙道:“郑兄,你是否等急了,我马上上菜。”


郑绝尘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沉声道:“姓彭的,你听着。”


“什么事?”彭无望不解地问道。


郑绝尘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急匆匆追上来的红思雪,最终还是喟然将这口气吐了出来,发狠道:“给我快点上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哥,郑兄他……”红思雪忙不迭地解释。


“得了,我知。最近我心神不属,菜做得太慢了,我马上赶工。”彭无望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一把抄起刚才端详良久的猪后腿,飞快地切起肉来。他的动作慌乱而无序,十几刀之后,竟然有两刀结结实实切在自己手上,鲜血飞溅。


“大哥,你切到手!”红思雪大吃一惊,慌忙将彭无望的双手一把抓住,从怀里取出金创药,小心翼翼地为他敷上。


“思雪,我决定了。”彭无望思索了良久,突然道。


“什么,大哥?”红思雪奇怪地问。


“明天我再去黟山,说什么也要杀了金百霸夫妇。”彭无望断然道。


红思雪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急切地问:“大哥,原来你这些天来神思不属,都是在考虑这些事?”


彭无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道:“正是。以前我打不过剑仙子,是因为出手不够狠辣。经过莲花山一役,我想我已经想出对付她的办法。”


红思雪精神大振,道:“太好了,大哥!令兄的惨亡乃是金百霸夫妇蓄意而为,百死难恕。而如今这对奸邪夫妇却在黟山安度岁月,实在是苍天无眼。难怪大哥近日不住走神思索,原来是为了此事。此次黟山之旅是否可以让小妹同行?”


彭无望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义妹,彭门镖局大小事务繁杂难断,都要靠你一手解决。你走了,咱们镖局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红思雪“嗤”地一笑,道:“大哥如此看重小妹,实在愧不敢当。如此,小妹就不去了,为大哥看紧彭门镖局。”


彭无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义妹,这番……苦了你了。”


红思雪失笑道:“大哥为何这般客气,想当初年帮事务,比这里繁杂百倍,相比之下,如今的我不知多轻松自在。”


彭无望的眼中一阵黯然,默然良久才猛的点了点头,断然道:“好,我明天就走。”




第四章 关中相聚


“师弟?”正午时分,红天侠刚接待完从关中来的一位客人,立刻夹风带雨地冲出房门,用他特有的宏亮嗓音高声呼唤:“彭无望,你在哪儿?”


洪钟般的声音将彭门镖局中所有的人都赶出屋门,聚到他周围。


“爹爹,找大哥什么事?”红思雪连忙上前,搀住洪天侠的右臂,柔声问。


“什么事?天大的事!真是让人又悲又喜。乖女儿,你可知道,我找到我另一个师兄了。当初,他曾经代师授艺,教过我一些功夫。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三十年啊!”红天侠激动不已地说。


“太好了爹爹,这是天大的喜讯啊!”红思雪由衷地替红天侠高兴。


“可是,我这位师兄身中了天魔的致命一掌,生死悬于一发,现在处于九死一生的关头。”红天侠道:“所以我要和彭无望一起去关中剑派,看看能不能为他的伤势出一份力。”


“这样啊!”红思雪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哥已经在凌晨时分出发,到黟山去了。”


“什么?”红天侠勃然大怒:“这个臭小子,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这么要命的时候离开,简直应该逐出师门。”


“爹爹,大哥也不想的,他哪能料到这么多事。”红思雪连忙劝道。


这时候,方梦菁携着贾扁鹊巧笑嫣然地来到红天侠面前,道:“红前辈何必忧虑,如今现成的名医贾扁鹊就在此间,正可应急,又何须埋怨彭兄。”


红天侠的目光一落到贾扁鹊娇小玲珑的身上,立刻信心大增,道:“有贾神医在此,我的确再无烦恼。我们这就上路,不知贾姑娘意下如何?”


贾扁鹊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道:“我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救活令师兄,只能竭尽所能。我去准备一下,立刻出发。”


方梦菁一把拉住贾扁鹊的手,笑道:“可别忘了我。当年鹤神齐笑云七大弟子名震江湖,正是武林轶事录的最佳题材,我岂可错过。”


红天侠大喜过望,道:“方姑娘要是同去,便再好不过。说起我师兄当年的英风伟绩,便是十天十夜也讲不完,方姑娘你只管记下就好。哈哈!”



在这一个月内,长安关中剑派之内冠盖云集,泰山派、嵩山派、少林寺、越女宫与六大世家里无数早已经隐逸江湖,不问世事的前辈名宿蚁聚关中剑派驻地。


这些江湖中的元老平时根本不愿意轻易表露行踪,更加厌烦人群密集之地。江湖弟子如果能够见到他们中任何一人,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更何况一下子遇上这么多人。


嵩山派掌门剪水鞭谢满庭、泰山派长老泰山云隐卢麟、河南名宿铁笔丹心左建德,赫然就在其中,但是相比于在座的无数耋耄老者,他们只能算是后辈末流。


少林寺诸位高僧中到场的有提棍金刚无量大师、少林主持方丈无尘大师、罗汉堂首座无畏僧、达摩院主事无痕大师、戒律院主事无念大师和般若堂首座无忧大师。


六大世家硕果仅存的两位当家梅自在、孟寒树会同本家族的几位无法轻易请动的前辈族老也匆匆到场。


这些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之所以抛下尊贵的身份,放弃不问世事的原则,撂下繁杂重大的派务,纷纷云集于此,只为了一个名字,一个曾经让世人争相赞颂的名字──九州不二段存厚,昔年慷慨豪迈,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侠。


几十年前,几乎每一个江湖儿女都曾经对他悠然神往。提到九州不二的名号,激昂少年便想要高歌,风流秀士便想要饮酒,白发老者便想要捻须微笑,巾帼女子便想要悠然长叹,叹自己无缘遇上如此英雄了得的男儿汉。


岁月如流,如今的段存厚,只剩下不到五尺的一节残躯,还有一身几乎无法医治的重伤。天魔紫昆仑的七煞掌毒早已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震伤了他的奇经八脉,他浑身的经脉宛如悬挂着千斤铁球的棉线,随时随刻都有崩断的危险。


如今段存厚的性命,完全靠这些聚集此间的武林前辈用自己精纯的内功吊着。


这一天,阴云密布,关中剑派主厅之内,坐满了愁眉不展的各路名家高手。


本来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的欧阳夕照,此时面色蜡黄、嘴唇惨白、双目无神,需要依靠枣木拐杖支撑身体。虽然如此,他还是强打精神,招呼满厅的武林人士。


泰山云隐卢麟看在眼里,心中难受,道:“欧阳大哥,你为了给段大侠疗伤,已经连续输了三天三夜的真气,如今还如此操劳,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你歇一下吧!”


欧阳夕照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道:“比起段大侠所受的苦,这一点操劳又算什么。我只恨不能请尽天下所有的内功高手来为段大侠吊命。”


他们两人的这番对话,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一阵唏嘘,一时之间人人面色惨淡。这时候,无尘大师在两个关中弟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大厅。


见到这个情形,欧阳夕照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地问:“方丈大师,段大侠的伤势可有起色?”


“阿弥陀佛!”无尘大师口宣佛号,脸显慈悲之色:“段大侠伤连经脉,中毒太深,我也只能凭藉真气刺激他体内生机,保住他性命于一时半刻。如果不能去除纠缠在肺腑中的七种剧毒,他的性命恐会不保。”说到此处,忍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


“大师!”所有人都关切地围拢了过来。


无尘大师擦去嘴角的血迹,一摆手道:“无妨。凭我的功力,只能支援这四天四夜,不知哪位施主愿意接替老衲?”


“我来!”无畏僧猛的站了起来,一甩下摆,就要走进房去。


“慢着!”无量大师缓缓站起身,道:“师弟,你的真气太过刚劲霸道,恐怕无益有害,还是我来吧!”


“师兄!”无畏僧急道:“你已经连续输了五天真气,再这样下去,铁人也吃不消。”


“还是我们来吧!”几位六大世家的宿老纷纷站起身。


欧阳夕照拦住他们,面带难色地说:“一个月来,我们所有人都已经为段大侠输过真气,现在每个人都元气未复,再这样下去,段大侠治不好不说,这里恐怕要多添几个床位。”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俊逸的声音悠然传来:“我来,如何?”


所有人都朝着大厅门口望去。


这个时候,天地间忽然刮起一阵清爽干燥的大风,将满天的乌黑云朵一扫而空。北国春天晌午的清冽阳光照入厅来,照得来人浑身的金甲熠熠生辉。


“参见卫国公!”所有人都被来人的身份震惊了,纷纷目含崇敬地躬身施礼。


原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高人,正是大唐国战功彪炳的常胜将军──卫国公李靖。


“我从边疆刚一回来便听到了段师兄的消息,他还好吗?”李靖一把拉住欧阳夕照的手,急切地问。


欧阳夕照长叹一声,难过地摇了摇头。


“唉!”李靖奋力甩开他的双手,旋风般地冲进内堂。




第五章 在劫难逃


三个时辰之后,李靖将军一头大汗地从内堂出来,脸色由红润转为蜡黄,继而开始变得惨白。


他抬起头,看了看西沉的落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夕阳在他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所有人都看到他手掌的阴影正在轻微的抖动。


“李将军!”欧阳夕照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沉声道:“请一定保重身体。”


李靖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用截脉法逼出了段师兄体内的两成剧毒,他过一会儿就会醒来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此话刚一说完,在场的群雄人人额手称庆,一时之间满屋都是赞叹唏嘘之声。


就在此时,李靖将军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黑血。


“李将军保重!”欧阳夕照、无尘大师、谢满庭、卢麟、左建德等人纷纷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好。


“我无妨!”李靖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怆之色:“段师兄乃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我身受师门大恩,无以为报,如今居然眼看着自己的师兄惨受如此折磨而无能为力,将来有何面目再见师傅。”


“李将军,你乃社稷栋梁,肩负天下安危,万万不可如此行险!”欧阳夕照断然道:“刚才你用截脉法吸走段大哥体内毒素,虽然可以暂缓他的伤势,但是却令自己也身中剧毒,实在太过儿戏了。”


李靖一摆手道:“你不必多言,若能救得了师兄的性命,即使多受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我李靖一心报国,苍天断断不会在此刻收我。”说完,他又喷出一口黑血。


欧阳夕照摇头苦叹,只有吩咐人准备上好的参茶。


李靖抹了抹嘴唇,看了一眼天色,问道:“段师兄是否已醒转?”



段存厚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他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急切地注视着自己的李靖。


多久没和他把酒言欢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自从他追随了秦王李世民,他便很少再去找他寻酒买醉。这些年,他威震沙场,不知立了多少名扬后世的战功?段存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师兄!你终于醒了!”李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摇着。


“师弟,好久没见了。你越发憔悴了。”段存厚费力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温和地说。


“师弟怎比得过师兄,便是受了天魔一掌,仍然虎虎生威。”李靖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热泪,颤声道。


“段大哥,为了你的伤势,中原所有的高手名宿都聚集在这里,集思广益,你的伤势终会有痊愈的一天。”欧阳夕照激动地说。


“所有高手名宿?”段存厚微微一惊,向四周望去。


“来,段大哥,让我为你一一引见。”看到段存厚的精神似乎很好,欧阳夕照心里一阵欢喜。


“且慢!”一旁站立的无尘大师忙说:“段施主刚刚醒来,不宜操劳,先让他休息一下。引见之事,也不急于一时。”


“正是正是,”欧阳夕照略带歉意地说:“我实在太高兴了,居然忘了段大哥的伤势仍然严重。”


段存厚猛然再次环顾四周一番,惊道:“少林寺各位名僧都在此间吗?”


李靖看了看,笑道:“师兄,少林寺名僧几乎倾巢而出,他们为了你的伤势,尽了不少心力。”


段存厚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昏厥了过去。欧阳夕照和李靖双双抢上扶住他。


欧阳夕照急问道:“段大哥,你怎么了?”


段存厚半晌才缓过起来,挣扎着攥住欧阳夕照的袖口,急道:“欧阳兄,你好糊涂。天魔出关,第一个目标是天山,第二个目标就是少林,第三个目标是越女宫。如今少林寺高手俱都在此间,正好令天魔乘虚而入。少林,危矣!”


李靖猛然转头问欧阳夕照:“天魔完好无损地出关了?”


欧阳夕照的脸上一阵惊恐,点头道:“正是。但是,我又怎么能看着段大哥伤重而亡?”


“嘿!”段存厚怒道:“我一个人的性命难道比天下武林的存亡还要重要?天魔此次挟威而来,除了少林寺的五百罗汉阵,根本无人可治。如今,五百罗汉阵的阵魁人物全部云集此间,少林仅剩下年轻子弟,必然会被他一网打尽。那时候,天魔纵横天下,又有哪个可以与之抗衡。”


欧阳夕照眼前金星乱闪,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在场的李靖和少林诸高僧面面相觑,全都感到了事情已经严重到无可复加。


“唉!”段存厚仰天长叹:“我二十年卧薪尝胆,想要杀死天下第一魔,如今反被他巧妙利用,成了中原武林覆灭的罪魁祸首。我段存厚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他一声长啸,抬起左掌就要将一记破阵锥印在自己头上。


“住手!”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个声音不大,但是却透露着一股令人不可轻视的威严和气势。即使是段存厚这般的豪侠人物,也闻声一愣,被守在一旁的欧阳夕照和李靖抓住了臂膀。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刚才出言喝止段存厚自尽的人身上。只见她杏黄色衣衫,淡绿色腰带,肩头斜背鹿皮药囊,腰间大大小小七八个各色香囊,唇白齿红、娇小艳丽,一派昂然自若的潇洒风范,正是医仙子贾扁鹊。


在她一旁相陪的乃是赤焰龙王红天侠,还有智仙子方梦菁。


“哼!”段存厚斜眼看了一眼贾扁鹊,长叹一声,道:“小丫头,这里没你的事。”


贾扁鹊冷哼一声,道:“你就是段大侠?你的名号,小女子出道太晚,尚未听过。不过,看在你是红大侠和彭大哥的师兄,我才勉为其难,不顾舟车劳顿,从青州来到长安为你疗伤。想不到你居然如此不济,竟是个动辄自尽的浑人。”


“嗯?”段存厚久闯江湖,从未有人如此当面辱骂于他,令他精神一振,怒道:“我如今八脉已散,行将就木,又因为我令中原武林遭到天大浩劫,百死难恕。如今自行了断,图个痛快,又怎会是个浑人!”


贾扁鹊微微冷笑,道:“好一个糊涂透顶的浑蛋。中原武林的兴衰自有命数,岂是人力所能影响。你身受师恩,学得一身武功,不知道物尽其用,为天下造福,反而寻死觅活,自怨自艾,不是浑蛋又是什么。想不到彭大哥的师兄弟里,居然有如此不长进的人物。”


这一番话,宛如醍醐灌顶,令本来意志消沉的段存厚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猛的一拍手,道:“好!说得好,如此看来,我不是浑蛋,又是什么?”兴奋得从床上直起身子,对贾扁鹊招了招手,道:“小姑娘,到这边来,你刚才说的红大侠,便是红师弟,那个彭大哥又是何许人也?”


一旁的红天侠仰天大笑了起来,对段存厚道:“段师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当初,我被年帮叛徒陷害,双手双脚脚筋俱断,奇经八脉一损再损,只感到了无生趣,想要了此残生。多亏遇到了彭无望彭师弟,经他提点,才感到豁然开朗。若是他在此间,也要骂你。”


“噢?”段存厚一阵激动:“看来师傅手下又多了个出众的徒儿。”


“彭大哥英雄盖世,便是千般挫折,也只会让他愈挫愈奋,他那样的人是绝不会做出自裁了断这样的窝囊事。”贾扁鹊来到段存厚床前坐下,若无其事地伸出三根手指,替他把脉。


“骂得好,骂得好!”段存厚意兴湍飞,扬声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段某在昆仑窝得太久,人变得没志气了,有辱师门,有辱师门。”


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少林高僧,又道:“各位,也许事情尚有转机,我建议大家立刻启程回返少林。如果不幸少林寺遭逢劫难,希望你们可以远赴越女宫,和越女宫群英共同对抗天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段施主,我们即刻出发。”无尘大师等人纷纷双手合十,就此告别,漏夜赶回少林。


“希望天可怜见,中原武林可以化解此劫。”段存厚慨然叹道。




第六章 魔至少林


嵩山派最后一个弟子打着旋在天魔的掌风中四分五裂,碎成数块血肉。


天魔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摇了摇头。


嵩山派在中原乃是少林、天山与越女宫三派以外最大的门派,以鞭、剑、枪和刀上的功夫别具一格,派中武功卓著的壮年弟子在中原武林占了很大的比重。


天魔这些年在塞外也颇听过一些嵩山派的名头。如今他面对嵩山派松风台数百弟子潮水般前仆后继的围攻,居然在不运用明玉劫的情况下,连杀两百余人。最后心胆俱裂的嵩山弟子满山逃窜,被他一一截杀。


这些所谓的名门弟子竟没有一个人能挡住他一招半式。


看着松风台满地狼藉的尸体,天魔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中原除了少林寺、越女宫,再没有一个门派值得我费半点心思,可叹。”



午后的暖阳照耀着少林寺掩映在绿荫丛中的棕色匾额。渡劫静静地站在少林寺门前,看着阔别了十年之久的修禅故地,心中兴起了一丝感怀的温情。


“阿弥陀佛,如此容易动情,做不到古井无波的境界,实在是有愧先师教诲。”感到了心中涌动的归乡之情,渡劫一阵自责,连忙诵念了几遍大波罗密心经,以平和心绪。


渡劫看起来只有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仍然身处壮年。面洁如玉,笑容可掬,瘦高身材,一双手手指虬劲细长,牢牢握着挂在胸前的一串佛珠,若不是剃了一个寸草不生的光头,只看外表,大概会被误认为哪一个大富人家的逍遥子弟。


“轰”的一声,少林寺深红色的两扇大门突然洞开。


藏经阁主事无休大师匆匆从门中走出,向着渡劫深施一礼,道:“弟子不知道师叔突然移驾回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渡劫看了看须发苍白的无休大师,笑了笑,道:“无休师侄无需多礼,这些年来,少林寺诸事还好吗?”


“阿弥陀佛,”无休大师口宣佛号,道:“无尘师兄做主持以来,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少林寺僧众比以前增加了两成,俗家弟子更增加了三倍。”


“噢,”渡劫点了点头,缓步向着寺内走去,无休大师连忙跟在身侧。


“无休师侄,怎么如今太平盛世,还有这么多人想要出家吗?”渡劫微笑着问道。


“噢,这个,参研佛法乃天地正道,世人趋之若鹜乃是理所应当之事。”无休大师由衷地说。


“呵呵,好。”渡劫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留恋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大雄宝殿。


“啊!师叔,不知道你可找到可以克制金针大九式的佛法来化解它的杀戮之气?”无休大师关切地问道。


“哎,”渡劫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少林七十二绝技,每一门绝技都有一套佛法渡化,消除戾气,使其平和中正,收发自如,可以除魔,亦可渡人。我本以为,这一路金针大九式也可以找到类似的佛法化解,使其杀气顿消,一片祥和,堂堂正正被列入第七十三项绝技。谁知道,这路金针指法,戾气太重,而且冥顽不灵,无论任何佛法都只会加强它的威力,而不能消除。”


“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师叔,若将这路指法传于后世,杀戮必增,令天下武林无有宁日。”无休大师叹道。


这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少林主持的禅房之中,因为无尘大师仍在长安,所以暂时由无休大师主持一切事务,所以他便在这里接待远游而归的渡劫大师。


渡劫大师坐到蒲团之上,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道:“这些年来,云游过无数佛家胜地,却只有在少林寺中才能找回这种闲适舒畅的感觉,真是好久没有回来了。”


“师叔?”无休大师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噢,心有所系,竟犯了痴戒,阿弥陀佛。”渡劫大师连忙口诵佛号,神色转为肃穆。


“师叔虽然天资聪颖,慧根天成,毕竟修禅时日尚短,此事情有可原。”无休大师慈祥地笑了起来。


“多谢师侄。”渡劫感激地合十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思索化解金针罡气的方法,终于有了些心得。”


“噢?”无休大师好奇地问:“愿闻其详。”


“我在口诀中修改了一点行功的路线,令本来可以行到指尖的真气转行到脚底涌泉穴。”渡劫悠然道。


“脚底涌泉穴?”无休大师仔细思索了一番,道:“真气行到涌泉穴又有何用,难道用来飞腿踢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失言了。”


“无妨无妨。”渡劫笑了笑,说:“你想想,涌到指尖的那股金针真气何等强劲,当初我施展的时候,曾经一指连断三株古柏,煞气惊人。但是涌到脚底后,第一,再也无需担心这股真气会误伤无辜,第二脚底有这股真气相助,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陆地飞行的高手。”


“陆地飞行?原来……”无休大师脸现喜色,恍然大悟:“这么来说,这门武功竟可变成天下无双的轻身术。”


“正是,虽然还是没有化解金针气的戾气,但是令它转道变成逃亡保命的功夫,倒也符合佛祖普渡众生之意。”渡劫微笑着说。


“善哉,善哉!”无休大师拍掌笑道:“如此当真妙夺天工,师叔果然是少林寺百年来的第一奇才。”


“且慢欢喜,你且想想,如果有人能够想到将真气转行到手上的方法,这门无害的功夫立刻变成了原来的金针大九式,这正是我头疼的地方。”渡劫苦笑道。


“世上恐怕再没有如此了不得的内功天才。”无休大师摇头笑道。


“师侄过誉了。除了我,天下间至少还有天魔紫昆仑、鹤神齐笑云有此天纵之材。以此类推,在往后的数十年间,武林中定会有无数可以领悟此节的高手名家,我们怎可掉以轻心。”渡劫苦叹道。


“师叔说的是。”无休大师肃然道。


“所以我在今日回访少林,潜修数月之后,就准备到剑南走一趟,听说那里的僧人对禅宗有另一番惊人见解,正可供我参考。”渡劫道。


“我佛慈悲,师叔既然下了大志愿到蛮荒之地传播佛法,师侄我定当每日在佛祖前祈福,祝师叔一切顺利。”无休大师忙道。


“有劳了。”渡劫笑着说。


就在这时,一个少林弟子跌跌撞撞跑进门,来到无休大师面前合十道:“师叔祖,大事不好,天魔紫昆仑南下已经到了嵩山。沿路连灭十二个帮会门派,更在太室山大开杀戒,嵩山派拚死抵抗,死伤惨重,惨号哭叫之声直传数里之外。眼看天魔就要杀到少林,请师叔祖定夺。”


“什么?”无休大师连忙站起身,道:“师兄弟们正在长安未归,精锐弟子又在雁门关抗击突厥,五百罗汉阵人数不知够不够。快去,鸣钟,所有弟子在大雄宝殿前集合。”


“是!”那个少林弟子立刻飞奔而出,悠扬的古钟鸣响之声在几十息后传遍了整个少林。


“师叔,天魔紫昆仑居然胆敢南下涂炭生灵,杀我汉人子弟。为了天下苍生,我少林寺今日不得不斩妖除魔了。”无休大师奋力脱去披在身上的紫萝袈裟,将双手的袖子卷到臂肘处,把僧服的下摆塞在腰间,一把将禅房中的紫金禅杖拿到手中。


“你想要集合少林全寺弟子和天魔一拼?”渡劫缓缓站起身。


“正是,现在唯一能挡住天魔的就是少林五百罗汉阵,我这就去布置一切。”无休大师断然道:“师叔,你来不来?”


渡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无休大师并肩走出房门。



大雄宝殿的练功场上密密麻麻聚集了四五百名僧人,在长辈弟子的吆喝下排成了整整齐齐的队形,按照五百罗汉阵的方位错落有致的站立。


这些人中,占了大部分的都是刚刚剃度修行的年轻弟子,因为罗汉阵中的很多中坚弟子,都已经远赴雁门关参与对抗突厥的战斗,所以这番在五百罗汉阵中夹杂了许多俗家弟子。


这些俗家弟子虽然在传授武艺方面和普通剃度弟子没有分别,但是并没有习练过只有出家弟子才须学习的罗汉阵阵法,只能在长辈弟子的呼喝下勉强站对了方位。


无休大师手持紫金禅杖挺直腰板站立在大雄宝殿的高阶之上,沉声道:“各位少林子弟,相信大家已经知道,昔年涂炭天下几十年的大魔头紫昆仑已经来到了嵩山。嵩山派弟子在太室山上血流成河,相信他不久就会来到少林寺。为了保卫少林,今日我们要齐心合力,共抗天魔。”


台下的众少林僧齐声应和:“齐心合力,共抗天魔。”


无休大师激动的面红如紫,大声道:“当年本寺前辈禅师曾经写下十三棍僧救秦王的佳话。王世充数千人马也奈何不了我少林僧众。我少林子弟当追前辈先烈,诛杀天魔,共保中原武林。”


“诛杀天魔!”一众少林弟子热血沸腾,无不振臂高呼。


在无休禅师身边的渡劫突然噗嗤一笑。


无休大师心中一跳,这个渡劫师叔乃是少林寺百年难得的一怪,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发表些奇特见解,曾经让几位师叔祖很是头疼。后来修身养性,脾气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了,但是禀性仍然不可捉摸,如今他的毛病再次发作,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荒唐话。


“啊!师叔,你有何见解?”无休大师转过身向他施礼,小声问道。


“无休师侄,你看那里。”渡劫抬起他那虬劲有力的手指,向着台下少林僧众中朝南的一侧指了指。


无休大师连忙顺着这位年轻师叔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几排魁伟高大的壮年僧人之中,夹杂着十几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僧众,脸上难脱稚气,平均年纪绝不大于十四岁。


这些孩子一个个紧张得浑身瑟瑟发抖,脸色苍白,虽然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恐怖,但是已经拿不住足足高过自己一头的罗汉棍。


无休大师的眼中露出黯然之色,沉吟良久,才小声道:“师叔,因为本寺中坚弟子缺失太多,五百罗汉阵没有人手,这些孩子虽然入寺时间不长,但是已经习练了罗汉阵的阵法。今次因为事态紧急,只好让他们也来凑数了。”


“师侄,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令这些小孩子出来和天魔动手,不嫌太过残忍了吗?”渡劫淡然道。


“可是现在天魔将至,大祸就在眼前,我们除了拿出所有手段拚死抵抗,又有什么选择?”无休大师断然问道。


“我们……可以逃啊!”渡劫微微一笑,悠然道。


“啊?”听到这句话,无休大师只感到如遭雷轰,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怎么,师侄,我说的有何不妥?”渡劫笑道。


“师叔……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置少林寺百年基业于不顾,弃寺而逃?”无休大师难以置信地问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早已经无物可弃,如今我们少林僧人只是换地潜修,亦无不可。”渡劫的语气仍然随和而轻松。


“师叔,难道我们少林寺弟子就坐看天魔耀武扬威而望风而逃,如此传扬出去,必成武林千古笑柄。恕师侄不能从命。”无休大师悲愤地说。


“师侄,难道你看着少林寺中的这些年轻弟子一个个死在你的眼前,你才能够满意?”渡劫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这……”无休大师一阵错愕,不知如何作答。


“你认为凭藉着这参差不齐的罗汉阵,就能够对抗无敌于天下的天魔吗?”渡劫声音提高了一些。


“这,”无休大师思索良久,才惨然道:“不能。但是,即使这样,我们也要向世人表明我少林子弟宁死不屈的决心。”


“师侄能有此念,固然可嘉,但是那些年轻的弟子未必有这个心思。他们青春正盛,未来无可估量。少林寺的将来,不在雁门关前的中坚弟子,也不在云集长安的少林长老,而在这些青葱稚嫩的少年弟子肩上。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少林就一天不会灭亡。一个门派之所以能够代代传承,不是因为它的名声,也不是因为它的寺庙房舍,而在于它的弟子。”渡劫紧紧盯着无休大师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你明白了吗?”


无休大师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反覆了良久,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露出豁然开朗的微笑,道:“师叔见地深远,师侄明白了。全凭师叔做主。”


“好!”渡劫微微点头,来到高台的最前沿,用嘹亮的声音道:“各位少林弟子听着,大家立刻准备十日口粮,带上云游衣物,从少林寺的后门出寺,下得少室山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四散奔逃,半步不可停留。记得留下性命,万万不可和天魔正面冲突。”


这个命令立刻使得台下的少林僧众宛如炸了营一般喧闹起来。


一些忠义执拗的弟子大声鼓噪,誓死不从。另一些颇有心思的弟子开始议论纷纷,更有些弟子立刻四散奔逃,准备口粮和衣物。一时之间,整个少林寺乱作一团。


“所有人立刻逃亡!”渡劫突然用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厉喝道:“违令者,废去武功,逐出少林!”


那些执拗不从的弟子一听到这个命令,立刻老老实实地闭嘴不言,忿忿然地开始回到僧舍准备行李。


毕竟,谁也没有宁可被废去武功、逐出少林,也要和天魔对抗的勇气。


“无休师侄,”渡劫转过头对无休大师道:“我们等等再走,一定要掩护最后一个少林弟子逃出此地。”


“遵命。”无休大师此时对于这个小了自己几十岁的师叔只有敬服之心。



“闻君突发雅兴,不远万里,跋涉中原,所到之地,流血漂杵,神鬼俱泣,心中不胜惶恐。今以空寺一座,斋菜一桌,恭迎法驾,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大雄宝殿的高高墙壁之上,这几十个用强劲绝伦的指力书写而成的大字,赫然映入纵马入寺的天魔眼中,他脸上冷漠的神情在这一刻,宛如严霜解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个轻盈的飞身纵跃,来到这两行大字面前,仔细地观看良久,心中一阵赞叹:“好强劲的指力,便是称其为指罡亦无不可。想不到世上居然能有人将指力练到如此出神入化。少林果然藏龙卧虎,只凭此一人,便可以挡我百招以上。”


天魔回身飞跃上马,看了看端端正正摆在大雄宝殿高台上的那桌味道平常的斋菜,苦笑一声,道:“好一群四大皆空的死和尚,居然不战而逃。少林寺的主持,果然聪明。”


他抬起头,看了看蓝莹莹的天空,心中一阵惆怅:汉人的一个寺庙中也有如此英明聪颖的领袖,我们突厥人真的能够将他们彻底征服吗?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会儿,便消失无踪,他的脸色再次回复以往的冷漠:我倒要看看,除了五百罗汉阵,汉人中还有谁能够挡得住我。




第七章 黟山聚义


连锋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师兄弟们纷纷聚拢了过来。


一个壮硕的青年汉子激动地说:“连师兄,你醒过来了?”


连锋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疲色,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连兄弟,”一个所谓的关中剑派的弟子肃然道:“你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我们已经在沿汴水乘船南下,不日就到寿州。”


“我真没用,居然无缘无故昏倒,让各位兄弟受累了。”连锋的脸上露出歉然的神色,双手紧紧握住盖在身上的薄被。


“连兄弟客气,”那个关中弟子沉声道:“全靠连兄弟力抗突厥精英高手,斩杀过百人,我们这些散兵游勇才能够逃出生天。本以为这一次定然全军覆没,谁知道竟然活下来超过半数的兄弟,这些都是连兄的功劳。”


连锋连连摇头,想起死在身边的几个交往深厚的师兄弟,他就没有了说话的心情。


那个关中弟子的眼中露出理解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休息,等下了船,我们要采购车驾,直奔黟山驰援越女宫,否则,恐怕……”


“越女宫?”连锋从床上直起身,急切地问:“为什么不回天山?”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悲愤的神情,几个天山少年弟子的眼睛红了起来。


连锋怒目圆睁,将一旁的天山弟子一把抓住,问道:“说,为什么?”


那个天山弟子嘴唇颤抖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颤声道:“天山派已经被天魔灭门。”


“什么?”连锋只感到身子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掌连续晃动了几下,脑子仿佛轰的一声炸开了,双眼金星乱闪,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恍恍惚惚中,他听到几个声音急切地呼唤着他。


茫然良久,他终于重新控制住了自己,压抑住仿佛要将自己的胸膛烧穿的仇恨,沉声问道:“我没事,为什么不去少林?”


众人沉默了良久,又是那关中弟子首先开口:“说来奇怪,少林寺未作任何抵抗,任由天魔烧毁了寺院,全寺僧众四散奔逃,倒没有任何伤亡。不过,少林寺向来以中原武林正统自居,这一次居然闻风而逃,实在不可思议。”


“想不到少林寺居然是一群无胆之辈。”一个天山弟子愤然道。


“别这么说!”连锋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少林寺做得对,现在正面与正处于巅峰的天魔交锋实属不智。如果少林寺、天山派和越女宫携手抗敌,胜算将会大增。我猜想,少林寺的精英高手一定已经想通此节,所以毅然放弃少林寺院,赶往黟山和越女宫高手会合。”


“原来如此!”船上的天山弟子和关中高手一起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现在一刻也不能耽误,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到越女宫。”连锋奋然道。


“好!”直到此刻,在场的所有人才重新恢复了斗志。



朝阳升起的时候,弥漫在黟山中的轻烟薄雾退逝如潮,露出山中闻名于世的怪石奇松和无数宛如九天飞龙般瑰丽的银色飞瀑。


一批又一批白衣如雪的越女宫弟子,纷纷赶往最早迎来朝阳普照的天都峰练剑台,开始了千手观音阵的演练。


在练剑台的高坡之上,越女宫主剑仙子华惊虹背插天痕剑,昂然而立,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数百弟子,进退有度地演练着这套曾经风靡了天下武林的无双阵法。


就在此时,巡山弟子方飞虹飞快地来到华惊虹身边,小声道:“启禀宫主,少林寺渡劫大师率同无休大师前来拜山。”


华惊虹微微一惊:“少林渡劫,就是和渡远大师份属同辈的高僧?他已经隐退江湖十年之久,想不到竟然再次出山,必有大事。”果断地吩咐道:“你在这里替我监督师妹操练,我立刻率同众师叔们恭迎高僧法驾。”


方飞虹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没有二话,立刻领命。



这个时候,黟山的巡山弟子们格外繁忙了起来,因为除了刚刚来到迎客厅的渡劫和无休两位高僧,少林寺方丈无尘大师,以及达摩院、菩提院、罗汉堂、般若院、戒律院的主事,还有百余名少林知名弟子也一起到达。


这些人平时只来一个,已经是武林少有的奇事,更何况一起到达。


所有的巡山弟子立刻分出十几人负责引路,毕恭毕敬地将这些少林高僧迎到了越女宫天女殿的迎宾阁。宽大的迎宾阁大厅之中,满满坐了一屋子人,光是茶水已经用去了越女宫十天的存货。


非只如此,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天山派以连锋为首的几十名弟子和关中剑派数十个弟子也一起到达迎客厅。


本来,天山派和越女宫势不两立,但是连锋此次格外客气,并仔细地说明了访山的原因,巡山弟子不敢怠慢,也把他们引到了迎宾阁。本来静寂的黟山迎宾阁高朋满座,一时间热闹非凡。


在片刻之后,又有一批以谢满庭、左建德和卢麟为首的中原武林健者纷纷赶来,他们都是门派被毁的武林人物,来到黟山是想会同一众中原高手围杀天魔,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这个时候,迎宾阁已经坐不下了,黟山弟子只得在迎宾阁前的空地上广设座椅,巧搭凉亭,让这些武林人士暂时宽坐。


当越女宫主华惊虹来到迎宾阁的时候,这些武林人士纷纷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当年敢于邀战天下第一剑侠而声名远播的剑仙子华惊虹,已经在无意中成为了中原武林人士心目中对抗天魔的首选。


越女剑法天下无敌的神话,虽然平时在这些人眼中颇为不以为然,但此时此刻却仿佛救命稻草一般,被他们紧紧攥在手中。


身负盛名的华惊虹仍然用她特有的柔美笑容接待着每一个武林人物,并没有因为自己高贵的身份而对人有任何的轻慢。


早已经汇合在一起的少林寺高手们,在无尘大师的带领下一齐向华惊虹合十行礼。


无尘大师沉声道:“华姑娘,这一次我少林造访突然,格外打扰了。”


华惊虹立刻还礼道:“诸位大师乃是本宫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何谈打扰。”看了看一旁负手而立的渡劫,微微一笑,又道:“渡劫大师,你好,还记得当年和你打闹的小丫头吗?”


渡劫大师看了看华惊虹,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道:“噢,原来是你!”


原来,当年仙羽一剑左念秋会战少林寺主持渡远禅师,本来谢绝旁人观看。可是就有两个人心痒难挠,千方百计地潜到二人会战的地方观战,却互相被对方发现。那就是当时年少气盛的渡劫和格外调皮的少年华惊虹。


渡劫看不起华惊虹,只想把她不动声色地赶走,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格外精灵,竟然使诈将他骗倒,以为自己失手错杀了她,在他俯身观看的时候,用越女宫特有的天心指点中他的穴道,将他倒缚着挂在树上,自己跑去将那场比试美美地看了个饱。


这件事当年可是渡劫的大丑事,也令渡劫发奋练功,突破了任督二脉,练成了天下无双的金针大九式指法。


可惜,他当时一心苦练,煞气太重,令这路指法能放不能收,成为一大憾事。


这个时候想起这件十余年前的往事,渡劫大师再没半分懊恼,早已不再介怀。


他合十笑道:“阿弥陀佛,原来你就是当年的那位小施主,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不知道是否还是那么顽皮?”


华惊虹噗嗤一笑,道:“当年顽劣成性的疯丫头早已经悔过,如今只有老老实实的华惊虹在此,大师不必忧虑。”


“阿弥陀佛,”渡劫大师高宣佛号:“如此贫僧总算松口气。”


二人相视而笑,同时感到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轻松自在。


这时候,一旁的连锋撑着尚未痊愈的伤势,勉强站起身子,深深地看着华惊虹,道:“华姑娘,好久不见了。”


华惊虹这才转过身,面对着连锋,微笑道:“连兄,当年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比剑,惊虹至今仍难忘怀。此次事了,定要再和连兄切磋一番。”


连锋的心中一阵淡然的欢喜,仿佛漫天乌云中看到一丝纤弱的阳光,只感到浑身上下一片清爽畅快,一路的劳顿疲乏一扫而空。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但是口中却生涩地长声一笑:“华仙子有此雅兴,练某敢不从命。”


华惊虹全未感到连锋眼中那炙人的神采,只是回忆起昔年的比剑之情,兴致更高,扬声招呼在座的群雄饮茶。


她来到迎宾阁的主座上翩翩落座,道:“众位英雄今日造访黟山,实在令越女宫蓬荜生辉,我越女宫无以为敬,只有淡茶一盏迎客,望各位见谅。”


“宫主太客气了!”少林罗汉堂首座无畏僧最不耐虚言,第一个站起来,道:“我们日夜兼程来到这里,为了什么,宫主心里一定已经清楚。”


华惊虹略带歉意地一笑,道:“本宫正要请教。”


“啊?”在座的所有人都轻轻惊叹了一声。


“宫主竟然不知?”无畏僧瞠目道。


“实在不知。”华惊虹淡淡地说。


无畏僧看了看无尘大师,看到师兄点了点头,便道:“事情是这样,宫主当知天魔练成了天魔劫,已经从昆仑北上,屠戮了天山派满门八百弟子,接着沿官道南下,连灭十三门派帮会,残杀上千人。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却无力抗衡。在这里的各位都是有鉴于此,才来到贵宝地,希望和越女宫联手,对抗天魔。”


“天山派被灭门了?”华惊虹震惊地说,她身后的越女宫众长老也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山派和越女宫齐名,二派明争暗斗了百余年,互相对对方的实力非常了解,天山派高手云集,如今竟然一夕被灭,天魔的武功实在匪夷所思。


“华姑娘,希望少林、越女宫和天山派放弃成见,齐心合力,共诛此魔!”提到天魔,连锋的双眼便忍不住一片血红,脸上青筋暴露。


看到一向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连锋变成如此模样,便是一向目高于顶的越女宫众长老都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华惊虹柔和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天魔此次南来,如果敢到越女宫撒野,本宫少不得要和他决一胜负。只是,他的武功真高到要我们联手对敌吗?”


“华姑娘!”连锋立刻明白了一向以追求剑道最高境界为目标的华惊虹有了单挑天魔的心思,忙说:“中原武林的存亡在于此役,这已不是个人的荣辱得失,而是关乎天下苍生的福祉。请姑娘以大局为重,放弃和天魔单独决战的心思。”


华惊虹眉梢挑了挑,沉吟不语。


“咳咳,”一直默不作声的渡劫微微一笑,轻声道:“姑娘,你若胜了天魔,自然名传天下,若是输了,只可怜满山的黟山弟子,都无人可救了。”


华惊虹微微一笑:“渡劫大师不必吓我了,只是我实在心痒难挠,想和这位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切磋一番。但是既然各位如此苦劝,我如果再执意不从,未免过于固执。好,既然联手,便来个轰轰烈烈的,越女宫的千手观音阵、天山派的七星邀月阵和少林寺的五百罗汉阵今次恐怕要第一次联手了。”


“好!”“好!”少林寺和天山派的高手纷纷站起身,齐声叫好,声若雷霆,气势大振。


越女宫的长老们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眼中已经露出了见猎心喜的神色。

第八章 各自断肠


彭无望从青州彭门出来已经有些时日,此时已经身在徐州。

直到此刻,他的心中仍然混混沌沌的一片,有的时候竟然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从青州彭门出来。

徐州晚春天气暖和,一路上风和日丽,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彭无望骑着高头大马在路上缓步行走,分外惹人注目。

但是这些他已经无暇顾及,他的脑海中无数影像纷纷来回闪烁:时而是剑仙子华惊虹光华夺目的越女剑法,时而是莲花山无名山谷中的灿烂山花。他想要将精神集中在此行的目的──比剑,但是他的心却屡屡将他带到遥遥万里的塞外。

“真想喝酒!”彭无望忽然开始希望自己彻彻底底地忘记所有一切,像一个无忧无虑的闲汉一般大醉一番。

他舔了舔嘴唇,苦笑一声:“可惜,我喝醉了只会杀人而已。”

蜀山寨的回忆令他浑身一阵发冷。

“我该怎么办?”彭无望仰头望着天空,只感到双眼一阵令人心灰的酸涩。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彭兄弟,是彭兄弟吗?”

彭无望循声望去,发现欧阳夕照那短小精悍的身影由远及近,倏然飘飞而至。

“欧阳前辈!”彭无望彷彿找到解脱一般,欢喜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彭兄弟!说来话长。 你在这里干什么?快去黟山!”欧阳夕照来到他的马前,仰起头说。

“我正要去黟山。”彭无望不明所以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黟山?”

“咳!”欧阳夕照叹了口气:“天魔南下,彷彿赶鸭子般把中原几乎所有高手都赶去黟山了。你也快去吧!”

“天魔,南下了?”彭无望呆头呆脑地问道。

“是啊!我也正在联络最后一批高手赶赴黟山共抗天魔。彭兄弟,你小心点,听风媒们说天魔已经到了宋州,眼看就要到汴水边的傍水镇,你最好绕路到黟山。要抓紧时间,记得了。”欧阳夕照说完这些话,拍了拍彭无望的马头,一个纵身,眨眼间便消失了。

“欧阳前辈!”彭无望很想和他再聊几句,但是欧阳夕照已经去得远了。

彭无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一催马头,高头大马放开脚步,在街道上飞驰了起来。

“刚才欧阳前辈是说到黟山,还是到傍水镇来着?”

定襄城可汗府的演武场内,惊人的剑光好似一浪又一浪的无边海潮,又彷彿撕扯天地的大漠上的满天狂沙。

可战和跋山河这两个东突厥数一数二的高手在这宛如可以吞噬一切的剑雨中就好像怒海中的孤舟,拚死挣扎。

可战的一身坚韧皮甲已经碎成了齑粉,浑身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细小伤痕。跋山河的衣物虽然整齐,但是双腿双手血流如注,已经连受几处重伤,危在旦夕。

“公主!求求你,我们顶不住了。”可战终于忍受不住,开口求饶道。

“哼!”锦绣公主一脸怒色,秀美绝伦的俏脸上宛如罩上了万年难解的严霜:“你们说,为什么我会不断地想着一个人,却又看不到他。看不到他,便再也开心不起来。开心不起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公主,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不知道如何说。 ”可战战战兢兢地说。

“好,看剑!”锦绣公主抖手一剑遥遥刺向可战,这一剑宛若霓裳仙子凌空信手甩落的罗袖,划出一条动人的曲线,射向他的环跳大穴。

可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彩虹般艳丽的剑光射到自己身上,目眩神迷,竟然闪出一丝不愿闪避的心思。他的身子被这股剑气高高抛起,飘飞出老远才重重摔在地上,浑身经脉俱锁,动弹不得。

“没用的东西,人家稍微用点心思的一剑,你就接不住。”锦绣公主皱了皱眉头,将目光锁到一旁以刀撑地,不住喘息的跋山河身上:“你说。 ”

“公主,请你再仔细想想,你不断想着的这个人,我和可战全都不知是谁,又如何回答。”跋山河苦口婆心地说。

锦绣公主沉吟了良久,猛然道:“我想不起来,全都想不起来。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你们,起来,让我再刺你们一百剑。”

就在这时,演武场外传来了护卫们的响亮声音:“参见二殿下!”

“二殿下来了,公主!”可战和跋山河宛如捞到了救命稻草,齐声道。

来人正是大草原上风头最劲的年轻将领,东突厥大汗的二子,有大漠雄狮之称的锋杰。

此人脸颊瘦长,眼圈深陷,双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左脸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处宛如刀纹般的皱褶,显示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他的笑容柔和而亲切,完全沖淡了稜角分明的脸庞带给人的森寒感觉,令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敬畏爱戴之情。

中等身材,腰桿笔直的他在演武场一站,气势森然,彷彿在他的背后随时埋伏着千军万马,不怒自威。

看到他,锦绣公主收回紫凤青鸾剑,向锋杰施了个礼,满脸不悦地站到一旁。

“锦绣,怎么了?可战和跋山河又惹你生气了?”锋杰含笑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可、跋二人,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讨厌他们,没有原因的。”锦绣公主摇了摇头,苦恼地思索着:“也许有原因,但是我却想不起来。”

“你一定是太累了,也许回去休息休息,睡一觉,会好一些。”

锋杰温和地说。

锦绣公主茫然点了点头,转身回房去了。

“你们过来!”目送着锦绣公主渐渐走远,锋杰立刻对可、跋二人沉声道。

跋山河立刻跑到可战身边,将他扶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锋杰面前,准备倒身下拜。

“免了!”锋杰一抬手,道:“锦绣的毛病为什么又犯了?”

可战想要回答,却被跋山河暗暗一拉衣角。

只听跋山河道:“启禀二殿下,公主大概因为莲花山之役太过操劳,以至于……”

“不必掩饰了,普阿蛮已经都和我说了。”锋杰沉声道:“锦绣是不是喜欢上一个汉人,叫做彭无望的?”

可战和跋山河互望一眼,无可奈何地齐声说:“二殿下英明。”

“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你们给我都说清楚,半点不可遗漏。”锋杰厉声说。

“是!”可战沉声道:“当日彭无望将公主骗到莲花峰顶,二人一起坠入深谷之中。我们千辛万苦找到入口的溪流,沿着溪流中的暗洞来到谷内,却发现公主正要和那个汉人彭无望依照汉人礼节拜堂成亲。 ”

听到此处,锋杰脸色一沉,以拳击掌,发出砰的一声,狠声道: “锦绣,你好糊涂。 ”

可战顿了顿,又道:“公主看到我们进来,说:”还以为可以在这里遗世隐居,怎奈终究是一场空。我们走吧!“她在柳树上留言和彭无望告别,立刻和我们从溪流中潜出。后来我们日夜兼程,回返定襄。沿途之上,公主脸色惨白,默不出声,有的时候一天里说不了一句话,面容也日渐憔悴,常常感到劳累疲乏。回到定襄之后,公主终于累倒,昏迷不醒。醒来以后,便又变回了小公主的模样。”

锋杰仰天长叹一声,道:“锦绣才智超群,十五岁便被大汗引为臂助,日夜操劳,如果不是常常变成小公主的样子玩闹一番,恐怕早已经累死。只是这一次,她变成小公主已经有二十天了,以前的时间从来未曾如此长过,我想她很可能不会变回来了。”

跋山河沉声道:“公主这一番身心俱疲,不堪负荷,恢复恐怕需要时日。不过山河相信,以公主对大草原的关怀热爱,她一定会醒过来重新振作。”

锋杰看了看他,点点头道:“还是山河懂她。你们好好护卫锦绣,一切按她的意思去做。希望她早日康复,指挥大军直捣长安,削平天下。到时候,大草原大把好日子过,她便是当一辈子小公主,也由得她。”

可战和跋山河的眼中露出热切之色,齐声称是。

彭无望来到傍水镇的时候,正赶上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滂沱的雨水沖刷着傍水镇泥泞的道路,路旁树木新绿的枝条纷纷折断,在地上参差不齐地横躺着。

彭无望将马拴在路旁小酒馆的马廊中,自己找了个空空如也的桌子坐下。

今天的客人很少,小酒馆的伙计显得格外热情。

他起劲儿地将彭无望面前的桌子擦乾净,大声说:“客官,来点什么?要不要试试我们店独一无二的开怀酒,保证让你喝了还想喝。”

“开怀酒?”彭无望木然问了一句。

“客官,你大概是第一次来到我们傍水镇吧?”伙计高兴了起来,道:“要说这开怀酒,可是我们傍水镇一绝。 不但醇厚香甜,而且够辣,够过瘾。 是我们的造酒师傅从胡人那里学来的叫什么塔齐拉酒的酿酒术,然后再混合了我们汉人的心得。喝到嘴里,辣到心里,让你立刻愁怀俱解,再没有半点伤心事。你要不要尝尝?”

彭无望怦然心动,顿感口角生津,想了想,道:“好、好,我想要。”

“好勒!”伙计转过头就要招呼人上酒,突然被彭无望一把拉住,只得奇怪地问:“什么事儿?客官?”

“附近可有山贼强盗,伤天害理之徒?”彭无望问道。

“没有,客官!”伙计笑着说:“自从圣天子继位,百业昌盛,傍水镇这里平平安安,全都是安居乐业的老百姓,你只管放心喝酒就是。”

彭无望沉沉地叹了口气,用酸涩的语气道:“算了,给我茶。”




第九章 天魔就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滚动的雷声震耳欲聋,彷彿要将整个大地炸成齑粉,雨水沉重地撞击着地面,隆隆作响,宛若遥远沙场中的声声战鼓,预告着敌人的军马已经来临。

彭无望扶了扶戴在头上的斗笠,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想像着这是可以一醉解千愁的美酒,但是满嘴苦涩的滋味却不停地把他带回残酷的现实。

他喟然看着窗外的雨幕,心中淒苦:我总算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纷乱而仓皇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几十个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施展着轻功从街心一闪而过。 傍水镇街道狭小,几十个人挤在街心难免施展不开,当时就有十几个轻功了得的人物窜上两旁的民舍、酒馆,施展提纵术穿房跃脊,倏然而去。

“哇!”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伙计看到这个奇景,兴奋地大叫:“你们快来看,有神仙啊!”

酒馆里的几个伙计跑到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高来低去的武林人物穿街而过,议论纷纷。

“天魔就要来啦!大家快走!”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竟然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子。

这句天魔一出口,正在逃命的武林人物中竟有一个被吓得脸青唇白,昏厥在地。

“真没用!”那个矮子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领,就这么倒拖着他飞奔。

“天魔!紫崑崙?!”彭无望思忖了一番,猛然站起身,几个健步走到街心,拉住那个矮子,问道:“你说什么天魔?”

矮子抬起头,看到彭无望,一脸惊喜之色:“彭大侠,你怎么在这里?还记得我吗?”

彭无望犹豫着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我是矮凤神刀叶虎啊!咱们在江都比试过的。”叶虎连忙说。

“噢!”彭无望这才想起,忙道:“叶兄,你说天魔要到这来?”

叶虎苦叹一声:“天魔南下,已经灭了十八个门派,我们五凤朝阳刀幸好及早得到风声,连同几个山南道的门派一起逃亡,不过天魔脚程好快,眼看就要追上我们了。彭大侠,别说这么多了,你也快点走吧!”说完,用力拍了拍彭无望,拖起那个昏厥的汉子,一溜烟似地跑了。

看着这些人纷纷逃窜而去,彭无望的心底却涌起了一股放开一切的狂喜:“老天爷待我,总算不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酒馆,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摆在桌上,扬声道:“伙计,拿酒,有多少给我拿多少。”

天魔来到傍水镇的时候,这里的人已经逃得一个不剩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道旁雨水汇成的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

天魔冷笑一声:“如此懦弱的汉人,又如何和我们突厥铁汉争强斗胜?突厥当亡,大唐当兴?范青麟,这些,就是你引以为豪的大唐子弟?”

他飞身下马,甩开砩??斡赡瞧ヒ淹ㄈ诵缘那嗦砀?谧约荷砗螅?翰皆诳瘴抟蝗说慕值郎下??腔病?p>“噹!”一个酒罈破碎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酒馆传来,在这个空荡寂静的街道上,这个声音格外刺耳。

天魔不动声色,只是眉梢微微一挑。他将戴在头上的遮雨斗笠摘了下来,背在背后,露出他一头桀骜不驯,银白色中透出几丝紫红的头发。

门轴转动的“咯吱”声悠然传来,小酒馆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灰衣灰裤,头戴斗笠的汉子提着一罈酒,大步走出门,昂然来到街道的正中央。

他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到面颊,也猜测不出他的年龄,但是感到他那刚健用力的步伐,天魔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青春正盛的少年。

天魔颇感兴趣地看着他粗狂地仰起头,将那一整罈酒直挺挺地倒进喉中,狂飙的酒水如溪流般从他的嘴角洒落,滴滴答答地落在街道上。那个少年似乎仍未感到快意,竟把斗笠随手一丢,托起酒罈,将余下的烈酒统统倒在头脸之上。

雨水洗刷着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将他身上的酒水洗去。他抬起头,仰首望天,任凭大雨没遮没拦地落在自己的脸上,享受着那代价昂贵的一时清爽。

当他正过头来的时候,一张满步刀疤的狰狞面容猛然映入天魔的眼中。那个少年朝他露齿一笑,露出满口白花花的牙齿。 此时此刻的他忽然给了天魔一个荒诞的印象:彷彿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从山林中窜出来觅食的猛虎。

“你就是天魔?”那个少年扬声道。

天魔没有答话,只是冷然一笑,将手往身后一捞,抓住青马的砩??崆嵋灰 ?那匹通灵的青马朝着那少年狂嘶一声,掉过头去,远远地跑开。

“紫崑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少年双手一抖,从腰畔抽出两柄雪亮的雁翅长刀,分摆左右。

听到这句话时,天魔忍不住仰天放声狂笑。

他的笑声狂放而洪亮,激烈如拍岸的海潮,高亢如沙场的号角。

随着他的笑声,一股猛烈而不可阻挡的罡气刮动着淒厉的风声,在傍水镇的街道上来回翻转。 路旁的窗台门户、酒馆中的桌椅板凳,被这罡气搅动得来回乱晃,少年抛在地上的残破酒罈被狂风带了起来,高高扬起,接着凌空破碎,碎片四外飞舞,其中几片端端正正地嵌在了少年的脸上和肩上。

“六十年,足足有六十年!”天魔放声笑道:“我真的很久没听到这句话了。”

“噹!”的一声巨响迎面传来,炸雷般的撞击声将天魔的笑声戛然打断。

天魔收住笑声凝目观看,只见那少年将双刀奋力一合,那一声巨响就是刀柄相撞之音。

少年的右手握住合在一起的双刀,左手若无其事地抬起来,将钉在脸上和肩膀上的酒罈碎片拔了下来,随手丢在一边。

肩头的伤势较重,碎片一离身,便有一彪鲜血淅沥沥地淌了下来。

那少年瞥了一眼肩上的伤口,将含在舌底的最后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浇在伤口之上,便再也不去理睬自己的伤势,只是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天魔。

“你是谁?”天魔微微动容,沉声问道。

“青州,彭无望。”那少年宏声道。

狂风开始在傍水镇的街道上疯狂地肆虐着,天上墨绿色的乌云四外飘散,几道苍白而无力的阳光透过渐渐舒淡的云层飘洒下来,照在了彭无望和天魔身上。




第十章 孔雀开屏


“呵!”彭无望一声低沉的咆哮,身子宛如螺旋般开始以左脚为轴飞快地旋转起来,双手长刀划出一浪又一浪汹涌澎湃的光潮,越涌越高,彷彿大漠中卷起万丈沙柱的龙卷风。

天魔的眼睛一亮,猛然踏前两步,昂首而立,静待他出手。

彭无望突然吐气开声:“杀!”,双腿交互发力,身子打着奇快无比的飞旋,闪电般飘到天魔的三尺之地。接着,双手伸展开来,双刀的威力一下子扩展了一倍,只看到四面八方都涌动着惊飞乱羽般的刀光,刀光簇拥着彭无望矫健如龙的身影,宛如晶莹耀眼的五宝莲灯,光华所到之处,笼罩了天魔周身所有的要害。

就在这一刹那,彭无望运用罗一啸的斩魔刀法,融合了横江刀法中的绝顶杀招,以双手乱披风的手法疾舞而出。这短短的一招,几乎融合了他一生中所学的短兵刀法中的所有精华,实是他习武以来的巅峰之作。

处于刀光交错的暴风中心的天魔脸上,露出讚赏之色。他将左手背到身后,右手轻轻一抬,伸出两根修长而虬劲的手指,往空中信手一捻。

寂静的街道上传出响亮的金铁相击的轰然巨响。彭无望宛如不羁神龙的双刀竟然被天魔的两根手指硬生生夹住,所有行云流水般的刀势自此戛然而止。

天魔深邃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脸色铁青的彭无望,他很好奇,自己这招随手使出的招式,是不是已经浇灭了这个勇猛少年的求胜之心。

彭无望的脸上木无表情,彷彿被天魔双手夹住的不是手中的双刀,而是自己随时可以弃之不顾的无关之物。

刀势受阻之后,他想也不想,断喝一声,左脚奋力蹬地,身子打横飞旋起来,两柄百炼金钢的雁翅长刀,在他的飞旋之中断成了八九片亮晶晶的碎片。擒龙真气喷薄而出,引导着这数枚刀片沿着诡异奥妙的轨迹,划向天魔胸前小腹的八处大穴。

“好招!”天魔一声激讚,身子向后微微一缩,左手长袖自左而右,轻轻一抖,一道浑厚柔和的真气朝着那数枚刀片飞去。

眼看这道强劲的真气就要像大铁锤一般,将那些电射而来的单刀碎片震成粉末,身横半空的彭无望大喝一声,双手疾张,那漫空的单刀碎片突然宛如百流归川一般汇聚到他的手中,令天魔的流云袖出乎意外地落空。

彭无望就这样满手抓着亮晶晶的刀片,彷彿把握着两把金铁制成的羽扇,在距天魔十步之外站立。

天魔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不禁对彭无望的后招越来越好奇,喃喃自语:“不知道他收回此招,避免双刀尽毁之后,又有什么奇招妙式?”

彭无望突然朝着天魔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两把刀片朝眼前一甩, “哗啦”一声,双手成扇的刀片落到地上,合成了一个浑圆的形状。

他从怀中掏出贴身收藏的鸳鸯短双刀,双刀如雪,在苍白的阳光照耀下放射着淡淡的寒光。

天魔的心跳突然无缘无故地微微加速,这是他很久没有再体会过的感觉,危险的触觉。

到了此刻,他的好奇心和对彭无望的讚叹已经到了极点,即使是范青鳞的天山神剑,也没有让他感到如此讚赏。

因为,虽然范青鳞的武功剑法修为高过彭无望何止十倍,但是他的剑法中完全没有如今这个少年手中的刀所拥有的灵气。武功修为可以一点点地积累,但是灵气却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半点也勉强不来。

“现在这个叫彭无望的少年,就彷彿迎着阳光展开尾屏的雄孔雀,每一根羽毛都绽放着梦幻般的光华,呈现着一生中最惊人的美丽。而我现在,就要将这只开屏的孔雀斩杀。”天魔的血液在彭无望展露微笑的时候开始沸腾起来,每当毁灭一个美妙事物的时候,他的心都会激动异常。

他开始耐心的等待,等待彭无望使出一生中最得意的招数,那个时候,杀死彭无望,将会带给他更大的快感。

彭无望突然踏前一步,将左脚踩在合成正圆形的刀堆之上,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灰色身影突然消失了。不,并不是消失了,而是他站在刀堆光滑的表面上,开始了一生中最快速的飞旋。

剧烈的飞旋卷起了强烈的罡风,将他一身灰色的布衣撕成破烂不堪的布片。紧紧握在他手中的鸳鸯双刀就在速度达到巅峰的一刹那脱手飞出,带着强烈回旋的擒龙真气引导着势如破竹的鸳鸯刀,宛如可以撕裂天地的雷霆霹雳,朝着天魔胸腹间轰击而来。

“这就是了?”天魔的眼中闪烁着火热的光芒:“这就是他最得意的杀招?”

天魔的心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他双手食指猛然前伸,在鸳鸯双刀就要及胸的时候,喷射出一股高速旋转的真气,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双刀钉在半空,不进也不退,只飞快地旋转着。

天魔的脸上重新显现出落寞的神情,毕竟,还能指望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使出如何惊天动地的招数呢?

彭无望的飞旋之势仍然没有一点停缓的意思,任凭浑身的衣物如蝴蝶般四外飞散,露出古铜色的精壮肌肉。

天魔冷然一笑,催动内力,就要将双刀推向彭无望,以他六十年的深厚功力,彭无望的身子将会被这对鸳鸯刀切成三段。

就在这时,彭无望旋转的身子突然连续顿挫了七八次。每一次顿挫,他脚下的一枚刀片就彷彿长了翅膀一般,电射而出。

天魔没料到彭无望的脚底下也藏着玄机,心中一动,双掌留了暗劲,只待这些碎片及体,立刻催动掌力,将它们击毁。

彭无望的身子突然破空而起,双手在半空中或拍或按,那七八枚刀片相继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半圆,往回飞来。

天魔的心中一阵失笑:自己又被这个小子耍了一道,原来全部是虚招。他抛开顾虑,双掌一推,磅礴的真气就要奔涌而出。

“打!”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怒喝声轰然响起,身在半空的彭无望双手猛推。那些沿着圆弧轨迹飞回的刀片突然在半空中轻盈地一个转折,闪电般射向已经被天魔掌握的鸳鸯双刀。

“叮叮叮”数声清脆的刀片折裂之声,鸳鸯刀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数枚刀片一击而断,后继的刀片势如破竹地穿过鸳鸯刀,猛然击向天魔的胸膛。

本来天魔的胸口大穴在半空中鸳鸯刀的遮挡下是最为安全的区域,而如今随着鸳鸯刀的折断四散,这个区域却成了致命的要害。

天魔一个飞身侧旋,险过毫釐地闪开了这记匪夷所思的绝顶杀招,面庞一阵激动的红晕,放声道:“好招!好招!”

他的双袖一卷,漫天飘飞的刀片百川归海般汇入他的袖中。接着他长袖一舞,宛如风流秀士临江挥别,长袖卷带着十几枚亮晶晶的刀片朝着彭无望射去。

刚刚落地的彭无望暴喝一声,身子再次凌空跃起,闪开迎面而来的刀片,朝着天魔扑去。天魔信手挥出左袖,端端正正击向彭无望的左肋。

彭无望在空中倒翻一个跟头,双脚同时蹬向天魔的衣袖。一股大力沛然而来,他只感到喉头一阵发甜,狂喷出一彪鲜血。

天魔的右手轻轻一引,那些刀片突然掉转头来,重新整顿旗鼓,朝着彭无望飞去。

落在地上的彭无望脚成弓箭步站稳,双手一合,擒龙真气应手而生,竟然牵引着那些漫天飞舞的刀片重新射向天魔要害。

“好!”天魔大喝一声,身子宛如旗花火箭,直冲九天,躲开了那铺天盖地从背后飞来的杀招。

二人在傍水街头翻翻滚滚,你来我往,不停交换着位置,而那十几片锋芒锐利的刀片宛如漫空的白色蝴蝶,围绕着两个人不断来回舞动,不停地划出奇幻瑰丽的奥妙曲线。时而宛如白云出岫;时而宛如惊虹贯日;时而交剪而下,好似倦鸟投林;时而一飞沖天,彷彿穿云百鹤;时而婉转曲折,犹如夜坟萤火;时而倏忽来往,宛如四海游鱼。

彭无望和天魔的吐气开声,高呼邀战之音不绝于耳,倒彷彿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竟然和天下无敌的天魔乒乒乓乓地打成了一个平手。

天魔的眼中满是激动的光芒,一张脸好像喝了千杯的美酒,红中带紫。

眼前的少年正处于灵感喷发的时刻,每一招每一式都有着浑然天成的绝妙佳构,离手刀在他的手下已经成了诗人口中泣鬼惊神的绝句、草圣笔下云烟满纸的名篇,更是画圣手中栩栩如生的点睛神龙,只待风起,这条神龙便会脱卷而出,乘风而去。

“下一招呢?下一招呢?”天魔随着彭无望的身影起起伏伏,凭藉着自己的流云袖和鬼魅般的身法,一次次闪开彭无望宛如神来之笔的绝妙招式,心中火热的期盼着他下一招的招式。

这个奇异的少年似乎为他打开了通往武学天地中的另一个樱花园,让他置身在几乎是全新的天地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新鲜滋味。

当他用流云袖将彭无望射向他的所有刀片反弹而回的时候,彭无望的身子一个轻盈的飞旋,双手同使擒龙功,将刀片吸到手中,但是有一枚刀片却被他错过了,闪电般射向他的面门。 他一个侧身,用牙齿紧紧咬住这枚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利刃。

天魔的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他知道,这个少年的内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此大量地使用擒龙真气,他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彭无望一声嘶哑的怒吼,双手同时一扬,十数枚刀片一起向天魔射来。天魔苦笑着没有躲闪,任凭这些利刃无力地落在自己面前。

彭无望用手扶住胸口,咬着牙将一口鲜血咽到肚中,双目宛如猛虎般注视着在面前巍然而立的天魔。

天魔微微一笑,道:“这次到中原一游,果然颇有收穫。就凭你这离手刀法,便可以让我在武道上作一番新的突破。真要多谢了。”

彭无望默默望着他,没有说话。

“为了答谢你,我就用我最成名的明玉劫送你上路,绝不会辱没了你力战不屈的志气。小兄弟,黄泉路上,小心保重了。”天魔颇为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右掌一抬,一道掌风扫向路旁的一滩雨水。

雨水被这股雄厚的掌劲高高扬起,兜头罩脸地扑向彭无望。明玉劫神功就在这一刻猛然被催发了出来,这滩平常的雨水散发出至阴至冷的寒气。




第十一章 白鹤悲鸣


栖息在黟山的白鹤突如其来地发出了几声苍凉的悲鸣,毫无预兆地振翅飞上了长空。


看着那几只白鹤彷徨无助的样子,华惊虹突然止住手中的长剑,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正在和她拆招的连锋连忙还剑入鞘,来到她身边问道:“华姑娘,什么事?”


华惊虹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只是白鹤悲鸣,黟山必有人亡。”歉然向连锋行了一个礼,回头对巡山归来的方飞虹道:“是谁?


带我去。”


方飞虹看了看连锋一眼,附在她的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


连锋抱拳道:“华姑娘有事请便,连某和师兄弟们正好要演习一下七星邀月阵法。”


华惊虹深施一礼,道:“如此,小女子告退了,改日定要和连兄酣畅淋漓地比一次剑。”


连锋露出一丝热切之色,沉声道:“此乃连某毕生志愿,感谢姑娘成全。”


黟山光明顶南坡山腰处乃是供越女宫长老们离世潜修的清韵松涛阁,乃由数间构造简约舒适的精舍构成,环境优雅清幽,甚少有人打扰,在此潜修的长老每日由巡山弟子送来一日三餐,每隔四天取走换洗衣物清理,照顾得十分舒适。


在东都洛阳和青州彭门结下了深仇大恨而退避黟山的金百霸夫妇就在这里居住,时至今日已经年余。


当华惊虹和方飞虹快步赶到清韵松涛阁的时候,越女宫的几位精通药石的长老脸色黯然地从阁内鱼贯走出。


“秋长老,他们怎样了?”华惊虹截住最后出门的一位容貌清丽的中年长老,关切地问道。


“金先生心力交疲,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今已经与世长辞。 此乃心病所致,药石无灵,我们已经尽力了。”秋长老淡然道。


华惊虹露出黯然神伤之色,叹息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有劳秋长老了。”


秋长老看了华惊虹一眼,轻声道:“宫主,金先生行事有愧于心,又加上五子俱丧,这些年苟延残喘,实在熬得辛苦,如今撒手归西,对他绝不算是坏事。”说完冷然一笑,将药囊挎在肩上,飘然而去。


望着秋长老远去的背影,方飞虹咳嗽了一声,道:“秋长老的见解总是如此奇特。”


华惊虹看了她一眼,微微苦笑,道:“进去再说。”


金百霸的屍体横躺在清韵松涛阁的大厅中央。


他瘦削疲惫的脸上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像一个疲惫的旅人,将走得发麻的双脚放进了一盆温热的水中时那种淡淡的笑容。他的头发全都已经变成花白色,浑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惨绿色的青筋在他曾经红润的脸庞和手臂上突兀地纠结着。


“这就是洛阳金刀金百霸?”华惊虹和方飞虹互望着,眼中闪烁着惊讶和感慨。


金夫人陈静华神色木然地坐在金百霸的屍体旁边,她那一头曾经引以为豪的情丝已经尽数变得雪白,满脸爬满了蛛网般的皱纹,彷彿在这一年里老了几十岁。


金天虹伏在父亲的屍体上呜咽着,一双玉手死死地攥住金百霸枯瘦如柴的双手,不肯松开。


“陈师叔、金师妹,请节哀顺便,不要哭坏了身子。”华惊虹来到金天虹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


陈静华彷彿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木然坐在地上,双眼茫然望着前方。


金天虹无力地靠在华惊虹的身上,放声哭了出来,泪如泉涌。


看到自己的姐妹如此模样,华惊虹和方飞虹也感到一阵悲伤,摇头叹息。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陈静华突然将头上的银钗拔了下来,猛的插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陈师叔!”“娘亲!”华惊虹、方飞虹和金天虹想不到陈静华出手如此突兀迅捷,竟然都没有来得及拦住她的手。


鲜血从陈静华的额角淋漓而下,她微微一笑,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就这么一头倒在金百霸的屍体之上。


“娘!”金天虹再也承受不住这惨烈的打击,昏倒在华惊虹的怀里。


目瞪口呆的方飞虹手足无措地看着华惊虹。


华惊虹叹息一声,道:“叫神女殿的姐妹为他们入殓,仪式尽量简朴,不要声张。”


“宫主?”方飞虹看到华惊虹此时此刻仍然是那么的镇静,心中感到由衷钦佩。


“如果将金百霸夫妇的死讯公诸天下,便是向江湖宣称越女宫斗不过青州彭门,这样越女宫的声名将会受到无可比拟的损伤。”华惊虹肃然道:“所以,通告全宫,严禁将金百霸的死讯泄露出去,否则立刻逐出宫门。 ”


方飞虹的脸上露出振奋之色,道:“是,宫主。”


“哑!”一声淒厉的寒鸦啼叫之声霍然传来,正在马上飞驰的郑担山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回过头,对落后他一个马位的洛鸣弦道:“你真听说我三弟朝着汴水河边的傍水镇去了?”


“快马张涛说的,绝不会有假。”洛鸣弦急催着座驾大声道。


“三弟危矣!”郑担山满脸焦急之色:“天魔正朝着傍水镇赶去,如果他们两个碰上了,嘿。”


“希望我们赶得及将他截住,”华不凡沉声说:“否则依着三弟的性子,定要和天魔对上。他一生对敌,从未未战先逃。”


“刚才那寒鸦叫得我心慌意乱,三弟千万不要出事才好,要不然我就和那天魔拼了。”郑担山怒喝道。


“不错!”华不凡沉声道。


“师傅!你千万不要出事啊!”洛鸣弦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第十二章 神兵出鞘


就在那股冰寒彻骨的雨水就要扑到身上之前,彭无望突然撩开残留的衣襟下摆,露出暗藏腰间的黑色刀鞘。

他的左手用力拍在刀鞘之上,一抹暗色的飞虹破鞘而出,“咄”

地钉在彭无望和天魔之间的街心。

那妖眼般的墨色刀身一下子把天魔的心神全部抓住了,以至于遥遥击向彭无望的那股明玉劫掌力不知不觉地收回了九成后劲。

虽然如此,那股雨水泼在彭无望身上的时候,立刻转化成了奇寒无比的冰晶,宛如蚕茧般把他牢牢裹住。只在一瞬间,彭无望整个人就被困在这个冰坨之中,动弹不得。

“结束了!”彭无望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战神天兵!”天魔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无上宝刃居然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佩在身上。

“来吧!”彭无望的心中一片坦然。

他已经拚搏过了,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都已经付出,凭藉着自己的一身武功,根本无法杀死天下无敌的天魔,同归于尽是唯一的选择。

他默默等待着那把嗜饮鲜血的魔刃,用最残忍的手段将自己的一腔快要被冻结的鲜血吸乾。

战神天兵那妖眼般奇异的形状,让天魔有一阵子出神:那是一只妖冶迷人的魔眼,那应该属于一位艳如桃李,毒如蛇蠍的女人。这就是战神天兵的本性吗?在这通灵的神物之中,是否隐藏了一个如吸血女妖般残忍而贪婪的精灵?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牠屈服于自己的权威之下?

天魔的心中洋溢着滚烫的火焰,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将是这个桀骜不驯的神兵唯一的主人。拥有了牠,自己就有了可以让天下人臣服于脚下的力量。他自信地挺起胸膛,双手背负到身后,昂然而立,静静地等待着战神天兵的第一波攻势。

钉在街心的战神天兵开始发出得意洋洋的鸣响,牠闪电般飞入半空,妖眼般的刀身变成了长柄镰刀的形状,围着彭无望开始耀武扬威地划着圈子,刀锋示威般地在覆盖在彭无望身体表面的那层冰坨上刻画出一条条既长且深的痕迹。

好几次,牠都要扬起锋锐的刀刃将彭无望拦腰斩成两段,但是在将要落刀的时候,牠却收住了刀势,发出厌恶的鸣响。

突然,牠放弃了与彭无望的纠缠,一个翻身,朝着天魔闪电般扑过去。

“终于来了!”虽然天魔不太清楚战神天兵为什么弃彭无望不顾转而向他进攻,但是他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只见他轻轻一掸衣袖,一股真气重重击在地上,面前的一洼雨水被这股猛烈的真气一振而起,化成了一片白花花的水墙,挡在战神天兵面前。

战神天兵一无所惧,尖锐的嘶吼了一声,奋然撞入了水墙之中。

就在这一刹那,天魔暴喝一声,明玉劫神功催发到极限,这层水墙刹那间化为坚硬无比的寒冰,牢牢将战神天兵楔在了半空之中。

天魔的身影宛如乌云般来到已经被冻僵的彭无望面前,探手夺过佩在他腰间的神兵刀鞘。就在这时,战神天兵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整个身子宛如炼铁炉中的铁水,扭曲成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形状,接着慢慢凝固成流线型的分水峨嵋刺形状,奋然冲出了明玉劫寒冰的围困,朝着天魔厉啸着飞来。

“好!”彭无望看在眼里,心里竟然为这柄魔怪般的神兵由衷地叫起好来,心中一阵轻松畅快。

天魔冷哼一声,身子飘然而起,只一个纵跃,就轻轻松松地飞出十丈之远。 但是战神天兵的速度何等快捷,闪电般跨过这段的距离,朝着天魔的心口刺去。

天魔神色不变,双手流云袖同时击出。轻飘飘的衣袖,此刻彷彿重若千钧,刮动着隆隆的淒厉风声,从两侧击向破空而来的战神天兵。

当双袖在空中相遇的时候,炸雷般的气劲交击声轰然响起,处于风暴正中的战神天兵尖锐地鸣叫一声,身子高高扬起,分水峨嵋刺的形状渐渐开始散乱变形,化成了烂银虎头钩般的形状,远远飞开。

而天魔那一双长长的衣袖也炸成了一天蝴蝶般的碎片,四外飞散。

那一记流云袖让天魔占到了宝贵的先机,他如火的双目紧紧盯住在空中翻滚的战神天兵,用力嚥下涌入喉咙的一丝鲜血,明玉劫神功在瞬间催发到了极点。

战神天兵的形状再一次改变了,变成了龙凤日月轮的狰狞样子,飞快地旋转着,发着乌楞楞的恐怖响声,朝着天魔扑来。

天魔踏前一步,双掌朝着斜下方的积水猛然击出,瀑布般的雨水帘幕般罩向战神天兵。雨水在接触到战神天兵的一刹那,化成了玄冰。

然而这一招似乎对战神天兵全无影响,牠尖啸一声,“卜”的一声冲出了玄冰的桎梏,朝着天魔扑来。

天魔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没想到催发到十成功力的九重明玉劫竟然锁不住战神天兵的攻势。他飞快地发出三道连绵不绝的掌风,在自己身前铸成三座冰墙,身子宛如狂风般又向后退了十丈。

战神天兵未作半分停留,势如破竹地穿过三座冰墙,朝着天魔气势汹汹地迫近,三声炸雷般的破冰声在傍水街头响起,彷彿令三军辟易的催战鼓。

但是天魔的脸上却露出了欣然的微笑,他敏锐地发现战神天兵的行动已经比先前慢了半拍,似乎被明玉劫的寒气冻僵了。

他果断地再次催动明玉劫那可以冻结万物的恐怖寒气,合着街上水洼中积蓄的雨水,铺天盖地地朝着战神天兵攻去。

第一道雨水将战神天兵冻结在了一个高高耸起的冰团之中。那战神天兵依样葫芦,化成体长身细的分水峨嵋刺形状破冰而出。

天魔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双掌齐举,明玉劫真气依照着碧波三叠浪的手法狂涌而出,第二道真气混着雨水再次将战神天兵牢牢裹住。

战神天兵不甘心地在奇寒无比的玄冰中拚命挣扎,十息之内再次破冰而出,但是天魔催发的第三道真气再度笼罩了牠。

此时此刻,在牠周围已经筑起了一个方圆三丈呈圆球状的巨大冰牢,而在这个奇异的冰牢四周,傍水街两侧的屋宇都已经被笼罩在一层冰冷的寒霜之下,街上的一切活物全都已经冻僵死亡,街面上的路面全部罩上一层光滑的冰层。

战神天兵在冰牢之中,拚命扭动着身躯,左冲右突,尖锐的啸声从冰牢中传出来,转化成沉闷的鸣响。

天魔提聚起十二成的功力,将威猛无俦的明玉劫神功催发到冰牢之上,那本已经坚硬无比的寒冰更加坚固难破,宛如铜浇铁铸。

战神天兵愤愤不平的鸣响变成了淒婉的哀鸣,牠的形状疯狂地变化着,但是任何形状都无助于帮助牠冲出这坚固无比的冰牢。

天魔感到一阵眼花心跳,他微微一笑,这种内力消耗到极限的情形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甚至连头昏眼花的感觉也很久没尝到了。

看着战神天兵渐渐无声无息,他心中涌起一阵激昂的豪情:谁说突厥当灭,只凭这柄战神天兵,我便是去长安禁宫杀大唐天子,又有谁能阻挡?

他抬起头,望着云开日现的碧空,仰天长笑:“天命所归?范青鳞,到现在你该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

就在他得意万分的时候,那柄战神天兵突然还原成最初那妖眼般的模样,“砰”的一声破开了冰牢最外层的冰壁,探出了大半截身子。

“不好!”天魔大吃一惊,闪电般用眼角扫了一眼周围的地面,发现所有的雨水都已经凝固成纠结在地上的寒冰,一时半刻无法为他所用。

只听战神天兵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就要从冰牢里挣脱出来,天魔当机立断,张嘴在右掌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连咬三口,接着左掌猛然击在右掌之上,三股血箭闪电般射在战神天兵身上,这些热血在一瞬间化成了橘红色的玄冰,将牠牢牢钉在冰牢之上。

战神天兵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再也不做任何挣扎,只是嘶哑地低声鸣叫着。

天魔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刚才明玉劫的催动已经让他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再加上大量的失血,令他渐渐抵受不住自己的玄功所带来的寒气。

他心中有数,自己这一次恐怕要觅地潜修数月才能够将今天的损亏弥补回来。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战神天兵终于要被他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