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87)

来源: 2022-11-15 18:25:04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守不住爱情的“女王八”们

2022-11-15 12: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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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胖子

还没活太明白。

1

宽姐离婚没有波折。

宽姐不能生育,丈夫吴铭提出离婚时,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不想没有任何硝烟。在财产分配的问题上,宽姐也不执着,她没哭没闹,一句抱怨都没有,根本不像弃妇。这搞得吴铭有些怀疑人生,还旁敲侧击地问我们:“她是不外面有人了?”

这怎么可能呢?宽姐长成那样,买卖也一般,虽然当时五爱市场里但凡有俩糟钱儿的老爷们儿都实现了“老娘们儿自由”,但老娘们儿却很难一步迈入“老爷们儿自由”的情感小康。

离婚半年没到,吴铭就抱上了大胖儿子。他大摆筵席,也不知是中年得子真高兴啊还是为了告诉大家“确实是宽姐那块地不行”。

得知消息,宽姐就要去随礼,还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可谁敢带她啊?谁不知道她在五爱市场的“英勇战绩”?她那身板子要真砸起场子来,也太费老爷们儿了。于是大家都沉吟不语,谁也不肯表态。

宽姐一对豆鼠子小眼睛一瞪,直接飙了一句脏话,之后就跟我们唠:“我搁家一猫,人不更背后讲究我了?咋的我都得去,去了谁他妈想说啥也得把Ⅹ嘴给我闭严!”

“真不闹事儿?”我们表示出极度的不信任。

“要闹早闹了!”她轻蔑又不屑地说。

“咱可事先说好喽,真闹事,以后咱可不能再处了。”

“啥话说的?”她一撇嘴,肥胖的肩膀侧成一堵墙,“你宽姐是那种人吗?”

当天下午,五爱的商户们浩浩荡荡地去了酒店,到了之后,宽姐不但没有闹事儿,反而表现得大方得体。

这就使她在行里赢得“厉害是厉害,但是人家讲理”的名声来。

 

对于宽姐的这一顿操作,行里的封莉表示不理解,说她可做不到。封莉的老公钱战平时在广州打货,“家外有家”不是什么秘密,她自己知道,但绝口不提,我们也不提。

行里人管这样处境的老娘们儿叫“女王八”。男王八不好当,但女王八好当。男人当了王八不作声,别人要说你“窝囊”;女人当了王八不作声,别人会夸你“识大体”,理解你的不容易,甚至还会有人认为你是心机深沉,打算谋定而后动,正在下一盘大棋。就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大老婆一样,忍只是一种手段,或是为了维持家庭表面的完整,或是为了给孩子铺排出路,或是为了谋取最大利益和最后的胜利。

但封莉竟然说她不是。她说自己爱钱战,没有钱战她活不了,她怕真跟钱战挑明了,钱战就会离开她,那她连妻子这个名分都没有了。她总对外人说:“外面的野娘们儿再骚再浪,她也是个小,到啥时候我都是正宫娘娘。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世界除了我之外,没有老娘们儿真心对他好。他早晚会回到我身边。”

听到这话,众人皆不语,谁还能说什么呢?有时下了行,大家一起出去唱卡拉OK,封莉就唱二人传,唱《王二姐思夫》。她又不大会唱,就自己改词,也不跟着调,拿着麦瞎吼一通:“二姐我坐在绣楼啊,眼望外边。我的那个钱郎啊,他一去不返。钱郎他走一天,我在墙上划一道啊,哎嗨哎嗨呦。他走两天我往墙上划一双啊。钱郎他走了一天又一天呐,哎嗨哎嗨呦,我横横竖竖划满了墙啊……”

唱到后来,封莉总是泪流满面。那样热闹的场面,你说她是有多么败兴。但没有人敢说话,也没人阻拦,就那样看她唱,看她流眼泪。有的女人眼泪窝子浅,还要陪一陪,也跟着掉几个眼泪瓣儿。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不欢而散。

每年钱战都会回沈阳一次,一般是过大年,待个三五七天就走。我们后来才知道钱战即使回家也不肯跟封莉同房。据说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喷香水,耳热脸红的,而钱战嫌恶地偏过头,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封莉半夜不睡,跟钱战吵,咆哮声响彻整栋楼:“我哪儿不好?我哪儿比不上她?”“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求求你了,看我一眼,就一眼。你看看,我身上没挂杀人刀。”

钱战不为所动,冷静地问她:“到底离不离?”

“不离!不离!除非我死。”她扳过钱战,“钱战,我爱你。”

在那个原配羞于说爱的年代,封莉就能把这三个字大胆地说了出来。但钱战认为封莉不配说“我爱你”三个字,他对封莉说了挺伤人的一句话:“你脱光了躺在那儿,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事后很多年,我想起封莉,都要十分认真地想一想:封莉是真的爱钱战吗?还是钱战让她退出得太不体面?还是她不能接受这种来自丈夫的坚决否定?

不得而知。

2

离婚后,宽姐致力于心无旁骛地挣钱。有人打趣,让她尽快给我们找个宽姐夫,她就不遗余力地骂:“光他妈的说嘴,倒是行动啊!给我划拉啊!你们一个个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瞅瞅你宽姐,都他妈旱成啥样了?”

众人哄然大笑。

后来,宽姐的生意越来越好,发达了。发达的宽姐出去办了公司,彻底离开了五爱街。但刚离开的时候跟我们还有联系,还会一起约出去唱歌、喝酒、吃饭、旅游。

吃饭唱歌都行,但我们都不大爱跟宽姐一起去洗海澡。一起去海边玩儿的时候,宽姐能站海边旁若无人地拿个澡巾往下搓泥。我们大老远看着,谁也不愿意承认是跟她一块儿来的。但宽姐会在海里头摇着胖胳膊,玩命地冲我们喊:“哎,快下来啊,这儿疙瘩的水清凉儿,来来来,快点儿快点儿。”那语气,似乎是很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也很怕别人会跟我们抢地盘。

但其实,宽姐那一套操作下来,方圆五十里的海域都恨不能渺无人烟——谁乐意靠近她啊?人那都肤白貌美大长腿,穿着比基尼,摆着各种千姿百态的pose娇滴滴的。她呢?往水里一扑腾,说掀起滔天巨浪可能是有点儿夸张,但说是人猿泰山还穿个比基尼就挺贴切。那场面,谁看了心里能不哆嗦吧?

宽姐去哪儿都自在,就是爱跟人干仗,动不动就听她“嗷唠”一嗓子,“刚才你说谁是胖娘们儿呢?”上去就把人扑倒。都一块堆儿来的,大伙儿能咋办?能看着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吗?上吧!可大家心里头都叫苦,虽说我们每个人在五爱市场都是身经百战、动不动就跟人干仗,但那都是为了买卖、为了利益,跟宽姐一起干这种仗,对我们来讲,那就实属“逼良为娼”了。

事后我们会责怪宽姐,宽姐认罪态度良好,但坚决不改。下一次再有相同的情形,她依然“嗷唠”一嗓子,然后还是一招恶虎扑食。在她的观念里,管他打得过打不过呢?先把对方压身底下再说。

 

起先,封莉是跟我们一起混的,后来就不怎么出来了。那时,她跟钱战的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已经维持了6年之久,这6年咋过来的?谁也不知道。

一次,钱战回沈阳,在行里跟封莉就干起来了。封莉说他:“你不是个老爷们儿,你裤裆白长那二两肉。”钱战看着她冷笑,说:“对你来说就是白长。我就是拿它当个摆设跟你也没关系。”

打人不打脸呢。封莉木住了,她看着钱战,腮帮子上的肉颤颤地打哆嗦。隔壁卖货的大姐看不下去,将钱战推搡开,说:“你还有理了?封莉哪点儿对不起你?”

钱战冷哼哼着转身离开,封莉一眼泡子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下行了,大家就劝她说:“你这是何苦呢?不行就离了吧。”

封莉大喊一声:“不,我不离!我不离呀!”

众人就都住了声。一辈子就这样搭在那样一个薄幸寡情的男人身上,值当吗?也许封莉认为值当吧,也许只是不甘心——反正已经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继续等下去吧。等到老爷们回心转意,再跟她恩恩爱爱,夫妻双双把家还什么的。

钱战走后,封莉没事儿就在档口里哼啊唱的:“钱郎你走一日,我墙上划一道,你走两日我墙上划一双啊……”

我一听她唱这个心里头就酸,等她把最后一个音哼唱完,原本围坐在一起的姐妹们便沉默着无言纷纷散去,背后都说封莉是个情种。有人说:“女人,谁又不是个情种呢?都是。只是封莉命不好,碰着个小人,又不肯认命。”那时还没有“渣男”这种说法,我们只能说钱战是个小人,这小人耽误了封莉一辈子啊。

“男人一夜,女人一生么。”有人感叹。

“是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着扁担挑着走么。”又一个女人低声喟叹。

在那样嘈杂的五爱街,这几声低低的感慨,竟那样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3

为了帮封莉打发时间,大家没事儿就找封莉去混。但她变得不领情了,总是推说有事,不是今儿个娘家七大姑八大姨有事,就是明儿个大姑子小婶娘有事。哪能总有事呀?就有人说,自己偶然看见封莉跟一个老爷们儿一前一后地走。走走走走的,那老爷们儿一回头,拽了她一把,封莉还一脸娇羞。

五爱街的老娘们儿除去卖货就是八卦,几颗好奇的脑袋瓜子立即凑了过去。我后来倒真的见到了那个男人,但纯属意外。

那天封莉没上行,这在她这儿是少有的情况。我寻思她家也没个男人,女儿刚上小学,还小,可别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下行后就拐到她家的小区里去了,抬头一看,大白天的拉着个窗帘,我就有些急。

我“噔噔噔”地上楼,跟一个正下楼的瘦高男人来了个狭路相逢。那男人上穿黑色套头卫衣,下穿藏蓝牛仔裤,裤脚儿稍微往上挽了那么一小圈,底下是黑皮鞋。下楼时,他嘴里哼着:“一呀么一更里呀,月亮照窗台。忽然听见有人敲烟袋……”

这调子有点儿荤,我心想:不知是哪家不正经的老爷们儿,怎么大白天的在楼道里头唱?见到我,他嘴里的小调儿停了一下,我们擦肩而过后,他下了一个楼层,小调儿又响起来:“哎,是我那情郎哥来。解开你的钮啊,伸进你的怀……”

再朝上走,终于到了,我一面敲门一面喊封莉,不大一会儿,听见屋里面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封莉来给我开了门,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脸色倒是美,满面红光。

我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问道:“怎么没上行?咋的?中六合彩了(那时五爱街不少人玩地下六合彩)?”

她低头把我让进去:“不是,早上起来有点儿不得劲儿。”

我在厅里坐下,她返身就把卧室的门带上了,我就突然有些醒过味儿来了,站起来就要走。封莉往出送我,送到一半儿,她突然一手把我拉住——她手竟是哆嗦的,哇凉,我没说话,不知说什么呀,我又不是她婆家人,也不是钱战,更不是来捉奸的——她怕什么呢?

封莉说:“妹子,我——”

“你别说了,我啥也不知道,嘴还有把门的。”

她就掉眼泪了:“姐苦呀。”

我低下头,说我知道你苦。

封莉抬起头看我,眼神变得有点狠:“你不知道呢!你知道个啥?”说完转回头,拿手背狠狠地抹眼泪,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把我的手甩开。“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没管我,径自坐回到沙发上哭开了。

我有些动容,叹口气,就重新走到她身边坐下。她一下将自己的上半身摔在沙发上,搂住沙发垫子,捂住呜呜咽咽的哭号声——她不敢大声哭,关上门过日子,谁也不想让左邻右舍看笑话。她是要强的人,但再强的人也是人呀。

“女人也是人呀。”我咽一口唾沫,轻轻摸着她的肩膀。

“我活得像不像是个人呀?”她含糊不清地哽咽,“这是第一次呀,我实在……我实在……”

我本来还想问:“人可靠不?以后咋想的?有没有打算?”但是后来仔细想想,都没有问。有些问题,让它烂了吧。像秋天的树叶子从树上落下来,掉进泥里,就让它烂进泥里吧。

 

封莉哭了好久,终于起身。她的眼睛和脸都红肿着,不敢用正眼看我,很奇怪,我也不太敢拿正眼去瞧她,像是我们都做下了件多错、多离谱、多么违背道德的事儿一样。

偷人嘛,养汉哪,怎么不算是大事?然而钱战早公开跟别人在一起了,还理直气壮得很呢,不少人还说“这是人家钱战有本事”。我硬逼自己去看封莉,然而还是不大敢看她。

“在这儿吃呀?”封莉抹着眼泪对我说。

“吃。”我嘴上立刻答应,但心里正在恨自己多事——干嘛要来这一趟?恨不能马上离开才好。

封莉不再多说话,转身戴上围裙就去了厨房。三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了,有青菜、有肉、有粉条子,腾腾地往外冒热气。我埋头吃,愈发觉得封莉的厨艺好,可她的男人竟不知珍惜,偏偏要去外面打野食。

封莉礼让我,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她不说“夹菜”,说“钳菜”,一个劲儿地让我自己钳,自己却并不吃。渐渐地,我碗里的菜便冒出了一个尖儿,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一低头,菜就能抵到我的鼻子尖上了。

我说:“再不要夹了,封莉。这都多少了?”

她还是说:“你吃你吃,你看你吃东西这挑性大,你咋不吃呢?”

我说我正吃着呀,满嘴都是了。封莉还是自顾自地说:“你光说吃,你也不动筷子、不动嘴。”

我拿着筷子的手就僵在半空里,感觉自己不会吃饭了。

“封莉!”我的声音突然有些大,“没有人怪你。”

封莉的手也停在半空,筷子尖上还有一筷头子菜,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她看着我,直勾勾地看。看着看着,菜掉了一些,她“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趴在桌子沿上,一边哭一边说:“妹呀,你不知道这些年姐咋过来的呀。姐十点多就醒呀,醒了就感觉被窝里冷呀,我将四角压严实了还是往里头钻风,一股子一股子的风。我寻思着咋这个冷的法儿呢,我就点了电热毯,可是点了电热毯我却被烙得睡不成。一睁开眼睛看看墙上的钟表,一看十点多,再看,还是十多点。走了半天也没往前走五分钟。妹啊,夜咋就这么的长!”

望着满桌子的菜,我已经再没有心思下筷子了。我想,是我的嘴找不着饭了,还是饭找不着我的嘴了呢?我不知道。只知道我的心像打了麻药,还被人剜着一样。说疼吧,也不是,大概是一种“木”,说不清道不明的。

4

隔天,封莉就开始在行里躲着我,再隔许多天,她还是躲着我。其实她不躲我,我也想躲着她呢,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她。

实际上,封莉不止躲我一个人,行里从前要好的姐妹她都躲着。大家都说封莉是越来越怪癖了,我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什么也不能说。每当别人议论她时,我只能说:“她愿意自个儿待着就让她自个儿待着呗,谁没有个烦心的时候?”

不想没多久,封莉居然悄无声息地换了档口,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之前谁换档口,都会事先跟左邻右舍打个招呼,毕竟在一处做买卖的时候,彼此有照应不说,说话唠嗑的也有个热闹劲儿。可她竟然悄咪咪地跑单帮儿了。

后来,封莉对我们说是档口到期了,床主要给涨价钱。但床主我们谁不认得?涨没涨价谁不知道?大家知道她在撒谎,心里头都不舒坦,但谁也没有再开口问了。

 

隔了半年左右,一天下行,封莉去家里找我。我挺意外的,更意外的是她完全变了一副样子——瘦,黄,一张脸跟黄表纸一样。我让她进屋坐,她执拗着不肯,说就一句话,站在门口就说完了——她想从我这里借五千块钱,一个礼拜就还上。

我有点意外,因为这钱不算多,按她家的买卖,不至于要出来借的啊。我说:“你进来,你站门口算干啥的啊?别人还合计有啥事儿呢!有啥话不能进来说?”

她迟疑着进了门,却不肯换鞋,只木桩一样站在门口。门却在她背后先掩上了,再“咯哒”一声响起,关了。

“封莉,咱这么多年的姐们儿,你这是干啥?你究竟要干啥?有啥事儿不能跟大伙儿说?谁是能看你笑话还是咋的?再说,谁看谁笑话?不都这怂样儿吗?”

封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追问:“你借不借吧?”

一周以后,封莉没有按时还钱。五千块,也不能追着屁股去管她要。大家都在行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后来,大家唠嗑时候一提,才发现封莉居然管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借过钱了,而且都没有还。

“她这是干啥?买地下六合彩了?”

那时候,五爱确有因为买地下六合彩出事儿可哪儿(到处)都借钱的人,大伙就合计去劝劝她。但封莉说啥事儿没有,牙关咬得噔噔紧,把所有人气得够戗,都说:“谁也救不了想死的鬼呀。”

这天我去厕所,正走着,遇见了封莉。她人幌子一样在行里飘一样地走,并没有看见我。我一把拽住她,问她干啥去?咋的了?她扭转过脸来瞅瞅我,笑着说:“钱战要回来了。”

“钱战要回来了?因为啥?”——当时,离过年还远着呢。

“因为啥?没钱打货了。”她低下了头。

“怎么会没钱打货?”我问。

封莉不说话,扭转头接着走,背影虚虚的,脚步轻轻的。我头皮有些发麻,却在此时听她扬声唱了起来,还是《王二姐思夫》的那一段,词儿又有了一些改动:“钱郎你走一日,我墙上划一道啊;你走两日,我墙上划一双啊,你前前后后走了三年又三年,我横横竖竖划满了墙啊,哎嗨哎嗨呦。”

背后有人碰我,说:“你说封莉这又是咋的了?疯了?”

我回头看那人,一时竟没有认出是谁。对方邀我一起去厕所,趟子里人多,我俩不时偏过身子才能挤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进厕所,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钱战,我他妈*****祖宗!”

我一听,这不是封莉的声音吗?顿时屎也没了,尿也没了,兜回头就朝她刚去的方向跑。行里人太多了,我就拿手胡乱拨开。人家骂我,我也不理会,还是呼呼地往前跑,只听见耳朵里都是自己喘气的声音,大得像刮了台风。终于跑到天井围栏边,我低下头,见楼底下已经围了一圈人,中间则空出一个圈儿来,封莉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第三天头上,钱战回来了,脸上只看得到疲惫,看不出悲喜,如果非要说,懊恼更多一些。因为这事儿比较敏感,钱战不主动,没人往前凑和。在他料理封莉的后事时,大家才断断续续的从他嘴里知道了封莉的一些情况。

她后来找的男人是个街溜子,也不上班。开始的时候还带着封莉吃一吃、喝一喝,没事儿给买个小礼物,可睡在一起后,这些节目就全部自动取消,取消了不说,没钱就管封莉要。

一开始,那男人还编个理由涎着脸要,后来不给,就打封莉。封莉扛打,打也不给,男人就面目狰狞了,说:“嘿嘿嘿,不给钱,我把咱俩的录像整到你姑娘学校去。”

街溜子有个数码照相机,据说两人在一起情到浓时,街溜子说录下来那是情趣。封莉想起那些细节,脑子里应该有种天崩地裂的轰然巨响。对她来说,那应该是一道无解的题。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封莉想到了死。那天,她跳楼之前给钱站打电话,哭号着骂他:“不是你,我没有今天。不是你,我不能认识那三孙子。不是你,我不能上他的套。我死,不怪那小瘪三,要怪也是怪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钱战。”

钱战对大伙儿说:“我就知道她守不住。”

“六七年啊!为什么要让她守?为谁守?守什么?”我真想替封莉问一问。

钱战又说:“傻Ⅹ老娘们儿,以为自己是老爷们儿呢?!咋搞都行。丢人现眼。”

这一次,我连替她问一问的想法儿都没有了。

5

后来,我离开了五爱街,姐妹们又和宽姐聚了聚。那两年宽姐生意做得顺,钱赚得沟满壕平。她开一辆名牌车,上牌子要花个万把块,普通车牌号似乎衬不了她的身份。手机号也是,后面连着几个“8”,风光得很。

宽姐找男人,都是小男人,体格子棒棒的,嘴甜,会来事儿。带出来大家一瞅,就有人开始教训宽姐:“是不是疯了?有钱烧的?那小子黄嘴丫子没褪净呢,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能跟你好好过日子吗?”

宽姐不置可否,说:“原先那个倒是老,咋的?跟我好好过了?”

来人一时语塞,我就笑着说:“你把你儿子管好得了,别让上了她这条贼船。这娘们儿现在有货,神气得很,啥都敢干。最重要是,到时候不知道你俩咋论,咱们也为难。别人家的儿子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着。她?你更管不着了。”

宽姐接话:“她儿子可不行,大小不说,我可不想管她叫妈,咋的也不能让她高出我一辈儿。”

大家哈哈大笑。

事后,宽姐感谢大家对她的关心,说自己那么大岁数了,会看人,让我们不要担心她:“人对我好着呢,啥老小的,会疼人就行。”

还是有热心肠的,断言到最后宽姐肯定会吃亏。宽姐说:“我能吃啥亏,骗财骗色?我有色吗?”

“所以呀,骗你的钱。”

宽姐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哪有那么些个坏人啊?再说了,钱在她手里握着:“他说骗就骗啊,也得我肯撒手呀。”

来人不肯放弃,又恨铁不成钢地说宽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人家图你啥?你自己说,不图钱图你个啥?”

“人格魅力,懂不懂?”宽姐的语气十分坚定,“再说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许他就好我这口呢?”

半年后,宽姐果真跟小男生分手了。但让我们始料未及的是,宽姐云淡风轻,小男生却痛彻心扉。他死不撒手,还把电话打到我们这儿,让我们劝宽姐继续跟他在一起:“我对宽姐是真爱,如果宽姐不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下,我们这帮老娘们儿又有事儿忙活了,还有人开始怀疑人生:“难道现在的世界如此疯狂了吗?小男生真的爱上宽姐了?”

宽姐看着那个大惑不解的女人笑了。改天,她拿出一笔钱,对小男生说:“我不能耽误你,你还年轻。”

男生握着宽姐胖得像猪蹄膀一样的手,掉了泪,说自己深深爱着宽姐,不怕被耽误。宽姐的脸色就开始往下沉,拍拍小男生的手,说:“你得懂事儿啊。再这样下去的话,钱我可一分都没有了啊。听话,以后有啥事儿找宽姐,宽姐能办的肯定好使。”

于是,小男生轻轻放开了宽姐的手,再也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了。

6

过一段时间,宽姐请大家吃饭,又换了一个男人。这男人跟上一回的不一样,老成一些,戴个眼镜,一看就有文化。

姐妹们都住嘴不出声了,怕说出话来让有文化的男人笑话,给自己丢人,也给宽姐丢人。但还是不放心,背后就问宽姐:“人家有文化哩,图你个啥呀?你宽姐一张嘴,祖宗十八代都可以在一起杂交,人家文化人能受得了你?”

宽姐就又开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一套了。

“上一回吃那亏忘记了吗?最后不还是用钱把人家给打发了?有钱也不是你这么骚包的,小心让一个变态的图财害命了呀。也不是没有先例,我们可都为你好。”

宽姐说她自己也寂寞呀:“我怕个啥?手里头有钱了,但是炕头子上没有男人嘛。深更半夜地睡不着觉。睡不着觉了想什么?像男人想女人一样嘛,女人就不兴想个男人?宽姐我可以给自己找个男人的嘛,至于说行不行,合适不合适,那也得先找下再说呀。”

大家仿佛就想听到这句话,于是都了然了,也都释然了。对宽姐的择偶观也就更宽容了一些,甚至还有人沾沾自喜,觉得宽姐有钱有什么用?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比不上自己有老头儿(丈夫)。管他打呀闹呀一辈子,到了是个伴儿。再说了,儿成双女成对的,搁眼目前光看着心情就宽展嘛,扛活都有劲儿。再见宽姐,也就有一丝优越感了。

后来,宽姐跟文化人黄摊子的时候,大家又去安慰她,劝她找个老实本分的,别整天胡扯乱拉,净跟那不着调的人在一块儿混。

那时节宽姐抽烟,女士香烟,细长细长的一根,苗条的烟管与她肥胖的指头极不相衬。宽姐偏过头看着中指上硕大的钻戒,喷出一口烟雾来,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些什么的,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有人看出门道,认为宽姐跟那些有了钱的男人一样,没想过成家,就是想“玩儿玩儿”而已:“宽姐钱多的是,多得花不完,她不差钱。而且她没有子女,钱留给谁?谁给她开心她就给谁呗。”

这个说法震住了所有人,女人们先是沉默,继而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宽姐牛Ⅹ,干了男人们干的事儿:“她让那个小子,记得不?最年轻那个,让他‘懂事儿点儿’。这个语气你们细想想,像不像男人?”不等人答,她又说:“还有那句,‘你还年轻,我不想耽误你’。”

这一派女人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说得两眼放光,十分兴奋。另一派的女人则表示难以接受:“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两条腿支个肚子?不都是人?咋?女人不是人?”这说法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于是说话的人开始支支吾吾,她确实也说不出男人和女人究竟哪里不一样。

 

某天,一个惊人的小道消息传来——宽姐又跟前夫吴铭搞在了一起。有人专门电话打到我这里求证,可我又不是当事人,怎么打证明?

真相很快浮出水面:宽姐和吴铭真的开始出双入对了。接着,吴铭的现任忍无可忍,带着孩子打到宽姐公司里去了,但是吴铭并没有选择回归后建的家庭。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它的疯狂在于,人永远无法参透它的走向。那些恩怨与爱恨大体离不开两个性别:男人、女人,所有的故事和事故也都围绕他们展开。没有剧本,全靠即兴发挥,居然就能把生活折腾得如此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一开始,大家对于宽姐“是否真吃回锅肉”这事儿持观望态度,有人思量着应该尽尽朋友的本分,组个团去劝劝宽姐。但这个提议说出来,大伙儿的兴趣都不太高。毕竟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事人也不是迷途的羔羊,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主。尤其是像宽姐那样的人。

宽姐和吴铭和好之后,就很少跟我们这帮朋友打连连了。就像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中的很多人也似乎缘尽于此了。君子不下马嘛,各自奔前程。大家渐行渐远,慢慢走散。

7

当我得知宽姐因为骗贷出事儿的时候,她和吴铭已经经历了漫长的看守所等待和开庭的过程,进监狱服刑了——原来,宽姐后期赚得沟满壕平、往死造的钱,全部来自银行。

我去监狱看她,走过漫长的通道,四周围的墙老高,上面还有电网,进去就不自觉产生一种森森的冷意。

“赔了么?”我问她。

“搭上个信贷员的关系,给回扣。到我手才几个钱?不过他愿意贷给我,我肯出血嘛。再说他认为我有,或者认为我有能耐挣。靠吹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没有。”那边的宽姐嘎嘎笑,“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没有。”

宽姐的小眼珠子仍旧是亮,表情相当狡猾。她对我感慨:“不应该离开五爱街,外面玩不太转,没有文化不行。”

会面期间,我没问她什么问题,她倒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样一样给我说。

“就玩么,也不是用自己钱。心疼个啥?阎王爷干小鬼——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嘛。人活着不就图一个乐儿?图啥?”宽姐笑得宽展,似乎她并不是在牢房里,没有东西可以困住了她,她乐在其中,也享受在其中。

“我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她又开始“哗哗”地抖着腮帮子的肉笑,像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

宽姐说自己有过犹豫,毕竟前夫吴铭的孩子还小,后来她还是下了狠心拉他下水:“妈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干啥不把他咬出来?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嘛,心软?他当初也没对我心软。”

在看守所期间,宽姐靠着自己强大的人脉关系,还指使男号儿的人把吴铭打了一顿。当时吴铭前脚刚进看守所,男号儿的人就借放风的时候问了她:“宽姐,是不这小子?”宽姐没说话,只点点头。第二天再看到吴铭,他眼睛肿了,脸也肿了,像个猪头。

“也爽,也不爽。”宽姐说。

临分别时,宽姐让我替她去两个地方转转:“你去小河沿儿,看那早市还有没有?政府取缔了没?那时候,我跟你姐夫在那儿卖刀鱼,秋刀鱼一板一板地冻成坨,冬天,那手上的大口子裂的……”

她停一下,又给我比划着说:“五爱市场,我那档口现在卖啥?谁租着哩?换多少茬了呀?你回去不?回去了给我拍个照片,我想看看。那时候……”

我本来都想应承下来了,后来想想,拒绝了。我说:“有啥看头?没必要看。人回头看,没有必要。”

宽姐瞅瞅我,低头想了想,爆了句粗口:“他妈的,也是。没啥好看的。这辈子啥他妈的没看见过?”

会见时间结束了,宽姐起身,背影还是宽宽的,一堵墙一样。我心里想:这娘们儿心可真够大的,人生混到这步田地,也不知道上个火。瞅那一身膘,似乎一斤分量也没掉。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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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高端医疗中介骗局

2022-11-14 09:5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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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二先生

不放弃

1

2021年3月一次打羽毛球,中间休息的时候,我问球友大海:“我最近左胳膊抬起来特别费劲,平时左肩膀也疼,晚上睡觉都只能右侧躺着,该怎么办?”

大海爱钻研,悉心照料母亲20多年,不知不觉自己也成了半个医生,啥都懂点。听我这么一说,他铁口直断:“你这是肩周炎,调整下睡觉的姿势慢慢就好了。尽量平躺,左右侧躺要平均。”

可到了7月,不仅左肩左臂越来越疼,就连背上靠左的第一根肋骨也疼得厉害,根本无法平躺。我从小身体好,没咋得过病,之前在北京待了20多年,除了看牙看眼睛,就没进过医院,对于疾病可以说是毫无经验,只觉得这肩周炎需要时间,仍咬牙坚持着。

到了10月,因为坚持运动加上配合着自创的“拍打治疗”,我觉得身体已经开始明显好转,与常人无异,但这时老婆看了些科普文章,感觉不妙,勒令我假期结束必须去医院检查。

国庆长假一过,我们到本地最好的A医院,做了CT和核磁共振。第二天取结果的时候,医生让老婆靠近电脑,开始窃窃私语,我在旁边一看,就知道麻烦了。

回家路上,老婆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永远在一起。”

我问她:“你说实话,真的是癌症?”

老婆故作轻松地点点头:“现代医学发达,癌症算不上不治之症了,没啥了不起的。”

我顿时发起飙来:“不可能,我平时连感冒都很少得,怎么可能得癌症?”

闹了会儿,我得出了结论——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老婆把我哄回家之后,安抚了一阵,马上给我姐留言——我父母年纪大了,不敢惊动他们。我姐正在成都出差,得知消息就往回赶,到我家时已是晚上了。在姐姐、姐夫和老婆轮番劝说下,我总算是初步接受了事实。我原本打算先去成都复查,不行再去北京复查,现在我决定:就在本地复查一次,不折腾了。

第二天,我去了B医院,我姐朋友W在那里当院长,他看了片子,肯定地说,“肺癌没得跑”,“赶紧把烟戒了吧”。然后又建议我去A医院做PET-CT,还介绍了他在那里的同学R医生:“PET-CT最准确,我们市只有他们那里才有这个设备。他们有钱得很,一下子买了两台,一台都要好几千万呢。”

PET-CT做一次要8000元,一口价,没得商量,而且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一听这价格,我肩膀手臂后背哪儿都不疼了,只有心止不住地疼了起来。

PET-CT结果出来之后,R医生给出最终结论:肺癌晚期,立即住院治疗。

A医院在我国西南地区声名显赫,附近几个省的人遇到大病和疑难杂症都会纷纷涌来,这里的肿瘤科住院楼一直人满为患。即便贵为该院王牌医生,R医生在“病床紧张”面前同样一筹莫展,只能让我回家休息等通知,说“正常情况下三四天之内肯定能入住”。

当晚,老任夫妇请我们两口子吃饭。老任是我高中同学,毕业时通过“招干”考进了检察院,前些年坐过一个级别不高但非常有实权的位置,几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只是因为家里没有背景,很快就被退居二线了。他和我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是我确诊后通知的唯一一个同学,此时请我吃饭,自是为了安慰我。

听说我住不进去医院,老任笑了,说他正好有个亲戚在A医院肿瘤科负责放疗,可以请他帮个忙。他当我面给亲戚打了个电话,5分钟不到,我姐的电话也来了,说R医生通知她,让我今晚务必做好核酸,明天一早去找她办入院手续。

于是我就住进了A医院肿瘤科住院部最大的一间病房,有9张病床,9张陪护椅——这些陪护椅,白天基本上是给需要输液但没有病床的“门特病人”用的(“医疗保险门诊特殊病种”的简称,是指病情相对稳定,且需要在门诊长期治疗的疾病),晚上则是病人家属打瞌睡用。60平的病房,时常拥挤着小30个人,不夸张地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我的病床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我比较喜欢安静,不太受得了房间内交织着悲伤、绝望与些许欢乐的嘈杂,到快中午时,实在受不了,跟老婆一商量,索性回家了。

2

晚上临睡前,我突然想起:这一住院,肯定是没法上班了,前路茫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就负责任一点,赶紧把工作辞了吧。想到这儿,我立即给荣荣发消息,说自己得了癌症,已是晚期,从现在起停掉所有工作。如果能好,到时再重新合作吧。

荣荣是我多年好友,在北京时我们是合作伙伴,亲密无间,一起做出过一些成绩,然后就各奔东西——她远赴日本发展,我则去了家公司上班。

2016年,因为儿子快要上小学,我决定来年回四川老家让儿子提前熟悉环境。这时荣荣找到我,说她在日本的公司做起来了,希望我能加入其中。于是,2017年3月,我将“北京-老家”的行程改为了“北京-东京-成都-老家”,到日本玩了十几天,和荣荣和她老公谈好了合作方式,我便以顾问的身份,正式加入她的公司。这段合作持续了4年多,如今,也该结束了。

很快,手机不停响起来,一看是荣荣发来了好几条信息,“领衔”的是一笔5万元人民币的转账,写的是“安心治病”,下面是一堆语音,自然都是围绕着我的病情展开,让我特别感动。当时就想,大家都这么关心我,支持我,我得振作起来——就算是癌症又如何?

语音聊了一会儿,荣荣突然想起一个叫董青的同胞——她在东京有一家餐厅,董青经常带朋友去那里吃饭,时间长了就成了朋友。这个董青在日本做高端医疗的中介,是“董董医疗服务平台”的负责人,荣荣让我等一下,先别睡,她去问问董青,我这样的情况是否适合赴日治疗。

没一会儿,荣荣的语音又来了,让我把CT报告、病理报告等发给她,之后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就看到手机上都是荣荣的语音留言。她说董青会给我提供东京最好的医疗资源,一定能彻底治愈我的癌症,又说让我尽快去办赴日医疗签证,“千万不要耽误了”。

我赶紧回话感谢荣荣,但也表示我不会去日本治病,相信在国内也能治好。荣荣的语音很快又来了,核心意思是,生命第一,必须来日本治疗,不要担心费用,赴日本治病及生活所产生的所有费用,都由她一力承担,“你们绝对不用花一分钱”。

我非常坚决地谢绝了荣荣的好意——我跟老婆解释说:“这个人情太重了,我们还不起。”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随后的几天,我住进医院,开始了放化疗同步治疗。做了几次放疗之后,无论肩膀手臂还是后背都不疼了,爬坡上梯比谁都快,医生护士都把我当家属,没人相信我是病人。

可接下来的化疗难受得要命,我咬牙坚持过那几天之后,跟R医生说:“我再也不做化疗了。”她说:“你放疗效果很好,但化疗也很重要,至少还要再做一次。”

我说:“我身体受不了,最多再做一次,绝对不多做了。”

我对化疗的抗拒,荣荣很快就通过我老婆知道了,她便借此来劝说我,说日本那边的免疫疗法特别好,不仅疗效显著,而且不需要放、化疗,“不用承受无谓的痛苦就能把癌症治好,何乐而不为?”她还强调,董青那个医疗服务平台是日本大使馆官网推荐的、具有“身元保证资质”的机构,由它给我们提供在东京医疗相关的服务,可以绝对放心。

“身元担保资质”其实是一个日本官方性质的牌照。日本政府规定,想要去日本看病,必须提供一份由具有“身元担保资质”的机构开具的“身元保证书”。据网上查证,想要获得这种担保资质牌照并不容易,要由日本经济产业省和外务省联合审批,审核还挺严苛。

一番了解后,老婆显然是动心了,开始顺着荣荣的话一起劝我。荣荣还再三跟我强调,日本治疗的费用比国内还要便宜,且不由她个人出钱,而是由公司出钱。

两人一唱一和一周后,我终于被说服了。处在待孕的关键时刻的荣荣不宜太操心,她立即把我老婆和董青拉了一个群,开始着手办医疗签证:“你们去办吧,我负责出钱就是了。”

老婆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加上疫情之下赴日治疗的病人比以往少得多,董青生意惨淡,对我这一单自是非常重视,荣荣在费用方面有求必应,大家办起事情来效率自不用说。

11月28日,重庆领事馆通知老婆:签证下来了,可以到成都去取,也可以快递过来。接到电话的时候,老婆正陪我在离医院不远的江边散步,那天天气特别好,我们心情也特别好。

然而好事多磨,回到病房翻看手机,突然跳出一条新闻:因奥密克戎肆虐,日本宣布将从12月开始封国。老婆赶紧跟重庆领事馆联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等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最后只能告诉我们,保险起见,还是到时候重新走一遍流程吧——因为我们不能立即出发,而签证只管3个月。

3

12月10日,在做完2次化疗和33次放疗之后,我出院了。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丝毫异样,平躺着侧躺着都能睡,上下楼梯和走医院里的陡坡,甚至比健康人都要轻松。

临走前,我问R医生饮食方面有什么忌讳,她说没有,但严禁抽烟喝酒。我又问运动方面有什么忌讳,她说没有,但不要过度。最后,她跟我说:“你的一切指标都非常好,接下来只需要做免疫治疗,就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出国做也行,在这里做也行,都一样。”

大约又过了10天,签证又下来了,这时荣荣已在东京为我们租好了房子,房子在银座,寸土寸金的地方。和老婆商量了下,决定过完元旦就走,正说着,董青发来消息,要求我立即在国内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把结果发给她,日本医生要看。

我马上拿出手机挂号,却发现最近3天都没有R医生的门诊,找其他医生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干脆挂了C医院的号。C医院设备不差,但水平有限,照出我肝上有阴影,但又判断不出是什么,就在报告上注明“癌细胞疑似肝转移”,并打了一连串的问号以示疑问。

我当时也没在意,想着自己身体好好的,不可能有肝转移,再说,反正也要交给日本的医生,到时听医生的就是了,没必要想太多。

把检查报告全部发给董青后,我就忙着参加各种告别活动。期间,老婆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起,说这次去我们也要带点钱,不能真让荣荣一人承担全部费用。我说那是当然。过了几天,老婆又很郑重地说起带钱的事,我感觉有一点异样,但也没多想,仍说那是当然,只是多问了句:“你打算带多少钱?”

老婆说家里还有30万现金,“我们全带上”。我说行,我们在日本最多只能待3个月,这些钱应该够了,而且我手机里也带着几万块钱呢。

 

过完元旦,1月4日,我和老婆乘车前往重庆。当天在日本领事馆指定的莱佛士医院做完核酸,5日拿到检测报告后就飞往沈阳——当时国内只保留了部分国际航班空港,重庆已无法直飞东京了。

东京大雪(作者供图)东京大雪(作者供图)

一路上的艰难困苦无需多说。1月6日中午,我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东京成田机场时,已是疲惫不堪,等到走完一切流程办好所有手续出了机场,已经下午4点过。此时,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白茫茫一片。后来才知道,这是东京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董青公司的小戴跟合作的司机开车来接我们。因为下雪,车开得很慢,到银座时天已经黑了。荣荣租的房间是一个大开间,干净得很,租金合人民币每月1万元以上。家具都是荣荣新买的,尚未拆封,沙发床、桌子、柜子和各种收纳箱,全是宜家的风格,需要自己动手组装,就像未来2个多月的生活,我们需要自己去面对——那时我们刚知道,在我们来之前,荣荣已经回国待产去了,此时正在上海的宾馆里隔离着呢。

我们在东京宿舍附近的街景(作者供图)我们在东京宿舍附近的街景(作者供图)

收拾好房间,老婆给我说了实话——之前她跟我说得带钱来并非无的放矢,董青认为这次治疗费用会很高,荣荣一个人出钱不合适,劝荣荣让我们也出一部分钱。荣荣接受了她的意见,大概怕我因此不来了,就转达给我老婆。老婆也怕我心疼钱,所以也没跟我说实话。

我听后埋怨老婆:“你该跟我说实话的,这不只是钱的问题,也涉及知情权。之前虽然我们也打算花一部分钱,但至少名义上是荣荣承担全部费用。与董青那边的合同和费用,我们都不好过问,如果名义上是荣荣和我们一起出钱,那么我们就可以要求事先了解合同及费用这些事情,而不是两眼一抹黑地就过来了。”

老婆叹了口气,并未多言。我也知道,既然都来了,只能好好应对。

 

按照日本政府的规定,外国人入境需要下载一个软件,然后居家隔离14天。这14天中,每天需要通过软件报告身体状况,工作人员偶尔也会通过软件抽查你的位置信息——不过总的来说,主要还是靠自觉,平时下楼去便利店买东西或者去餐馆吃饭,都是允许的。

董青认为我们前来看病,属于日本政府可以理解的“特例”,所以第二天就安排人开车接我们去医院了。说是医院,其实是位于东京都港区白金台的一家私人诊所,名叫“東京CAクリニック(CA诊所治疗)”。

诊所最外面有一处小小的等候区,窗台上摆放着两本杂志,都翻开到了登有诊所主人木村修院长采访内容的那一页。我很熟悉这种套路,当时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不过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就努力让自己释然了。

很快,董青到了,一个40来岁的天津女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笑容可掬,满面春风,一见面就嘘寒问暖,殷勤备至,让人感觉特别舒服。她把我们带入木村院长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4个人在里面就已经非常拥挤了。

木村院长慈眉善目,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礼貌和尊重,一看就让人特别踏实。通过董青的翻译,木村给我们讲了大约20分钟的治疗方案,但对我讲述的在国内治疗的情况没有丝毫兴趣。最后,我签了他出具的治疗告知书,治疗方案里没有任何与射线及放射治疗有关的内容。

木村院长口头提到:根据你在中国的检查报告,癌细胞有可能出现了肝转移,但只是可能,目前不能确定,所以我们会安排你去专业的医院进行复查,若确实有转移,则可能会进行放射治疗;未转移的话,当然就不考虑了。

随后,董青带我们到诊室,护士给验了血。仅谈话和验血这两项,诊所收费33万日元,按当时的汇率,约合人民币1.7万,我心想,够贵的。

第二天做的树状细胞疗法的“成分采血”,折腾了1个多小时,收费430万日元——老实说,要是知道治疗费用如此宏大,我是断然不会来日本的。接下来基本上是例行公事的治疗,一周两次去诊所,主要是输液,输免疫药和抗癌药,每次10多万到100多万日元不等,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

在我治病的这些日子里,老婆拍了些素材发在了一个短视频平台上,原本只是想记录下这段特别的生活,结果因此结识了另外两名同样从国内来日本治疗癌症的病友家属。她们一位叫陈明,自己是患者,由在日本的姐姐帮着办的“永居”,来了很久了,因为享有日本的医保,在大医院治疗花费很便宜,治疗效果相当显著;另一位叫秦月,陪老公来治疗,她家在国内做能源生意,经济条件很好,这边的朋友给介绍了著名的友明医院,据她说治疗效果不错,遂和老公决定在医院附近买套房子长期住下来了。

由于我们只是短期治疗,前期老婆并未和她们多聊治疗细节,只是互相分享日常,打气加油。那段时间,日本疫情严重,东京每天新增阳性都在1万人以上,我们除了治疗、吃饭、买东西之外,平时很少出门,好在有这两位朋友在手机上的陪伴,日子倒也不寂寞。

4

不知不觉就到了1月21日。

这一天,木村院长表示目前为止治疗顺利,他将安排我去江户川医院做关于癌细胞肝转移的检查,以确定接下来的治疗步骤。

我跟木村无法直接沟通,一切都得通过董青翻译。我跟她说,这么长时间了,我身体没有丝毫异样,肯定没有肝转移,无需检查。董青则转告木村的意见:还是检查下稳妥。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说起这个话题。董青说如果真的没有转移那最好,你就不用多花钱了;但如果确实有转移,该治也得治,“如果不进行肝部放射线治疗,你的病将无可救药”。

见我仍有疑虑,董青便跟我讲起她的情怀——她父亲就是因为癌症去世的,感念于此,她对癌症病人的救治有一种执念,其中的感情,是亲人一般的,让我一定要相信她。见她说得如此诚恳,我也就不再坚持,心想等检查出没有转移,大家都踏实。

江户川医院的部分建筑(作者配图)江户川医院的部分建筑(作者配图)

随后的几天,董青陪我去江户川医院做了各项检查。江户川医院在东京的江户川区,是一所很有意思的医院——它的每一扇门与窗都有挂画、海报或是涂鸦,天花板和墙壁上画满了漫画作品,厕所和治疗室都装修奇特,甚至连医院平面图都做成藏宝地图,这一切,无不让人感觉非常放松。医院内外还特意饲养了鸵鸟、蜥蜴、蛇以及各种小鸟和观赏鱼,更令人乐而忘返。我很欣赏这家医院的不拘一格,但对于检查,只当作是例行公事,毫无压力。

然而,我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1月28日,去CA诊所治疗时,木村院长告知,江户川医院确定我存在肝转移,需要做射线治疗。他继而安慰我说,癌细胞转移属于正常现象,不用太担心,而且这也不影响我们的免疫治疗,只是要多几天时间用来做射线治疗而已。

回家的路上,我问董青射线治疗的确切费用,她说需要400万日元左右。我说这笔钱太多了,得想办法筹措,需要点时间。董青说她也许能想办法帮着减少一些——之前日本医院对外国人收费是本国人的2倍,最近才改为3倍,如果能钻个空子,给我按照以前的价格来算,就能减少一大笔支出。我们一再对她表示感谢。

当天晚上,董青告诉我们,她已经想办法给我争取到了按照日本人的2倍付医疗费,总费用是311万日元。另外,我们还需支付25%的服务费,即77.75万日元,还有江户川医院的检查费用16万日元。所有费用加起来,总计404万多日元,合人民币20多万。随后,她给了我们一个银行账户,要求把钱打在那里面。

1月31日,我和老婆在日本东京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除夕夜——治疗到这时,我们俩手机里的金额已所剩不多,根本不够支付这笔费用,实在没办法,我硬着头皮给我姐打电话借钱,我姐二话没说就把钱转了过来。

就在我们以为这一段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将暂告一段落的时候,2月3日晚,董青又给我老婆发消息,说江户川医院的黑崎主任联系了她,我肝转移的肿瘤比先前预计的更严重,需要调整方案——总而言之,就是治疗费用可能会增加。

老婆表示很为难,请她无论如何跟院方通融一下,董青说她会尽力。

 

第二天上午,董青说有事来不了,是她公司的员工开车来接的我们。陪我们在诊所的只有小戴一个人,木村院长满面春风,告诉我昨晚黑崎主任等人经过再三研判,最终确认我肝上的“恶性肿瘤”其实是个良性血管瘤,所以“癌细胞肝转移”不存在:“所以,我们的治疗时间要缩短了。”

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我老婆立即在微信上向荣荣报喜,小戴也马上向董青报喜。小戴在手机上操弄了一会儿,跟我们说:不好意思,董总让我下楼去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人就走了,只留下我和老婆在诊室里。

按照之前董青对我们的承诺,我们在医院的时候,他们永远都会有至少一个人陪在左右,以方便翻译。之前他们一直照此规矩严格执行,从没有单独把我们留在诊所让我们无法和医护人员交流,唯有这一次是例外。

大约10分钟后,小戴一个人回来了。又过了几分钟,董青也进来了,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生硬。她说她刚去了木村院长的办公室,院长问“刘是不是天生自带好运的体质?”

我老婆很高兴地问董青:“这样就不用做射线了对吧?”

董青说:“刚才我问木村院长了,还是要做——当然,不扫描肝了,扫描肺部。这是为了你们好。”

我暗暗有点不爽,也觉得有些蹊跷。很快,木村院长又来了,说明天(周六)开始做射线治疗,下周一到周四再连续做4天,12号开始进入免疫治疗阶段。

回去的路上,董青一再对我说,必须进行肺部放射线治疗,否则会严重影响免疫治疗的效果。虽然此时我已是疑虑重重,但因为语言不通,无法与医生沟通,同时也担心董青所说的严重后果,为配合整体治疗,终究还是选择了隐忍。

作者在江户川医院放射线治疗等候区(作者供图)作者在江户川医院放射线治疗等候区(作者供图)

接下来的一周,我在江户川医院做了5次“托姆刀放射线治疗”。在此期间,我先是左胸异常疼痛,继而右胸也开始痛。董青再三安慰说没关系,射线会有一些副作用,但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

放射线治疗之后,又回到CA诊所按部就班地输液,这样到了3月5日,整个治疗终于宣告结束。董青高兴地对我说:“你的病已经彻底治好了。”

她这话说得随便,我的疼痛也并未消失,便问她:“都没拍片检查,就能确定治好了?”

她说:“检查又得花钱,何必呢?你放心,肯定治好了。”

我当然愿意相信病好了,但仍无法消除疑虑。见状,木村院长再三叮嘱,免疫疗法见效有个过程,回国之后不要急,要等两个月之后再去医院复查。

回国之前,在我们不断地催促下,董青于3月10日将治疗明细单给了我老婆,总花费1600多万日元。老婆发现,射线治疗的311万日元费用,明细单上只有董青公司的请款单,而江户川医院没有出具发票,甚至没有任何证明票据。董青的解释语焉不详,说“就是这样”。

就此,算上日常、交通等花费,我这趟治病的花费超过了人民币100万,荣荣给我们付了60万,我们付了55万。我对妻子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她只说,只要治得好,就都值得。

出国这3个月,儿子一直寄住在他外婆那儿。虽然我们一直没告诉儿子实情,但孩子大了,多少能猜出一点。临回国前,我给他打电话问:“爸爸妈妈快要回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他只回:“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回来就好。”

5

回国之后,我的身体状况总的来说并不比走之前更好,甚至还多了一分疼痛。但没有了在异国他乡的茫然无措,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也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战胜病魔。

我们再一次管董青索要在东京每一次治疗的用药名称和剂量,她最后总算是发给了我。出于某种本能的反感,我没有再跟她多聊。我老婆和陈明、秦月两位保持着联系,想到董青的拖延,便把我用药的情况跟她们二位做了沟通。陈明久病成医,细问了一下我先前的治疗情况,听完后,说我的治疗方案“完全不符合日本的主流”。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我听了后隐隐不安起来。

纵然有千般疑惧,我还是吃着木村院长开的药,遵照他的要求,五一假期结束才去A医院复查。结果令我大失所望——病情并无好转,在日本做射线治疗所造成的胸痛仍未消失。R医生当即就给我办了住院手续,让我接受正规的免疫治疗。

木村院长给我开了两种口服药——一种是环磷酰胺,每天一粒,一种是乐伐替尼,每7天服5粒,8900日元一粒,约合近500元人民币——董青告诉我是专门针对我的靶向药,“国内没有,只有日本才买得到”。见过R医生后我才知道,这药国内不仅有,而且还进了医保目录,每粒只需110元不到。但可笑的是,这药是针对肝癌的,而我得的是肺癌,所以R医生立即让我把药停了。

至此,我们已经忍无可忍,老婆便开始到社交平台上吐槽“董董医疗服务平台”是如何的不专业,董青是如何坑人。

这篇帖子很快在日本华人医疗中介圈中传播开来,网友们义愤填膺,纷纷谴责董青和她的公司,随即有行家指出:“董青肯定黑钱了,因为在江户川医院做5次托姆刀射线治疗,即使用药按照最大的剂量,200万日元也顶天了,绝对不可能需要400多万。”

后来与一位在日医疗中介的交流中,我才得知有国内的患者通过中介去江户川医院做托姆刀射线治疗,同样5次射线,只花费了125万日元。我们意识到,不仅射线并不需要做,就算做,我们也被董青他们狠狠地宰了一大笔——那5次放射线治疗哪是什么托姆刀,分明就是董青他们举在手里的鬼头刀。

 

我和老婆决定跨国维权。

荣荣此时忙于家庭和公司事务,没精力关心此事,我们便单独行动了。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我们首先联系上了江户川医院,院方还算负责任,用了两周的时间,给我们出具了详尽的官方调查报告。

根据这份调查报告,江户川医院并未做出任何关于“肝转移”的结论。报告明确说明:“在本院做了计划定位CT之后,发现患者肝脏并不是肿瘤转移,而是血管瘤。2月2日本院黑崎医生通过电话直接向东京CA诊所木村医生传达了此事。当然,血管瘤不适合实施放射线治疗。”

也就是说,2月2日江户川医院已明确告知木村及董青方面,我所谓的“肝转移”根本不存在,但董青仍于2月3日晚间联系我老婆,说黑崎主任刚刚致电她,表示想增加我的射线量或照射次数——也就是想方设法要加钱。

然而即使这次加钱未果,董青仍勾结CA诊所向江户川医院申请对我肺部进行了5次放射性治疗,并以江户川医院的名义,向我收取了总计404万日元(4047750日元)的费用。而江户川医院的调查报告显示,他们实际收取的费用只有71万日元(712170日元),包括核酸检测,核磁共振,定位CT,门诊费以及5次放射线治疗的费用。

报告并指出:“高出部分的金额,江户川医院并不知情,请咨询‘董董医疗服务平台’。”

不久之前,又有受害者的家属联系我,揭露董青招摇撞骗的事实——她将其患癌亲人骗到日本治疗,收取天价费用之后,却令患者因延误治疗而不幸去世。

董青居住在东京港区高轮台,据她亲口对我所说,她买的是全日本最贵的公寓,每平米20万人民币以上,日常开的车是一辆保时捷。当时我们觉得她是女强人,现在才知道,她的每一枚硬币,都沾满了癌症患者的鲜血。她的整个财富大厦,不知道是多少癌症患者的尸骨堆积而成。

但纵使知道她行为不端,律师也只能劝我们说:“如果想要告董青,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又是跨国,比较繁琐……”

 

荣荣今年夏初生完孩子回到东京,对于董青的行径异常愤怒,奈何董青只是一味耍无赖,荣荣暂时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等候律师的进一步行动。我总是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董青现在固然可以躲在日本当个缩头乌龟,暂时躲过应有的惩罚,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今,我继续在A医院做免疫治疗,恢复情况非常理想,R医生说病情基本可控,“你这么治着就行,会越来越好”。我便一边治疗,一边在积极进行跨国维权行动。

最后,我总结了一些赴日求医的注意事项,希望读者诸君永远不会需要它,但是当身边有人需要的时候,不至于茫然无措——

决定赴日之前,一定要先选择大型综合医院(日本称之为“大医院”)做远程问诊,拿到治疗方案后,跟国内的治疗方案进行对比,最后再决定是否需要出国。日本医疗机构未必强于国内的知名三甲医院,虽有其先进之处,但在收费上对外国人并不友好,如果不是家庭特别富裕,或者买了覆盖海外医疗的保险,不建议赴日治疗。

若选择赴日看病,首先要选择一家“大医院”作为主治医院,既能保证医疗水准,也方便应对各类突发情况,千万不要去小诊所,很多都是坑人的。

如果选择中介机构提供服务,请一定对其做充分的背景调查,不要完全迷信日本使馆官网上对具有“身元保证资质机构”的背书。另外,要仔细检查医疗费与中介费,数据必须清晰。医疗费即使中介代付代缴,也要管医院要领收书。

把这些写出来,是为了警示所有治病心切的病友和家属们,出国治病,请务必小心,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