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老金和助手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我看新闻说,有一高中生,把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伙伴,骗到柬埔寨,赚了36万新台币(折合人民币8万元)。
据说还有个公司,老板组织团建去柬埔寨,落地转手把自己员工就卖了。
这不禁让我想起前段时间在大陆流行的“缅北小公主”。
上面那是用活人赚钱,1933年底的冬天,金木在去追查妹妹金瑜下落的过程中,遇到个用死人赚钱的主儿。
不得不说,这位爷厉害,不仅用死人赚了钱,还没摊上事儿。
《北洋夜行记》是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 1911年到 1937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们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地图原图出自1933年大正写真工艺所印刷之《实测最新奉天市街附近地图》,图中红五星标注为案发地。
戴戴寄来的书信里,提到了我妹妹金瑜最后留存的地点,那是一首藏头诗。
这应该就是北市场那儿的大观茶园,我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立刻赶往那儿。
大观茶园,位于沈阳北市场,1922年由何福臣、李震扬合资兴建。
掌柜说,是有个姓金的女孩子常来他们这儿,听说后来跟着一个唱落子(评剧)的戏团走了。
正打算离开,一群人堵在二楼台阶议论着什么,我过去问了一嘴,一个伙计告诉我,楼上有奇景。
我扒开人群上到二楼,凑到一个窗口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色让我头皮发麻。
窗外是被雪覆盖的一片小树林,一个女人穿着白无垢躺在地上,身侧的位置画着水波纹,而冻得乌青的脚上则画满了花草。
乌鸦盘旋在她没被油彩遮盖的皮肤上,面孔已经被啄得破烂,露出里面的白骨,整个头像是个骨头做芯烂肉做瓣的向日葵。
眼睛处扎着一根树枝,被乌鸦们来回叼拽,一个结了冰挂着血的眼球在那时隐时现,像挂着番茄酱的豆腐丸子。
我快跑下楼,从大观茶园后门外的院墙直接翻了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往小树林走。
好不容易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才发现旁边有个人倚着一棵树站着,直勾勾盯着女尸,手里握着个铜牌子。
我冲他喊了一声,那哥们儿猛地回过头,我一看,像是个乞丐,衣服大襟上沾满了油彩。
他一看见我,惨白的牙齿咧出来,指着那个烂成花的脸,说,陈唐没跑掉,被奥菲利亚吃掉了。
看我往过走,他猛地后退两步,嘴里边喊别过来,一边手脚并用的跑远,而后一个跃身,往坡下一滑,就不见了。
我跑到坡前,那男的已经跑远了。他跑之前把手里的铜牌儿扔了。
我捡起来看,是一块奉天纺纱厂的出入牌,上面用蓝油漆写着个“陈唐”。
掌柜的把我拉到一边劝我,北市场每年“死倒”(因冻饿而死在街上无人认领的尸体)多得很,清道夫隔几天就跟拾粪似地把他们处理掉,不差这一个。
他把我推进一边的屋子里,咬牙切齿地问我,干什么,要断人活路吗。
我这才稍微明白点,掌柜的不让警察把尸体抬走,是为了能有更多人来他的茶楼,看这片稀奇景儿。
奥菲利亚是著名悲剧《哈姆雷特》中的角色之一,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作为哈姆雷特疯狂复仇计划的一部分,她被他无情抛弃,加上父亲的死让她陷入精神错乱,最终失足落水溺毙。
掌柜的说,具体怎么回事儿他也不知道,听茶客说是从奉天美专传出来的。
“这姑娘老邪性了,反正就是有人靠近这女的,没好下场的,有个清道夫想收拾的时候,还撞见她正在吃自己脸上的肉,人差点吓没了,之后再没人敢去收拾。”
我没再执着于报警的事,我知道如果这个诅咒在街上流行,那警察肯定也知道,报了警他们也未必来管。
离开了大观茶园,我直奔奉天美专,想打听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我拿出了满洲监察院长罗振玉写的介绍信当敲门砖,这封信我一直随身带着,管用。
没多久,我就见到了校长徐延年,开门见山,直接问了奥菲利亚的事。
他说,奥菲利亚是一个英国老师回国前赠予学校的礼物,用作教具,这是张几乎跟真迹一模一样的临摹作品,价格不菲。
没多久,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了这幅画有诅咒的传闻,说谁临摹这幅画越像,谁就会倒霉,甚至会死。
我们走到了一个锁着的画室,他带着我进到画室,进去之后,快速将门关上。
仔细一瞧,是一张张临摹的画,都是奥菲利亚,有许多画了一半就搁置在了这里。
这些画都是出事前学生们画的,“有个学生看见奥菲利亚的画之后,人突然就疯了,说奥菲利亚会出来吃人。谁也摁不住,最后被开当铺的哥哥带回去了。”
老徐接着说,最近出的事儿是丢了个女学生,跟那张用作教具的画一起不见了。
我问老徐,丢的学生叫什么名,有没有可能是她把画偷了。
“叫陈唐,是纺织厂的女工,因为画画天赋不错,在这里上夜课,那天她想要赶画,留了下来,然后就跟着画一块失踪了。”
我过去仔细看了一圈,在放画的地方发现一个玻璃帽儿,是安瓿瓶的一部分。
我拿出那个纺织厂出入牌,告诉老徐,人在北市场附近的树林里,已经死了,成了“死倒”。
老徐一脸惊慌,拿过出入牌,愣了半天才想起去报警,又回头喊我去北市场。
一出画室,有几个学生在外头,问我们是不是有他们同学的消息了。
老徐让他们稍安勿躁,有消息会立刻告诉他们,然后重新锁上了画室的门。
到了地方,我领着老徐去大观茶园上一看,他差点没站稳。
老徐白着脸下了楼,立刻就找关系,喊来警察,七手八脚把尸体搬了出来。
有一个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不断撕啃着自己的手关节,眼下乌黑,眼里全是血丝,跟周边看热闹的格格不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抬出来的尸体。
等到尸体被完全抬出来,她猛地冲过去,扯住尸体的脚扛到身上,转身就要跑,抬尸的人下意识就把尸体按住。
可是尸体早就被乌鸦跟野狗啃食得不成样子,这么用力一扯,直接断成了两截,被啃了一半的脏器洒了一地,周围人都尖叫着四散开。
我连忙过去把她拉开,谁知道她力气大得很,差点把我掀了个跟头。
人群渐渐散去,我顺着小树林往警局走,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1921年,张作霖为开通地面、繁荣城市,旨在发展民族经济,与外国商埠地竞争,下令在皇寺地区“十间房”附近,开发北市场。随后,奉天衙门放地号,一些大商人、大地主争先恐后领地、租地、建房。几年功夫,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北市。
他身上满是白色的油彩,手里拎了个画着奥菲利亚的画布,嘴里还喊着奥菲利亚要回来吃人了。
我正要过去拽他,发现附近的人好像都对这景儿见怪不怪了。
我观察了一会儿,索性找了个馄饨铺子坐了下来,买了碗馄饨,跟卖馄饨的大哥打听这疯子。
大哥说这人是德合当铺吴掌柜的弟弟,被奥菲利亚的诅咒吓疯了,还总扯着附近纺织厂的女工说瞎话。
之前树林子里那个没被弄走的时候,他跟神经病似地天天过去拜,大家都叫他画疯子。
这应该就是老徐说的,被奥菲利亚诅咒疯了的那个学生。
这时候,有个男人走过来将画疯子一把揽住,一边哄劝着,一边跟人道歉后将人带走。
我问摆摊儿的大哥那是谁,大哥说那就是当铺吴掌柜的,辛苦供了弟弟学画画,谁知道人疯了。
当铺后院有一间土坯房,我悄悄趴上墙头,就见老吴给画疯子好好洗了个脸,擦手,又换衣服,不断嘱咐他别惹事了,让他再忍几天就好了。
我等了一会,确认老吴不会回来之后,翻身进了院子,撬开锁进屋。
里面像是个小库房,全都是裱好的画,画的背面对着外面。
小的画跟我之前在大观茶园里小贩兜售的差不多,署名都是陈唐。
还有一些,几乎跟原画的尺寸一样,只不过细节略有区别,有的手里拿着麦穗,有的人手里拿着纺锤,还有书籍、木材等等。
我翻了半天画,最后才在墙角的小炕上看到了睡着的画疯子。
撬开一看,里头是一些安瓿瓶,瓶身上清晰地印着:安神水。
我拿了一支,轻轻盖上箱子,转过身,一张脸贴着我脸,直勾勾盯着我。
他抬手扒住我,我下意识挣扎,还没怎么用力气,画疯子就被我掀了个跟头。
我这才知道,为啥街上的人都不怕这疯子,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碰就倒。
倒在地上的画疯子,冷不丁对上这些画,忽然开始抽搐,拽住我的裤腿,指着一个方向,让我快跑,不然画要吃人了,不要到工厂去。
画疯子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套了一件根本不适合他的衣服,朝着外头跑出去。
越过院子的后门没多远,就是一片小树林,雪厚,没多少人过去的样子。
画疯子拖了个爬犁,就往里冲。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没多久一个穿着洁白和服的木头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它的脸铺了一层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已经被啄食了个干净,露出底下被啄啃的像是蜂窝一样的木头底子,大片的油彩糊在四周,几乎跟被拉走的陈唐一模一样。
油画绘制中以亚麻油或核桃油来调和,以松节油来稀释使用的着色材料,它最早出现于14~15世纪。图为“饭厅”牌颜料。
但要凭这个说陈唐是他杀的,也有点牵强,他的手劲儿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不如。
我把画疯子重新锁了回去,他却挣扎着不愿意脱下那个脏外套,我也没再纠缠,拿着药瓶去前院当铺找老吴。
我路过他们的时候,还听见有个人暗自骂了一句朝鲜话,被旁边那人瞪了一眼,不吱声了。
等他们离开,我关上了当铺门,拿出那个安神水,问老吴,这东西是什么,陈唐跟他是不是认识。
老吴有些弓背,不敢拿正眼抬头瞧我,支吾半天才说不知道,也是受雇于人,让我赶紧走,别难为他。
我还想再多问几句,后院就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问老吴我是干什么的。
老吴颤颤巍巍跟人解释,说我就是来买个小画,没看到合适的,想讨价还价。
我看老吴那个哀求的眼神,没辩解,假装买画的,骂骂咧咧,离开了当铺。
当铺里肯定有事儿,但现在我也没办法硬闯,拐了个弯儿,到北市场附近的警局找老徐。
老徐没找到,倒是碰到了刚才冲上去扑尸体的年轻女人,女人正在警局门口闹事儿。
我正打算上去拉架,女人气哄哄地甩开拽着她的警察,跑进人群,没影了。
我上去给那警察递了根烟,他正愁没人诉苦,恨恨往地上呸了一口,就跟我这儿开始唠,唠了半天,我打听出来了,刚才那女人叫杨兰兰,是附近纺织厂的女工。
又费了半包烟,我终于从警察嘴里套出了杨兰兰家的地址。
奉天四平街,现为沈阳中街,是沈阳最早的商业中心,也是东北最早的商业一条街。
“刘小妹你个灾星,就是因为你,陈唐才出事的,跟你关系好的都没有好下场,你他妈还有脸来找我。”
我隐约看见那个叫刘小妹的脖子上了一块烧伤似的疤痕,很快就被她用围巾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连忙过去把两个人拉开,刘小妹看见我,立刻就跑走了。
见到我,想了一下,“我在找到陈唐的那个地方见过你,你是美专的老师吧。”
我说我不是,我是个记者,对美专的那个什么诅咒挺感兴趣的。
杨兰兰一听,眼睛都亮了,她赶忙把我让进屋里,从炕橱里费劲巴力搬出一个小箱子,箱子一打开,几根金条,不少纸钞。
杨兰兰抿了抿嘴,对我说,只要查出来谁害的陈唐,这些就都是你的。
杨兰兰盯着我半天,把我都盯毛楞了,半晌恶狠狠憋出一句,是我雇的你,这钱你要不要吧。
我把箱子盖儿盖上,犹豫了一下,又打开了盖子,从里面拿出了几张钞票,“要,但要不了这么多。还有就是你得跟我实话实说,要不我没法帮你查。”
杨兰兰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点了点头,把剩下的钱都收好了。
杨兰兰告诉我,陈唐不是第一个失踪的人,好几个跟刘小妹交好的女工都陆陆续续失踪了,她们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或是没什么牵挂的人。
杨兰兰打小就跟陈唐相识,是彼此相互依靠的仅有的亲人。
有一天陈唐说着急赶画交给当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问从哪儿能找到刘小妹,杨兰兰跟我说,工厂三班倒,刘小妹是中班,从这儿离开后应该去工厂上工了。
奉天纺纱厂,即沈阳纺织厂前身,系前奉天省省长王永江创办,筹建于1921年,1923年正式投产,与当时外国输入的棉制品进行了有力的对抗。据了解,奉天纺纱厂历史上多次易名,“九·一八”事变后,由日本钟渊纺绩会社接收。
杨兰兰带着我到了工厂,她跟门卫说我是她表哥,也是到纺织厂应聘织工的。
我跟着杨兰兰到了刘小妹在的厂间,我没有贸然进去,装作经过,观察里面的人。
他像是不认识我一般,依旧把东西放过去,然后就从另一个门离开,再没出现过。
我半天才想起来,是那个昨天在当铺用朝鲜话骂街的男人。
我问杨兰兰他是谁,杨兰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让她去打听那个男人什么情况,回头在这个车间门口碰头。
杨兰兰走了没多久,刘小妹就出现了,她拿着个脏包袱,急匆匆地从车间穿过,去了工人更衣室。
我费了老鼻子劲,从工厂杂物间找到一身勤杂工的衣服,悄悄摸进了更衣室里,心想里面千万别有人。
我找了半天,在更衣室倒数第二排柜子那儿,找到了刘小妹的柜子。
刘小妹的柜子里有一沓子寻人启事,还有几张刊登寻人的报纸,没发现什么。
打开杨兰兰的柜子,里面有几张写着不同名字的身份证明。
我又回到刘小妹柜子前,打开伸出胳膊一比,她的柜子深度比其他人的浅上许多。
我敲了敲里头的挡板,是空的,就沿着边缝把那块木板撬开。
铜签子上刻着朝鲜文,我不知道啥意思,手边也没纸笔,想了一下,还是把它揣进衣兜里。
我打开那个木盒子,居然有很多一半完整一半空白的的身份证明,也有几张完整的。
我拿出来跟我的证件比对了一下,发现这是假的,不过仿得足够以假乱真。
翻了翻那些身份证明,大多数名字的姓氏是金、朴、柳之类的,都是朝鲜人的姓氏。
过了半天,杨兰兰也没回来。我找遍整个工厂,都没有找到这两个人的身影。
没找到杨兰兰,我只能先回到住处,看看那些证件和铜签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晚上房东老钱找我到前院喝两盅我都没去,怕喝酒误事。
半夜,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以为是沈沪安回来了,就没在意。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举着一把匕首朝着我砍了过来,我连忙把炕桌上的一碗热茶泼了过去。
这杯热茶整泼那人脸上,趁着他没回过神,我赶紧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枪,指着他让他别动。
我只能开枪打中他的肩膀,然后趁机打掉他的刀,扯下裤腰带,把他结结实实绑在了顶梁柱上。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我,用朝鲜话叽里呱啦地喊着啥,我觉得是在骂街。
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外加一些表达心情的感叹词,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是我跟日本人是一伙的,是日本人的狗。
我跟他解释了半天,终于让这大哥相信我不是日本人的狗了。
我给他解开了绑手的裤腰带,却不敢放下枪,单手扔给他点救急的伤药,在桌子两侧坐了下来。
男人叫金秀俊,他也在调查女工失踪的事,有些朝鲜女人进了工厂,但是突然有天人就没了。
那天警察收走陈唐尸体,他也看见了,他知道其他人很可能都是这个下场,好不容易摸到了当铺,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但是昨天,突然有个人主动找到金秀俊,说差点被我抢走,还说我是日本人的走狗。
看见她身上有被撕扯过的痕迹,金秀俊信以为真,而后又见我在工厂鬼鬼祟祟,就决定动手。
我把我搜到的假证件扔给他,告诉他这是在刘小妹更衣柜里找到的。
他翻着证件,我突然想到那枚铜签子,我连忙递给他,问他知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意思。
金秀俊看了一眼,咬着后槽牙念出来,德合当铺,新娘拍卖。
当铺里的勾当就是朝鲜叛徒为了讨好日本人做的人肉生意。
金秀俊也顾不上胳膊上的枪伤,攥着那个徽章夺门而出,我连忙追上去。
到了老吴的德合当铺走过去,我谨慎地摸了摸枪,却见金秀俊停在了门口。
他冲一条小巷子里吹了个口哨,很快有两个人窜了出来。
仨人用朝鲜话交流了一下,一个人跑开了,没多久又跑了回来,棉衣鼓鼓的,递给另外俩人一人一支枪。
我按住金秀俊,说人很可能还都没死,如果你想救人,就得先听我的。
画疯子见我进来,攀上我的腿,撕心裂肺的喊,奥菲利亚被抓走了,奥菲利亚!
老吴抖的更厉害了,嘴唇子都直哆嗦,看了看怀里的弟弟,透过窗,指着后院一个不太显眼的下屋,“那边推开门,顺着地窖下去就是。”
金秀俊往过走,另外两个跟上,老吴见枪口移开,立刻就领着画疯子出去了,门都没关。
这个院子没有门,周围全都是砖墙,还有不少树挡着整个院子,而且是斜角,被周围的商家院子挤着,都以为这块就是个小树林占着的地界。
金俊秀听到了什么,示意我们藏好。我们赶紧躲在角落几棵树后。
没多久,几个日本人从里面走出来,说笑着往一个方向去。
我听他们说的日本话,要买两个,以后多生几个帝国的武士。
我跟金秀俊几个人跟上,深处有一扇小门,是个半地下的入口,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蹲坐在那,身后还有两个拿着枪当门神的人。
我将签子递给她,她耷拉着的眼皮挑起来一下,用日语问了我一句,来干什么,我也用日语对答说,来买个养崽子的。
里面很暗,走廊上还有几个暗门,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放哨的人。
我们一直往里走,发现一个挺大的空间,中间有一个圆台子,周围环绕着一圈小方桌,小方桌周围还围了一圈帷幕,坐下来正好挡住脸,桌子上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台灯。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之前进来的日本人应该已经在某个桌子坐下了,但场地如此昏暗,却没人点亮台灯。
我选了个方便离开的位置,金秀俊他们也跟着坐了下来,没有点灯,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我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随着一声铃铛响,中间的圆台突然灯火通明,几抬轿子从一个帷幕后面走了出来。
方桌旁遮住脸的帷幕正好在轿子底座边,轿夫看不见方桌坐了谁,但是方桌边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轿子上的东西。
随着轿子缓缓绕着圆台行走,我们看到了画背后的东西,那是一个个穿着白无垢,像是木偶一样的女人。
最后一幅画,署名是陈唐,转过来时,我差点骂出声,那个麻木流泪,眼神空洞的女人居然是杨兰兰。
随后,一个女人穿着华美的日式大礼服站到了圆台上,用流利的日语说着拍卖即将开始。
刘小妹话音刚落,一个桌子的台灯就亮了起来,而后又熄灭。
我死盯着杨兰兰跟刘小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金秀俊带人猛地窜了出去,打响了第一枪。他身边那两个人也掏出枪来,扯开棉袄,身上捆了好几圈的手榴弹。
场面瞬间骚动了起来,昏暗的空间里一时间枪声爆炸声四起。
我趁乱将杨兰兰从轿子上拖下来就往外跑,混乱中进了一个房间,也顾不得太多,连忙关上了门。
里头有两个人,见我进来都有些惊讶,我立刻掏出枪,两个人慢慢举起手。
我问他们哪儿能出去。他们指了指一边的小门,我抡起桌上的一个白铜镇尺,把这俩人砸晕。
也顾不得细看,我把东西卷进怀里,扛着杨兰兰赶紧从侧门往出跑。
我伸手开门,先把杨兰兰推出去,刚探出头,就跟另一个脑袋贴上了,是画疯子。
这时候他手上劲儿倒是不小,扥(den)着我手就往外拽,门上翘起来的钉子还给我划了个口子。
杨兰兰已经被画疯子抡上爬犁,我刚出来,他就顺着坡往外滑,我连忙跑了两步,也上了爬犁。
没多久,画疯子就把我跟杨兰兰赶下爬犁,自己嘴里又胡言乱语着什么跑了。
拖着杨兰兰,我完全追不上他,只能先把人扛到家里,房东老钱见我进来,连忙过来扶住杨兰兰。
老钱去准备的功夫,我从怀里拿出从操作台上的资料,开始翻看。
我这才知道,刚才进的那屋,是个做药的操作间,他们做的药,就是喂给陈唐和杨兰兰的听话水。
杨兰兰这时候挣扎着从炕上爬了起来,盯着我,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老钱端着脸盆过来,用温水给杨兰兰抹了把脸,她这才算清醒点。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要回当铺,我怎么摁都摁不住,没办法,还是叫了辆洋车,跟她一块去。
在路上,她告诉我,她跟陈唐是一对恋人,到了奉天城后,陈唐有画画方面的才能,一边学画,一边卖些补贴家用。
后来陈唐想要出国,她们就一起攒钱,准备去欧洲,陈唐因为画得好,就临摹名画,伪造真迹往出卖。
后来不知怎么,刘小妹知道了陈唐想要出国的事儿,跟她们说,能办到护照和签证。
黄包车刚拐过一个街角,忽然轰地一声响,车夫差点摔一趔趄。
爆炸的地方离我们不远,车夫死活不往前走了,就把我们扔在路边。
到了当铺,已经是一片瓦砾,爆炸发生的地方就是在当铺,很可能是金秀俊的同伴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炸药。
杨兰兰看着一片废墟,神色呆滞,突然朝着已经灭火灭得差不多的地方跑过去。
说完,杨兰兰腿一软,要往地上栽,我连忙扶住她,把她又送回了老钱那儿。
我用从更衣柜里顺出来的假身份证件,给杨兰兰办了个新身份,又跑了好几个票务所,最后终于买上了从大连港到上海港的船票,杨兰兰坚决自己出了所有的钱。
她走的那天,跟我们任何人都没打招呼,只是在我和老钱桌上,一人放了一条小黄鱼。
是陈唐的尸检鉴定,她的头部有打击伤,但不致命,死因是迟发性溺死,呛死她的就是听话水。
推测是有人给她灌听话水的时候,她挣扎了,然后挣脱逃跑了,但还是没跑成。
那里已经被贴上了封条,老吴跟画疯子也不知所踪,画疯子住过的地方,也锁死了,里头空空荡荡的。
我问了一圈周围的店老板跟摆摊的人,最后终于打听到当铺吴掌柜的下落。
见我拎着酱牛肉和烧酒,他也没客气,桌上摆好了,我和吴家哥俩开吃开聊。
老吴最开始只是个比较重利的普通商人,平时就跟美专的学生收画,再卖给商会或者喜欢装模做样的有钱人,赚到的钱供弟弟学画跟治病。
可是随着“满洲国”成立,生意就开始不稳定了,这个时候,刘小妹,也就是柳秀未,领着人找上了门来,这帮人就是朝鲜人民会的。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当初置办的这个院子居然另有玄机。
刘小妹开始跟他说就是一个私人拍卖会,他觉得有猫腻,但是因为钱多就同意了,等他发现他们在拍卖新娘时,已经脱不了身了。
弟弟也因为偶然看到那个场景发了癔症,从美专退学,成了个人人喊打的画疯子。
那个时候,他就动了私下找人卖了店铺,带着弟弟回老家的心思。
从旅馆出来,路边有人正在十字路口拿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而后扫开里头的雪,开始烧纸钱。
金木记录这件案子的时间是1933年冬天,这个案子里有个事儿,我有点疑惑,那就是为啥日本人要买中国和朝鲜人当新娘。
后来我查了一下,那个时候确有其事,我在商务印书馆1932年出版的《东方杂志》里找到了一篇文章。
我又查了一下,发现如今仅在巴西生活的日本裔就有大约两百万,而第一批到达南美的日本人,要追溯到1899年,那年大清还没亡。
受到国内人口压力及失业压力持续增长,明治政府开始逐步调整以往限制国民向海外移民的政策。
这些移民在国家的号召下,从日本本土,以及当时被日本殖民的台湾和东北,远渡重洋,来到南美,这在日本移民史上,被称为“国策移民”时期。
那个时候的日本底层劳动人民,响应国家政策,追求幸福生活,坐着轮船,到达理想的国度。
金木偷听到日本人说,他们要买健康的女人,给大日本帝国添砖加瓦,很可能就是配给移民的。
为啥要健康的女人,因为这些移民要乘坐轮船,忍受一个半月的疾风大浪,到了新世界,还要干农活,不是好身体,真顶不住。
有意思的是,金木在笔记中提到,杨兰兰最终移民去的地方,也是南美。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