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62)

来源: 2022-09-26 19:01:26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70岁的妈妈,开开心心地嫁人了

 葵葵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9-19 08:21 Posted on 北京
父亲的人生进入倒计时的那几天,母亲除了不让他做过分的事,其他的总是顺着他。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68个故事—

 

今年端午节回家时,母亲和我说她要嫁人了。

我一脸错愕,母亲已经70岁,父亲去年腊月二十七才刚刚过世,也就半年光景,母亲就想要和别人结婚。不过,细细想来,母亲有这样的想法也让我很理解。母亲这一生没有享过什么福,跟着父亲,倒是收获了许多“折磨”,到古稀之年,不仅积下一身的病痛,手里还没有一分钱。

跟着父亲的日子,母亲是没有钱的。

但母亲是个乐观的人,常说:“有个算命的给我算过了,他说我这辈子还能住上楼房。”
大概也是句话,让她对生活有了盼头。
五十年代出生的母亲仅仅上过不足半年的小学,十来岁就帮姥姥干活了,她是长姐,兄弟姐妹四个。母亲长到十七八岁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玉净花明的美丽姑娘了。那会儿在生产队,母亲偷偷交往了一个男孩,但从没有和家里说起过。因为那时村子里还是包办婚姻,不兴自由恋爱。
即使说了,家长也不同意。
姥姥姥爷按照他们心里的标准,给她说了一门亲事,便是我的父亲。据说,父亲那会儿是“少爷”,家里人都宠他,家里有三间老房子。
那会的人穷,只图有口饭吃,没人在意这个人长得是美是丑,也不大在意人品如何。姥姥姥爷也是啥也不看,就看中了三间土房子。
他们觉得,姑娘嫁过去不会受罪。
母亲和父亲没接触多长时间就结婚了。也是因为姥姥姥爷除了物质性的房子外,啥也不注重,也就为父亲母亲以后不幸福的生活埋下种子。
父亲的确是个少爷,养尊处优,除了喜欢做各种好吃的,凡是要出大力气的活儿,啥也不爱干。父亲的胸怀也不太大,还不怎么体贴人。
母亲嫁过去,没过几日,两人便因琐事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母亲其实属于性情中人,有时候大大咧咧;而父亲性格脾气极像女子,细腻且爱生气,每次见母亲做饭难吃,总觉得母亲是故意给他难堪,因此在做饭问题上两人之间经常会火花四溅。他俩打架,常常是母亲被父亲压制住,毕竟男人的力气大,尽管母亲占理,父亲总会以力气扳回一局。两人的频繁争吵,邻居们也不再愿意看,更不愿意管了。姥姥姥爷只是说,叫母亲忍一忍吧,哪个女人不挨男人打。
父亲是没有工作的,爷爷那会儿是大队长,过世时,仅给父亲留下几间老房子和几百块钱,因此“少爷”的称号总会带点讽刺意味。
大家皆知父亲有点懒惰,他自己也习以为常。
父母的日常开销在后期全部靠母亲的嫁妆。嫁妆这笔钱用完,母亲只好硬着头皮问娘家借。因为父亲啥活都不愿意干,只要是出力气的活儿都不碰。母亲掏空娘家的行为惹怒了大舅妈,大舅妈和姥姥吵架,在姥姥脸上打了一巴掌,母亲和大舅妈吵了一架,再没有和娘家要过一分钱。
母亲把这些事归咎父亲的不作为和懒惰,说父亲让她一个女人养家,争吵再没断过。
1993年,母亲刚满40岁。老房子住了几代人,无法继续住下去。在一次大雨滂沱的浇灌之下,老房子一直漏水,母亲决定重修新房子,父亲也欣然同意。母亲问父亲拿修房子的钱,父亲板着脸说:“跟我要钱呢,我是给你造钱的?”
“你不能和你兄弟姐妹借一借?房子实在不能住了。”母亲这次不想吵架,心平气和地给父亲出主意,“不要一和你说话就驴脾气上来了。”
父亲直言,“要借你去借,我不去,张不开嘴,你那兄弟姐妹多好呢,你快去和他们借吧。”
母亲听到这话,知道父亲在修房子这事上又出不了钱,于是就让父亲给大伙做饭,自己跑回娘家人东拼西凑借了三千块钱。建造房子的工程开始了,父亲每天负责做饭,母亲像个男人一样整天帮着挑泥送瓦,时不时还要被父亲责怪几句:“你快些吧,那边都等你一个人送瓦片。”
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面,两旁流下来的汗水滴进脚下的泥土里,眼睛再没抬起来过。
修缮一年,房子好了,母亲也消瘦不少,晒黑不少,手上长满了老茧。父亲对于母亲的付出没有说过一句心疼的话。在“新房子”还是“家徒四壁”的情况下,我们就迫不及待地住了进去。
我上二三年级,母亲常带我去两里外的舅舅家,我也可愿意去了,因为舅舅家里的气氛一向很温馨。姥姥姥爷和小舅舅住在一起,舅妈对我也特别好,有好吃的总会给我留一半,另一半才给她自己的孩子,于是我每次去都不想回来。
父亲对此也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次,母亲去舅舅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因为姥姥患了半身不遂的病,舅舅愿意出钱,母亲说她自己没什么钱,只能出力气。
于是母亲每天早早去舅舅家里照顾姥姥,晚上才能回来,家里的事全部落在父亲身上。
那天,父亲突然骑车来到舅舅家,满脸不高兴,二话不说地拖上给姥姥喂饭的母亲便走,碗里的饭撒了一地。于母亲和父亲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双方脸上、胳膊上各有见红。舅舅、舅妈和姥爷他们只得拉开他俩,母亲说着自己跟父亲过得不幸福,来自己妈妈家都不行,尽点孝道错了吗?父亲嘴里尽是数落母亲的不着家,两个孩子都是他在照顾。
我当时就在一旁,年纪还小的我常常被他们的吵闹和打骂吓得不敢言语,不敢动弹,心里极其厌恶这样的家庭。这事闹了没多久,姥姥就怀着对母亲的愧疚过世了,母亲哭得十分伤心。
这事过去好长一段时间,家里气氛才缓和。
我那时候开始埋怨父亲,慢慢也意识到父亲的脾气暴躁,没有担当。那时家里很穷,村子里许多人都上山打柏籽,一斤好几块钱,母亲叫父亲也去,俩人多打一些挣些钱,父亲总是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母亲只好一个人上山。
每次母亲清晨去,太阳落山回来,背上扛了满满一大袋柏籽,脸上热得满是汗水,父亲做饭却从来没有给母亲多做一份,连米汤水都没有。
我那时还小,吃了饭就自己出门去玩了,不知道母亲还没吃饭,就记得她自己又得做饭吃,还开她玩笑说她吃两次饭,母亲总是笑笑不说话,吃过饭就去睡觉,和父亲更是没有多少交流。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的八月初一是我们一家人最期待的日子,因为要到镇上赶三天集,我家是要去镇上卖饭的。因为离镇上比较远,所以三天的时间,父亲母亲都是在自己搭的塑料棚子里凑合睡几晚。
每次大队的领导们吃了饭不给钱就记在账上,集后再结算。每次集后,父亲总催母亲快去要钱,母亲被催烦了,问父亲怎么不去,父亲总以“你爱去不去,钱都不知道要”打发母亲。有人和父亲因为买几根油条讲价吵起来,继而又开始打起来,父亲哭得眼泪直流,母亲骂他骨子不硬,给他拦下一辆陌生的顺路车,让他坐上回家。
那时候仿佛数我家里最穷,老师让交一百块钱的学费,说已经为我延迟许多天了,再不交就没得上了。母亲不在家,我和父亲说了之后,父亲让我去舅舅家里借钱。我是怕惯了父亲的,只能硬着头皮去,一路上想了各种开口的话。
到了舅舅家,从上午坐到下午,不敢开口借钱,我憋哭了,舅舅和舅妈问我原因,我才如实说了,舅舅叫舅妈拿了一百块给我才解决了继续上学的事,那时候我才九岁。
后来我上初中,村子里的人流行到城里打工,很多年轻人都到城里去了。父亲兴致勃勃地说也要去城里打工,母亲听了后格外赞同。
在父亲到城里的这段时间,村里让每家每户要么出一个人,要么出钱种树。大部分家里都是叫男人出来种树,母亲手里没钱,只能自己充当男人出来种树。许多男人受不了的苦在母亲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她已经受惯了。几天下来,母亲晒得黑黢黢的,人一下又显得老了好多岁。
本以为父亲出去挣钱,生活会好一点,没想到不到三个月,父亲灰溜溜地回来,说城里人实在太难斗,个个猴精猴精的,不如在农村自在。母亲劝他做什么事都要坚持,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母亲说得父亲急了眼,大骂母亲在家里只知道花他的钱享福,吃了睡,睡了吃。
那次母亲实在不想再忍了,提出要离婚,她带我,父亲带哥哥,父亲却坚决不同意。
父亲说,母亲就是想找个更好的人。
母亲没有办法忍受父亲阴晴不定的脾气,和姥爷说了自己的委屈,说自己想出去打工,身上一分钱没有。姥爷给了母亲十块钱,母亲拿着仅有的十块钱来到城里。早上可以不吃饭,中午买个五毛钱的馒头吃。那是1999年,她46岁。
就这样,母亲靠着每天给人家捞油条攒了几个钱,租了一个四平米的房子,冬天冻死,夏天热死,除了一张床,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能见缝插针地往里塞。就这样的破房子,母亲住了两三年。她买了一辆三手破旧三轮车,风里来雨里去,凌晨三四点,总能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看见一个蹬三轮车的女人穿梭在批发菜的路上,八九点钟就去各大小区胡同里叫喊着卖菜,卖菜的钱一分舍不得花。不卖菜,就没得吃,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除了吃,就顾不上其他了。
听别人说卖煤球挺挣钱的,母亲又去批发煤球,常常一个人挤在一堆男人里面和他们抢煤球,抢到后迅速装车叫卖,抱着一摞煤球颤颤巍巍地上到六楼、七楼去给人家送。这个活儿母亲持续干了很长时间,从此也就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渐渐的,母亲攒下了几百块钱的积蓄,又学着别人开始摆摊卖早餐,做早餐、洗碗、收拾,全程自己一个人。那会儿城管经常来查,把母亲摆摊的东西全部扣留,运到城管所,母亲自己一个人去找他们要。她坐在城管所大厅,诉说自己的心酸、躺地上哭、打自己巴掌,每天如此,坚持不了三天,城管的人对母亲无可奈何,只得归还所有东西。为了生活,母亲顾不上脸面了。
后来母亲考虑到城管,放弃了摆摊的工作,找到一份坚持了十几年的工作——洗碗。
在酒店后厨洗碗间,常常有人欺负新来的母亲。母亲除了受父亲的欺负,没受过别人的欺负,就用自己的手段撵走了欺负她的人,从此在洗碗界立下脚跟,甚至做到领班,所有洗碗阿姨都得看母亲的脸色。洗碗那会儿是母亲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她腰疼、腿疼等身体疾病养成的时光。
母亲在城里时间长了,父亲隔三差五地就带我去找她。后来我高中毕业,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带我定居在城里,也找了后厨做饭的工作。
父亲离母亲这么近,是为了近距离看着她,因为母亲当初来城里时就跟其他人在一起了。
那时母亲还在摆地摊。有一次,父亲带我去找母亲,发现一个男人在母亲租的屋里吃饭。屋里有男人生活的痕迹,虽有男人的千般推脱与母亲的万般狡辩,但父亲不相信这些话。他打不过那个男人,便抓起母亲打,从屋里打到门口,再打到附近的街上,父亲誓要母亲颜面扫地。
我从此也不怎么喜欢母亲。
那次之后,父亲特意把我留在了母亲这里,他自己回村里则是没好气地宣传母亲的丑事,闹得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母亲瞬间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都说母亲跟着河南人跑了。
我也不喜欢父亲。
我讨厌父亲让大家知道我有个这样的母亲,讨厌他以这样的方式让我去厌恶母亲。他不知道的是,母亲早就跟着那个男人去过他的河南老家,见过他的父母,虽说住的地方还没我家好,母亲跟我说她愿意跟那个男人吃苦,只是因为他体贴,不骂人不打人,还不懒惰,给她钱花。
为了让母亲回家,父亲以姥爷生病为由将其骗了回去,回去更是三天两头打架,惹得邻居们端着碗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热闹。母亲时时把离婚挂在嘴上,父亲铁了心决不离婚:“离婚?等下辈子吧你,离了婚,你就跟那个野男人过呢,是不是?你想都不要想,你不看看你自己做的丑事,你不嫌丑,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谁家女人像你一样疯。”母亲自知这件事理亏,不再言语。
在舅舅等亲戚的劝说下,母亲和那个男人分开了,再没联系过,但父亲对母亲的怨恨却从来没有消失。母亲依旧踏实地过日子,似乎这些事没发生过,父亲却有事无事便找母亲的茬。
所以,母亲在诸多因素下重新找了洗碗的工作,一洗就是十几年,母亲用了其中四五年的时间,省吃俭用把哥哥08年结婚时欠的所有债务还清。借的时候是母亲一个人借,还的时候也是母亲一个人还。我工作之后偶尔给她贴补点,父亲从没拿一分钱。父亲上半年班,觉得挣的够自己花了便辞职,不够或者花得没钱了就再去接着上,他就是这样,挣的钱全部花给自己。
父亲母亲闹多年,过年都不消停
父亲总是故意气母亲。
母亲气得咳嗽,说不出话,甚至咳血,父亲觉得解气了才罢。这些年因为父亲经常气母亲,致使她得了严重的咳嗽病,咳得裤子湿漉漉的,得经常换裤子,我一直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
然而,先倒下的是父亲。
2015年秋,父亲查出了贲门癌早中期。
做完手术后,母亲只得辞去洗碗的工作回家照顾父亲。也许是得大病的人心理扭曲,更多的是父亲拿捏了母亲,常常因母亲做饭难吃,骂母亲做的饭是猪食,要不就是说母亲做的面条像根棍子要戳破他的胃,要不就是发现菜里有清洁球钢丝,说母亲要谋杀他,不想让他活。
父亲只能嘴里骂一骂,母亲念他大病,不能生气,所以不和他争论,做饭、收拾家,每天如此。父亲能下地走路后,就自己做饭,因为实在不想吃母亲做的饭,却也时常来气,气母亲连个饭都做不好,便将锅碗瓢盆全部摔个遍。
母亲气极了才大骂一句:“你要死呢,活不得了摔东西呢?”“死了给你腾地方呢,天天盼我早死呢,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快死吧,怎么不死呢?”母亲也犟一句。“且还要活呢,气死你!”
照顾父亲的这一两年,母亲血压上涨,逐渐患上轻微的老年痴呆,照顾一个病人对67岁的老人来说是个体力活儿,母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
待父亲能够完全照顾自己后,母亲迫不及待地又回到城里洗碗。那时她已经六十多岁。母亲来到城里,我才觉得她精神面色都还可以,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好,我和哥哥都欣慰不少。
到了2021年下半年,父亲到城里体检,查出再患食道癌。可能父亲心里惧怕的缘故,没几天功夫,就由原来的110斤瞬间减少到80多斤,原来还能走路,这下没多久便已不能下床,甚至不能一个人翻身,大小便全部在床上解决。
母亲只得再次回到家照顾父亲。
父亲的吃喝拉撒本已经拖垮了本就身体不太好的母亲,再加上夜里两点多,父亲还要加餐,结果造成母亲常常眼睛臃肿,血压高到二百多,每天吃两次降压药,一天到晚咳嗽不止,家里常常一股子尿骚味儿,许多人都不去我家里了。
白天还凑合,母亲最怕父亲大小便,每次扶他,都把母亲累得满头大汗。晚上最怕两点钟,母亲的高血压使她的老年痴呆加重起来,她爱睡觉,每次夜里起来做饭经常天旋地转。
听母亲说,有两次夜里做饭的时候,她不明所以地就摔在地上,二十分钟后才醒过来。
父亲可能察觉自己身体不行了,越发控制不住地折磨起母亲来,叫母亲给他做各种好吃的,做得不香便破口大骂,甚至有时无缘无故也骂,把人生回忆中所有关于母亲不好的事情通通再骂几遍,每天骂。母亲只好出门去邻居家看会儿麻将,父亲便骂母亲着急盼着他死,不想伺候他。
父亲的人生进入倒计时的那几天,母亲除了不让他做过分的事,其他的总是顺着他。父亲常常叫母亲拿根绳子给他,说是要上吊死呢,不想活了,难受极了,要不就是苦苦哀求母亲:
“兰,你去给我买点药吧?”
“什么药?”
“敌敌畏,我一会儿就能过去。”
父亲说得很平淡,那会儿他是真不想活,病痛的折磨让他失去了求生欲。母亲又骂又流泪。
我回去看望时,父亲哭着说:“毛毛,爸手机里有些钱,存折里也有些,爸把密码告诉你吧。”
“爸爸,你告诉妈妈吧,我有钱,你别担心我。”
腊月二十七,父亲病逝。
因为我刚生孩子不到一个月,不能回去,所以我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手机上打视频电话,父亲那时已经意识模糊,我哭得眼泪不止,父亲真的是强撑最后的力气对我说:“不要哭。”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弥留之际,还是把钱和密码都告诉了她,且留下一句话:“给了你钱,你就多吃点好吃的,别傻。”
母亲一辈子没听过父亲对她的关怀,大概这句话还有点关怀的温度,母亲才在葬礼上泣不成声。
父亲生前与母亲吵吵闹闹,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没有多少甜,多的还是苦。
走的人,解脱了,留下的人继续摸黑过生活。
母亲一个人在家,白天不是在沙发上躺着,就是在床上睡着,也不出门,晚上更是早早就关门睡觉。舅舅、姨妈都说母亲越来越憨了,哥哥回去住了几天,也说母亲越来越痴呆了。
我们都让母亲想办法快乐起来,母亲生性也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今年端午我回去,母亲对我和哥哥说,城里的朋友给她介绍了几个男的,都有退休工资,她接触了一个人品不错的叔叔。
母亲问过我和哥哥的意见后,离开了农村的家,就搬到城里和那个叔叔住在一起。六月份,哥哥和我去看过母亲,母亲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叔叔热情、大方、体贴,时时叮嘱母亲吃好点,想买啥就买啥。母亲也说,叔叔对他很好。
我想应该替母亲感到高兴。
七十岁的母亲嫁人了,也住上了高高的楼房。
 
作者:葵葵,教师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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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直播公司“拉皮条”的9个月

2022-09-26 13:43:26
3人评论

作者乂叶

90初生人,非典型“蓝天守望者”,愿以笔端勾勒心底的城。

餐桌上的火锅刚刚煮沸,小舅子阿飞夹了几片肉,心不在焉地嚼了几口,突然放下筷子说:“姐夫,有些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想找个人说一说。”

那天家里就我和阿飞,这小子平时大大咧咧,难得这么严肃,我赶紧问:“怎么了?”

“姐夫你怎么看直播行业?”

“风口行业啊,但相关法规还未完善,负面新闻不少……”我随口说了几个网上看来的见闻。

阿飞听完,轻轻叹了口气,给我说起了他此前在直播行业的经历——比我知道的更复杂。

以下是他的口述。

1

2021年3月,我迎来大专的最后一学期。因为疫情的缘故,学校并没有按惯例组织准毕业生统一实习,而是让我们自行找工作,6月份回校拿一下毕业证即可。

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天高任鸟飞啊。我迅速在网上搜索招聘信息,筛选出一些“性价比高”的公司后,投出几份自认为抄得很漂亮的简历,期待着对方的录用通知。

可所有求职邮件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跟姐姐抱怨时,她对着我一顿教育:“你看看你的简历,有啥吸引人的地方?学生会、歌手比赛获奖之类的经历有什么用?该有的证书一个没有,要求还不低。人家公司是招你干活的,学了3年专业(机械设计与制造)知识,一项技能也没有,人家凭什么要你?”

这番话给我浇了个透心凉,正当我在家垂头丧气时,发小林超从上海回来了。

林超是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他比我大2岁,但因为是下半年出生且留了一级,我们从小学三年级成了同级生。中考时,我俩都考得一塌糊涂,不过,我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读了民办高中。17岁的林超则厌倦了读书,初中毕业后就去闯荡社会了,美其名曰去“打江山”。

虽然不在一起了,但我和林超依然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刚入社会的林超总在换工作,往往今天聊天他还在餐饮业,明天就去旅游业了,后来我也就不再问他关于工作的事。待我上大二时,他的生活似乎才稍微安定下来,朋友圈里不时晒出美食和游玩的照片,日子看起来过得相当滋润。

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吃饭。看着还没想好未来出路的我,林超说:“你毕业后就来我们公司吧,钱多事少。重要的是女员工多,养眼。”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问他:“你现在在干嘛?”

“嘿嘿,‘风口行业’。”他吸了一口烟,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撑在饭桌上,大拇指弹了一下烟灰,“咱现在在干网络直播和短视频,观众刷刷礼物、打打赏,钱就来了。”

我摆摆手:“那不行,我私下里能胡咧咧,对着镜头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用你直播,你只要能拉来主播、做好管理就行,地位比主播高多了。”

“我哪有本事拉来高颜值的主播啊!做管理我就更不在行了。”

“嗨,你来了就知道,不难的。你看现在网络直播行业这么火,大家削尖脑袋都想进来赚钱,不愁没人的。”

那天饭后,林超还再次给我强调,到时候只要我想去,跟他“说一声就行”,他租的公寓还空着一个房间,留给我的。我有些心动,回家后,还跟家里人聊了一下。母亲反对说:“网络都是骗人的,还是正经找个工作靠谱。”

那时我也确实没把网络行业当作未来的就业方向。回校后,渐渐也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眼见自己毕业即失业,我就主动约林超吃了顿饭。

“来我们公司吧,兄弟我还能骗你吗?”林超举杯跟我碰了一下,“你看你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刚好来试试,实在不行再换就是了。”

我一口闷了杯子里的啤酒:“行,试试吧,反正有你带着。”

2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上海,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高楼大厦就是乌泱泱的人群。林超伸出手比划了几下:“你看,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越是大城市,网络行业越发达,大家都奔这儿淘金来了。”

跟着林超来到大厦35层,一整面锃亮的玻璃墙上贴着公司的名字——“XX互娱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推开门便是大厅,装修精美,墙面、桌椅的颜色都颇为考究。见林超进来,前台小姑娘甜甜地喊了声:“超哥早上好。”林超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穿过大厅往里走,一个个小房间分布在过道两侧,透过玻璃,隐约能看见穿着不同衣服的主播对着电脑或是手机口若悬河。我注意到,主播全部都是女生,她们不时从小房间里出来到走廊,见到林超,无一例外,都笑着打招呼。

“你这地位还挺高啊。”我调侃道。

林超“嘿嘿”了几声:“我负责招聘平台‘线下主播’,对她们进行日常管理和业绩考核,算是她们的‘运营主管’吧。”

“哟,领导呀,那我得抱紧大腿了。”

走廊最里面的办公室是公司经理的,旁边还有几间房间,挂着“市场部”“招商部”等牌子,但都没有人。

林超指着他的办公室说:“我跟斌哥说了,你跟我一起做运营管理,算是我助理。工作时间很自由,不用打卡。咱这就是空间有限,毕竟需要不少直播间,你暂时委屈一下,跟我一个办公室吧。”

他说的“斌哥”是公司的运营总监,30来岁的样子,一头碎发,看起来很干练。林超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斌哥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超子找的人我放心。”

晚上斌哥请吃饭,地点在一家酒吧,一起来的还有公司的几个女主播,化着浓妆,穿着艳丽,身材窈窕,确实养眼。斌哥端着酒杯,跟她们说我就是新来的运营助理,女孩子们齐刷刷地敬酒说:“叶助理好!”

那一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斌哥和林超一边聊着公司的前景规划,一边时不时跟我开开玩笑,让我放轻松、别太拘束。林超吐着酒气,搂着我的肩膀说:“阿飞,你放心,斌哥领着咱们一起干,保证吃喝不愁,要啥有啥!”

酒局上,我了解到,公司的主播分为“线上主播”和“线下主播”。“线下主播”就是在公司进行直播,由公司提供相关配套设备和助手,这是公司的主要业务。而“线上主播”只需要跟公司签约,然后在自己家里进行直播即可。线下主播就由林超负责管理,线上主播则由斌哥手底下的“经纪人”们负责招聘和管理——“经纪人”也是线上办公。

看着不断闪烁的迷离灯光,豪言壮语的兄弟,嬉笑打闹的美女,那一刻,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到了公司,林超领着我签了合同,我没仔细看内容,毕竟工资已经大大超出我的预期——底薪5000元,加绩效提成(自己负责管理的主播的月流水总额提成5%)。听林超说,我们这运营管理岗还身兼人力资源的活儿。

“超子,咱这儿怎么招人呢?”我从电脑屏幕前偏过脑袋,“我这人生地不熟,也不认识人啊。”

“咱还怕缺人么?打开邮箱你就知道了,等下人多得让你看不过来。”林超一边说一边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打开公司招聘邮箱的那一刻,我惊呆了——好几页的求职邮件,全是应聘主播的。林超说先看求职简历,里面会有“个人简介”和一段“才艺表演”,觉得还不错的话就回复说“初试过了”,通知明天上午9点来公司面试。

我有点纳闷:相对于几个直播巨头来说,我们只能算是个中小型直播平台,为什么还能吸引这么多人来投简历呢?

“那得归功于我们制定的收入方式——咱们的主播,高底薪,80%的‘礼物提成’,还有额外的平台广告分成,自然能吸引眼球。”林超意味深长地一笑,“当然了,实际能拿多少,她们进来就知道了。”

我感受到他话里有一丝狡诈,但也不好追问,便埋头看邮件。看了半天,第一次体会到了人们对“风口行业”的疯狂追逐——无论颜值才艺如何,很多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

林超对此很是淡然:“谁让这行来钱太快了呢,普通人打工,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几千块钱。主播们镜头前表演几下,大把的钱就来了。要是一不小心火了,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我挑了一些综合素质还不错的简历让林超审核之后,给了面试回复。

“明早咱们8点就得来。”林超嘱咐道。

“不是9点才面试吗?”我纳闷。

“你看着吧,那帮人最迟8点半肯定都到了,都赶早抢机会呢。”

3

早上8点,我和林超到了公司。果不其然,大厅里已经来了7、8个女孩子了,还没到8点半,面试的19个人已经到齐。我想着人齐了就直接开始面试,林超却说:“不着急,咱就9点开始,让她们知道我们是个‘有规矩’的公司。”

9点整,面试开始。我让前台按照“签到表”的顺序喊号,进来的女孩子们还会递交一份更详细的“个人信息表”,除了基本资料外,还包括“感情史”“三围”“直播经历”等内容。林超则负责对女孩子们进行面试,再根据面试情况在“打分表”上打分。

我好奇为什么需要填写“感情史”,“这跟直播也没关系啊”。林超说,这是为了防止以后直播间有竞争对手捣乱——此前不少当红主播都被前男友爆出负面新闻,“从此销声匿迹”,给所在平台带来不少损失。毕竟,“蛋糕只有这一块”,平台却那么多,大家都想要流量,“私底下耍手段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面试间隙,林超又给我分享“识人秘诀”:“……最重要的是‘套话’,你看很多人信息表上都填了有直播经历,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但几句话一问,再让她表演一段,就能看出其实她没经验。”

我跟着学了一会儿,慢慢也看出一些门道:一般妆化得不太好、穿着保守的女孩,都是没有过主播经历的,想来试试水。我原本准备将她们的信息表剔出去,林超却拦住了我:“要的就是这些人。”

我有些疑惑,但这时又进来一个女孩,就没再追问。

这女孩颜值不错,笑起来眼睛闪着光,她身体绷紧站在林超面前,青涩地做着自我介绍和表演。林超捏着她的“个人信息表”,似笑非笑地问:“徐丹是吧?”见姑娘脸红着点点头,又说:“你说你有过直播经历,在哪个平台呢?直播内容是什么?直播时一般穿什么风格的衣服?平均流量大概是多少?”

徐丹脸红得更厉害,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其实你说实话就好了。你底子不错,没经验也没关系,我们公司可以帮助你成长。”打量着徐丹窘迫的样子,林超接着说,“你确实很适合直播这一行。”

徐丹瞪大了眼睛,轻轻发出一声惊呼,一脸欣喜。

“来,你先坐下来摆几个造型。”林超指着办公室墙角用来面试的简易直播镜头说。

徐丹连忙快步走过去,轻轻坐下,对着发光仪容镜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摆了几个姿势,确实很有味道。

“身体放轻松,肩膀放平,眼神微微向下,胸挺起来。对,很好。”徐丹按照林超的指令不断改变着姿态。

“仪态很好,气质出众,如果你好好做,以后成为公司头号主播也不是不可能……”林超一边评价,一边开始给徐丹“规划”未来发展的前景,甚至还从桌上翻出了公司制定的主播成长路线和预期工资。

徐丹点着头,眼神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仿佛看见了光芒万丈的未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签署劳动合同,公司会尽全力扶持你的发展。”林超眼神坚定,“只是,你没有相关经历,需要在正式上岗前进行一个‘专业培训’。因为我们请的都是业内著名的培训师,你目前还不是我公司员工,这笔钱需要你个人支付。”

徐丹已经完全被带了进去,脱口而出:“培训费要多少钱啊?”

“5000块,总共1周的培训时间,对你进行全方位教学,绝对物超所值。”

徐丹有些焦虑:“啊?可是我身上总共就只有3000块啊。”

“3000不够啊。”林超露出为难的样子,随后一咬牙,“这样吧,剩下的2000,公司帮你交了。你确实是个好苗子,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徐丹欣喜若狂,赶紧交了钱,签了培训合同。

 

徐丹离开后,我问:“这就决定录取她了?”

“对啊。”林超点头,继续叫下一位女孩进来面试。

面试结束后,林超没有汇总“打分表”的成绩,而是将画圈的几张打分表递给了我,我满脸疑惑——参与面试前,我一直以为是按最终分数“择优录取”。

见我疑惑的样子,他说:“对外公布是‘打分’,实际上,需要什么样的人是我们自己定,颜值高、身材好的人固然是不错,但也得分情况。我们平台现在不大,有经验的主播,会在合同细节上抠得很细,后期我们不太好掌控。而那些新手,有的是缺钱,有的是渴望挣大钱,对这个行业并不太了解,警惕性差,这样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手里,好拿捏,也比较容易跟她签培训条款和合同。至于没经验的,那更简单了,培训一下,不就有经验了?培训我们还可以抽成。要是她们没钱交培训费也没关系,可以打欠条,以后从工资里面扣除就行。”

我这才明白过来林超那句“要的就是这些人”的意思。

最终,几个有直播经验、颜值不错的女孩并没有被公司录取,反倒是表现一般的一些女孩子被“预录用”了,但其中几个察觉出“培训”有猫腻,主动退出。最后,剩下6个女孩进入了“专业培训”环节。

4

所谓的“专业培训”,其实就是公司已经签下的主播在闲暇时段过来给新人们讲讲课,对着早就做好的PPT课件读就行,中间加一点互动环节,再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下收入,让新人陷得更深。

培训期间,我们还会根据女孩们的特质进行“类型定位”——网络主播类型大体分为唱歌、跳舞、游戏、聊天等方向,一般唱歌、跳舞的主播最多,因为氛围最活跃,最容易出“成果”。新招的6个女孩中,5个女孩定位为唱歌、跳舞主播,1位是聊天主播。

培训结束后会有一个考核,考核通过才会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也就是说,在女孩们正式入职之前,公司就已经以“零成本”从她们身上捞了一笔培训费了。林超说,不管她们表现得怎么样,考核都会通过,“毕竟还能接着从她们身上挣钱”。然而女孩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沉浸在通过考核成为正式主播的喜悦当中了,更不会意识到那纸劳动合同,会开启第二次吸血。

招聘公告里的薪水自然是很诱人的,“高保底+分成+绩效考核”在最醒目的位置吸引住她们的眼球,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真看完合同细节,顶多关注一下合同年限。等她们正式入职之后,就会发现还有“试用期”——试用期可没有宣传的5000元“高保底”,统一都是1500元。

我后来见过不少姑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算得也很精明——培训费5000元,试用期3个月,每个月1500元,加起来也就是4500元,就算到时候被辞退了,顶多亏500块钱。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直播的设备是需要花钱买的,如果试用期结束后离职,公司会要求她们支付设备的费用,明码标价,一套5000元——当然,这些设备在网上不到1000元就可以买到。

女孩们自然是不愿意的,但这时候公司就会拿着合同,指出她们先前未曾注意到的相关协议内容,有意无意地提出“可以走法律途径”。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们大多会被吓住,但她们又鲜少能拿出这么多钱,最后只好用3个月的薪水来交换,额外再垫付500元——于是,公司相当于1分钱不出,3个月内从她们每个人身上各赚取了1万元,以及直播流量。

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在试用期被辞退的女孩子,还算是幸运的。

 

6个女生“通过”培训考核,进入“试用期”。林超带着我开始了运营管理的工作,主要是根据主播的不同类型,安排走相应的直播路线,给她们“拉流量”,完成每月的任务。

整个公司的运营人员加上我这个新手才3个,而线下主播有30个。也就是说,她们的“发展前景”,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用林超的话来说就是两个字——“拿捏”。

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所有的主播都对林超和斌哥恭恭敬敬,甚至有意无意地诱惑、巴结一下,连带着我这个助理也成了她们讨好的对象——运营管理的推广手段,基本上可以决定她们的未来。

根据公司规定,新人主播在“试用期”需要每天至少直播6个小时,但并不是每天播够了6小时就可以拿到1500元的底薪,直播间还有“礼物考核”,礼物数量达不到,得按比例扣钱。

公司的直播平台小,流量有限,况且一个新人主播,就算有我们运营给“引流”,又有多少用户愿意打赏礼物呢?6个新人主播在试用期的第一个月,没人业务达标,纷纷被扣了绩效,连1500元的保底都没拿全;第二个月,除了以“曦暖”为艺名的徐丹之外,剩下5人依然没有达标——而后来我才知道,徐丹能达标,那是林超的功劳。

连着两个月几乎无休止的直播,却始终无法完成任务,有人终于扛不住了,提出了离职,掉入了公司预设好的陷阱,她们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够支付标价昂贵的设备,但有合同在,只能无奈地自掏腰包补上缺口。也有脑子灵活的女孩私底下找我们帮忙——而这,正是公司想要的“效果”。

试用期第三个月,新人主播伽伽就为流量持续低迷来找林超。伽伽来自扬州,毕业于某传媒学院音乐系,刚满25岁,鹅蛋脸上点缀着一双杏眼,有一股江南美女的风情,加上嗓子不错,因此公司给她的定位是“颜值唱歌主播”,将她年龄改成了“22岁”(后来我才知道,女主播改年龄在直播行业也是常规操作了)。

林超对她说:“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尽最大努力帮你吸引流量,光打广告都不知道花出去多少钱,你需要改进一下直播技巧,注意互动……”

伽伽一边小鸡啄米般点头,一边央求我们“想想办法”。

林超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公司跟你们签约‘线下’,那肯定是要重点扶持你们的。要完成任务也不难,公司有专业的‘气氛组’,可以帮你刷礼物。比如,你看官方礼物价格300元,而公司内部只需要200元。这个钱公司出,不需要你出1分钱。但是以前有主播毁约跑了,让我们损失惨重,所以现在公司管理也严格了,刷礼物的钱你先出,然后公司给你报销,相当于你没出钱,但是挣了一大波流量。”

伽伽想了想,反正能报销,自己出的钱最终会回到自己的口袋,于是东拼西凑借了1万块钱,收到了几十个礼物,终于在试用期最后一个月“完成”了任务,拿到了合同上的1500元保底工资,转正成了“正式主播”——当然,那所谓“会报销”的1万元,自然是被林超以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还没高兴多久,伽伽就发现直播间的人气依然低迷。正式主播的业绩考核比试用期更多,按照这种趋势下去,她又要陷入无法完成业务的境地了。于是很自然的,她又来找我们。

林超说:“我也不瞒你,外面的直播平台都有‘刷人气’的,我们也可以帮你刷,内部价每个月2000块,可以帮你把人气刷到稳定‘10000+’,完成任务肯定是没问题的。”

伽伽表示没那么多钱,回去考虑考虑。

伽伽走后,林超点了一支烟说:“她最终就两个结果:一个是交钱让我们帮她‘刷人气’,当然了,‘人气’只是后台一个数据而已;另一个就是,她始终完成不了任务,拿着打折的底薪,然后坚持不下去,离职走人。”

果然,转正后的第三个月,伽伽实在坚持不住了,表示不干了,要离职,走之前,要拿回公司承诺报销的1万块钱。林超从资料柜中抽出她入职时签的合同,翻开,指出其中一条:“看看这里,你自己签的白纸黑字的合同。‘五年合同期内,如果乙方主动提出辞职,需要承担相应的违约金,按所获薪水的三倍算,如果不执行,公司将直接起诉。’”

伽伽一听自己需要赔偿3万多,还要被起诉,吓得当场崩溃大哭,声泪俱下颤抖着说“钱不要了”,只要能放她走就行。

林超表示,除去那1万块钱,“还差好几万呢”,得补上,公司才能销毁合同让她离职。

最终,在软硬兼施下,伽伽交出了身上仅剩的几千块钱,失魂落魄地拿走了合同,离开了这个让她刻骨铭心却又再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地方。

5

我跟林超说:“新人主播都是这种经历过来的话,咱们公司这30个‘线下主播’心理素质和能力真是顶呱呱。”

林超笑了笑:“那些啊,有一部分是‘自己人’,很听话。还有一部分是‘考察对象’,能不能长久地吃这碗饭,全看她们表现,毕竟公司不养闲人。”

我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作为运营管理,自然是要经常去公司直播间里了解一下直播详情的,毕竟我们还需要给主播们进行直播间管理、制定发展规划等等。

林超带着我每进一个直播间,主播们都是热情迎接,满嘴甜话,“超哥,人家有今天全靠你啊”、“飞哥今天状态真好,都快迷上了”之类的恭维不绝于耳,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最让人心猿意马的,还有那些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

我瞥了一眼林超,他神色自若,仿佛已经习惯了。我也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笑着画饼说:“直播间人气这块儿,公司肯定不遗余力地帮你们。”

唯独最后2个直播间,画着精致妆容的主播很是客气,但并没有像之前的女主播们那样做出隐晦的动作。林超出来后,低声说:“这是斌哥的人。”

最大的那个直播间,里面的装修和设备看起来都是很豪华的,我来之后却始终是空着的。见我露出纳闷儿的神情,林超挑了一下眉毛解释:“这个屋子正虚位以待呢,前一任暂时已经‘上位’了——咱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经理,眼光很挑剔的。”

我看着他的表情,恍然大悟。

相较于其他直播平台来说,我们公司的主播除了“高底薪”之外,高达80%的“礼物提成”也高出行业平均水平一大截。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谁不想尽可能地把观众送的礼物收入自己的囊中呢?和其他平台差不多,我们能给主播刷的礼物也分为20多个等级,从0.2元到100元、520元,再到1314元、6666元不等。一旦有人刷了高额礼物,主播的提成是相当可观的。

那些渴望早日实现财富自由的女孩们,来不及仔细分析合同具体条款,便纷纷涌了进来。“高底薪”不假,但这是建立在每月直播26天、每天直播6小时,并且每月新增粉丝订阅量要达到一定数目的前提下的,一旦完不成这些,薪水就变成了打折的底薪。“高礼物提成”也不假,但同样要求主播们每个周期的流水必须达到公司制定的标准,否则提成比例只有30%。

我们公司平台不大,用户自然不是很多,其中舍得给主播们花钱刷礼物的用户又只占一小部分。斌哥和林超作为运营老手,根据后台流量一统计,便轻易制定出主播们看得见却又始终差一点才能够得着的任务量。那些好不容易转正、开始憧憬未来的女主播们,为了拿到梦寐以求的薪水,就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的推动下,又钻进了新的圈套。

不管是新人主播还是有一定人气的主播,要想每月都达到一定新增粉丝订阅数是不容易的。公司帮她们的直播间做推广的手段,主要还是去各大论坛网站发帖子,能吸引到多少关注,基本靠“天收”。有的主播也会自掏腰包去“买粉”,虽然自己出了钱,但好歹完成底薪任务,也算是没亏多少。

真正让她们陷进去的是礼物提成。

我问林超,随着直播的推进,周期任务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光靠咱们平台的人气,她们怕是完成不了吧?

林超咧开嘴笑了:“任务这东西,在咱们这儿,就是一串代码而已。这时候就看谁脑子灵活了,条条大路通罗马。”

就在我俩聊天的时候,进来一个高挑的女生,给我们问了个好之后,就抱起林超的胳膊摇晃着撒娇:“超哥,我这个周期到今晚就结束,礼物还差3000完成任务,我实在没办法了,你帮帮人家嘛!”

嗲嗲的声音听得我浑身一哆嗦,林超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开口说:“小敏啊,超哥也就是个打工的,上次刚帮娜娜完成任务,超哥最近手头也紧啊。”

“哟,超哥你又谦虚了,谁不知道超哥最大方啦。今晚人家请你吃‘夜宵’,好不好嘛?”

小敏走了之后,我对林超说:“你是够大方啊,一顿夜宵就让你帮了大忙。”

林超哈哈大笑:“这可不是一般的‘夜宵’,好吃着呢!”

我立马明白过来,这个小敏和林超嘴里的娜娜,应该就是属于脑子灵活的那类主播了。而从一开始就被林超盯上的徐丹,能那么快完成任务,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同时直播间还保持着不错的热度,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了吧……

“你小子不会还是个雏儿吧?!”林超提高了嗓门,“没事儿,改天吃顿‘夜宵’就行了。”

我摇摇头说“算了”,林超说:“你小子就装吧,过阵子就装不下去了。”

随后他俯身凑过来:“咱们兄弟间不扯那些虚的,你来公司也这么长时间了,钱也挣了不少,有没有看上哪个主播?”

“我胆子小,怕惹一身臊。”我搪塞了一下。

“没事儿,周瑜打黄盖,你以为她们不知道嘛?我要说刚刚那个小敏是主动的你信不?咱这一行现在就是‘风口行业’,要不然她们为什么不找正经公司好好上班,还不是这里能挣快钱?兄弟我就明着给你说吧,包括那些不少成名已久的主播,有几个身上不沾点儿‘黑历史’的,要不然,就凭她们那点儿能力,在镜头前搔首弄姿几下就能让人刷钱打赏?不可能的!

想出圈,就得公司推广,凭什么推广你?等价交换嘛。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吗?公司为什么能挣钱,运营为什么抽成高?喝的是她们的血,她们再耍点手段挣回来,这样一来,大家就等于谁都没吃亏,一起挣观众的钱。”

听着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我竟找不出理由反驳。林超拍拍我的肩膀,走出办公室,说了一句:“我今晚不回去了。”

当晚,小敏完成了任务,顺利拿到了高额的提成。

6

绝大多数女孩子都坚持不了3个月的试用期,确切地说,不少人是连1个月都撑不住就只能选择离开,公司便愉快地收下这些“人头费”。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司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线下主播招募”,原来刚好卡住了人员更新流动的时间节点。最终能留下来的主播,就如同林超说的那样,“都是脑子灵活会来事儿的”。而这些人,也正是公司赚钱的最大资本。

开直播赚观众的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赚“老板”们的钱,还是大钱。

进入公司的第3个月,斌哥告诉林超和我,准备一下,“咱们这周五晚上搞团建,地点在**KTV”。我这才想起来,公司的招聘公告里面,除了写有“优厚的薪酬”之外,还有“不定期组织员工团建”这一项。

我一边上网搜索团建活动如何开展,一边准备在运营部的群里说一下这个事情,林超赶忙拦住了我,说:“不用在群里发,找‘合适的人’去就行。”

我有些疑惑:“团建不是所有人都参与吗?还分合适不合适?”

“这‘团建’可不是一般的团建。”林超神秘兮兮地说,“等着吧,有消息灵通的,一会儿就来找我们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个叫菱仙儿的主播穿着旗袍扭着腰进来了,媚眼如丝地说:“超哥,飞哥,周五的团建算我一个呗,我刚好休息。”菱仙儿出去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女主播过来,表示要参加团建活动。与此同时,我们的微信也都收到了她们的红包。

还有一些没来当面说的,也都发消息表示要参加活动,附带数额不等的红包。

林超笑着说:“看见了吧,这活动的吸引力可是很大的。老板们出手阔绰,一晚上挣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资都有可能。而一旦被某个老板看上,那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看上也没关系,联系方式留下了,就还会有其他资源。”

我惊问:“咱这不是成了拉皮条吗?这是违法的吧?”

“哪有什么违法,我们是正常组织‘联谊活动’,去的KTV也是正规娱乐场所,至于后续发展,那也不归我们管啊。”

 

周五晚上,斌哥带着林超、我还有8个女主播到了KTV的包厢。没一会儿,老板们也陆续到了,见到斌哥都热情无比地点头、握手,目光扫到妆容精致、穿着性感的女孩们,更是笑容灿烂。

酒水摆上茶几,老板和女主播们在斌哥、林超的搭话下相谈甚欢,昏暗暧昧的灯光散发着欲望的气息,躁动的音乐节奏将气氛烘托向高潮,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菱仙儿坐在被斌哥称为“赵总”的腿上喂他喝酒,一口酒200块——用嘴喂。

慢慢地,开始有老板带着女主播跟我们打个招呼后就推门离开了,包厢没那么拥挤了。直到最后老板们带着猎物走完,还剩2个女主播醉倒在沙发上,包里塞了不少红色大钞,嘴里鼓鼓囊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斌哥因为要送一下老板先走了,只剩下林超和我收拾残局。我俩一人扶起一个主播,帮忙整理好衣服,拉上包链。林超说:“这俩人就明显比不上被带走的那几个,光知道一口酒两百,喝到吐才多少钱?大价钱都是在外面谈出来的。还好有我们俩帮她们兜底,要不然搞不好就被人‘捡走了’。”

斌哥给我和林超每人发了3000元的红包。不出所料地是,第二天,昨晚被带走的6个主播都没有来上班。等她们晚上开播的时候,直播间都出现了“神秘大佬”,一连串的礼物轻松就升到了“榜一”。“感谢老板”“爱你么么哒”的甜美声音从麦克风里不断传出。

其他女主播们仿佛嗅到了什么,纷纷私下打听这几个直播间的土豪大佬是怎么来的。林超只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哈哈,但精明的她们哪里能不明白,眼里纷纷冒出了光。

当月月底,菱仙儿找到斌哥,娇声说要辞职了。斌哥啧啧一声:“仙儿这是飞黄腾达了呀!”

“都是斌哥牵的线,改天一定要请斌哥你们吃个饭。”

这种辞职不需要赔违约金,包养菱仙儿的老板跟斌哥是熟人,红包早就发过了,打个招呼,直接走人即可。

 

“团建活动”一次次地开展,这种事情慢慢屡见不鲜。公司直播间的灯光陆续熄灭,又会有新的人进来,将灯光点亮。

我看着她们在局里越陷越深,轻轻叹了口气,对林超说:“我感觉良心有些不安。”

“没什么不安的,这就是生意。我们不偷不抢,给她们提供平台,双方挣钱,合法合规。”

“但这样做,无疑是把她们往前推了一把,她们本来可以选择退出的。”我指出所谓的“团建活动”。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组织一个活动,并不是强制性的,参不参与全看她们。她们可以选择直播挣钱,不一定非要靠肉体。你以为她们不清楚吗?都是成年人了,她们的未来都是自己规划的。”

我说服不了林超,但每每在夜晚,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上,浮现出女孩子们从刚进来时青春的脸庞,到不知何时变成了魅惑的妆容,仿佛在说我:“感谢你,衣冠禽兽!”

7

回学校拿毕业证书的时候,班主任挺动情地跟我们说:“希望你们以后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果最终成为普通人也没关系,因为我们大多数都是普通人,那就做好自己,对人友善。”

3年来从未认真听老师说话的我,却不经意间在嘈杂的教室里把这句话听了进去。回上海的高铁上,我反复回想这句话,回想过去4个月以来的经历,有些惴惴不安。但看着银行卡里不断增加的收入,我又犹豫了——这几个月,月均工资都在1万元以上,还不算各种“红包”,比绝大多数同学的工资都高。我暗自说,自己只做好自己的运营工作,其他一概不碰。

但毕竟吃的是公司的饭,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显。那以后我再回复求职邮件时,会比较隐晦地说“高底薪和高提成是有一定前提的”,算是变相地劝退了不少人。至于她们是真的认识到直播行业有陷阱,还是转头去了其他平台,就不得而知了。我用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也算是帮了她们一把吧”。

2021年的中秋节,林超休假回家了,新一轮“线下主播”招聘就由我单独负责。那天来了一个皮肤略黑、看起来很清秀的女孩,说自己干这一行也有半年了。我一眼就看出她未成年,十有八九是来自农村地区。我不忍心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这么陷入泥潭,准备随便聊几句就将她劝退。

果不其然,这个叫倩倩的女孩还有1个月才满18岁,来自苏北农村,家里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她高二没读完就辍学进厂打工了,每月的钱除了基本吃穿和租房都寄回了家里。平时休息的时候也不出去玩,就看看直播,她很羡慕女主播们的光鲜亮丽,“在镜头前唱唱歌、跳跳舞就能挣很多钱”。

我正准备说她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时,斌哥进来了,看到倩倩,明显眼珠一亮。我看到他的神情,暗道不好。

果然,斌哥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倩倩,点点头,给我使了个眼色,比了一下大拇指,意思是说:“眼光不错,这姑娘一看就是个‘雏儿’,好好包装一下,回报率杠杠的!”

我一咬牙,低声说:“斌哥,这女生条件不行,没啥文化,普通话都说不好,没指望的。”

“这样不是更好嘛,一条路走不通,刚好转去另一条路。这种清纯的‘雏儿’可是个抢手货。”

“她这样的肤色偏黑,身材又不突出,老板也看不上吧……”我继续找理由。

“嗐,阿飞你咋没想明白呢,这怕什么,做个医美,实在不行微整一下……”

我喉头滚了滚,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轻轻叹了口气。没一会儿,倩倩就在斌哥极具蛊惑人心的画饼中迷失了方向,如同没有动力的船,被漩涡吸进深不见底的水中。

我以为倩倩第二天会来直播,结果却没有。问了斌哥才知道,为了直播效果好,斌哥带着她去做了激光美白。斌哥出的钱,并表示钱不着急还,说她是个好苗子,公司会全力捧她,以后挣大钱了再给也不迟。傻姑娘自然感恩戴德,视斌哥如同亲人。

我知道,斌哥这是基本上将后续都已经规划好了,他暗地里早已磨好刀,等待着待宰的羔羊。

 

后续,斌哥在倩倩试用期迟迟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帮助她渡过难关,并提前1个月让她转正。在她转正之后人气低迷的时候,又帮她“出谋划策”,在她已经美白过的脸庞上再次轻轻动了刀子,让她看起来好看了很多。在不停“引流”后,倩倩也有了稳定的“榜一大哥”。

事已至此,我无法帮到倩倩,但实在不忍心这么一个白纸一样的女孩就这么走进死胡同,就用临时邮箱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说直播黑幕太多,趁早抽身,但没有收到回信。

年底圣诞节前夜,公司又举办了“团建活动”。斌哥领着倩倩跟一个中年男人谈笑风生:“周总,这是我妹妹,以后还得多多关照啊!”又对倩倩说:“这就是你的‘榜一大哥’,身价过亿呢,多亏了他帮助你这么久,今晚好好感谢感谢。”

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她认作了妹妹,看来这个周总也是早就设计好的“榜一大哥”,只等着组织团建时让两人碰面了。

“身价过亿”让倩倩的眼睛一亮,那一瞬间,我知道几个月前那个青涩的小女孩已经回不去了。当晚周总和倩倩相谈甚欢,最终携手而去。

第二天,斌哥给我转了1万块钱的红包,说“周老板出手大方,这个‘雏儿’深得他心”。我看着红包,心里不是滋味儿,故意等了24小时让红包过期退回。等斌哥找我说再给发一个的时候,我说推脱说没有帮什么忙,这个红包就不要了,斌哥见状,也没再坚持。

再次见到倩倩的时候,是年底她来到办公室辞职。因为斌哥早就交代过了,林超很快就将手续办好,还不忘恭喜她“前程似锦”。倩倩娇笑着说多亏我们的帮助,以后找机会请大家吃饭。

我眼前一阵恍惚——这些话听了多少遍了?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我想了很久,把林超拉到客厅。

“超子,我不想干了,来的时候你跟我说只负责运营,没有说直播运营之外还有其他‘运营’。这么久了,虽然我没参与,但也算是看明白了。那些女孩们中有些人金钱观是有些扭曲,但没有公司的推波助澜,她们不会那么快走进无法回头的局。”

“阿飞,你错了,就算没有我们,她们也会走进别人的局。我还是那句话,既然她们一门心思想要钻进直播挣快钱,就意味着她们禁不住诱惑的,或早或晚而已。”林超吐出一口烟圈。“你自己决定,咱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你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林超掐灭了烟,走回他的房间。

 

元旦前,我离职了。斌哥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掏出打火机把合同烧了。林超说:“时间来得及,中午吃顿饭然后我送你。”

饭桌上我们只一直喝酒,偶尔聊聊有的没的,感慨一下社会和人生,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工作的事儿。

斌哥给我递了一支烟,我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接了过来。林超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上,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我笑着摇头:“还是不适合。”

离开上海的高铁上,我接到林超的电话:“有空回上海玩,还是老地方。”

 

后记

阿飞讲完,我这才知道去年他在上海的经历。

阿飞让我别跟他姐姐说:“去年你跟我姐给我打电话,总问我过得怎么样,缺不缺钱用。我都说过得不错,不缺钱。这一年我确实挣了不少,买一辆车完全没问题,但我心里总不是滋味儿。今天一股脑儿跟你说出来,感觉好受多了。”

我说:“其实你能这么想,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拒绝金钱的诱惑的。”

过了春节,阿飞就跟我说找了新的工作,做淘宝运营,“虽然钱不如之前多,但心里舒坦”。

前阵子中秋,他回家过节,我去接的他,吃饭的时候非要付账,说:“现在的钱都是我踏踏实实挣来的,一定得请你们吃饭。”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