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470)

来源: 2022-06-23 19:52:23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穷了一辈子的老赵,总是笑呵呵的

唐闻生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6-22 08:21 Posted on 北京
黑子死了,老赵开始变得不清醒。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50个故事—
 
2021年2月,处在“见习护士”阶段的我,轮转到了急诊科,负责急救出车工作。
 
“3”,是我的跟车代号。
 
三个月,我共出车753次,有效出车681次。
 
直击一线,有很多令我难忘的场景。我曾因为三个不幸落水溺亡的孩子悲痛到无法工作,也曾因为一个被亲生儿子虐待身亡的老人感到愤怒。
 
有人说,急诊科是这个世界最慌张、也最绝望的地方,这个地方聚集了人间疾苦,见证了太多生命的终结。
 
但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恰恰是一个温馨的故事。
 
 
我们这个五线小城镇,老龄人群在人口中所占比率极高。
 
县城周边的村镇已然变成一个个“老人村”。
 
2021年3月底,我出了一趟车,距离县城七公里,是一个主打山药种植的小村庄,患者是一位71岁的孤寡老人。
 
老人早上起床突发急性脑血栓,运动中枢受损,造成对侧偏瘫,无法自由行动。
 
拨打120的人是次日去找老人借农务用具,才发现他躺在床下一动不动,裤子褪去一截,身上密密麻麻缠着电线。
 
本来他以为老人已经去世了,着急忙慌地给亲属打电话。老人这时却醒了过来,听到有人正通知别人说他“死了”,声嘶力竭地骂了一句:“呱!”
 
救护车到达后,老人正被一位中年人照看着。他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仍精神抖擞,倚在门上对一旁的中年人说话,不时努嘴抽两口中年人手中的烟。
 
我们将老人移至车上,老人的话也不停,说他姓赵,咬牙切齿地讲述发病缘由:因为同村的人挖山药洞挖穿了交界处的土埂,老赵认为自己的田地水土流失严重,跟对方吵了起来。双方互不相让,据理力争,几乎要打起来,最后被人阻拦才不了了之。
 
老赵回家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吃了两个亏,从吃饭骂到睡觉。第二天起床时,老赵发现自己身体无法动弹,以为还在梦里,碰到了鬼压床,情急之下从床上滚了下去。
 
老赵躺在担架上,头倾斜着,眼睛死死盯着中年人,一连串骂了十多句脏话:“都说要爱护老人,他*****的目无尊长!”后又一抻脖子,眼睛望着顶箱,想了想,突然又认真地询问那中年男子,“狗给我喂了吗?”
 
 
老赵躺了一天一夜,排泄物已经凝固,一股铁锈味道的臭味扑面而来。
 
到达医院后,同事欲将老赵的衣物处理掉,老赵眼睛一瞪执意不肯,固执地让中年人带回去,说是让与他吵架的那个人亲手清洗,以此赔礼道歉。
 
中年人为老赵办理手续时,我们才知道,他并非老赵的直系亲属,而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侄子。
 
老赵是本地人,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湖北人。中年离婚后,前妻带着儿子回了湖北。
 
老赵脾气执拗,性格颇暴,前妻怀孕时他远在济南打工,认为前妻的出走原因涉及道德层面,不肯接受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孩子走时也仅有两岁,前妻到湖北后组建了新家庭,对老赵没有一丁点印象。照老赵侄子的话说:“拢共喊了不到几声爸爸。”
 
至今,除了户口问题有所交流,孩子和前妻跟老赵一点儿联系也没有。
 
2019年,国家扶贫政策惠及当地,老赵低保户、贫困户两样全占,政府政策落实,为老赵翻修了土屋。除了四亩地外,每月还能领到600元的补贴。
 
因老赵没有直系亲属,村委会联合政策,指派一个远房侄子照顾老赵,老赵死后,其全部资产归该责任人所有。
 
好在侄子跟老赵对得上脾气,也对老赵很好,情如父子,没受当地“摔盆子、万元户”的恶劣风气影响,时不时来家接济,常常偷摸将老赵的“黄山”烟换成“白将”烟。
 
侄子姓陈,我们都叫他陈哥。陈哥为人憨厚,五十多岁,在县城的一家厂子上班,已经有了孙子。
 
赵老头性格偏执到可爱,一辈子没住过院,第一次住院觉得是个新鲜事,就让陈哥从家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电话簿,挨个与之前认识的朋友和工友打电话。
 
电话簿常年放在潮湿的地方,墨水受潮浸润,字体被晕染,1变成两个1,老赵全部按上去,出现了16个数字的电话号码。
 
陈哥和声和气地解释,老赵不听,跟提示音聊天,聊了两句发现不对,骂句脏话将手机摔到一旁,勃然大怒:“听说过鸡生蛋,知了生知了,没听说过电话号生电话号!”
 
同事们觉得这老头有趣,围着嘻嘻直笑,陈哥哭笑不得,按照准确格式拨打过去,但接听的仍是普通话标准的播音腔(空号居多)
 
陈哥为了让老赵有人炫耀煞费苦心,照着电话簿一个一个拨打,终于有了接通,陈哥询问两句,忽然逃出了病房,皱着眉头对我同事轻声说:“(那些人)死完了。”
 
 
这事陈哥没跟老赵提,老赵就当作一时兴致,很快就忘了。
 
住院没几天,老赵在病房交了不少朋友,虽然老头性格暴躁,但就理论事,擅长以自己的毕生经验为别人解疑答惑。
 
身体动弹有困难,老赵的脑子可灵活敏捷,他为人分析事情喜欢一层一层往里盘,从一件事说到另一件事,再从另一件事说到下一件事。
 
最后说到国家:“现在政府对咱多地道啊!我一个没用的老头子,国家都给我盖房,给我钱,住院还给俺报销。我是没啥用了,你们得扛起大旗啊!”
 
不过老赵身体硬朗,病情倒不重,抽烟喝酒算附加因素,主要还是因为生气。医生让他住院观察几天,老赵闲不住,跟病友聊完,又跌跌撞撞地找护士站的同事聊。
 
同事们对于这个脾气倔强、爱发牢骚、偏小孩子气的老头十分喜欢。
 
不过住院以来,也就陈哥一人来看望。
 
有时陈哥到病房探望,老赵哈哈一笑,先是骂两句脏话,接着头往上仰,眼珠转动两下,发出“咝咝”的声音,再掉头一脸严肃地问:“狗喂了吗?”
 
后来陈哥便拍狗的视频给老赵看,老赵一脸宠溺地看着手机,嘴边脏话不断:“这个畜生吃得还挺香,一点也不想我。”
 
老赵身体恢复迅速,身子骨硬朗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老人,临近出院,老赵却总谎称这里疼那里不舒服,同事吓唬老赵要给他打针,老赵便如神迹上身,瞬间康复了。
 
病房新转来病友,老赵就跟其家人唠家常、攀亲戚,郑重其事地拍拍胸脯保证:“没大事,这里的医生可厉害啦!死人都能给你救活!”
 
老赵的小心机并没有推迟出院日期,办理出院手续那天,老赵的表情还有些失魂落魄,皱着眉头微微叹气。我当时正交夜班路过病房,看到老爷子的模样感到疑惑,陈哥神秘地冲我眨眨眼,小声说道:“别搭理他,装二流子呢。”
 
同事帮忙收拾东西,老赵提议为护士们唱首歌:“一首来自朱之文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此歌副歌部分的音调极高,老赵跑调跑得跟长江水似的。
 
唱到高潮,老赵戛然而止,解释道:“下次再说吧,狗饿了。”
 
虽然急着回家喂狗,他不忘要了同事一个电话号码,查了查,确定是11位后满意地说道:“我以后常来!”
 
老陈后来倒的确与我同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有天同事收到一张图片外加一条语音消息,图片里是一只黑色串串,点开消息,老赵的爽朗声音传来:“闺女,看俺嘞狗!”
 
 
2021年五一节过后,我有几位同事休假,打算趁机会去探望一下老赵。我因补班无法一同前去,便买了几箱牛奶、八宝粥,托他们带去。
 
五月天气正适宜,不冷不热,农作物也尚未成熟。同事们到达后,老赵的家门敞着,但四处找不到人。打听一圈,才在村里的娱乐室找到了老赵。
 
老赵正跟另一个大爷聊天,见到同事们先是一愣,马上就哈哈大笑着站起来,有些生怯地踩住了地上的烟头,敬了个礼。
 
有同事看到了老赵的小动作,嗲怪地埋怨了两句,老赵脸色一变,大声地抗议着说:“我没抽!我戒烟啦!”
 
一旁的大爷嘲笑地说:“戒个龟孙。”
 
老赵瞪了大爷一眼,一脸正气地昂着头喊:“我咋没戒,我戒了俩小时了!”
 
同事们哈哈大笑。
 
老赵的家很干净,各地方都布置得服服帖帖,屋里虽然是土砖路,但地上毫无尘土,十分整洁,还能看到柳条扫把扫过的印子。
 
老赵说自从出了上次的意外,陈哥每两天就来一次,帮着打扫打扫卫生,说说话,有时是孙女来。
 
因为老赵的习惯动作是敬礼,有同事问他是否当过兵,老赵说没有。敬礼的习惯是早几年他在城里当保安,管理停车场。虽然是大城市,但见到的人素质参差不齐,遇到素质好的,脸上有笑脸的,他不收钱,直接开杆,还摆个笑脸;遇见素质差的反之。
 
对于这种行为老赵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反而很自豪:“都是出来打工的,谁尊重我,我就尊重谁。别看我老了,脑子可灵着呢!”
 
上次的意外给老赵造成的影响不小,虽然身体正常,但手脚出现了阵强阵弱的颤抖,有时还会感到手脚无力。医生说这是后遗症,再加上老赵的年纪,越往后这种情况会越严重。
 
也因此,老赵干不了农活,把地租了出去。闲着没事,又无法骑车,只能每天满村溜达,晚上到村民家看两集电视剧。
 
老赵的狗叫“黑子”,继承了老赵的脾气,见有生人就大吼大叫,熟悉了又很乖巧地任人抚摸。
 
同事去老赵家是下午,已经吃过了午饭,离晚饭又还早。坐了一会,说了些话,同事们起身要走,老赵不肯,十分固执。他想留同事们吃饭,说自己年轻时干过厨师,青椒烧鸡做得一绝。
 
同事们还在拒绝时,老赵已经风风火火地出门买材料了,临走前还把门给锁上了。大概等了半小时,沮丧的老赵拎着一袋零食走了进来,他气呼呼地说:“好巧不巧!鸡卖完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说:“没事没事,下次我们还来……”
 
老赵把零食递给同事,音量又降得很小:“简单吃点吧,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次了。”
 
喧闹的气氛一下静了下去,同事们无话,低着头,“吧嗒吧嗒”吃着零食。老赵仔细扫了一圈,疑惑地问:“还有两个闺女呢?”
 
“两个闺女”是我和给老赵留手机号的护士李阳,那天我们都补班。当时我正在休息室里坐着,只见李阳急匆匆地跑进来,把手机递给我,说了句“小老头”。
 
原本不拘一格的老赵在电话里却没了火气,他嗫嚅半天,说的都是“工作咋样”、“身体咋样”。我同样问他,他只一直说:“好好好……”
 

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老赵才说:“下次你们一起来,我给你们烧鸡吃!”

 

 
 
202112月,我轮换到儿科实习,工作很忙,有次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休息过。事情一多,时间一长,老赵的面孔一点一点从我脑海中消退,很快我就把他给忘了。
 
直到一次下乡打疫苗,碰到了老赵的侄子陈哥,才了解到老赵最近发生了什么。
 
陈哥说老赵前段时间进了一趟派出所,原因是把隔壁庄上的一条狗给偷了。
 
狗是土狗,不值钱,但那家人养了好多年,尤其小孩子对狗已经有了感情,找了几天,最终在老赵家的厨房里找到。
 
一开始那家人就有来问过老赵,但老赵说不知道,直到唤狗时听到狗叫,几人破门而进,抓了个老赵“人赃并获”。
 
那家人气不过,把老赵扭送到了派出所。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老赵想要杀狗吃,但再看那狗,明显胖了不少,毛发也比之前柔顺许多。而且警方问话时老赵一直强调狗是自己的狗,大家才发现老赵出了些问题。
 
“黑子”是2021年6月份去世的,被车撞死的,车跑了,留下一地狼藉。老赵发现已经是隔天清晨,有村民说他掉了几滴泪,到地里把狗埋了,呆站了一上午。
 
黑子丨作者供图
 
老赵也从那之后,变得很不清醒。
 
有几次陈哥给老赵送饭,发现水龙头还开着,蚊香一烧就是一板,身上还沾满了泥。有时还扛着一把锄头要上地,把玉米秸当野草给锄了。
 
陈哥看情况不对,带着老赵到医院检查,说是老年痴呆症。
 
当时两个人对这结论都感到难以置信,身板这么硬朗,能跑能跳的,怎么会得这种病。老赵破口大骂了医生一顿,出了医院就忘了事,“咝咝”地回想:“我是什么毛病来着?
 
直到老赵偷狗事件发生,陈哥不敢再让老赵自己一个人待着,便把老赵接到家里住。陈哥问了医生,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典型病象,小脑萎缩导致的认知紊乱和行为失调。
 
起初老赵发病有规律,每隔几天或每到一个时间段,正常情况下认识人,也认识事,脾气虽有减弱,但仍有锐气;发病的情况下话说过就忘,对人没有印象,倒是能想起几年前的经历,还认为自己是一名保安。
 
那天结束后,我跟着陈哥去了他家,陈哥家里不大,平房,只有三间卧室。老赵搬来后,陈哥特地挪出一间采光好的卧室给老赵住,还在院子里养了很多花。
 
我刚进院子,就看到老赵坐在堂屋门口,眼神呆滞地看着还未开花的水仙。他瘦了不少,原本就单薄的身板如今更显骨瘦嶙峋,就好像一副骨头架子顶着一张皮一样。
 
陈哥在身后说:“这老头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好几天都清醒不过来,醒的时间也很短,饭不爱吃,倒是没把抽烟给忘了。”
 
我走过去,用手晃了晃老赵的眼睛,没有一丝反应,我大声地说:“老头,你还认识我吗?”
 
老赵身子往后一撇,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也大声地说道:“你喊那么大声干啥?我又不聋!”
 
我转头看向陈哥,陈哥说:“确实不聋,就是听不清你说啥。”
 
我又问:“你认识我吗?”
 
老赵恍惚地扫了我一眼,摇摇头:“你谁呀?”
 
接着就像切换电视台一样,又望向了向日葵。
 
陈哥把我喊进屋里,给我倒了杯水,他说给老赵吃药了,之前吃得少,现在是越来越多,情况反而越来越坏。
 
清醒也时好时差,有一天晚上,陈哥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唤狗的声音。走出去一看,是老赵。当时老赵知道陈哥是谁,说话也清楚,陈哥出了几道算术题,老赵也对答如流。陈哥又让老赵从1数到100,把老赵惹烦了,破口大骂起来。陈哥笑了,知道老赵清醒了。
 
陈哥问老赵干嘛呢,老赵说找“黑子”。陈哥明白,老赵还是迷糊的,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程度了。
 
说了一会儿,单位打电话过来,有突发情况,要我回医院一趟。我刚迈出堂屋门,老赵忽然站了起来,腰杆挺得很直,给我敬了一个礼。
 
我吓了一跳,试探地问:“你记得我啦?”
 
老赵举起的手松了下去,腰杆也一瞬间弯了下去,眼里的光悄然而逝。他慢吞吞地坐到椅子上,不发一句,沉静地盯着如他一样的水仙花。
 
 
20221月,我们临省遭遇疫情反扑,因我县就与临省挨着,本着防疫要求及原则,全县所有医院都开始了紧张且紧急的防疫工作。
 
这期间,我作为前线人员之一,搬到了工作场地——县城边界,协同队伍进行外来人员检测及劝返工作。
 
李阳留在了医院,她得知老赵的病情后,经常找陈哥聊天,观察老赵的情况。
 
老赵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结束了短暂的放空期,思维变得愈加混乱,经常趁家人不注意就出走,陈哥光拜托我们本地的救援队寻人就寻了三次。
 
临出发前,我和李阳及几位同事去看望了老赵一趟,他的动作比上次多了不少,见到有客人进来,他虽然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还会从屋里拿出马扎分给我们。
 
陈哥让他去烧水,他很听话地去了,走到半截又愣在原地,逐一看看众人,眼神就像刚睡醒的孩子。
 
陈哥说,老赵的病情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刚开始他虽然不记事,但短暂的命令他还是能听清的;中间他只坐着,像冥想一样,要说个几遍才能想起人;现在一发病,刚跟他说了一堆,说完,他只记住了最后一句,再过一会,最后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老赵对“黑子”有执念,几次出走的目的都是为了找狗。陈哥给他讨了一只跟“黑子”外表相像的小黑狗,老赵有时会把它当做“黑子”,有时又会当成“黑子”的朋友。
 
但老赵还是找准了出门的机会,去找狗。
 
陈哥的妻子想把老赵送到养老院,陈哥找人问过,费用政府会给报销一部分,另一部分从补贴里拿正好够。即便不谈钱,日子也会恢复平静。
 
但最后陈哥觉得养老院人多,附近又出现了疫情,不安全,还是把老赵留在了家里。
 
老赵唯一分得清的是烟,他抽烟认牌子,如果抽的不是自己喜欢的烟,就会闹脾气,有时因为烟一生气,还会迎来短暂的清醒。
 
有天我换完班,回到宿舍后接到李阳的电话,她说老头今天清醒了,还记得当初进医院的事儿。就是性子变钝了,没有往日的激情,不再侃侃而谈,眼里的神光很微弱。
 
陈哥的妻子拿出一个镜子给老赵,他看了半天,磨蹭着下巴上的胡子,纳闷地蹦出一句:“我操。”
 
我听后哈哈直笑,笑着说:“老头还是挺讨喜的。”
 
李阳则担忧地叹口气,说:“我看老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困住他也不是个啥好办法,人不走动,只会越来越坏。”
 
我苦笑一声:“咱们说这些,陈哥也明白,但人家也需要生活,不可能面面俱到,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李阳沉默一会,调整了欢快的情绪,说今天下午她跟老赵说了这事,让老赵清醒的时候带着狗出去溜溜,老赵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打量她一眼,说:“那是我遛狗,还是狗溜我啊?”
 
我勉强笑了几声,听得出李阳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到我的心情。但只要在意,就必然会受其影响。
 
2022年1月中旬,我结束了前线工作,得到三天的休息。
 
回到医院报道后,我喊李阳抽出一天空,去看望一下老赵,也顺带帮着陈哥家里打扫打扫。李阳联系好陈哥,轮了天调休,第二天便和我一同前去。
 
那天恰好是周六,家里人都在,我们什么活都没干,反而跟着蹭了一顿饭。
 
吃完饭,我看老赵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就提议我和李阳带着老赵去外面走走。
 
陈哥的家在村庄的后面,出了门就是一片青绿色的庄稼苗。遥望四周,无边无际,瞬间觉得心胸都宽阔了许多。
 
老赵跟着我们走了一段,猛然拍了下大腿,焦急地说:“哎呀!我忘了浇地了!”
 
李阳笑笑:“你早把地租出去了。”
 
老赵挠了挠头,顿悟般“哦”了一声:“忘了。”
 
我说:“你啥事都忘了。”
 
李阳在一旁跟着:“就是就是,你还说给我们炖鸡呢!”
 
老赵发出“咝咝”的声音,过了许久,反驳地“啧”了一声,认真地说:“这个我没忘。”
 
 
陈哥的孙子上三年级,放寒假后,陈哥让孙子做作业时捎带着老赵一起,也会让孙子充当老师,给老赵出些简单的算术题。为了提高老赵的积极性,还会让全家老小一同上阵,弄了几场抢答比赛,对待老赵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
 
临省经过短暂的清零后,又发现了几例病例,临近过年,不可马虎,我加入到了防疫小组,忙得心力交瘁,医院外环两边跑。
 
工作一忙,遇到的人一多,一开始还跟着我们探望老赵的同事慢慢都退出了,唯一坚持的只剩下我和李阳。
 
那段时间李阳虽然没有进行防疫工作,但也刚进行轮换期,上手工作很多,有次还累到崩溃大哭,没有时间再去看望老赵。
 
老赵倒是没有忘记我们。
 
老赵清醒时,陈哥让老赵乌鸦学语般给我们发几句语音,基本上都是一些身体问候,工作问候等等。有次我和李阳聊天,我打趣地说老赵只说这些客套话,连一句想我们都不说。
 
李阳说那是陈哥不让说,他知道我们工作忙,老赵说了这话,陈哥怕我们耽误工作去看老赵。
 
我还没回复,李阳又说:“虽然没直接说,但发的这些语音,不就是在说‘想你了’嘛。”
 
看到这一句,我感到心里暖暖的。
 

 

聊天记录丨作者供图

 

 
我因为工作问题,陈哥基本上都是和李阳聊,李阳再筛选出重要的总结给我。有一次我异想天开,和李阳说等之后工作不忙了,找几天时间带着老赵出去旅游。
 
李阳也很激动,跟着我把国内旅游景点说了个遍,甚至还说到了外国。说到最后,李阳又兴奋地说要带着老赵去见儿子。
 
这个提议把我们两个人都兴奋惨了,我们一拍即合,我去研究路线,李阳去找陈哥要老赵孩子的联系方式。然而,还没等我把第一站的路线研究出来,李阳就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儿子不认老赵。”
 
陈哥说,按照法律,即使老赵的儿子不跟老赵生活在一起,也有赡养义务。但老赵儿子没有入老赵的户口,并没有可以证明两人是父子关系的证据。
 
多年前老赵的儿子因为某些事想要把户口迁回来,但老赵不肯,这事就更没有余地,所以陈哥才成了“代理”。
 
老赵的前妻早早去世,老赵的儿子也有了家庭,在湖北落地生根。老赵刚开始发病时陈哥就联系了老赵的儿子,老赵儿子思索半天才说:“你说我回不回去?”
 
陈哥说看你,老赵儿子沉默良久,最终选择了“不”,两人也彻底斩断了干系。
 
陈哥说,人人都有难事,老赵儿子发展得也不是很好,况且还有家庭。两个人本就没有感情,哪怕血缘关系,也拯救不了两条早已错开的轨道。
 
我听后心乱如麻,草草结束了对话,脑海里一直出现老赵寻狗的画面。时近半夜,脑子仍是乱糟糟的,怎么睡都睡不着,这时手机亮了,是李阳,她说:“第一站去南京吧!”
 
我回了一句:“好!”
 
2022年的春节我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我早已习惯,越是休假,医院就越是忙碌。
 
大年初三,我正在前台录入信息,有位同事提着一个包装袋进来,对我说:“有你的外卖,保安说是有人给你和李阳点的,我帮你放休息室了。”
 
当时我以为是男朋友点的,并没放在心上,处理完回到休息室,问了男朋友一嘴,男朋友却说没有。再看饭盒的包装,两份米饭,一份菜,没有任何外卖单。
 
打开饭盒,一份青椒炒鸡赫然出现在面前。
 
我抿住嘴巴,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连忙打电话喊来李阳,李阳看到后也为之一愣,她震惊地看着我,我用哭泣肯定了她的想法。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青椒烧鸡。
 
鸡肉软烂,青椒清香,粉条爽口,色香俱全。吃完,李阳还将剩下的汤汁打包,说晚上要用汤汁煮面。
 
从陈哥家到我们医院有着近六公里的路程,老赵无法骑车,甚至连认路都是问题。
 
我们先给老赵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陈哥的孙子,李阳焦急地问:“你老爷爷回家了吗?!”
 
“在家啦!”
 
我们两人松了口气,陈哥的孙子说陈家去走亲戚去了,家里就剩他和老赵。
 
李阳又让老赵接电话,老赵的精神状态尚好,声音听着很得意:“好吃不?”
 
李阳声音哽咽:“你做的?你咋送来的?”
 
老赵骄傲地“哼”了一声:“我就说我没忘吧!好吃不!”
 
李阳已经在抽泣了,我忙说:“好吃!特别好吃!”
 
老赵“哦”了一声,隔了一会,他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喃喃地说:“我要去邻居家看电视去啦……”
 
初六,我跟李阳轮到休息,连亲戚也没走,睡醒就直奔陈哥家。
 

 

老赵的家丨作者供图

 
陈哥正要去走亲戚,见我们来了,又留下陪我们喝了杯茶。我们说到前几天的事,几欲落泪,但陈哥却哈哈笑起来,一旁的家人也忍俊不止。
 
我们看个纳闷,陈哥指着正趴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孙子:“你问他。”
 
原来,那天陈家人出门走亲戚,赵哥清醒了过来,想起了炒鸡这事。他知道就在离村不远的地方有个饭店过年也在营业,还给外送。小孙子新买了辆山地车,又是最好的人选。
 
我们感慨人性伟大时,并不知道这份青椒炒鸡也是一份平平无奇的外卖。
 
李阳假装抱怨:“白花我那么多眼泪了,我吃我妈做的饭都没这么激动过。”
 
众人又是一齐大笑,陈哥说:“你别看他这样了,心眼子还不少呢!”
 
老赵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阳光倾洒而下,面前的水仙已经开花了。
 
我看到,他低着头,正在偷笑。
 
 
作者:唐闻生,护士

编辑: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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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考理科状元,北大毕业,在娱乐圈拍戏选秀演话剧,却不再是“优等生”

自PAI 自PAI 2022-06-21 22:42 Posted on 北京

 

这是《自拍》第305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是李丞汐,一个从北大毕业,不做金融,偏要进演艺圈的女孩。

我从小喜欢跳舞,也爱舞台剧表演,愿望在儿时萌芽。上大学后,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在舞团度过,有表演机会就主动争取。为了活在镜头下,我辞掉在外人看来高薪、光鲜的工作,开始了在演艺行业里漫长的追逐。

一切好像都自此改变了。收入降低、试戏碰壁,身边的同龄人都渐渐过上稳定的生活,我却还要为了便宜点的房租,从市中心越搬越远。2020年,我参加了《创造营》,在101个人中因排名靠后被淘汰,我似乎不再是“优等生”,但我不想成为别人期待中的样子,只想为自己勇敢一次。

 

2016年秋天,我的大四街拍,在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前。

1995年,我出生在福建宁德的福鼎市。上大学之前的18年,我都在这个小地方生活。福鼎有一条桐山溪,所有的房子都沿着溪畔建着,生活很安逸,依山傍水,我对家乡的印象就是:好吃、好喝、好玩。

我和妈妈、外婆生活在一起,她们俩是我最亲近的人。妈妈是个急脾气,我们俩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情拌嘴,但很快又会和好。小学三年级时,我学过钢琴,有一次因为不想练琴惹妈妈生气了,她走过来,翻开我的手心,打了两巴掌。

 

我三周岁生日的留念照。

我不记得自己哭没哭,被打了巴掌之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妈妈居然走进来主动跟我道歉了,跟我说对不起,妈妈不应该这样。这是她唯一一次跟我动手。自那以后,我惹妈妈生气了也会主动跟她沟通,或者写小纸条放在她的梳妆台上、贴在她房门上,悄悄道歉。

我和妈妈的关系像是朋友、姐妹,现在我长这么大了,也依旧对她无话不说。很多孩子没办法跟父母聊的话题,我都可以跟妈妈讲。

 

一岁半时和妈妈在影楼拍的合影。

我从小就是一个很有表演欲望的小孩。和叔叔阿姨去卡拉OK时,或者在家里听到电视机里有唱歌的声音,我就会跳上沙发随着音乐舞动,幼儿园组织表演时,我永远都是站在中间跳的那一个。

妈妈看到我这样的表现,就觉得我很喜欢跳舞,干脆就把我送去舞蹈兴趣班。五六岁的时候,我每周三次去市里的工人俱乐部上课,一次课两个小时。学舞蹈很符合我好动的性格。从小学到高中,我的舞蹈课十几年雷打不动。

 

小学参加文艺汇演后留的纪念照。

只有一次动摇过学舞的念头,那段时间家里的经济状况比较不好,妈妈就过来跟我商量,可不可以先不学舞蹈了?我虽然眼里含着泪花,但嘴上还是说了可以。可能是我的懂事超出了妈妈的预想,她不忍心让我放弃最喜欢的东西,最后还是决定让我继续学下去。

福建省举办过一个芭蕾舞比赛,我去厦门参赛拿了金奖。评委中有一个是福建省歌舞剧院的院长,还有厦门小白鹭舞蹈学院的院长,他们在我表演完后,就去找我妈妈,问可不可以把孩子送到他们那边学习,走专业舞蹈这条路。

当时妈妈觉得,我的学习成绩还挺好,暂时不考虑走艺术方向。如果那时候就选择舞蹈,相当于选择了一条确定的路,但作为一个兴趣来学,未来的选择就更多了。

 

2004年,我在厦门参加省舞蹈比赛获得金奖。

舞蹈的基本功练习很枯燥,也很疼,但我一次也没想过放弃。我是一个特别不怕吃苦,并且还挺享受吃苦过程的人。我记得有一次我胃疼,外婆劝我今天别练了,我说不行,一定要练。

在学习方面,我倒不是一个刻苦努力型的学霸。老师提到我的时候,都会用“鬼精灵”和“鬼才”来形容我,因为我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是个挺“双面”的人。

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我爱玩、爱打扮,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学生。我喜欢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学校,小吊带、小裙子,这样的穿着确实挺让老师头疼的,好几次老师都委婉地跟我说,希望我不要太个性化。

 

2004年,因为去北京参加舞蹈比赛,第一次到故宫玩,我穿得也很时髦。

除了穿着方面比较随着自己的性子,在学习方面我也不完全听老师的话。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从来不会照单全收,我不喜欢题海战术,比较有自己的学习方法和规划。这些和同学们不一样的学习习惯,常常会让老师觉得我态度不端正。

从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就说,你这样的学习态度,上了初中成绩就会掉下来;初中老师又会说,这样学下去,高中就会跟不上了。除了夸赞,从小我也听了不少否定的话,我不习惯解释,只想用行动去回应。

成绩一直维持在年级前几名,大大小小的数学竞赛,我也一直拿市里的第一。身边的人觉得,我考去清华北大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其实在我心里,有两个方向上完全不一样的理想学府,一个是考清华北大,另一个是考北电中戏。

 

高中时期我参加福鼎市的文艺汇演。

福鼎是县级市,大家的思想还比较保守,普通家长都觉得只要成绩不错,就不想让孩子去参加艺考。但艺术特长生和艺考生是两个概念,特长生考试是通过提前批次的考试,招收一些有特长的学生,降低高考分数线录取。

我当时的舞蹈老师,偶然在网上看到了艺术特长生的招生信息,就跟我说,希望我去试试。我自己也想,既然一直在学跳舞,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个尝试的机会呢?

高三之前,我开始着手准备清华艺术特长生的考试,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每周上四次舞蹈课,一次两小时。白天要上课,晚自习的时候去跳舞,听起来挺累的,但我从小就是每天安排得很满,学生工作、各种各样的活动,有做不完的事,所以我挺能适应的。

谁也没有想到,准备了这么久,我最后居然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清华的舞蹈特长生需要进行严格的身高测量,女生必须达到163厘米。一般测身高,大家自然放松站在仪器上就好了,但他们是特别使劲地按着你的后脚跟量,结果我测出来只有162.8厘米。我和另一个女生都因差了两三毫米,而不能参加考试,半年的努力就付之一炬。

 

高二时,在学习之外,最大的任务就是准备特长生考试。

同组的另一个女生在候考现场立马哭出声来,我当时除了难过,更多的是生气,我不服气也不甘心。我和那个正在哭的女生说:“别哭,大不了咱们裸考考上来。”

回家后,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文化课上,复习备考的压力也比之前更大了。有一天晚上突然就很消极,发消息给妈妈说,我不想参加高考了。唯一一次因为学习而情绪崩溃。

无论是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对我有很高的期望,觉得我可以考到特别好的学校,我特别担心让他们失望。还好最后的结果是好的,2013年高考,我拿到了福鼎市的理科状元,成绩在全省排24名。

北大和清华招生办打电话来,清华是除了经管以外,其他专业都可以选,北大的光华管理学院我也不能选,但北大有一个元培学院,可以修全校所有的专业,我当时的兴趣倾向于学经济相关的专业,并且北大招生办的老师知道我喜欢跳舞,跟我说去了之后就可以进舞团,我心动了。去北大!

做出决定的那个瞬间,我非常释然,后来在北大的四年时光,也足以让我不后悔这个选择。

 

大一刚进校,我参加北大的新生舞会(右边是我)。

去到元培学院之后,我选了不少经济专业相关的课程,货币银行学、金融学、营销学。商人是我儿时的理想职业之一,小学我就试过批发小文具拿去班里卖,还会把废旧物积攒起来,回收的钱用作班费,高中时也参加学校跳蚤市场的竞标,对“买卖”我从小就很有兴趣。

除了必修大类,选修类我挑了学校里各种各样有意思的、跟我兴趣相关的课程,其中就有艺术学院的《表演理论与实践》这门课。我每周都期待着上表演课,老师会布置一些小作业,让同学们练台词、拍小作品,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在课堂之外,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舞团跳舞。舞团每周五有培训课,其他时间的训练会根据演出任务来安排,每年我们舞团都会参加全国大学生艺术节展演,展演之前可能一天四到七个小时都泡在舞团里,大家一起编舞、练习。

 

大学时,舞团课程照。

印象特别深的是,在北大新太阳活动中心建起来之前,我们其实没有固定的排练场所,有时去邱德拔体育馆找空闲场地排练。窗户是大的落地玻璃,排练熬得晚了,从体育馆里往外望,还能看得见亮着灯的中关村北大街。结束了,可能几个好伙伴约着去五道口吃个夜宵,这样的日子至今都让我怀念。

 

我和舞团团员们在邱德拔体育馆排练的照片(我在第一排左二)。

虽然不是艺术特长生,但因为从小练舞的童子功,可能反而让我比舞团里的一部分特长生有更扎实的基本功。最开始排练,团长可能会默认非特长生的水平没那么好,他们排练其他没有让我加入的舞蹈时,我也会在一旁跟着学,想要证明自己。

久而久之,他们发现我跳得甚至比已被编排到节目里的团员还好,就会把我也排进去。熟悉了之后,我也和许多特长生成为了朋友。

 

大三,舞团排练“一堂舞蹈课”专场演出节目时的花絮照(我是左二)。

因为喜欢表演,一看到机会我就冲,还参演了学校的新生微电影《颐和园路五号》。北大每年都会拍一个微电影放在新生录取的光盘里,我看到了演员招募,就说我一定要去,喜欢表演这件事,又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我去参加了面试,当天晚上碰到了面试我的学长,他跟我说:你选上女主角了。

戏中女主角的设定就是学校里的一个艺术特长生,性格也和我很相似,像是我在学校里的生活状态。整个拍摄过程大概是十多天,片子出来时长有十几二十分钟。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镜头,现在看来,表演是挺稚嫩的,但当时还没有将表演当作一个职业方向,心里没有任何负担,整体很松弛。因为是学生团队,大家互相鼓励更多,同学们对片子的反馈也很好,这次经历让我很享受。

 

《颐和园路五号》杀青照(站在正中间,穿红裙子的是我)。

在北大,大家的生活状态都特别不一样,就拿我们寝室来说,都是元培学院的,各个专业的四个人,浓缩在这么一个环境中,两个学经济、一个学法律还有一个学数学。

有些人还在过高三一般的生活,每天泡图书馆、刷题,也有人把重心放在学生工作上,还有的忙于社交活动、实习工作......我没事就在舞团泡着。我属于一直对自己规划比较明确的,不太会受别人的影响,所以很少被“卷”到。

大学时我对未来的规划原本是毕业后先干金融这一行。我尝试过一些金融行业的实习,但大学生在这个行业里能做的工作是很微小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接触不到具体业务层面的东西,除了可以在开会时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议,大部分实操都很基础。

 

和大学室友的合照,大家都来自不同专业(我是左一)。

大二的时候,我有一个学长当时在华谊兄弟当经纪人,他有问过我想不想做演员,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勇气说我可以下定决心干这一行。

大三时,有个综艺节目到学校的舞团里来招人,之前也有好几个综艺找来过,我都没兴趣,但这是一个可以学表演的综艺,我就毫不犹豫报名了。跑到上海去面试,通过了层层海选,但因为担心延期毕业,最后一轮还是放弃了。算是一次迈出一步,又退缩回来的尝试。

2017年,临近毕业,我曾犹豫过,是否要停学一年,去尝试一下演艺行业适不适合我,可以去剧组,演小配角,哪怕跑跑龙套,我就是想用一年的时间,让自己感受一下我可不可以。

我甚至和学院的老师提过这个想法,很意外,老师非常支持。他鼓励我,元培的学生就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应该被“北大”这个标签所定义,反而,它是我勇敢选择的力量。

 

2017年夏天,我从北大毕业。

心里有了这个决定后,求职季我只给一家公司投了简历。那个公司在当时可以算得上是金融业的翘楚,如果录取了,基本上就是当时本科毕业生能找到的最高平台的工作。

递了简历后,一周内面试了四次,还有实战面试,最后他们破格录取我去了总部。收到Offer时,我经过了一轮心理纠结,因为没办法错过已经摆在眼前的机会,所以拎着箱子去香港开始了工作生活。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夜里睡觉时醒来,眼睛也总是布满红血丝,我是摩羯座,工作狂,高强度的工作让我很疲累。在香港待了不到半年,我回到北京,在校友推荐的另一家公司又干了一年。

因为个人原因,当时我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处于情绪低谷的阶段,人在低谷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思考,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当时我就觉得,如果我心里还对演艺梦无法割舍,那再不做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演员这个行业的发展没有年龄上限,可以一直做到50岁、60岁、70岁,但入行是有年龄限制的,尤其是对女生。就那么几天的时间,我决定彻底转行。

 

在香港工作时,我随手拍的风景照。

我想过转行进演艺圈的利弊,转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个行业的不确定性,付出和回报可能压根不成正比,收入也不确定。这些哪怕我自己可以接受,妈妈呢?做完决定,我给妈妈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用两三百字,表达了我的想法。

她立马给我回了电话。最开始肯定还是表达不理解,作为大人,她对这个行业也有偏见,害怕我会受到伤害。但她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是一个做了决定就很难被动摇的人,最终还是说: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支持你。

在跟妈妈说之前,我找了一些在影视行业工作的学长学姐了解了情况,也做了一些调查。其中一个学长劝了我三天,说这个行业真的很难。在他眼里,我继续做金融,嫁人、成家,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好吗?

我不满足于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行业,也不喜欢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生活,明确的上升通道和发展路径对我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退一万步说,我给自己留的退路是,如果不做这个行业了,我也有信心从另一个行业从头开始。我想过最坏的可能性,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是头脑一热。

 

和妈妈、外婆的合照,她们一直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2018年,我快24岁了,正式转行进入演艺圈。转行之初,我基本靠已在这个行业工作的校友带领,很多是以前在学校里认识的,艺术学院和新传学院的学长学姐。他们会给我发组讯,教我怎么看这些组讯,也会带着我去面试,充当着经纪人的角色。

无论是话剧剧组还是影视剧剧组,都需要通过试戏来获得进组机会。从爱好到工作,我反而有了心理负担,有杂念,脑子里总纠结我演得好不好?这个地方表现得对不对?状态就无法松弛下来。

试戏简直是特别的不顺利,为什么每一次的状态都不太好呢?怎么演都不对。跑剧组得到的反馈几乎都是否定,试完戏,就是一句“回去等通知吧”,相当于说你不行,再见。大部分情况都是吃闭门羹。

还有人一看到我简历上写着北大毕业,就很诧异,问我为什么要来干这一行,是想不开还是怎样?或者觉得,我是不是只能演演学霸?他们默认你只会学习。后来我在资料里基本不提学校的事,先演,凭水平说话。

 

大学时期,我演话剧的剧照。

那时候基本有什么剧组都跑去试试,试戏成功的机会那么渺茫,我有什么权利去挑呢?喜不喜欢、有没有兴趣都不是我能考虑的。我拿到的第一个机会是演话剧,一个商业项目《王子奇鱼记》。

话剧分AB组,我演B组女一,一条美人鱼。我猜想选上的原因,一部分可能是外形条件比较接近他们想要的感觉;另外一方面,这部戏本身是喜剧,美人鱼这个角色设定很丰富,需要把握喜剧的节奏。试戏的时候,有一些表演需要我躺在地上,当时不在排练厅,地板也没那么干净,我丝毫不介意,说躺就躺,可能这样的表现感染到剧组的人,他们觉得可以让我试一下。

刚进组的一段时间里,我陷入了迷茫期。话剧可能会有一些肢体动作,相比于舞蹈,并不需要你的动作多么专业,更多的是解放天性,我舞蹈和形体上的优势不明显了。同一个剧组的演员大部分都是开心麻花的专业喜剧演员,面对很多经验丰富的演员和导演,我的心理状态就弱了,像是从鸡头到了凤尾。

好在剧组的哥哥姐姐们都非常照顾我,每天从早到晚地排练,在相处过程中,他们了解到我个性要强,只要一说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整个人就会一下子弹起来,批评和鞭打会在短时间内促进我的成长,会用这种方式来激我。

 

2018年底到2019年,我在话剧剧组待了将近半年,这是排练时的合照(我在第一排右四)。

在演戏上找到感觉的时刻有的还记忆犹新。有一幕排练时,我突然变得很自如,一种灵光乍现的感觉。这一幕结束,演员们都说,“你今天成为了这个角色。”感觉一下子通了。还有一次是某天晚上失眠,可能就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排练的时候,重复前一天的片段。演完导演就问我,你昨晚是不是想戏了?今天整个人完全变了。有时候这种进步很微妙,无处触摸,和你在其他方面的努力收获都不一样。

但平时的积累和功夫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我会按照不同的影片类型、不同的导演看片子,观察其他演员在表演的时候,情绪是怎么给的,怎么样区分同一种台词在不同情绪下的表达。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电视机前拉拉片,做些案头工作,记录自己在演戏的时候要注意哪些点,对台词做功课,写潜台词,为之后的表演做准备。

这部话剧的第一轮巡演是明星场,也就是A组去演,男主是杜海涛,作为B组成员,第一轮巡演我没有参加,当时也在别的剧组拍摄。第一轮上演后,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有二轮三轮巡演。参与了半年的排练,但没能有上场演出的机会。

我没觉得太可惜,对于没什么专业积累的我,在表演方面的进步就是我对这半年的交代。话剧很锻炼演员,在剧组的半年让我打开了自己,脱胎换骨,在表演上愈发自信。另外,我不是科班出身,如果有话剧经历的话,写在简历里,别人会觉得我可能会演戏。

 

话剧剧组团建,女生们的合影(我坐在第一排右边)。

在经济方面,不可避免的比过去紧缩很多。排练话剧所得的收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活都是靠我之前攒下的钱维持。最明显的,我在北京,房子越住越远,也越来越便宜,前不久刚搬到朝阳和通州的交界。从2018年到现在,我在北京搬了七八次家了。

这个话剧后,我接到了一些影视项目拍摄,基本都是自己试戏试上的。在镜头前的表演和在舞台上又有不同,它需要我收敛一点,不过这个调整过程相比于之前顺利很多。

接戏最频繁时,一年也才有三四个组,演大项目里的小角色,比如在蒋勤勤老师主演的悬疑剧《迷雾追踪》里演一个参加选秀的小城女孩;要么就是小项目里的大角色,主演了武侠电影《狂刀》、《长江妖姬》,爱情片《那片沙那片海》等。不知道哪一部戏你会突然间被大家看到,只能做好自己,听天由命。

 

在电影《狂刀》拍摄中,摄像机中的我。

2019年底,我看到《创造营》栏目的招募信息,比起演戏,参加综艺的曝光度更高,让你在短时间内被看到,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个更好的机会。我和当时带我的学长商量后,决定报名参加。2020年1月,我接到了《创造营》节目组的电话,经过两个月的选拔,我入选了。

节目中其他选手都是经纪公司签约的,我是唯一一个个人学员。进组前我很紧张,突然间要和这个行业里100个女孩一起相处会不会很恐怖?我也会想这些。

真正进组了之后,就是不断适应的过程,你得长大、得懂事,没办法做一个小女孩了;训练也是,后期公演前基本一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不会觉得疲劳,像打了鸡血一样,人好像适应那个强度了。

因为没有经纪公司,有一些公司可以跟节目组沟通的地方,我都得自己来。有的公司会给选手做一些宣传和话题,这些我也没有,演出的道具和编排,也都要我自己准备。节目组会把他们想推的选手放前面,“你跟谁谁谁换个位置”、“你坐后边去”,这种情况还挺多的。

 

我在《创造营》的初舞台照片。

第一次参与这种节目,我没什么经验,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不懂得表达自己,后期镜头很少。节目对选手的定位可能是“少女”,很元气、很可爱,但我本身就看起来相对比较成熟,为了适应节目,就会泯灭掉自己的特性。穿着呀、打扮呀、发色啊各种,就算这些都改变了,还有表达方式。如果表达不够少女,你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

有一次特别有意思,有个工作人员姐姐说,摄像大哥说你会躲镜头,我说,呀,我没躲。我确实没躲,实际上镜头在哪里,就会有其他人凑到镜头前,你不往前凑,人家哪里拍得到你、找得到你。

这就是我不太会去干的事情,但你说你不做行吗?不行。不适应也要适应,这是这个行业艺人的基本技能,就如要找镜头一样,你要自己找饭吃,镜头不会来找你。

结果就是,我拿到了人生最低排名。我不记得具体是多少名淘汰的,只记得我复活过一次,但一直都在淘汰边缘。以前念书时也好,大学时也好,我从来没拿过这样一个等级和名次,心里是会有落差感的。从能力上来看,我好像是处在中上水准的啊,但出来结果,排名怎么在那么后面。我就觉得,大家是不是不喜欢我?

节目组里有工作人员姐姐跟我聊天,她说我太要强了,给人的感觉好像我什么都可以做好,别人并不会把他那一份关注、帮助给到你,要强会让人变得很辛苦。这可能是我的一个习惯,我对自己的情绪管理比较严,不习惯把脆弱展示给别人。

 

创造营录制时的花絮照(我是右一)。

这个节目对我来说最大的影响,就是在短时间内刺激到我。我对这个行业的认识应该还算比较全面、现实的,真的没有很天真,但网上投票这种很直接的反馈。

得知自己淘汰以后,我跟营里的小伙伴借了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因为封闭训练和拍摄,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和妈妈联系过了,她接电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比我自己更关心我在节目中的表现和网络上那些评价,盯着屏幕看,几乎找不到我的镜头,很心疼。听到我要回家了,她说快回来吧,回来就好。

从节目组出来之后,我遇到了低谷期,整个人特别不好,闲下来了,也开始吃很多东西,体重一下子飙升。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体重焦虑,节食减肥法、生酮减肥法,8+16进食法,各种我都试过,就差吃减肥药了。最严重的时候,会有神经性贪食症的症状,先暴食,再吐,折磨自己。

不得不说,这个行业对体重是有要求的,当你的外形没有达到一个很好的状态,你的工作状态也会随之变得不好。

四五月份时,我集中进行了一段比较科学的减重训练,在健身房找了教练,每天一小时的健身课,自己再加练一小时单车骑行,或者爬楼梯爬100层,在吃方面制定健康的减脂食谱。一个月的时间,掉了10斤体重的同时增了5斤肌肉,体脂从23.2%掉到16.2%。

 

健身时的对镜自拍。

 

 

按照教练要求,给自己做的减脂餐。

减肥成功后,我紧接就去了《舞蹈生》。这个选秀节目比《创造营》更加适合我,20年舞龄让我在表达方面更自信。节目很鼓励选手做自己,放大自己的个人特质,很多人都说,我在《舞蹈生》和《创造营》中,完全是两个人。

《舞蹈生》不是一个排名制的比赛,也没有淘汰赛制,但每场下来根据评分会选出下一场表演舞台的A角和B角,根据表现,会有五名舞蹈生获得最终的专属表演舞台。

我拿过两次A角一次B角,在40位舞者中,挺进了14人决赛,但没能拿到前五,算是6到14名吧。我已经很满足了,节目中我呈现出的自我、选择尝试的风格,都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的。

我渐渐懂得,千万不要为了迎合什么,去改变自己。有些之前会去尝试的机会,我现在可能不会再去了,算是帮我排除了“错误选项”。

 

在《舞蹈生》节目中主演短片《王小姐》。

偶像、成团、选秀、真人秀,都只是我当下做出的一个工作选择,无论是通过节目积攒流量也好,粉丝也好,都是为了让自己能接到更多演艺方面的工作,为有机会演绎好的作品积攒一些条件。

“偶像”给到大家更多的是这个人本身,作为艺人或演员,观众更侧重于你自己的作品。做出好的作品,自然会被大家认可,这是我从没改变过的目标。我其实特别想能有机会参加演员向的综艺,或许能让大家快速知道,哦,李丞汐是会演戏的。

选秀之后,我又陆续参与了三四个影视项目,每一次工作都以当下能给出的最好状态去完成,在剧组里总会收割一众好评。我只要求自己尽力做到最好,不会对流量和播放量太关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剧组预算,没办法让每一条表演都能尽善尽美,等片子播出来,已经过去至少半年一年了,那么久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收入比起最初入行有在变好,但肯定和做金融的时候没法比。妈妈也没给我太多压力,如果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工作,她还会来问我,你这点钱还够花不?心里是有点愧疚,毕业三年了,做了这个行业之后,她还要担心我的收入。

我本身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让我过不用考虑花多少钱的日子,我可以,特别节俭地过日子,我也可以。我知道,喜欢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一定要自己承担代价。

 

参加完《舞蹈生》后,我参演的影视剧剧照。

难免有时,她会难掩担心,跟我说,你的同学谁谁谁现在都怎么样了,你现在还没有稳定下来。

这种感觉好微妙,以前我在周围人眼中是“别人家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在哪个学校,我都可以表现得很出色;现在我不是“佼佼者”了,起码在这个行业,我不是。你要说“泯然众人”,也对。但这就是我现在这个行业的状态:一个摸爬滚打的新人。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两年、三年。

这样的状态也和大环境有关系。在影视“寒冬期”入行,到现在因为疫情,行业可以说是进入了“冰河时代”,项目越来越少,演员又实在是太多。别人没有那么多耐心去了解你,到底会不会演戏?适不适合这个角色?不只是在行业内,在一个公司内都卷得厉害。出于发展需求的考虑,我从前一个公司和平解约了,现在在磨合新的合作方。

在我的定义里,是否还是一个“新人”,判定的标准是:是否有自己的代表作。我还没有等到。看似还停留在原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通过大大小小的项目,我变得越来越强了。

 

我主演的一个文艺短片。

身边很多北大的朋友都很支持我,他们自己本身也是追梦人。他们很为我的选择开心,也希望能随着自己的心愿过一辈子。在年轻时不甘于安稳,做自己想做的事,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像我有的朋友,毕业后去几个大洲背包旅行,漂过了很多国家;还有的朋友很享受高强度工作,一直在新的领域学习新的东西。

我的不少朋友都觉得结婚、成家这件事至少要放到30岁以后了。成家在我的人生规划里是一个非常弱的环节,这可能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关系,我很享受现在独立的生活,并且在一个不稳定的工作状态下,人生的其他事情可能也没办法稳定下来。或许是30岁吧,我会给自己一个节点性的选择机会,还是否继续这个梦想,留在这个行业。

 

和好朋友一起健身。

现在能接到项目演主角,我就觉得还不错,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多。前阵子我在咖啡厅,店员来给我上咖啡的时候说,“丞汐小姐姐,你比电视上更好看”,我心里咯噔一下,很明显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更多在这个行业的校友也会主动来接触我,希望有合作的机会。

工作、生活的心态也变得更好了。有一次去试戏的路上,因为没时间吃饭,只能坐在车上啃面包。我看着车窗外,天气特别好,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我说,比起以前,好像现在连一口饭都没法好好吃,但反而心里都是开心。

 

现在工作需要时,我还会在舞蹈练习室练练基本功。

没工作的时候,有时凌晨四点多我就会醒来,睡不着了,就在租的房子里,看着日出吃早饭。空闲的时候会骑个自行车,漫无目的地,从很远的地方不知不觉就骑到了后海,这里总能让我想起南方的故乡。和小时候一样,我还抱着那个能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美好愿望。

*本文由李丞汐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李丞汐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

 

 

 

          李丞汐 口述          

孔宁婧 撰文

          呱   呱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305个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