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的代价
说的是美国一个叫“Nxivm”的公司,创始人叫拉尼尔,他把自己包装成“人类心理动力学大师”,世界各地招募女孩。
在这个组织里,女孩不光交钱,被当成贡品送给拉尼尔,变成性玩具。
在1998-2017年里,这个公司招募了1.7万个女孩,有不少信徒身份地位很高,比如墨西哥总统的女儿、美国卫生部的官员、跨国集团的骨干人员。
又因为有韩国“摄理教”、“华藏宗门”等邪教的案例,有人得出了一个论断:女性更容易入邪教。
这个观点我完全不赞同,如果你翻开中国历史,男人才是邪教教众的主体。
历史上最著名的邪教,要数白莲教了,贯穿一千多年历史,分支无数,花样百出。
邪教其实和人类的历史如影随性,抛开价值判断,它在客观上,满足人的一种精神需求。
这一点不分时代,不分人种,不分高低贵贱,更不分性别。
今天推送天津十二奇案的第三个故事,这就是一个跟邪教故事。
小宝来天津寻找父亲的消息,找到了传闻中的消息人士铁背李,却发现这个铁背李不是他想找的人。
小宝绝望的时候,一个叫蔡小孩的找上他,说他知道小宝父亲的下落。
《天津十二奇案》是根据杨小宝的笔记整理而成,记录了1920年前后他经历的离奇故事,经整理过后,讲给大家听。
“杨师父,李爷的事您查得挺深,找个人应该不难吧?”
蔡小孩长得像个半大孩子,语气却事故油滑,说话时挑着一根眉毛,一脸欠揍相。
我猜的不错,和陈独秀见面那个人,盗用了铁背李的名号,蔡小孩就是他安插的眼线。
蔡小孩听说我还没有找到《六合经拳》,语气不阴不阳,要我找个人作为交换信息的条件。
蔡小孩要找的人叫李丰年,铁背李的侄子,在《益世报》当排字工。
《益世报》于1915年创于天津,是罗马教会在华创办的华语日报,总社在天津,1916年在北京建立分社,1949年停业。
这人从元宵节到现在不见人影,铁背李葬礼也没来,家里去警署报案,要求等通知。半拉月过去,咨询进展,回复仍是等。
李丰年常年在外租房,最近刚搬了家,家里人也不清楚具体住址。
我问蔡小孩为什么要找李丰年,蔡小孩说这是他和李丰年之间的事,不用我管。
送走蔡小孩,我起身去找富察,天津地界的人事他熟,必须有他帮忙。
富察不在家,院子里有个男青年正在跳绳,见我进来,停下跟我打招呼。
青年叫赵景深,是富察的房客,在《益世报》做编辑,因额头突出,得了大头的绰号。
赵景深,中国戏曲研究家、文学史家、教育家和作家,当时在《益世报》任编辑。
我一听是《益世报》,便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李丰年的人。
赵大头一听李丰年的名字就来劲了:“李丰年还欠我钱呢!”
说话间,富察从白帽衙门回来,手里提着半扇羊排和脊椎骨,说我来得正好,晚上吃羊蝎子。
我把蔡小孩之托告诉富察。富察说,吃完羊蝎子,我亲自带你去《益世报》找人。
《益世报》在东门外小洋货街,门口挺热闹,经赵大头牵线,我和富察顺利进了报社大门。
《益世报》旧址位于天津小洋货街,墙外有报刊栏,常引过路客驻足观看。
我对富察说,找人的事我自己忙活就行,别影响你上班。
富察乐了:“你怎么客气上了,我给日本人干活,影响工作就是变相爱国,再者说了,我也想借李丰年查一查最近的男青年失踪案。”
最近,警署接到好几起失踪案,受害者皆为年轻男性,一般失踪案通常指向走失和拐卖,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小孩,绝少有青壮男性无故消失,确实有点反常。
排字间有几排两米多高的木架,整整齐齐码放着尺寸各异的字块,架子之间立着木板,挂满毛笔写就的手稿,有的字迹工整,有的龙飞凤舞,排字工不仅需要认字,还得辨别不同笔迹。
与今天不同,民国排字车间的工人干的是体力活,他们需要熟练分拣上千个字块,整理成报纸上的文章。
工人们套着围腰,左手托木盘,右手挑拣字块,眼睛不时瞥一眼原稿,手上动作不停。
铅块沉重,非常考验排字工臂力和腕力。他们忽而踮脚,忽而下蹲,像是进行集体舞蹈,有种错落有致的美感。
进入车间之前,我以为排字就是力气活,现在觉得他们文武双全。
林红跟李丰年在一个排字间,听工友介绍,林红性格比较内向,除了李丰年,不太爱跟别人打交道。
我走到排字间尽头,看见一个女工正在排版,正是林红。
林红戴一顶白色工帽,套着围裙,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丹凤眼。
我问林红李丰年哪了,林红对我爱答不理,问急了,干脆别过脸。
富察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先撤,走到排字车间门口富察对我说:“瞧着吧,她等会就出来。”
果然,刚出《益世报》大门,林红就追上来了,她说话的语气很警惕:“你俩是李丰年什么人?”
富察扶了扶脑袋上的白帽子:“他有段日子没露面,家里人报了案。”
她跟李丰年情投意合,两个人算是自由恋爱,本想今年春天结婚,但入冬后,李丰年突然冷漠,见面没别的事,张嘴就是借钱。
林红说听说过,但李丰年烟酒不沾,不去宝局子,不逛窑子,她也不知道李丰年借钱干什么。
“元宵节。我俩约好正月十五去光明社看电影,他说去买票让我等他一会,就再也没有回来。”
“光明社”1917年由平安公司创办,是当时天津最大的电影院。无数年轻男女相约在这里约会看电影 ,就是现在的天津光明影院。
林红说她也不太清楚,李丰年曾经邀请她去他家,林红担心传出不好的消息,婉拒了,只知道在北开的一个亭子间里。
临走的时候,林红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找到丰年,知会我一声,无论死活。”
北开地方不大,有富察帮忙,找一个排字工的住址并不困难。李丰年租在一间老房子,他住顶楼。
顶楼出来一个妇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挎菜篮子,得知我们找李丰年,妇人一指最里面的屋子,说有段日子没见到,还以为他搬走了。妇人说完,抱孩子出门买菜。
富察趴在李丰年租屋窗子上,说窗子里用报纸贴上了,啥也看不见。
我手往门上一搭,门嘎吱一声开了,我喊了富察一声,进了屋子,门吱呀又自己关上了。
窗户糊满报纸,光线晦暗,只能看出一床、一柜、一副香案。
我打开钢笔手电,吓了一跳:满屋子都是弥勒佛像,木头的、石头的、泥的、瓷的、玻璃的、铁的、铜的,大大小小,个个咧嘴大笑,盯得我脊背发凉。
香案散落着几本线装书,我大概翻了翻,都是神话传说和佛经故事。
手电光柱扫过,墙上贴满电影和明星的剪报,有几张我看过,是《荒山得金》、《黑籍冤魂》。一张剪报没粘结实,耷拉下一角,隐约可以看见墙上有图案。
《黑籍冤魂》是幻仙影片公司1916年拍的一部默片,这是当时的海报。
我把钢笔手电咬在嘴里,两手拽住海报一拽,露出墙上的图案,分别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
不同标题的图案各异,最瘆人的是地狱变相:有的开膛破肚,双手捧着一堆血淋淋的肠子,有的双腿只剩森森白骨,被小鬼架着往油锅里扔。
另一面墙上用铅印字体刻满《弥勒下生经》,经云:世尊,如前后经中说,弥勒当下作佛。愿欲广闻弥勒功德、神力、国土庄严之事,众生以何施、何戒、何慧得见弥勒?
他从书里翻出一叠纸,几张戏票,更多的是当票和借据,从借据上看,李丰借的是印子钱,一月为期,每月二分行利。
我大概加了一下借据,有将近600块的外债。富察说欠这么多钱,是个人都得跑路躲债。
我慢慢靠近,堪堪碰到把手,两扇木门突然向外洞开,蹿出一个人影,与我撞了满怀。
那人落地不稳,向前踉跄几步,磕到桌角,脑门崩出鲜血,顺手抄起一尊弥勒佛像朝我丢来,趁我躲闪的功夫,拽门跑走。
我连忙追出去,压着扶手从平台间跳落,比走楼梯快。眼看追上他,抱小孩的妇女回来,那人从她怀里抢走孩子。
我看清这人,个头不高,二十来岁,方脸秃头,膀宽肩圆,面色凶狠。
没等我进一步反应,那人意外地把小孩搁在地上,转身逃走。
那人脚下并不快,但胜在对附近的街道熟悉,好几次我差点逮住他都被他绕进胡同躲开。
那人从巷子中跑出来,迅速蹿到马路对面,我冲过去的时候差点被一辆轿车剐到。
司机急刹车之后,从窗户中探出半截身子骂了一句“臭狗屎”。
我追着他跑了一圈回到万国桥,桥下面搭着一片窝棚,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迷宫。他钻进其中,消失不见。
我正发愁,冲过来一群报童,不由分说对我一阵拳打脚踢,下手特狠。我根本来不及问话,也无意伤害他们,只能不停躲闪。
这时候,富察赶上来,不分青红皂白,扯开两个报童,一脚一个,替我解了围。
那人突然冲出来,高举着一把铁锹。我横跨一步,用手肘顶住他的手腕,下了武器。
李丰年是排字工,方古是报贩,两人总打交道,所有有些交情,李丰年甚至还带方古去戏院看过戏。
方古说玉茗春发生命案之后,李丰年就再没来找过他,我算了一下时间,就是李丰年消失的时间。
民国时看戏是非常流行的文化活动,很多茶楼里都有角儿唱戏招揽客人, 这是当时报纸上的演出单。
我问他玉茗春是什么地方,方古说就是李丰年带他看戏的地方。
我问他为什么要藏在李丰年家,方古说李丰年也欠了他的钱,没还给他,想去李丰年家拿些东西抵账。
“我从小没有人养活,现在当了报贩,把手下的报童都认了干儿,每天十几张嘴等着。”
“我到他家,甚也没偷着,你们就来了。求求你们别报官,我被抓无妨,这群孩子就没人管了。”
我把方古抬起来,给他塞了几块钱,让他别担心。方古千恩万谢,要带报童上街卖报。
正要走,富察让等一下,他发现一处异样,在堆着废报纸的窝棚拨拉出几只木桶。
“油墨。”方古神情紧张,连忙解释,“报社淘汰下来的,我搜集了卖给小作坊。”
富察的目标却不是木桶,捡起几本薄书,跟李丰年家中那些描写神话传说和佛教故事的册子如出一辙。
“一什么道来着,具体我没记清。我问他入教有什么好处,他说可以赎罪,说现在是宇宙末期,全人类都要遭殃。”
“入教要交一袋白面,我这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哪儿有余粮?”
我打开报纸,里面是一把鱼刀,刀刃有暗红血迹,包裹鱼刀的报纸还是一张《益世报》。
富察说报纸和刀是他从李丰年家翻出来的,结合刚才方古的描述,可能就跟玉茗春的命案有关。
我说别着急下结论。说完以后,我意识到这是金木的口头禅,跟他待久了,难免会受到他影响。
富察到一个商店借来电话,打个电话给警署,查查玉茗春的案子,扔下电话就骂街。
跟富察通电话的是案子的负责人,叫林子方,是富察的好朋友。
死者叫男儿香,玉茗春的老板。死的时候头被人割掉放在道具箱上,身子到现在都没找到。
损的是,这个杀人的还把人家眼珠子挖出来,摆在鼻子旁边,在脸上写了个“中”字。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李丰年家里墙上的那个像“中”的符号。
据说,女儿香已经基本交代了李丰年杀人的事情,只是李丰年这孙子跑路了,怎么都不露面。
女儿香住在袜子胡同,胡同口开了一家稻香村,门口排着长队。
进胡同没几步,就看见有家门前挑着竹竿,上面挂着白练,这是“老了人”的意思。
门没关,我俩登门进去,跟人一问,果然就是在办男儿香的白事。
院里竖着灵堂,却只跪着一个女人,就是女儿香。男儿香无父无母无亲人,所以除了女儿香,没人来服丧。
女儿香浑身缟素,看上去不足二十岁,锥子脸,尖下巴颏,脖子有两道红印,跪在地上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女儿香说不知道,警察来问过好几轮话,她也没想到他会出手为她杀人。
我问女儿香,为什么李丰年会为她杀人。女儿香说这就说来话长了。
没想到时间不久,她姐姐也患病死亡,此后她整个人就被姐夫全权代理,男儿香逼她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子。
女儿香没有童子功,男儿香让她下腰和劈叉,差点把她腿筋抻断,学艺有所成之后,才有了女儿香的艺名。
富察到这里打断了女儿香,说有人说你跟男儿香的关系,早就不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了,对不对。
男儿香不允许女儿香跟别的男人有任何情感纠葛,必须按照他安排的人生亦步亦趋。这种情况持续一年多,直到她遇见李丰年。
李丰年是资深票友,偶尔唱两嗓子也能糊弄。再后来,李丰年带着女儿香背着男儿香偷偷约会。别人对她的好皆另有所图,唯李丰年不求回报。
李丰年发誓非女儿香不娶,这才知道女儿香并不由自己,完全被姐夫控制了。
出事那天,她和李丰年说好了,下了台就一起走,再也不回来。
没想到李丰年和男儿香在后台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杀了男儿香,凶器是一把鱼刀。
“我唱完戏下台的时候,男儿香的头就摆在箱子上了,谁知道他怎么把身子搬走的,连着他的人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从女儿香家出来,我和富察在附近打听了一圈,李丰年似乎确实没有回来过,但他为女儿香杀人,也不会就这么离开。
我想起林红说,李丰年忽然冷漠,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此看来,不是变了个人,而是移情别恋,变了心。
离开女儿香家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富察却说带我吃个好吃的。
饭店门店不大。甚至连个正经牌子都没有,富察说这是只有老饕才知道的地方,罾蹦鲤鱼是一绝。
到饭店的时候,我发现赵大头也在那里,原来是以前富察跟赵大头打赌输了,欠赵大头一顿饭,就顺便带我一起。
罾蹦鲤鱼,天津名菜,带鳞活鲤鱼炸溜而成,大甜大酸,挺好吃。
除了罾蹦鲤鱼,富察又点了几个小菜。菜没上齐,富察端着酒杯,滋儿地喝掉一盅白酒,和赵大头聊天。
我没心情吃饭,摊开报纸和鱼刀,翻来覆去地看,赵大头见我看报,一把夺过来,翻了几页,脸色变了,问哪来的报纸。
赵大头说,这报纸是他找朋友写的学运文章,刚刊登就被停售了,根本没有面世。除了内部人员,没人有机会拿到这张报纸。
包裹鱼刀的报纸是正月二十七号发行的,也就是三天前,但李丰年是正月十五就失踪了。
只有两个可能,李丰年曾经回来过,或者报纸和鱼刀都不是他的,他被嫁祸了。
我俩和赵大头理了一下可能拿到报纸的人,最后把嫌疑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方古。
方古是报贩,完全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作废的报纸,不过他没觉察到报纸的异常,顺手就拿来包了刀。
我再回想昨天遇到方古的状况,这才意识到他其实不是去偷东西,而是放东西。
方古不在,等了一会,几个报童叽叽喳喳的回来,拿了一摞书,往福庆里那边跑了。
我和富察跟上去,看着他们进了一家古董店,顺势溜了进去。
民国时期的古董店,除了小物件,还有大型的佛像,有挺多来路不明。
这间古董店不大,展厅和普通店没什么不同,一张四方桌,两把黄花梨木的椅子,几个展台。
屋子正中间的案台上供着一个排位,旁边各挂一副对联。
转过前厅,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布置的非常讲究,
屋子正中间供奉着一尊弥勒佛,材质像是黄铜,袒胸露乳,惟妙惟肖。跟一般开怀大笑的弥勒不同,古董店的佛像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事”的弥勒佛,笑容是他的标志,不笑的弥勒佛的确难以想象。
屋子中间挂着一副帷幔,帷幔上面印有特殊符号,仔细去看,竟然和男儿香眼珠子摆出来的那个符号有些相似。
帷幔后面的厅堂里,一群人跪坐在地上,有大人也有小孩,一个道士打扮的人面对一面桌子,手在里面划来划去。
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真切,大致意思是:“贪恋红尘假景,迷失本来性灵,既不知从何而来,复不知寻路而归,愈生愈迷,愈迷愈坏,世风衰败。
这时,我感到背后有人盯着我,转过脸竟是弥勒佛,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眼角竟沁出晶莹的泪花,顺着贴了金的双颊淌下,乍一看像是两条蚯蚓趴在脸上。
女人举着烛台,看上去三十来岁,脸上细腻光滑没有一丝皱纹,穿着一身蓝裙,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见富察穿着差服,语气丝毫没有畏惧:“当差的就能擅闯民宅?”说话就要叫人。
富察拽了拽我的衣服,小声说先回去,这人腰杆硬,别贸然行动,明天拿了公文再来。
从院子里就看见他在抖腿,见我和富察回来,林子方立即站起来,说:“身体找到了。”
林子方掀开白布,木床上躺着被水泡发的无头男尸,身上挂着长衫,脖子上的刀口平整,凶手应是个用刀老手。
尸体的指甲缝里有一些皮肤残留。我白天见到女儿香时她的脖子上有几道红印,跟这么对上了。
验完尸,我和富察、林子方一致认为,这事儿肯定跟女儿香脱不了关系。
而李丰年这么久不露面,要不就是真凶,跑了路;要不就替人顶罪,甚至可能被灭了口。
林子方说话就要去找女儿香,我说找她没用,就真是男儿香打了她,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描述了一下古董店的道场,问林子方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贯道其实是早些年从济南传来的,这两年天津教众激增,影响力不可小视。
“一贯道”1877年由山东青州人王觉一脱离先天道自创的,当时叫东震堂。后由其徒弟掌门后改名“一贯道”,设立了严密的组织结构。刘虚清1919年去世,开始流传弥勒佛转世将接管一贯道的传说,很快,刘虚清的徒弟路中一掌门。当时“一贯道”深入河北、天津等地,宣传“三期末劫”论,有很大的民间影响。
一贯道宣传“三期末劫”论,天津分坛有两个护法,称为阴阳护法,坛主是个谜。
据说,一贯道的上个道长去年刚走,现在在寻觅新人,据说此人会是弥勒佛转世。
林子方脸上一红:“上个月为了哄相好的高兴,刚入教。”
林子方说明天晚上有一个入教仪式,问要不介绍我们过去,两袋白面就行。
富察看不起林子方的嘴脸,嘲讽他:“你他妈是收了好处费吧。”
虽然这么说,但为了查到李丰年的下落,必须到一贯道里一探究竟。
第二天日傍晚,林子方开车接我们。后座有两个面布袋,是申请入教需要缴纳的十五斤白面。
林子方介绍,白面只是入门礼,超度才花钱呢,超度亲朋好友亡魂升天,要二十块银元。
之前有信徒花四根小黄鱼超度了“华佗”,如果超度无生老母或者弥勒佛,需要两根大黄鱼。这叫“度大仙”,度哪位大仙,死后就会成为哪位大仙。
招新的道坛就是昨天的古董店,可能是因为昨天有人闯入,今天明显森严很多。门口挂着两只红灯笼,东边灯亮,西边灯灭,两扇木门内敛,留出一人宽的窄缝。
门缝伸出一只脑袋,因身子隐没黑暗中,乍一看,人头好似漂浮半空。
进了房间,林子方叮嘱,千万不要随便转悠和说话,被教首逮住他就完了。
经过前厅和弥勒佛,后面原来还有一个更大的庭院。院中密密麻麻站了几十个人,都负着一袋白面。
院中有一张书桌,一个穿长袍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招呼信徒排队进贡,他梳着道士头,留着两撇垂到胸口的胡子,三角眼,吊梢眉。
林子方小声介绍,这人是引保师,等会通过考验就能见道首。
登记完,上交白面,要接受酒色财气考验,考验合格才能入教。
我和几个人被引保员带进屋里,桌上摆着十几只水杯,任选一杯,抿一口,问是酒是水,喝到酒就是贪杯,不能入教。
回到院中,我见到两颊潮红的富察。他说色的考验是男女互摸,谁有生理反应,就是好色,不能入教。
我问他通过考验没有?富察撇了一句:“这谁他妈能没反应。”
另一边,引保师正在组织通过考验的人排队准备见道首。
我招呼富察在外面看看情况,我进去看能不能打听一点消息。
庭院之后,还有乾坤,里面种满树木,走廊蜿蜒的很远。拐了几个弯,我看见一座用砖砌上的月亮门,贴着许多符咒。
月亮门是中国古典园林特有的一种建筑形式,因圆形如月而得名。是院与院之间的通道,南北方都有。
我走过去,听见里面隐约传来惨叫和小孩的哭声,听声音规模,人数应该不少。
“回头是岸。”我转过身,竟是方古。他穿着一身道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和几日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没等说话,院子里忽然多出十几号人,把我团团为主,我这才知道方古竟是一贯道的道首。
方古喊手下来捉我,我迈开步伐,一拳一个,这些人没能近我的身。
对面的人群闪开一条道,走出一个怪人,头顶耸起层层叠叠的绀色肉髻,像如来佛祖似的,却穿着观音菩萨的璎珞衣,脚下踩着花盆底鞋。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阴阳护法,我管不上他是谁,先下手为强,快步突击,没想到怪人兵来将挡,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一双手脚舞出两个人的密度。
我趁乱跑出坛堂。阴阳护法却站在两米开外,左脸笑意盈盈,右脸怒气冲冲,跟他模糊的性别和衣品一样难以捉摸。
说完又蓄力向阴阳护法冲过去,只见护法左脚离地,脚尖搭在右腿膝盖,从袖口甩出几根银针。一根银针刺入小臂,钻心的疼。
顷刻间,我感到浑身绵软无力,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阴阳护法模糊成一条黑影,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银针喂了毒。
视觉消失后,我听见一阵汽车鸣笛,听见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和车门打开的声音。
林子方把我搂上汽车,我听见一脚油门下去,发动机嘶吼。
我做了一个悠长的梦,跳进一片清澈湖水,不断下沉。终于,大汗淋漓地醒来,缓缓睁开眼睛,守在床前的是富察。
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晕晕呼呼,好像睡前被人砸了一棍,我问富察怎么回事。
富察说昨天晚上,我跟阴阳护法过招,中了暗器,多亏林子方开车搭救。那暗器有剧毒,晚送去一会我就要见弥勒佛了。
富察叹了口气,说他跑回警局汇报给了警长,一贯道可能有问题。警长让他等一会,派队人马过来。可左等右等怎么都不来,后来还派了两个警察把富察看起来了。
直到半夜,警署的人才把他放了,一打听才知道,一贯道背后有日本商人的支持,在政府里面也有人脉,富察汇报的警长竟是一贯道的道亲,接到报案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日本长官。
“昨晚金刚桥那边有人报案,说是有朋友从外地来,多喝了两杯,往回走的时候,去路边小解,被一群人掳走,他认出那人是一贯道的。”
金刚桥当时是天津比较繁华的地方之一,离河北鸟市不远。
富察跟近期的青年失踪联系在一起,推测李丰年说不定就是被掳走的。
富察说,他也才摸到这事情的边,背后水太深了,要我不要掺和了。蔡小孩的事他再帮我想办法。
深夜的“三不管”空无一人,唯有寒影相伴。风一阵紧似一阵。
富察本来非跟着我来,我说,你要真想帮我就想想办法,尽快调动警署。
富察给我披了件他的袄,说你扮流民也得像一点,往赌场门口凑凑。说完便转头隐进黑夜。
我在“三不管”的路上转悠,二更三点,天空开始落雨,不久,雨叠成雪。雪在地上坐不住,化成一片泥泞,房檐和枯枝挂了一层白绒。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身上发冷,正要准备回去的时候。
一辆马车从胡同里跑出来,我听见停车的声音,一个人招呼另外两人来收拾我,我耷拉着脑袋,假装丧失知觉。
他们把我套进麻袋,丢到车上,大概半小时后,我被抬进一个房间,松开口袋。
门关闭之后,我从麻袋爬出来,屋子里灰暗,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空中漂浮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混浊,恶臭,浓郁,反胃,喘气都费劲。
人们靠在一起,有的大吵大闹,有的气若游丝,大部分神情麻木,眼睛呆滞。
和尚是甘露寺的火工,整日在庙里,受新思想影响,觉得人活一世,不能囿于晨钟暮鼓,应该去繁华世界看看,就动了凡心,出了寺庙,就被人送到这里。
他是一周前来的,那时只有十几个人,往后每天都有人进来,每天只有一顿稀饭,不管水,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解决。
我跟他打听李丰年。和尚说不知道,到了这里,是谁叫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站起身,查看屋内情况,没走两步就被绊倒,踩在一人小腿上。那人没有反应,双眼一动不动,肢体僵硬,脸上已经长出尸斑。
民国时期的塘沽码头,已经可以停很大的船只,很多中国人从这里离开家乡,再也没有回来。
码头停着一艘轮船,我们像驴一样被驱赶到船的最底层,空间和环境比仓库好不到哪儿去,空气不流通,在里面待久了呼吸不畅。
劳工脚下都不利索,有人走着走着突然摔倒,不免拉拽。我瞅准时机,逃离底舱。
方古穿着道袍,指挥着一贯道的教众忙上忙下,从劳工身上夺下仅有的行李扔下了海。
我赶紧跑到地下船舱,叫大家一起起来反抗,只有几个人响应,绝大部分依然老老实实蹲在地上。
和尚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我拽起和尚,往门口推,和尚跑回船舱,又蹲下来。
“没用的。”和尚说,“留在天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船舱里还是浑浑噩噩的臭味,我知道又有人在里面解手了,至于是不是死人,在一船人疲惫的眼睛中一点都看不出区别。
我跑上甲板,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驾驶舱,方古也在这里,身边有一个穿呢子大衣的女人,是女儿香。
女儿香大叫一声,跑出屋外,方古靠在操作台上,一脸轻松。
我问他是不是他杀了男儿香,嫁祸李丰年之后,又灭了他的口。
方古说男儿香该死,李丰年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是顶罪的绝佳人选。
突然我脖子上一阵凉风,嗖地屈下身子,一把匕首从我头顶刺过。
女儿香趁方古吸引我的注意力,悄悄绕到我背后,朝我袭击。
女儿香说,我俩只想过平静日子,你怎么跟狗屁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开,提着棍子朝我抡过来。
这二人都不会功夫,我一掌砍在女儿香的脖子上,又一拳击中方古的下巴,二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接管了船只指挥权,抓住一个船员,让他把船开回塘沽码头。
方古从身上掏出个几根炸药,说操你妈,谁也别想活,点燃引线,扔向船尾。
我还没发迎过来,船尾传来巨响,声音沉闷,但听声就知道出大问题了。
紧接着,乌泱泱的人头像老鼠一样从底仓窜出来,乱成一团。
方古一把攥住女儿香的手,说:“我们以前因为穷失散过一次,不可能再分开。”
风越大,船摇得越厉害,船摇的越厉害人跑的越紧,人跑的越紧水就越淹越多。
这话就像船上的风飘走了,完全没有人理会,大家都在争抢穿上的救生用品,甚至冲向驾驶室。
方古和女儿香被人群冲垮,埋进人群里,再见方古时,他已经拿好了救生圈,却没跳海逃命。
此时,大船已经越来越沉,我扶着甲板上的栏杆也觉得难以为继,丢人的是,我虽然自小习武却是个旱鸭子,见着身下万丈的海水感到一阵晕眩。
船更沉了,不少人开始跳海。我紧紧的抱着身边仅有的铁栏杆不愿意撒手,我看到不远处,方古正跪在地上,他的面前是躺着的女儿香。
海水逐渐淹没了大船,我爬在一根桅杆的最上头,这时还在船上的除了没来及跑出来的人,只有我和方古。
他怀里抱着女儿香,手里攥着一个救生圈,明显非常吃力。
我看着他轻轻的把手里的救生圈推到我这边,然后抱着女儿香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还算幸运,我在最后时刻勾到了救生圈,在海上飘了一夜。
第二天,黎明之后,我已经接近岸边,看到周围的海面上四散着浮尸,密密麻麻。
浮尸被发现的时候,不少在桅杆周围,生死就是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警笛骤响,岸边聚集一群身穿制服的巡警,其中一些头戴白帽,是富察带白帽衙门的人来了。
事后,我去警署记录了口供,讲述了一贯道打着宗教名义实际贩卖劳工的实情。
富察从警署回来像霜打的茄子,说日本警方和军方也参与了劳工贩卖。
富察因为调查营救有功,被提升为巡捕长,但因为日本人的关系,这件事情就此被上面卡住,不能再查。
方古和女儿香不是纯粹的坏人,和尚在内的那一船人更不是。
如果不是我坚持,他们现在可能在南洋做工,可能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是起码还有一条命。
前些年,天津海域附近发现一搜民国时期的沉船,找不到源头,不知道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富察来劝我几次,劝我说炸船的人是方古,让我不要自责。
“这就是命,各有各的命,怪不得谁。”富察的表情很认真。
富察还给我带来了李丰年的下落,李丰年没被灭口,也没上船。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李丰年,就是古董店那尊流泪的弥勒佛。
李丰年因为给女儿香打赏,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追讨得无路可退,最后把自己卖给了古董店,打扮成弥勒佛,招揽顾客。
富察说死了,据古董店老板说,李丰年连着流了三天眼泪,第四天一大早死在供台上,尸体最后被林红领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蔡小孩,告诉他寻找李丰年的始末。
蔡小孩说,这件事算是结了,他会跟真正寻找《六合经拳》的人说明情况,时候到了,对方自会上门。
我想要发作,却只是叹了口气,蔡小孩这么做也不算出尔反尔。对方既然主动搭讪陈独秀,迟早会来找我。
“有个事我一直不解?”我说,“你为什么要找李丰年?”
李丰年的行为,放到今天类似于粉丝的打榜行为,其实里面也有一种邪教逻辑。
所有邪教都在想尽办法,把教众的思维框定在一个它预设的框架里。
一旦人陷入这个框架,所有行为便都会以此为准绳,再也跳不出来。
同时它又非常善于伪装,不总以宗教的面貌示人,比如公司、社团等等,就像Nxivm,或者某些后援会。

只要稍微一大意,或者社会经验不足,就可能中招,信了某个精神图腾,不管不顾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