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512)

来源: 2022-05-29 20:54:01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他来自马里乌波尔:五次炮击与被改写的人生

小世儿 世界说 2022-05-26 07:30 Posted on 日本

 

 

 

写在前面

 

本文的全部图片以及图注均来自丹尼斯的一位朋友在今年3月代他建立的Facebook相册《马里乌波尔:来自地狱的笔记》,在通讯和电力被切断之前,丹尼斯向这位朋友发送了他在围城中的马里乌波尔拍下的点滴并附上了当时的感想,从而有了这个相册。3月31日,在和丹尼斯失联超过一周以后,这位朋友按照约定在自己的主页上发布了照片,目前丹尼斯手机里的照片原图已经全部删除。有部分图片可能引起轻微不适。

 

 

 

和丹尼斯的相识源自一个桃花源记般的故事:乌克兰朋友告诉我,她的一位朋友在战争爆发后的两个月里一直困在马里乌波尔,很快与其他人失去了联系,等到通讯和电力恢复,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是否存在独立的乌克兰。

 

但与乌克兰已经发生过的无法计数的悲剧相比,这个故事有一个至今为止还算不错的结尾:当通讯恢复、网络联通,乌克兰仍在抵抗,且在很大程度上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而丹尼斯已经成功地与他的母亲和妹妹一起,在四月底逃离了家乡马里乌波尔,又在五月中旬得以撤离到相对安全的乌克兰西部。

 

在丹尼斯抵达暂时落脚的城市伊万诺弗兰基夫斯克的第三天,我拨通了和他的视频电话。

 

被改写的人生

 

 

丹尼斯曾在中国呆过五年,这是他和我开头那位乌克兰朋友得以相识的契机,在深圳,他的工作是英语外教——在这之前,他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参军的可能性,但和我通话之前,他刚刚从伊万诺弗兰基夫斯克的征兵办公室回来。

 

“我未来几天里要去做一下X光检查,为了我的腿,然后可能要去跟他们再聊聊,”他说,“我不知道我能够以什么形式来提供服务,但如果我的国家认为需要我,那么我很高兴为她做点什么——成为胜利的一部分。”

 

因为在深圳时的一次自行车事故,丹尼斯的右腿膝盖留下了损伤,至今需要避免剧烈运动,也因此需要首先进行X光检查。他猜想他的英语技能也许能够在接收西方的武器支援时派上用场,也或许会有其他的安排,尽管可能会更加危险,但丹尼斯并不排斥接受一些军事训练然后回到战争前线。“过去五年半我是个老师,而现在我想去做个士兵,像其他数百万人一样。”

 

“我从三周的炮击和轰炸中学到了什么?比如说,很多导弹和炮弹掉下来以后并不会爆炸。”/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

 

“但它们中的大多数还是会炸的,而且,不管他们怎么说‘精确制导’,事实并非如此。”/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

 

“还有,高层通常比低层要危险,这就是为什么要去地下室。”/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

 

丹尼斯的人生转折得是如此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他仅仅是在经历了两年的疫情后决定回国,并因此回到了家乡马里乌波尔,但紧跟着就爆发了战争。三月初,马里乌波尔开始陷入围困,他就这样和全家人一起,突然身处战争最前沿。

 

“我可以给你看看这张照片,”他说,通过微信收藏发来一张四个人在几乎已经被炮火摧毁的居民楼前的合影,那是他、他的父母以及妹妹在马里乌波尔的家楼下,照片里他们身后所有的玻璃都已经消失不见,“这是我现在还有的唯一一张,其他的都删掉了,撤离的时候我们要过俄罗斯士兵检查站,它们有可能会给我惹来麻烦。”

 

我第一次发现微信收藏功能还可以有这样的用处:用来躲避俄军的搜查。

 

4月27日,在陷入围困将近两个月以后,一个过路的司机在路边询问了丹尼斯的妹妹,然后丹尼斯、他的妹妹和母亲、以及他妹妹的两只猫一起搭上了离开马里乌波尔的那辆车。一家人首先抵达二十公里外的一个海滨村庄,这仍然是俄军控制区,但比马里乌波尔市内平静得多,没有被完全摧毁。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大约两周,在经过无数次的搜查和周旋之后,再次出发向西。丹尼斯在逃亡的路上度过了自己的34岁生日。5月13日,一家人成功进入乌军控制区,又花了几天,终于来到伊万诺弗兰基夫斯克。这是乌克兰西部伊万诺-弗兰基夫州的首府,如今喀尔巴阡山脉下最著名的城市之一,一百多年前也曾充当过“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临时首都。

 

我们谈话时,丹尼斯身在伊万诺弗兰基夫斯克的一处城市公园里,身后绿树成荫,散步的市民三三两两,甚至难以找到一张没有人的长椅。尽管在我尝试搜索新闻时,这座名字复杂而陌生的城市同样被疏散、空袭警报、筹款和难民安置消息包围。

 

而丹尼斯镇定得难以想象他刚刚从怎样的经历中归来。“我希望我这个月就可以去参军,过去两个月我一直活在对俄罗斯炮弹的恐惧里,现在轮到他们看看我的炮弹,”他说着,笑了起来,“并不会,只是开个玩笑。”

 

落在家里的五发炮弹

 

 

困在马里乌波尔的两个月,丹尼斯一直住在自己家,自己原本的卧室里。

 

“我们的楼没有地下室,附近也没有,所以我们继续住在自己家。”他说,“有五发炮弹击中了我们的房子,五次炮击发生的时候我们都在屋里……因为爆炸,我家烧了好几天。”

 

丹尼斯已经不能清楚记起水、电、燃气、通讯和供暖分别是在哪一天中断的,供暖被破坏以后屋子里是如此之冷,他们把所有的毯子和衣物都翻了出来,晚上也穿着鞋睡觉。由于没有燃气,不得不在附近砍一些枯枝来充当燃料,也烧了一部分家具,还有书。

 

“有猫很好,尤其是当你屋子里只有5度的时候。”/ 围困中的丹尼斯一家人

 

烧书、家具和枯枝煮咖啡 / 丹尼斯摄于自己家中

 

“仍然必须要喂流浪猫,战争中它们更加没有东西吃。”/ 丹尼斯的妹妹在喂猫

 

接下来是食物的短缺。

 

“每一个地方都不再是你以为的那样了,”他说,“有一家麦德龙(Metro),一家超市,我记得这个店在深圳也有,它离市中心很远,因为它需要很大的地方,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那儿保留了一点文明痕迹。我们被迫要从俄军那里取得一些人道主义物资,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令人尴尬。因为还在交战中,我们的政府不能给我们提供食物、药品、任何东西,所以我们在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没有物资供应。”

 

丹尼斯和他的邻居们一起,被迫早上五点起床,走一个小时路程抵达麦德龙,然后开始排无休止的、长达数小时的队。物资不是每天都能排到,而最终拿到的东西又质量很差。“我只能说,它们真的质量很差,很廉价,放在过去白给我我也不要。他们强迫这些饥饿的、蓬头垢面的、饱受惊吓的人聚集到一起,排长队,然后在开始之前放俄罗斯国歌。”

 

“国际法规定军队有保证平民基础生活的责任,他们就是这么照顾乌克兰平民的。”丹尼斯说,激动起来,“然后他们还要说,他们是来拯救我们的,来解放我们的,这里有人叫你们来吗?!”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会努力比较平静地来讲这些事情,但有些时候它们真会让我发疯。”

 

“战争就是垃圾,垃圾和垃圾。”/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市内

 

“最好是掩埋死去的人,而不是让他们就这样躺着,但没有办法,有的时候去埋葬他们意味着可能你也得死。”/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市内

 

“要用床单覆盖街上的尸体,这样他们不会那么难堪。”/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市内

 

被围困的日子,丹尼斯在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没有洗过澡,熟悉了子弹、火炮和导弹撕裂空气时的不同声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必须出门,而且并不知道这一天在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4月的某一天早上,俄罗斯士兵敲开了他的家门,通知全家人“带上证件,跟着走”,没有人解释为什么,他们只是被带到了附近的一座学校里,然后发现所有邻居都陆续来了。俄军的目的似乎是搜查居民区里是否藏着乌克兰士兵,因此所有人的家都在那期间遭到了搜查,但无论如何,当天下午他们又被放了回去。

 

事后发现,那天没有人应门的家庭会被强行破门,丹尼斯的一位邻居家因此被洗劫。我问及布恰发生的事件,丹尼斯沉默片刻,说:“后来我得知那些士兵就是从布恰来的,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我刚刚34岁,我就是他们会打死的那种人。”

 

然而死还不是最可怕的。“如果是一发子弹,”他模仿子弹划过的声音,“你不会痛很久,很快就结束了,我不害怕这个,真正害怕的是他们可能会把我抓到俄罗斯军队里去,这糟糕至极。”丹尼斯的一位邻居就这样被带走了,失踪了十天,被迫给俄军充当劳工——他家里还有怀孕七个月的妻子。

 

眼下他无从得知、也无法设想当未来乌克兰军队重新解放马里乌波尔的时候会发现一些什么,是不是会复制4月初布恰的情形,对于整个马里乌波尔的状况,一直被困在自己生活里的丹尼斯了解得并不算多,但就他所知,截至目前他仍然相信马里乌波尔遭遇的是另一种折磨:“在布恰他们杀掉成年男性,在马里乌波尔他们炮击了一个多月,不会管你炮弹下面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

 

在围困区的生活则在极度的可怖和极度的无聊中切换,由于没有电,留在家里的夜晚十分难熬,“你不知道怎么样杀掉你的晚上(kill your night),除了思考这件事本身之外无事可做,当俄罗斯人已经杀掉了你的白天(kill your day)但又没有杀掉你的时候,非常可怕,但是又无聊得要命,在乌克兰,下午四点钟天就黑了,而我们甚至连灯都没有。”

 

越来越深的鸿沟

 

 

丹尼斯是俄语母语者,尽管与此同时,他正在尝试将乌克兰语转换为日常语言。“(俄语)是我的第一语言,但我正在尝试讲更多乌克兰语。”

 

他在俄罗斯仍然有不少朋友,在说出这句话时丹尼斯专门用了现在时。“他们很担心我,他们不支持战争,但是,”他强调,“他们也没有做太多事来阻止它。”

 

“现在马里乌波尔的所有商店24/7开门,但是在既没有顾客也没有商品的情况下,这也没什么意义。”/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

 

“老式木窗在有爆炸的时候一定会飞出去,现代塑钢的通常不会。树木会遭遇更大的伤害。”/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

 

“小时候我有时会梦见我的学校突然着火了,或者是爆炸了……现在我为我的童年梦想感到羞耻。”/ 遭遇轰炸后的丹尼斯母校,位于马里乌波尔和平大街

 

自从战争爆发,俄罗斯国内同样经历了空前的政治高压和社会分裂,很多人在反战抗议中遭到殴打和逮捕,更多人被施以其他形式的压力,民调中普京的支持率则在同时蹿升。大批金融界高管和政界前高官选择离开,另一些人死于非命,即使是在官方媒体上,出乎意料的“反水”也在隔三岔五出现。4月之后,随着战局势头倒转的趋势逐渐明朗,俄社会自发的反战抗议渐渐平息,但社交媒体上的窃窃私语正变得更为响亮。

 

与此同时,在我所能接触到的范围内,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之间的心理鸿沟正在过去的九十天中急速加深——俄罗斯朋友越来越不愿提及“乌克兰人”,而乌克兰朋友对于俄罗斯普通人的态度也在变得越来越负面。

 

“我并不认为这是普京一个人的问题,不好意思,我知道俄罗斯有少部分人可能是好人,但其他人显然没有同理心。”丹尼斯说,“有一个很红的博主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记得原话了,大意是,你们担心警棍的时候,我在担心头上的导弹。没错,他们担心压力,所以我们就要面对子弹。”

 

他相当认真地说,如今他认为俄罗斯已成懦夫之国。

 

2013年“广场革命”最初爆发时,丹尼斯是广场上坚守过夜的参与者之一,如今回望,九年前的这场革命的确在各个层面都永远地改变了乌克兰,也改变了乌克兰人看待未来的方式。“我们总统现在不敢说我们不要领土了,他不敢,人民不会允许他说这个,有些情况下总统可以出卖领土,但乌克兰不会,如果他开始讲这些狗屎,我们就会有下一次革命。”

 

自从4月初布恰事件曝光,俄乌之间艰难维持了一个月的谈判就陷入了死局,进入5月以后更是一再被公开宣布在当前条件下已经不再可能,但尽管如此,问及克里米亚,丹尼斯想了一小会儿,给了我一个相当意外的答案:“以我个人的小小的看法,我能接受克里米亚独立,不是乌克兰,也不是俄罗斯,我相信每个地区的人有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而我并不是特别关心那里。我不是帝国主义者,那不是乌克兰人思考事情的方式——对我来说他们已经做了选择。”

 

“教堂和清真寺幸存了下来……上帝平等地保护每一个人。”/ 丹尼斯家附近的教堂

 

“教堂和清真寺幸存了下来……上帝平等地保护每一个人。”/ 丹尼斯摄于马里乌波尔

 

八年前,克里米亚在一次没有得到国际承认的“公投”之后宣布加入俄罗斯,全程几乎未发生任何武装冲突,但随之而来的国际制裁让这个曾经的度假胜地并未实现其计划中的光明未来。“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事基地,一个超大号军事基地,当地人希望过怎样的生活呢?这是他们想要的吗?”

 

我当然并无答案。一个群体有没有权利做这样的选择,又在何种程度上可以毁约重来,恰恰是如今围绕俄罗斯周边一系列地缘问题的根源分歧所在。

 

但大约可以确定的是,乌克兰人已经以压倒性多数——如果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全部的话——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几乎其他所有乌克兰人一样,丹尼斯坚信乌克兰将会赢得战争,对他来说这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也许明天,也许要到夏天,也许是秋天,但我们会赢。”这也是无论我自己曾经接触过的,还是其他所有呈现在媒体访谈中的普通乌克兰人,在最近两个月里反复表达过的信念。

 

尾声

 

 

“补充一下,我今天在的那个公园,名字叫‘解放者公园’。”谈话结束后半小时,丹尼斯发来这样的消息。

 

曾经以为会在两三周内结束的战争如今已经超过了三个月,战前马里乌波尔曾有超过40万居民,至五月初只余大约10万。在我拨通丹尼斯电话的前一天,俄乌终于就马里乌波尔亚速钢铁厂内的撤离行动达成了协议,5月21日,俄罗斯国防部通报称,钢铁厂内已经没有乌军。

 

丹尼斯承认这至少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战争不应以牺牲英雄的生命为目标,尽管这可能意味着未来乌军夺回马里乌波尔会更加艰难。

 

到本文发稿之际,丹尼斯已经拿到了他所想要的入伍通知书:他的母亲和妹妹将暂时留在伊万诺弗兰基夫斯克,而他的父亲仍在马里乌波尔,等待胜利,或其他。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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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简单的中国菜,老外却做出了高级感

郑依妮 九行 2022-05-25 04:19 Posted on 广东
 

 

“我用我的眼睛去看中国、看世界,我看到的东西可能和你(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但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只是人的定义不同,中餐也是如此。”

 
 
广州市荔湾区沙面北街73号,是一座民国时期建造的国家级历史文物建筑,它的前身是国民政府广播事业管理处。整栋建筑只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沿着嘎吱作响的扶梯上到四楼,让人不禁感到困惑:这里有餐厅吗?是来对地方了吗?
 
走进餐厅,一块小铜牌告诉来者,这里是朗泮轩,创始人为罗朗(Michael D. Rosenblum)。
 
罗朗来自美国,是清华大学毕业的语言学硕士、美国驻华大使馆前两任行政总厨兼管家、《美食之路》作者。更多人认识他是因为他在《圆桌派》上对中国传统饮食文化娓娓道来、侃侃而谈的样子,有人说他可能是最懂中国传统美食的外籍厨师
 
罗朗的肖像照。
 
在过去三年,CCTV的纪录片团队跟随着罗朗的脚步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辗转去了青海、甘肃、陕西、内蒙古、四川、贵州、广东、北京等地,拍摄了一部中国美食文化纪录片《厨房里有哲学家》。这是一部通过厨师来讲述哲学的纪录片,将于近期在CCTV-9纪录频道上映。
 
很多人对罗朗充满好奇:一个外国人做得出正宗中餐吗?他会如何诠释中餐?他们吃过罗朗做的菜,了解了每道菜背后的故事后,又对他感到敬佩——一个外国人对于中国饮食文化的了解居然如此深。
 
纪录片《厨房里有哲学家》的导演吴小满说:“如果把餐厅利润和行业荣誉认为是实际的成绩,罗朗还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厨师。但他做到了一点——将自己的故事、性格和思维合理地注入了菜品,这种能力在艺术创作上俗称‘表达’,这是很罕见的。”
 
△纪录片《厨房里有哲学家》剧照。摄影师:赵玮
 

 

用中国传统食物讲故事的外国人

 

4月初的春雨下个不停,罗朗刚去了一趟广东清远的英德,那里是著名的红茶产区。采访的时候,他手上还拿着一张手绘的表格,上面是他计划今年4月到6月要去的茶叶产地,包括湖南永州、贵州遵义、浙江桐庐、福建太姥山、潮州凤凰山等中国各大茶叶产区,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每年春季都是罗朗最忙的时候,从3月到6月,他要去中国各个茶叶产区采茶、做茶,再把做好的茶带回朗泮轩。罗朗说:“对我来说,做茶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罗朗在田野里考察原材料。摄影师:赵玮
 
在朗泮轩的前厅,摆着一个有年份的中药柜,上面数十个小抽屉中放置了上百种全球各地最具代表性的茶叶,当中有罗朗走遍中国自己收藏的茶,也有他亲手做的茶叶。
 
朗泮轩与其说是一间餐厅,不如说是罗朗的私人收藏博物馆,当中陈列了不少奇珍异宝,有他20多年来游历中国收藏的油画、苗绣等,地板上放着新疆手工地毯。这里看似随意递给客人用的擂茶碗,也可能是有着230年历史的清代瓷器。
 
△罗朗在游历过程中学习用推磨处理农作物。摄影师:赵玮
 
就连后厨那个不起眼的白馍模子,都是当年教罗朗做白馍的老大爷的爷爷亲手做的,他把这个传承了几代人的老模子赠予了罗朗。
 
罗朗说:“每一个古老的物件都是有生命的。这个模子经历了几代做白馍的人的手,只要想想曾经有多少人吃了跟这个图案一模一样的白馍,就让人心怀敬畏。”
 
罗朗1998年来到中国,不仅寻访了中国乡野独特的烹饪手法,同时也探索出了自己的美食哲学。他做出的菜,浓缩了自己42年的人生故事。
 
结合乡野的晾晒方法处理食材。摄影师:张祎
 
罗朗把自己对于中国饮食的理解,以及他在中国20多年的经历,都倾注在了朗泮轩,从餐厅环境到背景音乐,从古董餐具到艺术收藏,都是他眼中的中国。他做的菜贯通了中国南北的菜系,也打破了中西菜肴的边界。
 
罗朗说:“在中国,大城市越来越相似,有非常多的网红餐厅、米其林餐厅,有时候我频繁出差,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个城市。但是朗泮轩不一样,当你来到这里,你不会产生不知身在何处的疑惑,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让你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你就在广州沙面的朗泮轩。
 
△朗泮轩一角。摄影师:张祎
 

 

不会做饭的哲学家不是好厨子

 
在罗朗看来,珍珠是生蚝的“自传”,人通过珍珠就能了解到一只生蚝的一切。饮食也是一样,每一个厨师特意或无意做出的东西都有个人的背景和个性在里面。“我做的菜就是我的自传。我的背景、故事、风格、态度,我担忧什么、追求什么,都可以通过我的作品去了解。”
 
朗泮轩最近上新的菜单中,有一道餐后甜品,是一幅坛城沙画
 
△坛城沙画。摄影师:张祎
 
罗朗曾经在成都看到过几个喇嘛,他们把花费了数月时间做好的坛城沙画,驱散后放入一个罐子,走到流水的河边,再把沙倒入河里让它顺流而下,给所有生命带去好的寓意
 
僧人往河里倒沙的画面一直在罗朗的脑海里萦绕。回到朗泮轩后,罗朗自己设计了一个坛城的图案,找了模具师傅做成了饼模。他又花了三天时间,把白砂糖染上不同颜色的植物色素,以此作为坛城沙画的原料“沙子”。有了彩色的砂糖后,就可以开始在饼模上绘制沙画。
 
△罗朗定制的坛城饼模。摄影师:张祎
 
一幅坛城沙画需要五个小时画完。而当坛城沙画被端上客人的餐桌时,罗朗会让客人把这个制作了五个小时的“艺术品”掰开,众人一起分享,然后一起用茶勺把“彩沙”混合(即驱散),加进酥油茶里吃下,相当于驱散坛城沙画那样,让好的寓意顺着水流进身体。
 
罗朗说:“很多人看到如此精美的坛城都舍不得破坏它,尤其是当他们知道了做一幅坛城沙画需要费如此多精力的时候。”
 
在罗朗看来,这幅坛城沙画并不仅仅为客人而做,也是为了他和他的团队做的。
 

 

△制作坛城沙画需要极高的专注力。摄影师:张祎
 
罗朗说:“僧人知道他们花了半年的心思做的坛城到最后会被一分钟毁坏,但他们还是这样做了。这是为了在画的时候提醒我们自己,坛城只是暂时性的,‘我’也是暂时性的。我们应该把百分百的注意力放在当下,因为当下和这个沙坛城一样,稍纵即逝。哪怕我们花了五个小时去精雕细琢,客人破坏它只需要一秒钟。这个制作的过程对我的团队而言才是意义所在。
 
和这道坛城沙画甜品一样,罗朗每一道菜的灵感,都来自他游历中国学习不同传统饮食的经历和感悟。一个人、一条狗、一辆单车,让他游历了几乎整个中国。他向每一个他遇见的当地普通人学习厨艺,然后继续出发去寻找中国味道。
 
△罗朗在游历中国的旅程中探索中华传统饮食。纪录片《厨房里有哲学家》剧照。摄影师:赵玮
 

 

真正的高级,并不只靠食材的价格去定义
 
在朗泮轩,罗朗除了希望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重新定义中餐,还希望重新定义什么是食物的价值
 
罗朗说:“以前我在烹饪学校当学徒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把它做得好看。来到中国以后,我发现做一个菜最重要的是把它做得好吃。而在朗泮轩,我认为做一个菜最重要的是把它做得有意义,有意义的东西才有价值。
 
△食物是意义和价值的载体。纪录片《厨房里有哲学家》剧照。摄影师:赵玮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罗朗正在做的事。在朗泮轩,很少能见到昂贵的食材,以至于有人来吃完后感到不值。有些宾客吃完后会问他:“两千元一位的一顿饭,鲍鱼在哪里?龙虾在哪里?鹅肝在哪里?”
 
朗泮轩是一间坚持环保和可持续的餐厅,这里所有的原材料罗朗都坚持自己做。例如酱油、蚝油、醋等调味料,都是罗朗带着他的团队从零开始手工制作,用最传统的做法做出来的。
 
△餐厅的每一道菜都经过了团队的细细打磨。摄影师:张祎
 
很多时候,人们通过外部环境去定义价值,而罗朗认为,价值是我们自己去赋予的。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罗朗才能不断在质疑声中走到今天,他说,作为一个外国人,在中国做中餐并不容易。
 
罗朗也敢于直面争议,就如同他当年学做中国菜时总会被质疑一个外国人做不出正宗的中餐一样,他会选择用实力说话。在罗朗看来,食材的贵贱并不能等同于一餐饭的价格,高级的食材并不能证明一道菜的价值
 
他希望可以推翻人们对于“fine dining”的刻板印象,哪怕是普通且家常的食材,也可以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佳肴,同时人们也能吃出当中的故事,收获不一样的价值。
 

 

△用简单的食材也可以做出撬动味蕾和心灵的美食。摄影师:张祎
 
他说:“你如果想吃贵的食材,到哪儿都能吃。如果把鱼子酱、鱼翅、和牛这些高级食材都拿掉,我们还能做出高级的菜吗?我希望可以通过食物去重新定义什么是‘有价值’。”
 
朗泮轩的菜单是依照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制定的。这并非是按照月历把每道菜换个遍,而是让时间缓缓渗入每一种原料里,待其味道静静溢出,日渐浓郁。这样一来,每道菜的味道的交叠就像辰光的流逝,让食客能够细品其中的时光和故事
 
△每道菜都是艺术品,蕴含深意。摄影师:张祎
 
罗朗说:“我用我的眼睛去看中国、看世界,我看到的东西可能和你(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但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只是人的定义不同,中餐也是如此。现在不仅是在中国,所有地方的人看待问题的角度都越来越类似,我希望可以改变一下大众的视角,也许从另一个角度你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就像在我做的菜里看到我提供的价值。也许我可以用一个简单的黄瓜沙拉去打动你。”
 
在《风味人间》导演陈晓卿看来,罗朗的美食创作有自己独特的理念。他坚持中国最传统的选材、加工、烹饪方法论,同时又引入现代餐饮fine dining的观念去呈现,仪式感满满。
 
把看上去普通的食材,繁复庄严地做得很“贵”,其中更多体现的是厨师价值。由于他做的是一顿饭,对当下更多注重滋味的食客来说,很容易被套入一个很世俗的逻辑去理解,也有人觉得需要一套翻译系统,否则会转换困难。
 
△美食创作体现了厨师的价值,充满了仪式感。摄影师:张祎
 
罗朗说:“我不会把自己做的菜定义为中餐,我认为我是在打造一个空间,大家可以在里面进行关于身份的思考:一个菜系的内涵是什么?中餐的内涵是什么?一个人的内涵是什么?我的价值在于我是中国传统饮食文化的第三方观察者、体验者,也是一个实验者。在走遍中国学习中国传统食物制作的过程中,我以为是我在认识中餐,其实是我在认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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