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367)

来源: 2022-02-18 07:58:10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我,15岁辍学进电子厂,16岁回校复读,上大学进名企,自己当老板

自PAI 自PAI 2022-02-16 21:46

这是《自拍》第267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唐小君,是一个32岁的宝妈加创业者。在我们90后这代人里,我一直觉得自己属于拿到烂牌的那一类。小时候家里穷,加上父母重男轻女,导致我15岁就被迫辍学,被带去了深圳的电子厂打工。那时候的我以为,每个月800多块钱工资就是全部的生活意义。

打工一年我心有不甘,想回去上学,爸妈还是不同意,最后是当过兵的幺爸(小叔)站出来说服了他们。求学之路也很坎坷,我从差班考进尖子班,却经历了右耳失聪和高考失利,一路踉跄地从学校走向社会。迈过这些坡坡坎坎,如今我也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份做得还不错的事业。

 

这是在创业基地拍摄的照片,现在的我是6家首饰店的老板。

我出生于1990年,家在重庆潼南塘坝镇的一个小山村,那时候,重庆还没被列为直辖市,潼南区还叫潼南县。我爸靠开摩的赚钱养家,我妈没有工作,总爱去外面打牌。在我出生两年后,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弟弟。可能是重男轻女的原因吧,我好像从来不是被宠爱的那一个。

从懂事起,我就开始分担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些经常是我来做。初中住校,周末一回到家,就有一堆衣服等着我洗。有时候饭做得不好吃还会挨骂,尤其是我妈打牌输了,或者我爸没接到活儿的时候。而弟弟什么都不用干,他只负责玩。

印象中,家里一直很缺钱。有次学校放假,我开开心心地背着包冲出校门,结果被一个人在校门口拦住,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冲我说:你爸欠我两百块钱,回去叫你爸赶紧把钱还我。那一刻我非常尴尬,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直到上初中,我们家仍然没有像样的房子,只能借住在县城一个亲戚的筒子楼里。那房间大概十几平米,中间用四个衣柜隔开, 我爸我妈带着我弟睡外边,我睡里边。

里边没窗,床底下就是下水道,旁边酿酒厂的臭水脏水都从下面排出去。屋里又阴又潮,我的枕套常年长着霉点,一下雨就会散发出一股让人难受的味道。直到现在,那股霉味还弥漫在我的记忆中。

 

这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一张照片。

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和爸妈借住在亲戚家的房子里,直到2005年夏天。那年我15岁,初三还没毕业就被迫辍学了。爸妈都觉得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硬是把我带去了深圳,托人在电子厂找了个流水线的岗。拿着那张改过年龄的身份证,我打起了人生的第一份工。

厂里主要加工电子产品的板卡,还做渔船上的卫星导航仪。里面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密密麻麻地坐在流水线前面。大家每天早上八点半上班,经常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一坐就是一整天。进厂之后,我先是做焊接工,后来又做杂工,不是穿线就是拔线,非常无聊。

那年春节,我在工厂园区遇到两个姐姐。她们俩都是大学生,走在我前面一路抱怨,一个说年终奖只有4万,另一个说她才3万多。我心想,天呐,这么好的待遇还不满足?我每个月工资才800多块,一年也挣不了3万啊!

现实的差距让我瞬间清醒:像我这种农村孩子,也许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当时,我就萌生了要回家读书的想法。

下了班,我给爸妈打电话,拿起电话就忍不住了,哭着说想回去上学。爸妈听完没答应,他们觉得我想上学是假,不想工作才是真。我妈在电话里劝我:“你现在已经挣很多了,你那么笨,不用再读了,读完出来也要工作,不读还能早点存钱。”

这通电话让我很难受,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爸妈。那几天,我躺在宿舍的铁架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想到了我幺爸。他退伍后在重庆的一家国企上班,在我们家比较有威信。听了我的情况,幺爸联系上我爸,说家里要是实在不想供我读书,就由他来供,算是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读得走大家就继续供下去.....

在幺爸的劝说下,16岁的我总算从电子厂回到校园,爸妈最终也没有让幺爸出钱。这次辍学打工,对我而言是一次特别的经历,让我的世界观发生了很大转变。

不过,初返校园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难题就来了。由于我初三辍学没有成绩,没有高中可以读,只能再念一个初三,从头开始。

 

2007年在老家的照片 ,那时候的我特别不自信。

在学校很多老师看来,我只是个不好好读书以至于辍学的学生,他们见惯了这样半途而废的人,毕竟我原来的成绩真的不咋样。当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班都不愿意收我。

我站在教师公用的办公室里手足无措,很担心自己又得回到电子厂。就在这时,一位老师缓缓抬起头看着我说:“你到我班上来吧。”我高兴坏了,感觉终于有书读了,结果去了以后才知道,那是全年级最差的班。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绝地求生唯一的机会。

为了多挤点时间学习,我买了个手电筒,每天晚上看书到一点钟,早上五点多起来继续。别人睡觉的时候,我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刷题;别人洗漱的时候,我在楼道里背语文背英语。反正就是不停地看,不停地背,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

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月考,出成绩之后语文老师来发卷子,从一百多分往下念,念一个上去领一个。最后都念到三十多分了,还没到我。我真想钻到桌子下面,感觉这么努力还考这么差,实在是丢人。

后来老师拿起一张卷子停住了,“下面这个人很特别,她考了语文全年级第一,是我带的这届学生里第一个年级第一,我要请她吃冰棍。”紧接着,老师念出了我的名字。在那个年代,冰棍已经是老师能给的最好的奖励。

在成绩垫底的班级读了一学期之后,我考进了特尖班,后来又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升到县城的高中。中考我考了630多分,满分是750分,虽然跟现在的学生比起来,这个成绩并没有到高不可及的程度,但这个分数在当时的小县城里很少有,教过我的几位老师们都以我为傲。

 

2010年,我和奶奶的合照,身后的土坯房是我们家的老房子。

我的高中学校理科强,文科弱。一进高中,我就被统一分到理科特尖班,还被推选为班长。在这个班读了一个学期以后,我就发现理科学得有点吃力,自己更偏爱也更擅长文科。第二个学期,我申请转到了文科班,并且再次当上班长。

文科很多东西需要背,为了挤时间学习,我坚持走读。每天晚自习回到借住的二姑家,我都要把当天学的内容过一遍,晚上看书,早上背诵。可能也是自己比较努力,我的文科成绩一直很好,政、史、地成绩旗鼓相当,加上语数外,总分平均在550分以上,考过好几次年级第一。

高三的时候,老师问我想去哪儿读书,我说上海,因为那边有更广阔的天地。上海大学,是我给自己定的最低目标。

可当我觉得一切向好的时候,命运再次开了个玩笑。高三那年,我的男班主任在女生宿舍抱了班上一个女孩子。因为我是班长,那位女同学就找到我让我帮她想办法,于是我把她带去了校长办公室。后来,班主任遭到处分,那位女同学因为舆论压力短暂休学。

我也被卷入这场风波中。有人骂我,说班主任平时对我们那么好,我却忘恩负义;也有人骂我的班主任。那时候我很难受,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敢跟父母说。在学校待了没多久,我的心理就出现问题了,离高考只剩一两个月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严重没办法按时到校上课,经常要请假回家休息。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出现了耳鸣症状。一开始是一只耳朵听不见,后来慢慢变成两只耳朵,总有轰隆轰隆的声音,而且越来越严重。当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右耳已经没有听力了, 医生说是神经性失聪,没办法治愈。种种原因导致我高考发挥得很不好,最后只考上一所普通二本院校。

 

这是我前年的诊断单,耳鸣症状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一直没能好转。

高考对我的打击很大,来到大学之后,我内心还是挺自卑的,一直找不到自信。真正让我释怀的,是2018年一次去国外旅游的经历。当时一个朋友在柬埔寨做义工,我去找她玩了几天。

朋友带我去了洞里萨湖旅游,当我们的小船靠近一个大船的时候,一对母女主动跟我们打招呼。那个小女孩可能只有三四岁,头上盘着一条蛇,她说:“姐姐你摸一下,你摸一下,只要一美金。”她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也很旧。

朋友告诉我说,这些人是无国界难民,没有国籍,只能靠流浪乞讨生活下去,一年四季都在船上。那时候我才真正对以前的过往有一种释怀,我想,我再差,过的日子再难,也没有这些小孩惨,何况我那也不叫惨。

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我开始利用周末去兼职,发发传单什么的,挣些零花钱。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去打工。夏天人多,我就去重庆北城天街摆地摊,从朝天门码头进货,扛着两大袋首饰去九街或者解放碑卖。

特别是在九街,越晚东西越好卖,到凌晨的时候,那些出来玩的人都玩高兴了,花钱很大方。可能是太辛苦的原因,大学刚进校门我170多斤,等到我大学毕业,瘦得只剩下一百斤出头了。

 

大学后期的我,瘦下来之后开始学着自拍。

生意好的情况下,我每年能挣一万来块钱,都用来补贴生活费。每年开学,我都给自己买好一个学期穿的衣服,还有要用到的大件,比如手机电脑什么的,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到学校上课。

大学期间我也谈过一次恋爱,没多久就分手了。因为那时候还是有点自卑,不懂什么是爱,觉得有人喜欢自己就很满足,这种心态让我爱得太卑微。

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对爱情没有期待,直到2013年大三实习的时候,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他比我大一届,在成都上的大学,那时候也是刚出来到重庆工作。第一次见面我就说,我家里条件不好,如果我们要买房,家里没有能力帮我们,一切都得靠自己。

他听到我这么说都愣住了,我以为他要走,结果过了一会他开口说:我们家也是农村的,也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们在一起,就一起奋斗。这句回答让我觉得他接纳了我,而且他也愿意奋斗,我们两个都渴望更好的生活。所以那次见面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2013年我和老公相识,他有点憨厚,不怎么爱拍照,见面后留了这样一张照片。

我们相处了两个月,到2013年国庆,他就带我见了他爸妈。我们两个提着行李箱,从重庆转车到成都,之后又搭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车一路坐到眉山。越走我心里越犯嘀咕,我想这小伙子靠不靠谱啊,会不会是骗人的?

一下大巴车,我老远就看见他妈妈在远处站着,笑着走过来接我们。看到她的笑容,我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一回到家,她妈妈就拿出给我新买的拖鞋和睡衣,还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水果和零食,既没有问我家庭情况,也没有问我职业,只是听我说话。

因为大四实习,那段时间我经常失眠,当天晚上却睡得格外踏实。男朋友七点多起床后,和婆婆出门赶集去了,公公一个人在地里弄瓜果蔬菜。我十一点多起来,发现家里没有人,他们在锅里给我留了一碗稀饭,两个盐蛋。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家的温暖,特别想这样踏实地过日子。

 

老公送给我的手表,那时候我们没有钱买礼物,他就给我画了一支手表。

2014年,我们俩就领证结婚了。那时候我们都刚工作,没有钱,没办婚礼,也没有拍婚纱照。我俩在沙坪坝看到一个情侣照项目,799块钱一套,我加了一百块,做了一个大的相框,给我婆婆他们寄了回去,让家里人当婚纱照看。

 

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办婚礼,拍了一张情侣合影就算结婚照了。

婆婆觉得过意不去,一直跟我说:我还是要给你钱,你拿去买点黄金。我说:我不要,我不戴,这些钱要存起来。老公事业刚起步,一个月工资两千多,房租生活费他都要负责,我觉得没有必要把钱浪费在这些东西上。我只想要一个家,一个安稳过日子的家。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沙坪坝路过一个商品橱窗,我看上一件毛衣,只要50块钱,觉得花钱浪费,到底还是没舍得买。结果我们走出来,都过了两个街口,老公又拉着我回去,硬是给我买了,说以后有钱了你想买什么就买,不要这样委屈自己。那一刻我觉得很温暖,我想虽然我们当下什么都没有,但可以一起奋斗,将来再去拥有。

 

这是我们花50块钱买的那件毛衣,我穿了很多年,最后变形了才丢掉。

老公是一个典型的耙耳朵,婚后都是他照顾我。大学暴瘦以后,我身体很差,经常半夜肚子痛头痛,他每次都很耐心地照顾我,陪我我去医院。那时候没钱去外面吃,他就去跟公司的一个伯伯学做菜,每次下班之后都给我煲汤做饭。从结婚到现在,我做饭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到10次。

尽管老公很宠我,但结婚以后我一直憋着一股劲,看着身边的人买房买车,我也想把生活过得更好。我原本学的是师范专业,大学毕业实习的那段时间,我发现因为听力的原因,上课教书真的不太适合自己,所以毕业后我没当老师,最后找了一家建筑公司做文职工作,工资一个月3000块钱。

 

这是我的助听器,如果不戴右耳几乎听不到声音,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选择当老师。

建筑公司主要是设计师主导,文职很清闲,我每天处理完一些文字工作就没事干了。别人都在忙着考证画图,我却无所事事,这样的状态让我很不安。工作了一年后,我看到了京东的一个招聘信息,毫不犹豫地报名了。尤其是听说这个部门有调休,有寒暑假,大学的派送点都归他们管时,我十分心动,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简历并不漂亮。

面试那天,有好多名校毕业的学生来,我一个二本大学毕业的在里面很不起眼。轮到我进去的时候,我诚恳地说自己对快递业务不太熟悉,愿意努力学习,还讲了自己辍学又回家念书经历,说我有决心做好。

面试官听了以后很惊讶,说我的故事打动了他,还说这个岗位竞争非常激烈,愿意来的话可以等他消息。大概过了20天,我收到了回信,面试官说名额下来了,他力排众议要了我。

从收到邀约开始,我都沉浸在一种兴奋之中,觉得能签下这么有名的公司很难得。这样的心态持续了很多天,以至于HR问我对薪资有什么要求的时候,我都说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学到东西就行。这也是我的心里话,人家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我不能对不起这份信任。虽然工资只涨了一千多,但我入职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刚开始部门只有我跟领导两个人,我什么事情都要做,和上面部门对接,和下面部门沟通,运营管理一把抓。数据表格不熟悉,我就请教我老公,下班回家自己学excel和ppt,学数据分析。业务忙不过来的时候,我自己上车卸货;头天生病,第二天还能翻起身去成都出差。

公司的人都说我是拼命三郎,那年,领导还给我申请了一个内部的感动人物奖。他说不鼓励我这样,以后要多休息。我觉得没什么,因为这些苦比起我小时候,比起我大学打工的时候,都算不了什么。

 

这是我2016年底在京东获得的荣誉证书,这一年我拿了很多奖项。

在京东工作满一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刚怀上孩子那阵子,也是我们的部门最忙的时候。经常要加班,我的身体又不太好,孕吐反应严重。在这个事业最重要的阶段,孩子来到了我的生命里,让我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纠结一个月之后,我拿定了主意,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从公司辞职之后,我在家整整休息了三个月,每天都睡,什么都不干。可能因为之前工作太累了,一直以来给自己心理压力太大,扛了很多东西。三个月以后,我萌生了一个想法,一个既能兼顾家庭,也能安心工作的大胆想法——自己开店卖首饰。

于是,还在孕期的我尝试开了一家网店,从朝天门批发,自己在家里发货。想看看自己能做多远,如果运营得好,以后就长久干下去。

我自己拍照,自己设计店铺,自己运营。刚开店的时候,生意也不好,三天才接了一单生意。后来我就去学其他店铺的风格和营销方法,通过线上线下各个圈子去推销,因为自己以前在公司有一些资源,这时候也都厚着脸皮用了起来,让朋友们帮我宣传。慢慢地,生意好了起来,从最开始接一两单到一天接了两百单,后来又开始做批发。

 

这是我第一次开网店,自己当模特,自己拍的商品照片。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心愿,特别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文艺小店。2018年,恰逢网上首饰店竞争激烈,为了拓展销售渠道,我顺势关了网店,开始转型做实体首饰店。

第一家店开业的时候,一开始位置很偏僻,在二楼,店面很小,生意也不好。我每天都在店里想办法增加客源,比如送花送卡片,生意慢慢好起来以后,又招来了第一个员工,一步步扩大。

 

这是我开的第一个快销首饰店铺,店铺内所有的装修都是根据我自己的喜好设计。

这个阶段也是我最忙的时候,事事亲自上手,一边当销售一边当后勤,上货卸货我都干。业余时间还要上首饰美学相关的课程,学一些管理方面的知识。我每天九点到店里,有时候晚上十点才回家,忙起来连陪伴孩子和家人的时间都没有。

我老公和婆婆经常给我说:你有时间多陪陪我们,多陪陪孩子。但那时候我一心扑在事业上,根本听不进去。

工不枉人,过了一年,我就有足够的资金去重新租铺面,这次把店铺从二楼搬到了一楼。店铺的位置是在重庆文创产业的核心地段,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卖过三万多块钱。

也正是凭借第一个店攒下的积蓄,三年时间里,我陆续在重庆和成都开了6家首饰店铺,有快销首饰品,也有原创设计银饰品。全年销售额一度突破500万,生意上的回报,让我有能力在重庆买了房和车。

 

2019年,我跟着南非的老师学习首饰珐琅工艺。

2020年,正当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一场意外突然发生。那时候我在重庆看店,忽然接到老公电话,他说你快回来,爸爸没了,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老公哭。我行李都没拿就赶紧往公婆家里赶。

等赶回家的时候,公公还是走了。他是个木工,那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预制板砸中,当场去世。婆婆哭得撕心裂肺,老公备受打击,我也特别难受,整个家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

从我和老公结婚以来,公婆一直对我很好,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包容我。我坐月子,他们帮我熬汤做饭;我创业,他们帮我带小孩。原本我还计划着等挣了钱买一栋大别墅,让公公和婆婆在一楼种菜,到重庆跟我们一起生活。但忽然之间,一个原本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离开了,什么设想都成了空。

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有些人,失去了,就是一辈子。公公永远不会再回来,我也永远无法再弥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和陪伴好剩下的家人,珍惜老公、婆婆还有我的孩子。相比开更多店,赚更多钱,和家人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更珍贵。

 

公公出事之后,我开始把更多时间放在生活上,工作之余经常到楼下的咖啡馆休息。

这6家首饰店,全是我一个人从无到有做起来的。去年,我做了个决定,把店铺的一部分股份分给店里的几个员工,让大家都成为我的合伙人。她们都是从2018年跟我一路走到现在的好姐妹,有的原来当护士,有的是家庭主妇,虽然学历、专业背景各不相同,但都非常踏实肯干,和我一起打理着这6家店铺,没有一个人主动离开。

很多人觉得我是不是傻,自己辛辛苦苦做起来的公司给别人管?但我觉得我是赚到了,姐妹们有了股份,可以更好地帮我管理店铺,我就有了更多时间来照顾家人,也有时间去安心设计银器。

因为过去这些年我经历了太多不容易,日子就像过山车一样有起有落。所以我知道,放慢脚步对自己来说更重要,我想要的是生活本身,而不单单是财富。

*本文由唐小君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唐小君本人提供。

 

唐小君 口述

十   三 撰文

祖一飞 编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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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州,每个断供者都有一个心酸故事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2-02-07 20:45

 

 

 

文 | 周航 实习生 黄格

视频剪辑 张歆玥 

编辑 | 王一然

 
 

厨师的故事

入行八年,房产中介大楚第一次见识到郑州楼市如此萧条:整整一个月,主城区面积七八成大的郑州航空港区域,全平台仅仅卖出了个位数的房子——暴雨过后的下半年,就连他这位3000多个房产经纪人里的销冠,也不得不第一次用信用卡应付日常开支。“房子真的卖不动了。”大楚说,年轻的新同事甚至只能靠朋友送的饺子生活,他也开始自己做饭,接济他们。

凋敝的不止地产业,大楚身边,不少朋友陷入了苦苦支撑的地步。去年11月,大楚在自媒体上讲述了一对夫妻“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故事,在郑州得到了广泛传播。

那是一位来自平顶山的丈夫,是个三流厨师,一个月挣六千五,来自周口的妻子在培训班当老师,月薪四千五。打拼多年后,他们在郑州南四环买了一套89平米的小三居,110万,月供4800元。2019年交房后,又借了6万块装修入住,年底妻子怀孕,两口子的生活被幸福包围着。

疫情来临后,他们想着熬过封城几个月就好了,但解封后,南四环几个楼盘的工人都不被允许出去吃饭,强撑了几个月,丈夫所在的小饭馆倒闭了。只有南三环大一点的饭店还在招人,丈夫去刷盘子、削土豆,妻子挺着大肚子依然去上班。

2020年下半年,孩子出生,厨师所在的饭店再次倒闭,妻子的辅导班也没了,年底开始,两夫妻就只能刷信用卡度日,父母想帮忙,但是几亩地一年的收成不够还一个月的贷款。母亲来了郑州照顾孩子,妻子则去超市做了收银员,但在2021年7月20日的暴雨中,超市也被淹了,货架被冲,老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终于,两口子没有钱再还房贷,断供几个月后,厨师收到了银行的告知书,再不还贷就要拍卖。在饭店做大盘鸡切掉左手小拇指,厨师没哭,炸丸子锅里油烫了一连排水泡时,厨师没哭,但收到函件时,厨师哭了。

 

2019年,郑州金水区某烂尾楼楼盘被拆除爆破。

 

这个故事要素丰富,细节丰富,甚至有些过于丰富了,大楚讲述时的哽咽似乎进一步增加了它的可信度。最高赞的一条评论来自一个30多岁的男人,“我知道这不是杜撰,我把这个视频转给媳妇,我媳妇哇一声哭起来了!”他在这条评论里说,暴雨来临的7月20日,一个阿姨看着酒被冲走跪地痛哭,自己就在身边。

2021年12月,我在郑州见到了大楚,他30岁,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正装,换作一年前,他还没这么空闲,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坐在咖啡馆。

大楚回忆,厨师是他看盘时认识的朋友,他称对方觉得丢脸不愿露面,内容真实,自己只“加工”了一句话——“这个房子虽然在南四环,可能住在主城区的人甚至看不上这个地方,但确实是我远在平顶山的老父亲和村里人聊天唯一的骄傲。”

但他强调,这句话来自自己的亲身感受,他太清楚“一套郑州的房子意味着什么”,根据他统计,93%的购房者是河南本省人,“回老家,村里面的人第一句话就会问,在郑州买房了么,要是买了,全家人都很有面子。”

厨师的故事在短视频平台迅速引起共鸣,大楚收到了好些来自郑州的私信,各行各业的都有,他们讲述了各自类似的不幸——这两年都因为经济形势还不上贷款,“最多的是房产中介和教培(行业)的”。而这些故事另一个共同点则是,他们都是前几年购置的房产,那是郑州楼市的顶点,一个如今看来高不可攀的顶点,“像击鼓传花传到他们手里了”。

 

信用卡支撑的生活

童婉就是在最高点仓促“上车”的。那是2018年,她大学毕业才两年,并没有积蓄。父母也帮不上忙,弟弟正念大学,他们顾不上她。但“(买房)是一种理想,一种信念,你明白吗?”这个现年28岁的单身女孩长相酷似明星赵丽颖,说话总带有一种哭腔,因为激动的语速,谈到房子时,这种哭腔变得更为明显。

十多年前,为了童婉上初中,一家人从平顶山来到郑州。最初,他们租在二环内的城中村,下雨天污水汇聚成河,漂浮着死老鼠,散发腐尸味;后来,搬进上世纪建造的老小区,阴暗湿冷,童婉晚上回去被子都是潮的。买房前一年,童婉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手术费到账,可父母却将钱用来给弟弟交了出国参加足球夏令营的保证金,那时她相信“有自己的房子才有安全感。”

疫情来临不久前,她刚辞去工作,理由听起来很年轻人,“觉得自己干的工作不值这个钱。”她当时给楼市自媒体撰文,月薪一万五,她说,随便一篇楼市软文,买点阅读量,开发商就愿意给五万的广告费。

辞职后,她去一家专门在东北办农产品订货会的公司,不久后疫情来临,这份工作黄了;她又去了一家办选秀活动的自媒体,只能领4000元基本工资。去年初,她又踏入了新行业,销售钢材,好的月份能上万,差的时候只能拿个基本工资。

 

12月一个周日,工人们正在一个楼盘施工。周航 摄

 

这两年,她能稳定依赖的仅仅是信用卡。负担自己和父母的房租之外,中间有两个月,她实在没能还上房贷,“应该留了黑记录。”如今,透支的7张信用卡已经欠下30多万,压得她踹不过气来,但还得每个月来回倒腾,继续还5850元月供。她需要征信来保住现在这份频繁出差的工作。

大楚身边不少同行也都在靠信用卡和“坚强意志”还房贷。行业不景气,有同事去跑外卖,还有一个同学也是同行,去了一个海上石油勘探平台搭架子,一出海就是半个多月,为了不交物业费,甚至不敢收房。

这个过程可以达到两三年之久,那个同学通过信用卡套现,用“不足额还款”来避免房子被收走,再还上信用卡的利息,来保住信用卡额度,“估计差不多也拖到了极限”。

一些郑州人则在斗争中败下阵来,已经彻底断供。断供一年多后,去年11月,个体老板王本源收到了银行的申请执行书,被申请偿还余下70多万房贷。房子在郑州郊外,2015年购入时7900元一平米,总价超过110万。但现在“六七千都不好卖”。他唯一的愿望是法院能在春节年后再拍卖,或许市场能回暖,他也有更多时间租房搬家。

买房时,王本源刚和家人来到郑州,准备在这里开启全新的酒生意,所有环节都搞定了,2020年的正月十五就要召开订货会,各地的经销商提前达成了数百万的订单意向。但疫情来临后,订货会没了,协议也没法往下走,餐饮业持续承压,投资全打了水漂,坚持几个月后,他解散了公司,开始进入事业的寒冬。

他还有一小部分财产陷入了“烂尾楼”,一个2018年在郑州购入的湖景房,首付一半120万,也已经断供一年多。交房日已经过去一年,依旧只是个水泥架子。

楼盘维权群里,王本源几乎不说话,没有精力。“生存”,他不断说这个词,只想“怎么活下去”。在郑州见面的12月一个上午,他不停接拨电话,试图帮朋友搭桥并从中赚取介绍费,说话时精神抖擞,眼珠不停转动,但一挂电话,陷入沙发上,状态又回归了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

 

“一指没”往事

就在几年前,人们还在庆幸自己“上了车”,仿佛买到的不只是房子,更是通往下一个时代的车票——仅仅从大楚的眼神,你就能感受到郑州楼市曾经的疯狂,回忆当年交易盛况,他像在谈论一场经典战役,而他是那个得胜而归的将军。那是2016年,大房企的涌入彻底点燃了全城热情,新闻报道里,隔一段时间冒出一个“楼王”,开发商每周都换上新价目表,置业顾问拉着客人跑步抢房。作为地产中介,大楚迎来了地位最高的日子,忙到“没空主动打电话”,相反,客人不停询问是否买到合适房子,乃至提着水果来店里探望他。

“你猜二手房违约率多少?70%,像我这样能把房子压到低价的,违约率接近百分之百,就(疯狂)到这个程度。”大楚说,这些临时涨价导致的违约都很“和谐”,人们迅速达成赔偿协议,然后投入下一轮买卖。年内几个重点区均价上涨超过50%。大楚说,首付比例、贷款利率、契税,都降到历史低点。

彼时大规模棚改释放巨量资金,也被视作房价暴涨的催化剂。跟很多郑州人一样,大楚提到了前官员吴天君,更准确地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外号“一指没”:2012年,吴天君出任郑州市委书记,随后四年多主政期间,他以大胆敢拆的风格著称。有媒体梳理过,吴的讲话中,类似“大刀阔斧”、“势如破竹”等词汇,出现频率非常高。

那几年,郑州人广为流传一个比喻:从高空俯瞰,整座城市就像刚经历了“大地震”——以此来形容到处拆迁的图景。吴天君卸任之时,郑州四环内城中村已悉数拆除;他“落马”后,有郑州市民放了10万响鞭炮庆祝,对此央视新闻曾以《强拆与民心》为题报道。

 

从郑州南三环往北看去都是新建楼盘。周航 摄

 

2016下半年,郑州楼市调控政策紧急出台,但接下来的两三年,好像继续有一种乐观、蓬勃的心态推动着整座城市前行,房价和成交量持续攀升,根据河南楼市网数据研究中心的数据,到2018年,郑州二手房成交均价突破万元,几乎是2014年的两倍,三环内新房价格普遍“站”上2万,作为对比,郑州平均工资大概六千元,最有名的企业是以代工苹果手机闻名的富士康。

在当时的热潮中,连童婉这样没有什么积蓄的年轻人都在赶着入市,她记得,2018年的秋天自己买房时,为抑制楼市,贷款利率已经上浮30%之多,达到6.35%。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彼时童婉仅刷了一张信用卡,就买到了总价超过一百万的小两居。开发商慷慨提供了“0首付”,三年分期还上首付款,就能拿回购房合同。此举并不合规,可在楼市疯狂的年代,大楚说,将近一半郑州楼盘都这样做,违规的大多是本地开发商,有的来自河南其他地市,以激进的策略扩张到郑州。

然而房地产行业在不久后进入史上最严的监管时代,当疫情、洪水,一连串的黑天鹅事件来袭时,一切更变得难以挽回——暴雨过去半年后,一条关于法拍房激增的讯息传播时,很少有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甚至当地媒体都在报道,“两个月内,河南增加5000套法拍房,以13万套总数位居全国第三,其中郑州3万套。”

但郭涛否认了这组数据真实性,他是郑州一家资产处理公司的法拍房业务负责人,“法院就那么多人,执行力度在那放着。”他拿出一叠订好的A4纸,上面整理了最近一个月上架的法拍房,住宅类大概两三百套,过去几年,每个月都差不多这个数字。

只有20%的房源来自按揭,几乎没有例外,都属于“零首付”、“分期首付”情况。不久前,郭涛经手了一笔交易,开发商曾说首付分期贷款已经还上,过户时才发现其实还没还。“房地产市场那几年发展过快了。”坐在18层的办公室,他望着窗外交错林立的北二环高架桥,感慨郑州的发展速度,“相当于把几十年发展,浓缩到了这几年。”

如今郑州不少楼盘正面临着“烂尾”,郭涛介绍,这两年,不良资产显著增加了,这又加剧了断供现象,郭涛估计法拍房数目未来三到五年会明显增加,“在全国都算比较严重。”不过,他相信,“人口还在增加,郑州房价未来肯定还是会涨。”

 

下车

失去了所有财产的个体老板王本源对未来依旧有期待,白日奔波后,这个50多岁的男人经常在夜里睡不着觉,感到一种“清醒的痛苦”,本就不多的头发越发稀疏。第二天醒来,继续在外人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他卖掉了三台车,穷得连共享单车都舍不得骑,但碰到朋友,只会说“为了锻炼多走路”。

“做生意的大部分受都受影响。”王本源说,他的一个朋友已经吃了两个月泡面,但大家表面上仍要装作若无其事,生意场上,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窘迫是大忌。

王本源现在为家人活着。他的大儿子帮他背上了几十万债务,本来要结婚了,去年因此分了手;小儿子还在上初中,王本源把情况原原本本说了,告诉他自己暂时遇到了困难,但“肯定走出困境”。

这位年过半百仍在生意场上挣扎的父亲确实是这样想的,也许过不了一年,他就能“重新站起来”,但不时地,他也感到泄气,“关键现在没法赚钱,真的很难。”去年7月20日,暴雨来临时,王本源正在朋友的美容医院筹备营业,指望能从这里获得新的收入,但大水毁掉了一整层的新装修,原本8月营业,现在遥遥无期。

六年前,当他带着在河南鹤壁积攒的财富来到郑州时,梦想着在这里实现阶级的再次跃升,如今的结果,却是“把所有的财富弄得稀里哗啦。”“就不该来郑州。”他壮硕的身子瘫在沙发中,取下眼镜擦了把脸,叹口气说道。

过去十年,郑州人口增长了50%,大多数新移民来自河南其他城市,他们梦想着在这里过上比老家更好的生活,正是这种梦想在过去支撑起了郑州楼市乃至整座城市的发展。

至少目前,这座特大城市遇到了一些麻烦。据郑州市人民政府官网消息,2021年11月26日和12月9日,不足半个月的时间里,郑州市市长先后组织召开了两次问题楼盘化解工作专题会议,分析研判形势,安排部署重点工作。

 

童婉购买的房子已经延期交付两年。周航 摄

 

对普通人而言,烂尾楼已经带来切肤之痛。童婉的房子已经“迟到”两年,这让她额外承担着她和父母的房租压力;王本源的上百万资金同样砸在烂尾的湖景房,而他现在“穷得吃不起饭”。

去年12月的一个周日午后,童婉带我去看她的房子。目的地是南三环和东三环交界,除了高层楼盘,这里几乎看不到别的建筑。地铁尚在修建,马路崭新宽阔,鲜有车辆驶过。小区还是购房时的模样,建筑封顶,外立面没上涂料,只有四五个工人在贴瓷砖,可见的变化,仅仅是荒草长得更为旺盛。

但情况看起来确实在改善:曾经被砸的售楼处,如今已经整饬一新,售楼顾问说,她们也刚刚入场,准备重新卖房。

售楼顾问也带来了好消息,开发商已经正式倒闭,当地区政府牵头引入投资方,成立新的公司,通过定点向公务员销售房子获得一笔款项,重新启动这个项目,如果进展顺利,或许2022年底就能竣工。这位售楼顾问很是羡慕童婉,她自己买的那套改善型住房,出自更有名的本土开发商,已经烂尾多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

回去路上,童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盘算着,等房子建好就转手,尽管肯定不如买价高,也能从房贷压力中解决出来。“我现在只想‘下车’。”她说。她现在觉得租房也不错,尽管没有暖气,回到家还是很温暖。

至于大楚提到的那个令人伤心的厨师的故事,也有一个不那么糟的结局。大楚说,他白天在饭店打零工,晚上跑代驾或者去做搬运工,“月供暂时还上了,虽然很辛苦。”

 

(童婉、王本源为化名。河南国银房产律师团队创始人李续杰律师对本文提供了重要帮助,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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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厂审核员,走进残酷数字游戏

 每人作者 每日人物 2022-02-14 09:47

 

 

这是一场数字追逐游戏。大厂们像一艘艘巨轮,追逐着更好看的用户数据、更海量的互动内容,而审核员们则像巨轮的每个齿轮,追逐着不断高升的任务量,每小时转动的次数要多点,多点,再多点。

 

 

 

 

文 | 曾诗雅

编辑 | 金匝

运营 | 绘萤

 

 

 
 
这种工作
 
 

那条消息,在2月4日当天抵达李晋华的手机——前同事发来消息说,公司有位审核员疑似在家中突然晕倒,现在正在抢救。

 

很快,同事又发来消息,说那位审核员最后抢救无效,去世了。李晋华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是难过和后怕。他也曾是B站武汉分公司的一名审核员,工作的一年多里,他习惯了眼前快速切换着视频画面,手指机械地点按着功能键,节假日的轮班、熬夜的疲倦、关节的酸痛,他都再熟悉不过。最疲惫的时候,他跟同事开过玩笑:“感觉自己快要猝死了,公司是不是得有人猝死了,才能够改好一点?”曾经的玩笑话,一语成谶。

 

2月8日,B站对外回应,称审核员“暮色木心”因突发脑出血去世,最后附上了一些新的改进措施:增加招聘1000名审核员,降低人均工作压力;加强关注审核员身体健康,组织体检,增设健康咨询室。

 

 

▲ B站关于审核员事件的回应声明。图 / 微博@哔哩哔哩弹幕网(可上下滑动)

 

而,这些举措和李晋华已经没有关系了。过年前,他已经和主管领导提出了离职的想法,对方并没有太多挽留,“他也许习以为常”。多位B站受访者都曾表示,每一年年底,是大批审核员的离职时刻。

 

离职不只是发生在B站。半个月前,叶蕾从成都字节跳动的审核岗位离开了。她和李晋华一样,找不到审核员这份工作的意义。叶蕾回国前,在QS世界排名前100的一所英国院校拿到了传媒专业硕士学位,同为审核员的同事们知道她的学历后,总是一脸惊讶地问:“你一个留学生,为什么要来做这种工作?”

 

那时的叶蕾不知道“这种工作”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这里是字节跳动,一家头部大厂,她和房东说起来在成都的国际金融中心办公时,对方评价:“那一定是份好工作。”

 

入职培训时,叶蕾发现,和自己一起参加复审培训的新人,几乎都有留学背景。这几年来,大厂光环吸引着年轻人加入其中,学历内卷甚至蔓延到审核员身上。一位互联网公司负责人曾在去年接受投中网采访时提到:“2015年前后审核员的工作只需要专科学历,但是现年必须是本科起步,甚至得是一本。”叶蕾后来得知,自己是今日头条复审部门最后招进的一批留学生,一些高材生们会像叶蕾一样,短暂地感受一下大厂的光环,体会到螺丝钉的滋味,最后选择离开。

 

鲁达也是如此,入职前,他对这份工作并不了解,只是觉得“在大厂里刷视频是个不错的选择”。2019年,他从一所一本大学土木专业毕业后去工地实习,某一个夜晚,他躺在工地的钢板房里,看着不远处市区写字楼里灯火通明,决心一定要去那里上班。转专业找工作并不容易,看了一圈,鲁达发现,审核员没有专业门槛限制,而且正好缺人。

 

鲁达先去一家公司面试,没有通过。他总结起原因:“当时对方问我,你住得离公司近吗?我就老实地回答了不近。后来上网查了才知道,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可能是,很晚下班的话你方便回家吗?”

 

到了B站面试,同样的问题又被抛出:“你能接受轮班吗?”“你住得离公司近吗?”鲁达想着网上的标准答案,一一点头,他成为了B站武汉分公司的一名审核员,在格子间工作的心愿达成,但那些面试时隐藏的问题,之后也一一暴露出来。

 

 
 
数字游戏
 
 

起初,这只是一份单纯的审核工作。

 

毛侃帅曾在三家大厂做过审核员,2016年他加入B站,此时,审核部门像其他部门一样坐落在上海。

 

他的记忆中,当时整个B站的审核团队不过一二百人,一个人就能负责一个板块分区的稿件审核,被分到一些小众板块时,“审着审着就没稿了”。有时,用户会投稿来一些海外电影,两三个小时的时长,他能加速看完全片而不选择跳过,“生怕有什么不合适的画面出现”。

 

不过后来,这样的审核几乎不可能了。去年,李晋华审到过时长为9小时的投稿视频,他快速地滑动光标,点击切片(切片指每5秒左右的一帧画面),不到20分钟,审核完毕。

 

2016年的B站刚刚上线了大会员制度,媒体对它的报道还停留在“二次元社区”,而真实世界里,很多人是第一次在北京地铁、城市公交、京广高铁上看到代表B站的22 娘、33 娘和囧字形的小电视形象。一直到2016年年底,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才让B站的名字开始进入更多人的视野。

 

 

▲ B站总部大楼下的班车站点。图 / 视觉中国

 

两年后,毛侃帅所在的审核部门从上海搬去了武汉,主管领导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搬迁条件——升职为某一个审核小组的组长。

 

在外界看来,这是一条“整治”后的必经之路。2018年7月,先是央视新闻批评了 B 站含有内容低俗的动画作品,一周后,B站凌晨发布的一则公告里承认其被国家多部门约谈,要求缴纳罚款并整改,整改措施之一是“加强审核团队建设、扩编一倍以上审核人力”,毛侃帅搬入的武汉新审核中心,承诺将在那个7月投入运营。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其他互联网公司。为了能追上用户增长带来的内容膨胀,审核员像毛细血管一样密集地铺开来。2018年年初,《每日经济新闻》的报道里写道:“未来今日头条审核团队预计要破10000人。”紧接着的4月,快手也宣布紧急扩招3000名审核员。

 

审核员们都深知,目前的AI审核技术距离取代人工还有很遥远的距离。2020年4-6月,Youtube曾尝试用AI审核代替人工审核员,进行有史以来第一次审没有人参与的初审。但这项计划在9月份被叫停了,YouTube大批返聘了在年初解雇的人工审核团队。

 

量变再一次发生在2020年,李晋华和毛侃帅都明显地感受到,疫情之后,B站审核的稿件量变多了。“宅家”的人们带来了线上业务的增长,2020年第一季度,B站的月均活跃用户同比增长70%,达到了1.72亿,日均活跃用户同比增长69%,达到了5100万。

 

这年3月,几位UP主在知乎上分享自己稿件审核的进度,有人表示,投稿了1分30秒的视频,17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有人附议说,自己4分钟的视频,24小时过去了还没审好。一位UP主说,以前投稿,顶多30分钟就过审,但现在一两天过去还不答复,“还以为我号有问题,辛辛苦苦答了一百题,重新开了个号上传,依然如此”。

 

增长带来的压力,最先传导到审核员这一端。那阵子,B站的审核工作量开始有了具体的要求:每位审核员每天的审核必须达到1250条。彼时,李晋华刚入职不久,最初的任务量是审核700条,后来逐渐增多变成800条、1000条,到第三个月,与老员工一致,1250条。

 

1250条意味着什么?

 

按当时12小时工作制计算,审1250条,意味着一位审核员不吃不喝不休息,每60分钟需要审核至少104条视频,一条视频的审核时间绝对不能超过2分钟。训练到后来,审核员们处理一条视频的时长能控制在20秒、30秒左右,也只有这样的速度,才能保证自己拥有一些喘息的空隙。

 

这是一场数字追逐游戏。大厂们像一艘艘巨轮,追逐着更好看的用户数据、更海量的互动内容,而审核员们则像巨轮的每个齿轮,追逐着不断高升的任务量,每小时转动的次数要多点,多点,再多点。

 

三个月后,李晋华发现,其实“1250”也不是终点。随着B站逐渐破圈,一个年轻人的二次元社区最终成为泛文化社区,变化延伸至审核员这头,某一天,李晋华的任务量变成了每小时审核量不得低于125条。再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需要完成的每日审核总量不断攀升:1300、1350、1400,后来停在了1450条。

 

每一天,悬挂在显示屏幕上的审核数量都拉紧了审核员们的神经。为了完成每小时125条的审核量,李晋华觉得一天被切割成“量够了”的小时和“量不够”的小时。当“量不够”的小时到来前10分钟,他会赶紧上厕所、倒水,然后进入机械式操作键盘的状态。

 

闪动的电脑屏幕上,正中间的窗口自动播放着视频,“通过”“打回”“锁定”三个功能键决定这篇稿件的去向。遇到后两种情况时,审核员需要打字写下原因。李晋华的右手长时间弯在鼠标上,酸痛感袭来,抵达手腕、肩颈、腰部。

 

在数字追逐游戏中获胜的唯一方法是压缩时间。为了能多喝水,李晋华曾准备了一个550毫升的大容量水杯,可往往一天过去,喝不了几口,等下班时一看,杯子里的水几乎还满着。

 

虽然中午休息时间规定是1个小时,但李晋华发现,周围同事们吃饭只花半个小时,当那个“量不够”的小时到来时,吃饭可能被压缩到10分钟,或者直接一边吃饭,一边审稿子。因此,便利店的三角饭团,是他午餐最常见的选择,方便、快速。还有些时候,李晋华会选择直接熬过”量不够“的那个小时,不吃。他算不清,已经多少次,吃上午饭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就是经常,可能外卖到了,但我没时间下去拿”。

 

在爱奇艺,叶依婷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数字追逐游戏。她审核的是爱奇艺的信息流广告,与大厂们自动分发任务的机制不同,2020年上半年,爱奇艺的广告审核尚没有接入分发机制,还需要靠审核员们“拼手速”接单。

 

所有待审核的广告,都会被丢入一个群聊,审核员们自行抢单。经常是叶依婷还在打字回复,群聊中就有人发出了审核结果。为了在这场游戏里居于前位,有人特意买了有侧键的新鼠标,将鼠标设置为侧键刷新,可以一“点”到位,比普通鼠标能更快刷新群聊抢到单;还有人在浏览器安装自动刷新插件,点击一次,刷新三遍。

 

虽然公司每季度才算一次绩效进行排名,但事实上,每天、每周、每个人的审核数据都会被公布。明面上,爱奇艺没有其他大厂那样具体的数字要求,但叶依婷感觉到,自己像被蒙住眼睛的赛马,只能靠周围马匹的动静来确定目标,不知终点地往前奔跑。

 

 

▲ 图 / 电视剧《MIU404》剧照

 
 
 
获胜的代价
 
 

抵达终点的代价是,审核员的个人时间像海绵里的水一样,被挤压,再挤压。

 

疫情后,连同每日任务量一起衍生出的,还有带班制度。B站审核员有两种班制,一种是每天工作8小时、做五休二的行政班,另一种是12小时工作时长、做一休一的三班倒轮班。如果是前一种班制,加班是难免的,如果做的是后一种,带班则是强制性的,意味着一个审核员每个月休息的那15天里,仍有4~5天,需要在家待命4个小时。

 

B站前员工鲁达的理解是:“似乎是疫情让叔叔(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发现了,我们在家也能办公,于是就开始了带班制度。”

 

“虽然我们一整天里才带班4个小时,但会很累,因为刚经历完前一天的12小时工作。而且带班时,只有加满两个小时才可以计入调休工时,如果是1个小时、1个半小时都相当于给公司白干。”李晋华说。

 

很多时候,所谓的“前一天工作”也可能不止于12小时。鲁达记得,自己有一次值通宵班,从前一天晚上9点半上到了第二天中午11点半。走出大厦,撞上明晃晃的日光,他有些恍惚,只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声不断地加快。

 

李晋华有时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但他从没想过去医院,“哪有时间去检查,连门都不想出,你休息的那天只会想着睡觉”。去年夏天,他做了一整个月的噩梦,梦里也在不停地审稿,稿子里出现的,多是白天见过的血腥画面。

 

大厂的审核部门都会设置舆情会,会上主要讲的是审核当天需要格外注意拦截的视频样本。有时是高清的车祸画面,血溅当场,有时是跳楼视频,人体变成一滩肉泥,还可能是凶案现场,断头、断手。李晋华每次都让同事先看,再问“恐怖吗”,如果太过恐怖,他就选择不看,可午夜梦回,一些过往的画面就变成了梦魇。

 

审核员是触及世间恶意最末梢的神经,有时,投稿人的戏弄也会找上门来,李晋华就被UP主的视频吓过几次。第一次遇见时,是一段拍摄农村夜空的视频,无云的夜空里闪烁着星光,让人觉得沉静、安宁,李晋华正投入地盯着画面看,突然间,星空不见了,屏幕出现了一个扮成厉鬼的人,他吓得差点儿叫出了声。

 

这是几乎每个B站审核员都有的经历,鲁达被吓到时没什么反应,而办公室里另一个女生尖叫之后,当场哭了起来。至于那些被打回的稿件,等审核员们再收到时,在标题或是简介处,偶尔还会出现类似“审核员*****”的谩骂。

 

 

▲ 图 / 电视剧《生活大爆炸》剧照

 

除了恐惧,噩梦里还有另一种压力。就在几天前,李晋华还能梦见,自己不小心让一个问题严重的视频过审了,他到处问同事该怎么办,梦里等着处分下来的那种着急、慌张,让他喘不过气来。

 

 

叶蕾刚接触到审核工作的那阵也常做噩梦,也同样是血腥的画面重现,或者梦见自己犯了错、手足无措。今日头条的复审需要为视频稿件定级,初审通过的视频,根据主题会有相应的定级标准。在飞书文档里,这份标准长达几万字。叶蕾一起参与复审培训的还有3名海龟应届生,但培训和他们在留学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基本没什么关系。按部就班的规则执行让叶蕾极其不适应,错了太多次,主管着急地对她说:“都告诉过你多少遍,怎么还是错的?

 

啪,叶蕾紧绷的弦断了。一个中午,她看着自己88%的准确率哭了起来,而新员工的定级准确率要求达到90%。“但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做好?”

 

审核员的工作设定是,一定要努力去完成任务,无论它是一路飙涨的1250条、1450条,还是90%的准确率。

 

在字节跳动,绩效和审核稿件的数量、质量直接挂钩,在被分为A、B、C、D四个绩效的等级中,拿到过两次D,员工就会被淘汰。

 

就像生产牛奶的工厂一样,每一天,审核员们审过的稿件都会由质监部门进行抽查。在今日头条,如果你的评判等级被相关质监部门发现错误会扣1-2分,如果是更高级的质监部门发现了这个错误则会扣掉4-8分。“这就意味着你冲A无望,只能保C。”叶蕾的准确率后来也不太不稳定,最终,她还是在某个月拿到了一个D。

 

来自准确率的压力、绩效的压力,让叶蕾每天走入大厦前,都会在楼下抽根烟,“得做好心理建设,才能去上楼上班”。

 

上楼后,8小时的工作因为重复而无限冗长,尽管成都字节跳动没有加班,但这8小时,在一周内会以“早、中、晚、通宵班”四种形式出现。这就意味着,如果晚班之后接了早班,你的生物钟刚调转到昼伏夜出的模式,又要面对第二天7点到到岗的早起。有几次,叶蕾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直接睁眼到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又去上班。

 

一年下来,到了体检时刻,叶蕾的同事们总是被查出各种问题,肾结石、肾炎、胃炎等等,尽管没有直接的依据,但大家总是忍不住地联想:可能是这份作息不规律的工作所引起。脱发、肥胖也不可避免。叶蕾在成为审核员的一年内,像皮球一样鼓起,胖了20斤。李晋华见过最严重的例子,是办公室里的一名同事,一年里胖了40多斤。而他自己,在经历过几个通宵班后,头上出现了斑秃。头发覆盖的表面下,一块硬币大小的头皮裸露出来,已经一根头发都不剩了。这是身体对李晋华发出的警告,但他没有办法,一直等到回归白班作息后,头发才重新长出。

 

 

▲ 图 / 电视剧《老友记》剧照

 
 
 
告别流水线
 
 

100多年前,在福特工厂里,诞生了世界上第一条流水线。此后,流水线总是在告知人们应该站在哪里,做些什么,以及如何把劳动转换成最终的产品。玛丽·L·格雷在《销声匿迹:数字化工作的真正未来》里写道:流水线不仅没有在人和机器之间引入新的劳动分工,反而使人们丢失了对自己工作节奏的掌控,以及相互协调和委托他人工作的能力。

 

审核员就像互联网时代里的流水线工人,站在传输内容的传送带前,等着一份份任务到来,做着机械、重复的劳动,一旦传送带的速度被调快,他们也只能跟着更快地劳动。

 

不是没有异议。与数字赛跑的游戏一度在B站内部引发过不满。一开始审核KPI加量时,有人坐在工位上还会直接说,“阿B总是想要我猝死了吧”“叔叔只认钱”。愤怒的情绪在工位上传递着,只是,始终没有人停下那只审核的手。

 

李晋华知道的唯一一次反抗是,有同事在家带班时,刻意减缓了审核速度,而反抗的最终结果是,这名同事的当月绩效直接被降到了最低档。

 

也许是因为愤怒的人太多,公司很快召开了一次大会,所有审核人员都参加了这场会议,主管在会上说明了“员工不能在工位摔键盘、发脾气”。愤怒的火焰被浇灭了,当李晋华和同事再次因为工作量上升而感到愤怒时,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整片工位陷入了一种默契的沉静,只留下一连串敲击键盘的声响,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生气再多,鲁达空闲下来时还是会刷B站,因为他所感兴趣的UP主们多是大V,他们的稿件有单独的审核部门,他在工作中不太能看到自己喜爱的视频。更多时候,他打开B站,一条条视频中会夹杂着审核员的招聘信息,打开后发现要求栏里写着“能接受夜班,能抗压”,他只能苦涩地笑笑。

 

2021年除夕前夜 ,年终奖入账的短信发送到鲁达的手机后,他立马向领导提了离职。心照不宣地,同组另外有三个同事也选择了要走。

 

鲁达还是喜欢B站的,走之前,他研究过是否有内部转岗的可能,但是土木专业毕业的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经验,最终放弃了。叶蕾也曾希望自己还能留在字节,可是部分转岗要求里有一条写着“半年内绩效没有D”。“大厂里的所有人都是螺丝钉,一个孔眼对一个钉,比如我想转运营,可是运营部门有自己的螺丝钉了。”

 

叶蕾想起自己最初来成都工作的理由:因为这里有好吃的东西,有慢节奏的生活。成都字节内容质量中心所在的写字楼就在最繁华的春熙路上,从叶蕾所在的工位望出去,整条街上,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烧烤店、奶茶店前聚集起了成群的年轻人,不远处,府南河边的老年人悠然散着步、茶馆里的中年人打着麻将,聊着天。叶蕾觉得,只有自己,在屏幕前为了不到几千元的月薪,消磨着人生。

 

大厂的光环甚至辐射不到审核员。叶蕾从不会和别人说自己是一名审核员,更多时候,她都说自己在字节做新媒体工作。一些明白的大厂人听到这里,就会说:“你怎么不去北京?成都那边不都是偏执行类的非核心工作嘛?”

 

的确,过去一年,叶蕾只是审着别人的稿件,“光做审核是不会有产出的,而我上学学的一切都是在教我如何创作视频。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鲁达选择早早抽身,他已经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了一年的运营。“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当公务员一样,每天朝九晚六,做五休二,从不加班。”新工作任务不高,工资也比原先审核员的5千月薪更高,他格外满意。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权。毛侃帅做了三份审核员工作后,在30岁之前才告别了这个行业。在行业浸泡了八九年,他至今也不觉得这份工作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工作,我是为了赚钱而工作的,我不做了,是因为挣得太少了,我有家庭要养”。

 

 

▲ 图 / 电视剧《Hush》剧照

 

低薪、疲倦、自我价值感丧志,是大家选择离开审核岗位的原因。

 

李晋华几乎是在离职那天第一次见到傍晚的光谷软件园,园区最中心景观湖的湖水在夕阳下熠熠闪光。没有任何留恋,像每次下班一样,李晋华头也不回地钻进人群,那栋玻璃幕墙筑起的写字楼终于被抛在身后。

 

在一个盛产内容、流水审核的时代里,即使不是李晋华,不是这里,也不是此刻,顺着网络涌来的海量信息,依然一刻不停地被AI筛选,被系统分发、被人工审核,被传递至世界的各个角落,而流水线上的那条传送带,只会更快地转动起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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