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小哥被杀两天后,警察带走了我的女朋友

来源: 2022-02-11 18:36:51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快递小哥被杀两天后,警察带走了我的女朋友 | 

 

 

老金和小伙伴 魔宙 2018-12-30 22:44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有个朋友刚装了新房,网上订做了书架沙发,天天看物流信息,欢天喜地等着搬进去。

 

物流中转走一半,接到厂家电话,说货丢了。

 

朋友不信,沙发一组四个,五米多长,书架组装的,但实木板子少说两百斤。你说丢就丢了?

 

厂家急了,说你得信,这事儿我骗你干啥?

 

说好了再补发两套,多捎把小圆凳算补偿。朋友认了,但琢磨不透。

 

这事儿蹊跷,能写小说——你说是连人带货车都失踪了,还是走半路司机发现车厢被盗?

 

其中的可能性太多。谎言,悲剧,喜剧,恶作剧,甚至舞台剧歌舞剧都有可能。

 

昨天有新闻讲,温州快递员上门取件时性侵客户的案子宣判了,犯案的快递员判三年半。

 

早在九月份案发时,不少媒体调查分析了快递行业的「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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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员私留包裹、售卖隐私、入室偷盗、以及打人性侵,案发数量比想象中多很多。

 

当然,不能因此就判定送快递的就是潜在的「坏人」。送快递也不好干,可能被客户打,可能遭抢劫盗窃,可能车祸,更可能不小心丢了东西。

 

「快递小哥」的话题,我跟徐浪上次认真聊过一回,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快递小哥」是个群体标签,标签背后的这个人是谁?

 

太少人关心。

 

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名字。有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看的视频,可能有个好脾气,也许是坏脾气。

 

他有可能爱跟客户聊天,也有可能对这份工烦得要死。

 

他在某些时候是强势,但也在很多时候是弱势。他有可能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偷,也有可能是个老实巴交的英雄。

 

今晚「北洋夜行记」的案子,就发生在一百年前的快递员身上。案发地点在北京宣武门内。

 

当时,他们主要送信和包裹,算是新鲜职业。这种活儿风险高故事多,一不小心就见血。

 

下面是助手「朱富贵」整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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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邮差之死

案发地点:绒线胡同

案发时间:1918年12月

记录时间:1919年7月

故事整理:朱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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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

 

民国七年(1918年)12月30号,北京下大雪。

 

狂风裹着雪片打旋,街上清得空空荡荡,整座城笼罩在一片茫茫灰色里。

 

我不想出门,窝在家里收拾鸽舍,外面一阵敲门声。

 

我正铲屎,一起身撞上旁边的竹架子。架上的竹筐砸下来,粘我一脑袋鸽子屎。

 

喊了一声等会儿,声音淹没在风雪里。敲门声更大。我以为是送信的,骂了一声。骂完头顶着屎去开门。

 

还没伸手拉门栓,门哐地开了——这破门坏了好几天,太冷了,我也没找人来修,外头一使劲,竟给撞开了。

 

风混着雪灌进来,盖了一头一脸。我伸手清理头上的雪,鸟屎混着雪一起抹开。

 

从上到下全部沦陷,我成了一个鸽屎人,忍不住又大骂一声。

 

门口是戴戴,穿着毛领黑色大衣,戴黑毡帽,满脸怒气。

 

一看我的样子,又噗嗤笑了,说你睡鸽子窝了?

 

几个月前,我迷上养鸽子,从后院腾出一间倒座房,改成鸽舍。有时候就待在鸽舍,一边逗鸽子一边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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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观赏鸽。北京观赏鸽名样很多,主要用以观赏。从头,到眼,到嘴,爪子,颜色,花纹,甚至翅膀上几根毛都有明确的优劣标准。凤头,宽眼皮,短嘴是好鸽子的基本要求,颜色纹理更是讲究,常见的鸽子品类有点子,环,玉翅等。

 

到前院会客厅,戴戴一边帮我清理,一边讪笑地说:“老田一走,你怎么到这地步了。”

 

戴戴说的老田是个“窝脖儿”,四十岁出头,长了张大圆脸,说一口山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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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脖儿。”窝脖儿“也叫”扛肩的“,旧社会搬家,结婚送嫁妆主要靠人扛,扛东西时人得窝着脖子,因此这些人就叫”窝脖儿“。这行干久了会留下残疾,脖子上长大包,有的人还被压成罗锅。图片来源:《街头巷尾》。

 

去年我因为搬家,认识了老田。他人实诚,干活也勤快,我有零活都找他帮忙。

 

这鸽舍就是他帮我改的。鸽子拉屎不分地方,鸽舍更是重灾区。我有时没空清理,都是老田来收拾,干活利索。

 

每回来,老田都带着他五岁的儿子。他快四十才得了这儿子,爱的离不开,干什么活都带身边。

 

这小家伙是真爱鸽子,一个人能跟鸽子玩一天。

 

几个月前,老田找了个稳定工作,大概是忙,没再来过,我的狼狈日子这才开始。

 

临走那天,我拿了一个铜鸽哨,刻上“平安”俩字送给他儿子,找了个鸟笼,捉了一对鸽子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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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鸽哨。长得有点像警哨。

 

老田让儿子谢我,摁着他脑袋鞠躬。临走,他看着鸽舍说:“这鸽子好命,住的比人好。”

 

收拾完鸟屎,戴戴严肃地拽我坐下,说:“找你有正事,跟我去揍个人。”

 

说着递给我一个信封:“这王八蛋天天给我门下塞这个。”

 

信封里没信,最底下有个两个小物件。倒到桌上一看,是两颗又黄又黑的牙齿。

 

牙齿连着牙根,其中一颗已经坏掉一半,还能看见拔牙留下的血污。

 

我胃里一阵恶心,把牙齿扒拉回信封说:“别是哪个拔牙的相中你了吧?”

 

戴戴白我一眼,说别没正经。

 

这阵子,每天早上她门口都有一个这样的信封。

 

昨晚,戴戴在门口生好了炉子守着,想看是谁捣鬼。天快亮时,门突然一动,一个信封顺着门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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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炉子。民国时期用以取暖的炉子

 

追出去时,那人已经跑出十几米,拐进一条小巷,没影了。

 

人没追上,回家时发现地上掉了个物件,是块邮差铭牌,上面写着编号289。铭牌背面写着三个歪歪斜斜的钢笔字——李福印。

 

一说李福印,戴戴更来气了,李福印是她那片儿的邮差。“这人不光送信态度差,手脚还不干净”。

 

戴戴给上海一家报社连载供稿,稿费通过邮局寄信给她。但打上个月起,她就没再收到报社的稿费。

 

不是报社没寄信,而是信里的钱被人拿了。

 

接连几次后,戴戴到西四邮局投诉,李福印因此被停职了三天。

 

戴戴觉得李福印是因为这事怀恨在心,过来报复她。她要到邮局算账,又怕一个人吃亏,就找了我帮忙。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说下得真大,你冷不冷?

 

戴戴没接腔,说:“我刚帮你收拾完一身屎,这事儿你必须帮忙。”

 

 

 

 

邮差

 

去邮局的路上行人寥寥,偶尔能看到穿着棉衣的巡警缓缓在街上巡逻。

 

几个原先人丁兴旺的烟馆,也因为最近闹“禁烟运动”锁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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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邮政支局在西四十字西南角。远远就看见邮局门口围了一堆人。

 

一个白发男子被俩邮差一左一右拖到路上扔出去,顺地滚了一米多远,滚了一身泥水。路边那些闲人揣着手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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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时期的邮差形象,图为陕西地区的邮差。

 

男子支起上身坐在地上,嗷得嚎了几声。嚎声干涩沙哑,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戴戴忿忿地说:“多冷都挡不住这些爱看热闹的。”正说着突然停下,指着带头拖人的邮差,说那就是李福印。

 

李福印是个瘦高个,长脖子上挑着个三角脑袋,顶着个瓜皮帽,身上的坎肩看着也不太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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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皮帽。也叫小帽,相传由朱元璋所创,帽子顶分为六瓣,取自”六合一统“之意。因为外表像西瓜,因而被称为瓜皮帽。

 

几个邮差提着白发男子的腿,往小胡同里拖去,李福印大摇大摆走回邮局。

 

戴戴跑过去,拦在他面前,质问是不是他塞的信封。

 

李福印见先是一愣,手叉上腰说:“什么玩意你就找我,你家大闺女没了也问我要啊。”扭身要绕开戴戴。

 

我几步上前要阻拦他,却冷不丁被他推了个趔趄。我顺势把他手腕一拽,一脚踢中他的膝盖窝。

 

李福印不吃劲,眼睛上翻,瘫在地上。几个邮差在旁边笑出声来。

 

李福印丢了面子,爬起身朝着我的腰正要扑过来。一个声音喊过来:“干什么呢!”

 

邮局里急匆匆走出一个长衫大褂的矮个男子,穿着考究。见到这人,李福印一下没了气焰,低着头垂着手老实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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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崇文门小报房胡同的北京第一邮务支局。1912年,来源中国邮政邮票博物馆。

 

矮个男子冲着我跟戴戴一拱手,笑着说:“鄙人是邮局局长,不知他如何开罪二位。”

 

这位局长叫吴翱,大约五十岁,大鼻子,眼角向下耷拉,看着挺和善。

 

戴戴拿出那个邮差铭牌,把信封的事又说一遍。

 

戴戴还没说完,吴局长便扭头问李福印是不是真的。见李福印不做声,吴局长快步上前,一脚把李福印踹进雪里,骂说:“混蛋玩意,给我滚蛋。”

 

李福印爬起来,一边鞠躬一边跑向街对面。

 

吴局长满脸堆笑给戴戴不断道歉,保证以后不会有人骚扰她,还要让李福印明天登门道歉。

 

戴戴见吴局长态度很好,说登门道歉就免了,以后换个人送信就行。吴局长痛快地答应了。

 

离开邮局时,街上的邮差和看热闹的闲人都没了。我看天冷,又到了饭点,便请戴戴到西单牌楼的砂锅居吃了砂锅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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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锅白肉。砂锅白肉制作主要原料有五花肉,后臀肉,酸菜,粉丝等。猪肉要先用大料煮过一次,才能切片放砂锅内焖煮。沾小料食用,味道鲜美。

 

吃完饭外面的雪也停了,我先送戴戴回家,接着去逛鸽市。

 

 

 

 

舌头

 

 

第二天早上,天更冷了,我正窝在炉边看书。院门突然被撞开,进来好几个人。

 

带头的是侦缉队的白队长,后面跟着戴戴,身旁还有俩人看着她。

 

戴戴看见我,嘟着嘴说:“咱俩都成杀人犯了。”

 

今早巡警在龙须沟桥底下发现了李福印的尸体,肚子上挨了一刀,还被割了舌头,张着嘴像个黑窟窿——巡警找半天,没找见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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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沟。光绪年间,龙须沟还是清水,到民国时,因为河道淤塞,龙须沟变成一条污水沟,两边垃圾成堆,污水横流。当时的穷人都聚居在龙须沟两侧。

 

上面给下了命令,要求尽快破案。白队长大清早就去邮局调查,知道李福印昨天跟我俩起过冲突,还动了手。

 

白队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怨说:“这年头死个人又不稀罕,屁股着火也没催这么急过。”又咳了一声,摸摸下巴说:“你俩有嫌疑啊。”

 

尸体是城外发现的,我跟戴戴被带去管辖城外的外五区警察厅。

 

出了宣武门,我看城墙有市政厅找人在用白浆刷城墙,问这是干什么。白队长头都没回,说:“不知道,瞎花钱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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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时期的城墙图。图片来源:《拉里贝的中国影像记录》。

 

在警察厅,我和戴戴把昨天的事又说一边。白队长沉思了一会,问我俩后来干啥去了。

 

我说逛鸽子市,戴戴在家写小说。

 

白队长哈哈一笑,说:“这就对了。老金干什么有卖鸽子的证明,戴戴没证人,得扣押,案子破了才能走。”

 

白队长跟我拍胸脯保证,不会怠慢戴戴,连推带搡把我送出警察局。

 

警察厅办事从来拖沓,白队长更不着调。我得自己调查这个案子。

 

 

 

 

邮票

 

 

李福印是邮局的人,还得从邮局查起。

 

我刚到邮局,就看到吴局长面红耳赤,在门口转圈,像是刚跟人吵过架。看见我,又变回昨天的和善脸。

 

我问李福印昨天的行踪。吴局长摇摇头,说这得查记录,又一脸抱歉的说他还有其他公务要忙,匆忙上汽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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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街道上的汽车,图片来源:《雅雷格里的中国摄影集》。

 

我只好自己进去打听。邮局的人看我进来,都停下手上的活,直愣愣看着我。

 

我问旁边一个邮务佐,谁知道李福印的送信记录。邮务佐没回答,低头走了。接连问了几个人,都像见瘟神一样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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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邮局怕招麻烦,嘱咐过这些人,不要乱说话。

 

我看问不出什么,就绕到了邮局后门,在一家茶馆选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要了壶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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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片。就是花茶,用植物的花,叶,和果实泡成的茶。北京水质硬,味道苦而咸,喝香片茶是为了改善口感。

 

 

邮差出入邮局都走后门,等他们出来送信,我再抓一个单独问话。

 

不一会儿,一个大个子推着自行车出来,不忙着送信,鬼头鬼脑四处看,形迹可疑。我付了茶钱,跟了上去。

 

大个子拐进一条小胡同,把自行车靠在胡同墙上,蹲在一个院门口,拿小刀从信封上撕邮票。

 

我在报纸上看过,邮差会偷信上的邮票卖钱。就上去一拍大个子肩膀。

 

 “妈呀!”大个子被吓了个屁股蹲儿,回过神气冲冲说:“你干嘛?”

 

我说偷邮票是大罪,要进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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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关于偷邮票的报道。

 

大个子失了神,求我千万别说出去。我答应可以替他保密,但要告诉我李福印的事。

 

大个子想了一会,一咬牙说,他们邮局有个特信组,专门给大人物送信,李福印就是特信组的。

 

李福印昨天送的最后一户,是李铁拐斜街一个唱戏的。

 

放掉大个子,我叫车去了李铁拐斜街。

 

 

 

 

鸽子

 

冬天天黑的早,而且一到夜里就起大风。西四大街新装的路灯,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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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时带有路灯的街道。摄影师甘博拍摄于1924~1927年。

 

我裹紧身上的衣服,还是冻得牙齿咯咯响。车夫倒是出了一身透汗,越跑越轻快。

 

跟车夫一聊,才知道李福印去的是京剧名角陈小凡家。

 

几年前陈小凡赶上了改良京剧的风潮,一度红得都摸不得。后来风潮过去,陈小凡也跟着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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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琢磨要用什么由头见陈小凡,车夫问我是票友还是鸽子养家。

 

原来陈小凡也养鸽子,不但养,还要卖。

 

我说养鸽子的。车夫说,您悠着点,这位爷要价儿可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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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子门。北京四合院宅门的一种。中国古代屋宇式宅门分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是,王府大门,广亮大门,金柱大门,如意门,墙垣式门。蛮子门是一般商人富户常用的宅门形式

 

陈小凡的宅子是个四合院,坐北朝南,蛮子门,还挺阔气。

 

过了垂花门,我看见院内墙壁斑驳,门窗上的红漆已经开始发白,已经有了破败相。

 

进了里屋,陈小凡闭眼躺在藤椅上,边上站了个婢女。

 

陈小凡留着日本式的小胡子,又黑又瘦。头发向后梳,直披到脖子。

 

天这么冷,他还穿着单长衫,手上拿着一把白马尾拂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婢女拿着烟具,先自己抽一口,俯下身把烟吹到陈小凡脸上。吹了几口后,又端来一杯参茶,递到陈小凡手边。

 

陈小凡这才慢慢睁眼,缓缓接过来,咕噜咕噜漱了半天口,漱到最后,却咽下去了。

 

听说我来买鸽子,陈小凡蹭一下跳下藤椅,拉住我的胳膊,带我参观后院鸽舍。

 

整个院子都被改成鸽舍,少说也有几百只鸽子,还能看到墨环,玉边等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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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环。颈部毛色和其他处颜色不同称为环,墨环全身白羽,颈项上有一环异色羽,好像一个项环。环儿以窄,齐者为上品。

 

我问陈小凡认不认识李福印,他眉头一皱,警惕的看我一眼,转而笑着说先看鸽子,进去再聊。

 

我本就没心情买鸽子,随便指了一对玉翅,问多少钱。

 

陈小凡一惊一乍地说:“您好眼力,一挑就挑着最好的。”马上让佣人给我抓鸽子。

 

我赶紧拦住他,问:“有个叫李福印的,也来买过鸽子?”陈小凡笑着说:“鸽子的事办完,咱们喝茶细聊。”

 

我只好问价,陈小凡说:“玩古董不问价钱,您也玩鸽子,您开个价吧。”

 

我还没张口,他自己补了一句:“五十块,再送您张好笼子。”

 

这摆明了是要讹我,咬咬牙点头了。

 

陈小凡见买卖成了,便热情地招呼我进屋。

 

收了钱,陈小凡又笑着说:“您是痛快人,您问李福印,是要从他那买鸦片膏子吧?”

 

我听了内心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看我没做声,他又贴过来小声说:“小药店的烟膏太差,呛嗓子,外面查这么严,这小子挺有本事,能搞到好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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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时,用于盛装鸦片的盒子。图片来源:中国古玩网。

 

 

梨园行的人都好这口,很多名角儿都是李福印的顾客。

 

说着又突然难过起来,“要不是为抽一口,我也不会卖这宝贝鸽子。”说着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我跟陈小凡又扯了几句,拎着鸽子去了警署。

 

到警署时,发现戴戴就站在门口。

 

李福印的案子破了,白队长把她放了。

 

凶手是个乞丐。昨晚李福印下班回家,在龙须沟被这乞丐抢劫,还打起来。乞丐一失手,把李福印打死了。

 

我说:“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乞丐可能是当了白鹅。”然后把李福印卖鸦片的事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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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戴听完,也觉得李福印的死很蹊跷,要跟我一块把事情查清楚。

 

 

 

鸽哨

 

之后两天,我跟戴戴在城里把跟鸦片有关的地儿转了个遍,没发现一点有用的线索。

 

警察厅按乞丐杀人结了案,还开了场发布会。没有任何人对这个结果不满。李福印的死翻页,一切似乎又回到往常。

 

我没头绪,心里苦闷,上街散散心。

 

天气暖和,街上人多,报童的卖报声也更大了。“看报啦,割舌邮差命案告破,警署独家案情揭秘。”

 

我瞟了一眼报童手上的报纸,是警察厅开的结案发布会,白队长的照片被放成最大,印在报纸最中间。

 

照片中的白队长衣着整齐,一脸得意,一只手挥手示意,另一只手拿了把鸽子哨。

 

我身体像被电击中,赶紧买了张报,仔细一看,带着报纸急奔到戴戴家。

 

白队长手上的鸽子哨,是我送老田儿子的,上面有我亲手刻的“平安”两个字。

 

报纸上说,这把鸽子哨是在李福印跟前发现的,我得先找老田。

 

我和戴戴找到几个和老田相熟的“窝脖儿”,打听到老田在阜成门外一家茂盛店做脚夫,专给邮局送信。

 

近些年,来往的信件越来越多。不光是寄到北京的信,寄给周边小地方的信也要由从北京邮局中转。

 

邮局的邮差忙不过来,因此经常雇脚夫,到周边县城送信。而茂盛店是专门联系邮差和脚夫的中介所。

 

邮局的活更稳定,收入自然也更多,所以老田才去做了脚夫。

 

出阜成门,往西走了不远,有个不大的店铺,外面简单搭了个棚子,棚里棚外坐了十几个穿着邮局坎肩的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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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北洋时期邮差穿的坎肩。图片来源:中国邮政邮票博物馆。

 

脚夫们聚成几堆在押花会。见来人了,围观的脚夫呼一下把我围住,问有活儿吗。

 

见我们来打听人,脚夫们呼啦散了,回去继续围观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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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花会书。押花会是旧社会底层人民常见的博彩方式,玩法是赌者从三十四个带神话色彩的人中选一个,开中了得到三十倍的利润,类似于现在的彩票。

 

我走进茂盛店,买了盒飞马香,向老板打听老田的下落。

 

老板摇摇头,说自打老田出事,就再没来过了。

 

我问什么事,老板长叹一声,说老田是个苦命人。

 

老田其实不姓田,本名叫高雨田。前两年山东饥荒,老田带着老婆孩子逃荒到北京。

 

儿子是老田的命根子,走哪都要带着,连去外地送信,都要带在身边。

 

一个星期前,老田到涞水县送信。走到半道遇见土匪打劫。

 

土匪看出老田疼儿子,劫了包裹不说,还扣了儿子,要老田拿五十块钱赎。

 

老板舔了舔嘴,说:“就咱外面这帮哥们,谁家能一下拿出五十块钱。”

 

老田被土匪放回来,家都没回,先找到邮局讨说法,结果让邮局给打了出来。

 

没办法只好四处借钱,把能跑的人跑遍了也没凑够,几天下来老田头发就白了。

 

前几天老田又去邮局了,据说被打得很惨。有几个车夫老乡,说要带着老田去邮局讨说法,之后也都没再回来过了。

 

原来那天我在邮局看见的那个白发男人就是老田——不到半年,他竟然头都白了。

 

出了茂盛行,我和戴戴正准备回城里。一个脚夫叫住我,满脸堆笑说他知道老田在哪,一边说一边搓手。

 

我给了他一块大洋,脚夫脸色一下舒展开,说在他昨天在法源寺附近见过老田。

 

 

 

 

鸦片

 

 

法源寺在外城东南,原来叫悯忠寺,清朝雍正年间才改叫法源寺。

 

法源寺南边有巨大一片义地和荒冢,因为下葬便利,法源寺也是北京最大的停灵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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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戴戴坐人力车去法源寺。眼看要到了,车夫突然停下不走了,说那边鬼气太重,加钱才肯去。

 

戴戴二话不说,跳下车,拉着我往法源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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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法源寺的大雄宝殿。图片来源:《北京景观》,1940再版。

 

一路走着,我俩发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到法源寺,已经看不到人了。我俩顺着路转悠,走到南边的三义巷。

 

三义巷总共没几户人家,一半房子还都荒废了。

 

我俩转到一个破败院子外,听见院里人声嘈杂。嘱咐了戴戴在外面望风,我摸进去看看情况。

 

我伸手推门,没推动,天太冷,门轴变形卡住了。

 

再用猛力一推,“啪”,铜锁和门撞了一声响。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面而来。我马上意识到屋里有鸦片,而且数量不少。

 

声响惊动了院里其他人,五六个脚夫装扮的汉子,不知从哪冒出来,喊着朝我冲过来。

 

我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勃朗宁。有个人突然从我侧面扑出来,把我扑倒。其他人也一齐冲上来,把我死死按在地上。

 

一个黑脸汉子问我是谁,进来干啥。我想说话周旋,但脖子被人卡住,出不了声。

 

另一个人慌张的说:“三哥,咱别是让人发现了吧?”

 

黑脸汉子长出一口气,说:“事情到这了,一不做二不休。”抽出一把短刀,蹲在我脑袋前。刀是新磨的,刀刃反射出森森寒色。我的头被人拽起,一道寒光冲我脖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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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时期的短刀,图片来源:中国古玩网。

 

“金先生!”我听出这是老田的声音。黑脸汉子停下手,看向老田。

 

“你来这干什么?”老田问我。

 

“抓,抓鸽子。”我被卡的喘不过气,硬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黑脸汉子抬头一看。果然有一队鸽子从院子上空飞过,留下一串悠长的鸽哨声。

 

老田拦住黑脸汉子:“别动手,这是我朋友。”。

 

我感到身上压着的力道明显减轻,但并没被放开。

 

黑脸汉子正要说话,一个人跑过来,边跑边喊:“张老板来啦!”

 

黑脸汉子让老田看好我,带着其他人往前院去了。

 

这些人一走,只剩下我和老田。老田嘴里缺俩牙,说话漏气,脸上还有大片淤青。

 

老田把我带进一间堆房,说:“金先生,先委屈您一下,完事就放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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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时期的简陋柴房。图片来源:赫达·莫理循的摄影集。

 

我抢问老田:“李福印真是你杀的?”

 

沉默一会,老田走到墙边,顺着墙蹲下,一捂脸说:“金先生,我没你这么好命。”

 

老田那天去涞水县送信,哪知道邮局给他的东西是鸦片。劫匪是冲鸦片来的,捎带上让老田父子倒了霉。

 

“邮局那帮孙子骗了我,知道是烟膏子我肯定不送啊。”老田一抹眼泪,长叹一声,嘴里念叨起儿子的名字。

 

老田说,土匪抢走了鸦片,就搜他身上找现钱。他哪有钱,几个土匪一起哄,就要把儿子抢了,让他找钱赎。

 

撕扯了半天,儿子的棉袄都扯烂了,他怕惹急土匪,只好答应。

 

被土匪放回来后,他就去了邮局讨说法,邮局不承认运毒,还威胁他不要瞎说。

 

我和戴戴去那天,是老田第二次去邮局。没想到,这次比上回更狠。李福印把他拉进胡同,提着半块砖,朝着老田面门来了一下。

 

“我一下昏过去了,再醒来这俩牙就没了。”老田指着嘴里的两个豁口。

 

老田被打成这么惨,茂盛店的老乡看不下去。守在邮局外等李福印下班,要揍他一顿给老田报仇。

 

当天晚上,李福印出了邮局。老乡们悄摸跟在后面,跟到绒线胡同的一个小院外,见李福印进屋,趁他还没来的及上门闩。

 

老乡们破门而入,按住李福印就揍。

 

老田一块进来打人,却发现这院子竟然是邮局储藏鸦片的仓库。屋里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鸦片袋。

 

“外面禁烟这么严,邮局不送信,干起贩大烟膏子的买卖。反正他们不是好人,我干脆把烟膏弄走,就当他们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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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轮车。图片来源:《北京景观》1940再版。

 

李福印不干了,扯着嗓子喊抓贼。老田慌了神,冲上去一刀扎进李福印肚子里。

 

李福印还要喊,另外两个脚夫上来,按住李福印,把刀插进他嘴里一通乱搅。李福印的舌头被搅得稀碎,这才没声了。

 

最后脚夫把李福印和鸦片一起拉出城。到龙须沟后,老田探了李福印鼻下,还有气儿。脚夫们看着老田,说李福印得死,要不然谁都跑不了。

 

“偷东西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老田说他慌神才捅了人,后来怎么也下不了手,就把李福印扔进龙须沟,生死由命。

 

“后来李福印死了,我到底还是杀人了。”老田说。

 

脚夫们弄来烟膏,却不知道怎么出手。那个黑脸脚夫说德胜门外有个开学堂的张老板,也在卖鸦片。

 

他们张老板,一拍即合。张老板把所有烟膏都要了,还约好今晚在这儿交货。

 

老田说他们几个都商量好了,今晚拿到钱,明天就去赎儿子。完了就回山东老家,再不回来。

 

突然,外面噼里啪啦打起枪,有惨叫声,有喊骂声,院里一下吵起来。

 

老田噔地站起来,冲出屋子。我也跟了出去。

 

几个人脚夫仓皇退到后院,黑脸汉子小肚子挨了一枪,手捂着肚子还是止不住血。

 

他踉跄跑到堆房鸦片的屋子,大骂道:“妈的,什么张老板,都是邮局那帮孙子装的!”

 

黑脸汉子几下没捣鼓开门,朝门踹了两脚。突然一声枪响,黑脸汉子身体一僵,倒在地上。

 

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冲进后院,领头的矮个子是邮局局长吴翱。

 

吴翱上去拽住黑脸汉子的头发,几刀砍断脖子,提起脑袋,歇斯底里地骂:“杀我的人,偷我的鸦片,还他妈想跑,都得死!”

 

脚夫们愣住了,然后大喊一声,冲过去跟吴翱拼命,十几个人打在一起。

 

我感到身后人影一动,老田已经冲出去,捡起地上的短刀,大喊一声,劈头盖脸朝着吴翱砍过去。

 

吴翱本能抬手一挡,左手顺着腕部被齐茬砍断,黑脸汉子的脑袋和手一块掉到地上。

 

吴翱惨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举枪要打老田。

  

我看老田危险,对着吴翱开了一枪。这枪打中吴翱断臂,吴翱终于支不住,抱住胳膊惨叫,在地上打滚。

 

这时,外面响起铜哨声,警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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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民国时期的警察出警。

 

戴戴看我进去很久没动静,又看见吴翱和人带着枪过来,赶紧去叫了警察。

 

警察一来,院里所有人都停下手,四散找地方逃走。吴翱也挣扎起来,抱着胳膊要逃。

 

我几步追上去,一脚踹到吴翱后心,把吴翱按到地上。再回头看老田,已经翻墙跑出去了。

 

听到院外一阵枪响,我扔下吴翱,跑出院子,看老田仰躺在屋外的杂草上,黑脸汉子的脑袋滚在一边。

 

老田被院子外的警察击中肺泡,躺在地上咯血,嘴巴一张一张看着我。

 

老田要说话,我俯身凑了过去。

 

老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我和儿子到你家看鸽子时,心里想,要是不做人,做只鸽子多好。”没提儿子的事,老田死了。

 

 

 

 

尾声

 

 

这件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在后来的官方报告中,这次事件被描述为两伙人在买卖鸦片,被警察抓个正着。跟李福印案没任何关系。

 

警察厅查获了大批鸦片,很多人因此受到嘉奖,还升了官。但很快,有人就在黑市里看到这批鸦片。

 

后来,一个天津朋友说他们新任警察厅长很能干,以前办案时甚至被歹人砍断过一只手,因此装了个假肢。

 

我回家后,心灰意冷,拆了鸽舍,把鸽子和养鸽子的器具全部送了人。我对鸽子再没有兴趣,甚至害怕看见鸽子。

 

尤其那对价值五十块钱的玉翅,我担心会把它们看成一大一小两个人。

 

 

一个快递员能做出什么样的坏事?

 

一个快递员能遭遇什么样的坏事?

 

李福印是个快递小哥,满脑子聪明却死得不明不白。

 

老田是个快递老哥,老实巴交干活却惹了天大的祸。

 

在我看来,这出悲剧就是一连串的失信过程,人与人相互欺骗,机构与人之间也相互利用。

 

有的骗局瞒天过海,有的骗局光明正大。

 

老田靠送信吃饭,送信是件需要彼此信任的事情。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是个被玩弄的局外人。

 

这种失信,对人打击是最大的。

 

我看过一些快递行业的报告,它的不稳定,核心在于「企业-员工-临时工-客户」之间的信任无法保证。

 

企业不知道员工的信息真伪。客户信任大企业,但大企业却雇的是身份都不能确保的临时工。

 

你想,一个人如果不能信任他人了,怎么可能正常活着?

 

一个朋友,一个机构、行业或政府,给不了人信任,那不就是一部坏电梯吗?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