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长安

来源: 2022-01-11 17:59:14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删

山巅上的加图 2022-01-02 12:36
 
 

午安,今天大号上更了这篇《热爱音乐,热爱生活,热爱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休更一天。

其实,我今天早上写了一篇正稿,五千字,谈西安封城的。

只是怎么改都觉得深浅皆不妥,不保险,也发不出来。

行吧,那稿子就算作废了。我觉得也对,这种时候,应该多互相理解,多给大家加油鼓劲,多传递正能量——像我今天最后大号上发的那篇一样,让音乐与诗歌燃起我们对生活的希望。

那让我们读读李太白的诗好了: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愿长安永在,愿百姓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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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ified on 202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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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喊“西安加油”是“正能量”,喊“西安加菜”就不是?

海边的西塞罗 山巅上的加图 2022-01-04 01:17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各位好,前天小号上发了一篇《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删》的稿子,其实没把主稿贴出来,因为我感觉这个话题可能敏感,发出来可能也活不了多久。索性不多说了。
文章发出后,的确看到不少朋友写了类似的文章,也获得了广泛的关注,点击量都不错,当然很快也都404了。
所以我觉得我那天的那句吐槽挺精准的: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删。
虽然接下来你也可以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可紧接着就是“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鹧鸪怎么叫的呢?据说是“行不得也么个”——有些事儿,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所以,辛弃疾看的还是比较透的——不问白不问,问了也白问。
但我总觉得他那首《菩萨蛮》没写完,但妙也就妙在没写完。——实际上通读全篇,你会发现辛弃疾其实啥也没写,就写了写景,然后叹了口气。但你就是感觉满满的都是负能量。
而且是有司看了一定会不爽,但就是揪不出毛病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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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于西安的文章还要不要写,问题还要不要提,我是很犹豫的。
比如网上热议西安一城中村小伙因太饿,外出买馒头,结果被防疫人员群殴了。
而且有确凿的视频为证。
 
 
 
 
 
但是现在有人说,这个事儿现在警方已经介入了,大家就不要再提了,再提就是给防疫工作添乱抹黑……山深闻鹧鸪。
虽然为什么提一个有视频为证,真实发生过案例就是“添乱、抹黑”我没太搞懂,但行吧,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提就不提吧。我相信事情闹的这么大,那个已经饿的冒险外出的小伙已经吃上了馒头。
我也相信大部分一线的防疫工作人员都是想与人为善的,不是视频中这些人的态度。即便是这些涉事者,如果不是工作压力、KPI的逼迫,也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不讲理到这个程度,连别人饿极了出门买个馒头都不许。
的确,这时节,。大家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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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觉得有些问题,还是值得问一问,引发大家思考的——哪怕提这几个问题,可能要冒一点点风险,也值得。
第一,西安封城好几天了,现在网上一片的“西安加油”“肉夹馍加油”的声音,这好像是眼下最为正确、最为正能量、也最为安全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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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总觉得这种表达背后有一种旁观者的轻易,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每每遇到灾难,“xx加油”成了整齐整齐划一的口号,而口号一旦过于整齐了,就显得不再是真情而是伪情,因为它已经剥离了个体情感的真实表达,而成了一种习惯表态。
前年武汉封城时候,又兴起了“热干面加油”这个变种加油口号,发明此口号的人这个机灵逗得成不成功咱两说。但我觉得将这个口号现在套用在西安身上,成了“肉夹馍加油”,似乎是不太妥当的——
咱且不说第一个“把女人比作花的人是聪明人,第二个是傻子”这种老掉牙的道理。单问一个问题,从西安封城这几天传出的一些求助看,有些市民别说肉夹馍了,单是馍能不能保质保量的供应上,似乎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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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咱作为旁人,再矫情的喊“肉夹馍加油”,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所以我觉得口号应该变一变,西安的油需不需要再说不准,但有些市民可能确实感觉有点吃不饱,需要再“加菜”。
而他们“加菜”的呼声,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一时没有被当地有关部门注意到。那让我们帮着他们喊一喊,可不可以?这样的呼声,是不是比一句空洞的“西安加油”对这座城市更有帮助?
如果你非说不对,只有喊“加油”是正能量,是爱国;喊“加菜”就是负能量,是添乱,是用心险恶……
那我也受累再多问一句,凭什么?
第二,我知道作为十三朝古都,很多西安朋友的自尊心是很强的。现在网上那么多声音批评西安此次封城很多,有些西安朋友很不高兴,说喊吃不饱的都是造谣,我就在西安!我现在吃的很饱!
我觉得有个基本问题是要问一下这样义愤填膺的朋友,我们不否认西安有些甚至大多数社区确实得到了比较好的物资供应,但问题是一部分西安老百姓屋子供应充足了,是不是就代表所有西安老百姓物资都充足了?如果有人的供应物资不那么充足。那他们有没有在网上喊饿的权利?如果给他为了“不给大局添乱、不给西安丢脸”不喊,我们也不跟着喊“西安加菜”,那真出了问题谁负责?真出了问题,是不是更丢脸,更添乱?
第三,有朋友会劝我(其实已经劝我了):哎呀,西安封城,有人饿肚子,该你什么事儿?你又不在西安,你又不被封。所以你管闲事就是存心捣乱。
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到了根子上,两年以前,武汉封城时,可能谁也没有料到类似的情况现在会再次发生在西安。如果武汉那一次的抗疫工作处理的较为及时、得当。那当然离不开防疫人员的辛勤付出和全体武汉市民的奉献,可是也应该感谢有李文亮医生的提供预警的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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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要先提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所以我们应该感谢那些提出问题、提出警报的人——而不是把他们当成问题解决掉。
封城,两年前发生在武汉,今天发生在西安,谁也不敢保证以后就不会有地方不得不采取相应的措施。所以假如今天我们听到有人喊饿,不帮着提醒“加菜”,看到了需要补足的管理疏漏不督促解决。明天,万一相似的遭遇降临在我们头上,我们可就没法指望有人帮我们吼一嗓子了。
所以我觉得关心今天的西安百姓,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关心明天的我们自己。喊“西安加菜”更不是存心捣乱,而恰恰是一种最大的爱国与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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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我还是想谈回辛弃疾的那首《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辛弃疾为什么被称为“伟大的爱国诗人”,就是因为他能看到家国之下包含的那无数个同胞个体命运的悲苦,并愿意为他们鼓与呼。正是因为他身在江西,却依然望着长安,想着那里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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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一个由无数“行人”组成的共同体。今日我为人人鸣一句不平之声,明日才能期望人人为我掬一把同情之泪。
所以爱国的本质是什么?就是像辛弃疾一样爱每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可能跟你素不相识的同胞、“行人”的生命,他们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有没有流泪?愿意这样问、敢这样问的人,才是真的爱国。
所以那种能说出“我吃的很饱,所以你喊西安加菜就是别有用心!”“你吃饱了撑的,操心人家西安干嘛?”的人,我很想知道他们挂在嘴边的爱国到底爱的是什么。
或者,
可以说的简单一点,
假如当年辛弃疾看到的不是“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不是“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而是“大宋加油”……
正能量肯定是正能量了,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但我觉得他一定担不起“爱国词人”这个称呼。充其量就是个佞臣。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人活一世,总要长点良心,发点有良知的声音。
仅以此情,为文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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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海边的西塞罗 海边的西塞罗 2022-01-04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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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那柄终于被时代磨钝了的利剑。

 

各位好,写了一篇文章《为啥喊“西安加油”是“正能量”,喊“西安加菜”就不是?》,因为是凌晨发的,又是在小号上,所以很多朋友可能没看到。特此提醒一下。
以后我觉得比较敏感的稿子都会发小号,我也不知道能放多久,大家欲看从速吧。
 
 
其实,这篇稿子我原也不打算写的,但看了些新闻,最后还是没忍住,连夜写了,发了。
这场熬夜的写作毁坏了我昨晚的休息时间,生物钟被打乱了,昨晚上没睡着,这会儿很困。
本来元旦的时候刚下了决心,想今年为了身体健康,把工作生活调的更有规律一些。
但我现在怀疑这个昔年计划能不能行。
写作灵感这事儿,可能有点像在印度等火车:你也不知道火车几点能来,没来之前你只好等着,来了你就要抓紧上车,而这段时间里你其实别的什么事儿也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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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写作是个很熬人的工作。
前段时间有位家长朋友恭维我,说想让他儿子向我学习,练习写作云云……
我诚恳的建议他:这个活儿真的不是人干的。熬人不说还天天为自己的作品担惊受怕,所以,如果您儿子不是充话费送的,就千万别让他走这条路。
另外,那稿子发了以后,有人后台留言问我“是不是想蹭西安封城的热点”。
我每次看到这种问题真的是哭笑不得,说实话,以我公号目前的体量和读者对我的关注,写这种热点敏感话题,绝对是弊大于利的。我的商务小姐姐和好多热心读者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的劝我了:“小西,再别写这种了,不安全,写点风花雪月的、艺术史、指环王、罗马史、黑客帝国、唐诗宋词、四大名著不好吗?……你又不是点击量不够,你又不是不会写。”
是的,我又不是不会扯闲篇,毋宁说扯闲篇才是我最擅长、最吸引我的核心读者,我自己也最喜欢的。
但我还是经常忍不住去写那些被人说“蹭热点”的东西,为什么?
我有个非常喜欢的业内前辈叫“河森堡”,前段时间看他发了一个状态。
说他去某写字楼,在楼下碰见一个急的跺脚的外卖小哥,这小哥要送一外卖给这写字楼里的某位客人,但都到门口了,客人却死活不接电话,这小哥就问能不能把外卖送进去。
写字楼保安说不行,大楼有规定,外卖人员不能进门,小哥又说那把外卖搁门口窗台上行不行,保安摇头,说一转眼保洁就给你收了,你就在这等会吧。
那小哥举着手机说等不了,系统死命地催着呢,保安插兜耸肩说那他也没办法,俩人就这么车轱辘话说了好几轮,外卖小哥进不去,走不了,等不及,完全陷入死局。于是他情绪崩溃,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大哭了起来。
河森堡说他看此情形,顿生同情,跟那小哥说你先走吧,我给你看着外卖。然后外卖小哥总算从死局中脱困了。
河森堡说他做了这事儿之后自己也感觉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去管了这个闲事了呢?从门冷风一吹,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应该是出于一种潜意识里的悲观——指不定自己有一天也得面临类似那外卖小哥的困境。
然后河森堡说,他看着好像是在帮别人,但实则是在帮自己,未来的自己,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落到这种出不去进不来的困境中。而万一到了这种困境里,他希望有人能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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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河森堡大大的这段微博特别有感触,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我本来是一个特别“不接地气”的人。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忍不住关心、插嘴那些其实看似与我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困境的呢?——恐怕是从去年,我为了坚持写公号,不得不辞掉那份很安稳的工作开始。从那时起,我变成了一个没有退路的人,我开始像河森堡大大一样,希望到那时,有一个能出手帮我一把、替我说句话的人。
所以我不是不知深浅、更不是“蹭热点”,我只是想给未来的自己买一份保险,一份社会公义的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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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李鸿章去世的时候,给慈禧上奏折,嘱咐说“多难兴邦,殷忧启圣。”你乍一听这话说的好像挺无厘头的,但细一想其实有道理。
苦难是什么?苦难就是把一个群体拉到同一种危机之中。比如现在的西安,原本在一个小区里生活的居民,生活可能没太有交集,但现在城一封,大家需要一起为物资供应的问题焦急,交集就出现了。
再比如整个中国,本来你住西安、我住武汉,相隔千里,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联系,但一旦遇到封城,物资供应紧缺,需要为那些陷入困境的人鼓与呼的时候,交集就出现了——因为疫情难测,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这个困境会不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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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民族的凝聚力,一个社会的公序良俗,就是在这种时候被呼唤、被锤炼、被彰显的。所以一个民族遭遇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遭遇了苦难,还没有人出来说话、执笔记录、为受难者鼓与呼。
那样的话,苦难就只是苦难,忍耐与牺牲都将毫无意义。
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唯一担心的事,是我们明日的生活能不能对得起今日所遭受的苦难。
其实陀翁是可以瞑目的,俄罗斯这个民族,虽然历经苦难,但好歹还有忠诚的记录者、敏锐的反思者、勇敢的鼓呼者——比如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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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有吗?我们又怎样去看待这些人呢?我觉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才是我们最应该关心的事。
所以我真的很鄙夷那些总问“不该你事儿,你说它干啥?你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
我觉得,说这种人坏他们都未必够格,若非怂、就一定是蠢。总之,他们身上散发的那种奴隶气味儿很重。愿这种人在我们民族中的比例越少越好。
写着写着,感觉又往不能在大号上发的方向上奔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再跟大家说一下,以后涉及比较敏感时事的话题,我都尽量在小号上发。即便在小号上,我也尽量不写这样的话题——除非实在是忍不住。 
大号上,我还是想听从建议,多写点风花雪月、安全的文字。
比如小号上那篇稿子。我简单提了几句辛弃疾,好,那我们就谈谈辛弃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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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我妈妈经常给我读诗。挺奇怪的她一个女文青,最喜欢的唐诗人却是李白和王维、宋词人则是苏轼和辛弃疾。
苏轼这人,我在《中秋这杯酒,我敬你,敬月,也敬东坡先生》一文中已经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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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辛弃疾与他虽然并称“苏辛”,但两个人差距还是挺大的。他们虽然都有理想,但从本质上说,苏轼是个随遇而安的乐天派,他是为了生活而不断为自己创造理想,而辛弃疾,却是真正的英雄,他是在为理想而不断努力生活。
辛弃疾这个人,真的很奇,不知上天因何造化,成此奇才。你看千古文人总有侠客梦,唯独辛弃疾,年少时就真的当了一回侠客——他二十一岁率领义军,起身抗金。曾帅五十余骑杀入万军之中,生擒叛首,又走马千里全身而退。
身为将领,他年少就有此不世之功,身为文官,他执政一方,也是政绩斐然。而身为词人,他几乎能把所有的情感都写的惟妙惟肖。
你看他的词里,有最刻骨的执着: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也有最机巧的灵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有柔情似水的婉约:
今年燕子来,谁听呢喃语?不见卷帘人,一阵黄昏雨。
也有挑灯看剑的豪放: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他目光超拔、着眼万里: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但也并非看不见下面的“蝼蚁”,对民众有最深刻的悲悯: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辛弃疾就是这样一个英雄。他能文、能武、有才、有情。当有什么样一个时代,什么样一番功业才能配得上如此这般的“超级英雄”呢?
然而命运给他的后半生,却是最深刻的压抑与蹉跎。
辛弃疾爱国吗?正如我们今天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历史给予其的公正评价,他肯定是爱的,而且是当时最伟大的爱国词人。
但放在他所身处的那个年代,这事儿却未必,因为在那个帝制社会里,你“爱不爱国”这事儿的解释权,是完全被朝廷完全垄断的。
朝廷如果主战,那你“西北望长安”那就是爱国行为。朝廷如果主和,那你多看一眼也是不爱国。
所以在南宋时代,“爱不爱国”,其实是“乖不乖”的同义词。你没主见,上面说啥是啥,那就是爱国,有主见,朝廷夹菜你转桌,那就是不爱国。
敢不指挥自作主张乱爱国,后果可是很严重的——知道岳武穆是怎么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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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个道理,辛弃疾懂吗?
这么聪明的辛弃疾,怎么可能不懂呢?
你看他写《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可一句都没提抗金北伐的事儿,就是写景,纯写景——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的那种写景。
辛弃疾是聪明人,人家知道红线和雷区在哪里。他才不像岳飞那样傻不愣登的追问什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呢。国家首先要稳定,朝廷不想有人添乱,这个道理他懂。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我辛弃疾知道,大宋这林子太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可不愿让那些小人抓住把柄。
可是辛弃疾韬晦的了他的词赋,韬晦不了他那颗炽热的忧国忧民之心。
他那豪迈倔强的性格和执着北伐的热情,始终让他在南宋的官场上无法立足。
这就涉及到中国古代政治更深的一层逻辑了。
说到底,中国古代帝制的游戏逻辑中,最怕的其实不是臣子“奸佞”、不“忠君爱国”。而是臣子有自己的主张、性格,和独立的价值判断。你属于自己的价值判断,就意味着不稳定,可能会失控。
所以追求极致稳定的皇权一定会想方设法消除掉那些特立独行的“计算冗余”。而辛弃疾,很不幸,从生来他就是这个冗余。一顶“归正人”的帽子和满身的才干与主张,让他显得过于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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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注定会被压抑了,注定会被早早的消除。说到底,他这种人与他千里迢迢跑去投效的那个朝代,天生就是有排异反应的。这是他一生悲剧的根源。
于是江阴、湖北、湖南、江西……朝廷用一次又一次的调令,明里暗里的告诉他:大宋这个国,更需要的是你的服从,而不是热爱——至少不需要像你辛弃疾这样去热爱。
于是,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岁月蹉跎,终于,曾满怀忠义之情的辛弃疾也心灰意冷了。他向朝廷请辞。寻得一处安静之地,种起了庄稼,自号“稼轩居士”(意思大约是“种庄稼的老头”),学陶渊明过起了隐居生活。
有一天,他得了病,感到自己可能已经时日无多,便把儿女叫到身前,给他们看了他写的词体遗书:
西江月·示儿曹以家事付之
万事云烟忽过,一身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这应该是辛弃疾这一辈子中写的最后一首词,但应该也是最悲凉、最萎靡的一首。在这首词里,你再也看不到他的壮怀激烈、他的满目山河、甚至没有蓦然回首、也没有红袖添香。只看到他真像一个老农一样在那里絮叨家务:“早点把官府的租税交了,家里的出入收支你们可要清楚。”
与他齐名,一辈子想上战场而不得的陆游,晚年写过一首更广为传颂的《示儿》。因为在那里面,陆游依然志在千里: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可是,真正少年戎马、曾经更加怆怀激烈的辛弃疾却不然。同样是《示儿》,他通篇再没有谈什么家国情怀。
毋宁说,他几乎是在用一种犬儒主义的自污在刻意规避那些事——我就是个老农,我只关心交税和收账,把自己小日子过好,宜醉宜游宜睡,管竹管山管水。“九州同”?“王师北定”?那是啥?我一个种田翁不关心,不知道。
是他真的累不觉爱了?还是一生的打击或威胁,让他再也不敢爱了?
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他留下了这样一首无比落寞的词,做了他人生的句点。
可怜,可哀、可叹。从“年少万兜鍪”,到“宜醉宜睡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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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的一生,就这样高开低走、在压抑与困顿中过去了。
是什么让他一生的才气与豪情空付?是什么让一个英姿少年的浩然长啸,化作一个垂垂老者的无奈沉默?
这个回答就留给您吧,我不做论定。
但我知道,那个时代的宋朝,并不缺了文武双全的英豪,更不少忧民爱国的志士。
只是那种人,在那时那地,总难免“宜醉、宜游、宜睡”。
全文完